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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姐妹-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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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妮对我有怨气,何姨经常护着我也让她伤心,我想她的离家出走也许仅仅是赌气吧。可是,她为什么连一张字条也不留下呢?难道会有什么邪恶的诱惑带走了她?
我关了灯睡觉,很快进入了乱梦之中。一般人认为,梦是一种虚幻的东西,而我认为真实与虚幻本身就是一种悖论。就像人对上下左右的认识一样,如果你的位置一改变,结论也就相反了。
我在梦中行动。是一条黑暗的隧道,一个身上裹着白袍子但裸露着后背的女人在前面引导着我。空气中有潮湿的霉臭味,我知道这是在烂尾楼的通道里了。突然,我听见了女孩子嘻嘻的笑声,我听出这是小妮的声音,但我看不见她,我想她待在这里还挺快活的。我想叫,小妮,你在哪儿啊?但我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喉头像被扼住了一样,我只有像鱼一样地吐泡……
我在窒息中醒来,在迷糊中张大嘴出气,意识并未完全清醒。很快,我进入了第二个梦中。
这次我看见了满眼的郁郁葱葱。是在崇山峻岭之中,我坐在一座小木屋外的空地上,手中在玩一种小孩子的玩具,是一条竹子做成的小蛇,有线连着,手一动,那蛇便摇头摆尾地动。方樯站在我对面,很好奇的样子,我说,叫小可和蓓也来和我一块儿玩吧。方樯望了一眼小木屋说,她俩现在浑身是血,出来会吓着你的。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她俩身上就干净了,到时你会看见,很漂亮的两个女生呢。我问,屋里还有另外的人吗?方樯说,有啊,你的小妮妹妹和她的男朋友也在里面呢。但他们现在还不能见你,他们太饿了,正在吃东西。我问,吃什么呢?他说不能告诉你,我隐约感到有点恐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尤其是腰部,像有虫子在爬一样,我惊叫一声醒来。
估计是半夜时分吧,我的屋里却开着灯,何姨正坐在我的小床边。她弯腰看着我裸露的腰部,我这才发觉我的睡衣已被撩了起来。
何姨,我惊惑地叫道。
见我醒了,何姨尴尬地说,我睡不着觉,便来看看你,看着你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我的意识已完全清楚。我知道她在看我腰部的那颗黑痣。可怜的母亲,她死去的女儿在腰部也有一颗黑痣,这种巧合里有着我们无法洞悉的秘密。
我从床上坐起来,对着有些神情朦胧的何姨说,小妮会回来的,何姨,你还是得睡觉才行。
何姨站起身说,珺儿,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她将我带到她的卧室。房间里灯火通明,她显然一夜未睡。整洁的床铺上,放着不少小女孩的衣服、裙子,还有一些小人书和玩具。
何姨说,这都是贝贝的东西。她坠楼死后,我将这些东西放在柜子里,很久没有拿出来细看了。
贝贝,我这是第一次知道何姨第一个女儿的小名。我随后拿起一件小连衣裙,丝质柔滑,有点凉。我想象着一个三岁女孩的模样。突然,在玩具堆里我看见了一条小蛇,竹子做的,和我刚才在梦中玩着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在吃惊中有点恍惚的感觉。我的耳边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那是坠楼的感觉。我的嘴里有了血腥味,我用纸巾捂着嘴,吐出红红的东西来。何姨早已知道我这个毛病,她说,珺儿,你还是得去看看医生才好,我们这附近开了家很好的牙科。
我照例说不碍事。我让何姨将贝贝的东西收起来,我说现在要紧的是将小妮找回来。何姨绝望地说,能找到吗?我说我会尽力。我没将梦中的启示说出来,冥冥之中的东西一旦说出口,事情也许就会起变化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头脑发沉,这是一夜没睡好的缘故。正想着怎样去找小妮,调查公司的刘总打电话来了。他几天前给了我一张新的贷款申请表,要赵开淼一定将自己的真实资产填在上面,别再玩什么一幅画值几百万的花招了。刘总说这工作有难度,就看我的本领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去做,接到刘总的电话不免有点紧张。我定了定神,只好以攻为守地说,刘总,别急嘛,这种事急了会搞砸的。刘总说不是我急,是我们的委托人急呀,几百万元的债务,收不回来能不急吗?我说我正在办呢,事情有进展我会随时汇报。刘总说,那好,我等着你的佳音。
刘总的电话让我再次感到重任在身。小妮失踪了,身心俱疲的何姨现在找工作更有难度;还有我下学年的学费、生活费,这些都要求我对现在的工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说以前我对赵开淼还有些同情的话,到现在我已顾不得了。我知道他还有一套房产,加上他说的几万现金,让他填在表格上,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债主怎么样据此去收债,那与我和调查公司都无关了。我们只负责调查。这事如顺利完成,剩下的工作便是在8月30日前拖住他,让他不要远走高飞,如真要出现这种情况,我得提前通知公司。现在,离全面完成任务还有二十多天,我不得有任何闪失,不然,我的一万多元薪金便会大打折扣了。
我和刘总通电话引起了何姨的注意,她推开书房门说,谁来的电话呀?小妮有消息了吗?我说是一个朋友的电话。何姨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时,外面有人很响地敲门。
我来到小妮住家附近的那家雪糕店,店里空无一人。隔邻是一家洗衣店,店里的大嫂走出来问我道:买什么呀?我说不买什么,是找雪糕店的售货员。
大嫂说,你找菊妹呀?她上公共厕所去了,你等一会儿吧。
刚才在家里,楼上画家敲门进来报告了一条线索:小妮失踪的前一天,画家看见她在这家店里买了一大包东西,大约是饮料、方便面之类。画家让我来这里了解一下,看看小妮买东西时讲过什么话没有,比如说,她要去哪里啊之类。我站在雪糕店门口,看着大冰柜既然买这些东西,想小妮一定是主动出去了。这让我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人的失踪,最怕的是被绑架、胁迫,或者被邪恶的东西诅咒或诱惑。
不过。画家提供的这个信息是他亲眼看见的。还是雪糕店的女孩给他说的。因为小妮的同学曾经讲过这家雪糕店的女孩很鬼魅,而我以前也在住家的楼梯上看见过这个女孩,她当时应该是从画家屋里出来的。
想到这里,我向洗衣店的大嫂询问道,以前在这家雪糕店做事的女孩在一年前上吊死了,是吗?
大嫂正在熨衣服,头也不抬地说,谁知道她死没有?总之送去医院抢救后就再也没回这里来过。
大嫂也许突然觉得我的问话有点蹊跷,便停下手中的活,奇怪地盯着我问,你究竟找哪一位呀?
我说我就找菊妹。
大嫂说,菊妹其实是上一个女孩的名字,由于店老板和周围的人都叫惯了这个名字,所以新来的这个女孩大家也叫他菊妹了。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后两个女孩长得非常相像,不过细看也有差别,第一个菊妹个子要高一点,眼睛还大一点,正说着,菊妹已回到店里来了。洗衣店的大嫂赶紧止住话题,埋头熨起衣服来。
我望着菊妹,厚嘴唇,胖身材,和我在楼梯上看见的女孩差不多。至于个子与眼睛,当时匆匆一瞥我没怎么注意。
我对她说明了来意。菊妹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询问,而是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是吗?那一定是在这附近的歌舞团宿舍里了,你从一个姓沙的画家屋里出来,我们在楼梯上遇见过。
菊妹摇头说,什么画家呀,我不认识,也没去过那里。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到我店里来买过东西吧,和你的妹妹一起来的。
这女孩记忆力真好,二十多天前我和小妮散步时在这里买过奶昔。我叹息道,小妮现在已不知去向了。
菊妹有点紧张地说,她可不要去寻短见吧。说完,菊妹还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上吊的动作。
我有点骇然,再次询问道,小妮来这里买东西时,情绪怎么样?说过什么话没有?菊妹仰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她买了一些矿泉水,还有十多包方便面。除了买东西,她没说另外的什么话,情绪也很正常。
离开雪糕店,我心里半是安定半是担心。安定的是,小妮出去前买这些东西,说明她是主动要去一个地方;担心的是,菊妹怎么会有小妮要寻短见的预感呢?想到她用手在脖子上做出的上吊的姿势,我就感到身上发冷。
回到小妮的家,画家还在屋里和何姨说话,见我回来,他们都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难过地摇摇头,表示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画家安慰何姨道,别着急,总会找到小妮的。
画家走后,何姨拿出一叠钱给我说,这是画家给的两千元钱,用来寻找小妮的。他和我商量过了,暂时不要在电视或报纸上发寻人启示,因为这样反而对在外的小妮有压力。他说你最了解小妮他们这一代人的状况,你会有办法找到她的。
我让何姨先把钱收着,这段时间她没法去找工作了,先用作生活费吧,至于寻找小妮,如果是在市内,不需要什么花费的;如果需要去外地寻找,也只需一点路费就行了。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没想好怎样去寻找的头绪。
画家的慷慨相助还是让我多少有点意外。我问何姨,你和画家很熟吧?
何姨说,怎么会不熟,二十来岁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了。在省歌舞团,他是美工,我是舞蹈演员,虽说工作上接触不多,但毕竟都是一个单位的。歌舞团解体以后,他倒乐得在家里画画,我们这些跳舞的就惨了,尤其是年龄大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说,画家是个好心肠的人。
何姨说,这人是好,可是也有点古怪。至于怎么古怪,何姨现在显然无心谈这些闲事。她在茶几上拿起一个烟斗说,你看,这人将东西忘在这里了。
我将烟斗给画家送去。上楼后看见画家的新邻居房门紧闭,我感到一些轻松。这对同居男女搬来这里后总是疑神疑鬼,包括看我的眼光也含着审视,让我浑身不自在。
画家接过烟斗后,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当初我幸好没有给你画肖像。
我表示不解。
画家说,小妮失踪了,会不会和青青一样呢?画家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画,青青鲜活的背部凝固在那里。画家也画过小妮,如今小妮也消失了。画家对此深感困惑。
我突然想看看画小妮的那幅画。画家说那幅画已加了包装,放在收藏室里了。他说他准备在十年后,将这幅画作为礼物送给小妮,让她看看自己十七岁时的背影。
可是现在,画家对小妮的失踪深表担忧。我想他焦虑的不仅是自己十年后的计划能否实现,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人被他的画笔复制后就会失踪,那他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了。
我想起何姨的话,他是个好人,可有点古怪。也许,这种事也就是他的古怪之一了。不可否认,有一些生死迷离的事与画家有关,包括那个叫菊妹的女孩。我断定到画家这里来过的女孩是上吊死的菊妹了。我想起了画家浴室里那件白色浴衣,还有掉在地上的几根长发。我相信我在这屋里看见过她的影子。
我想直接问他,你认识菊妹吗?她常到你家里来做什么?当然,这样询问需要勇气,我想怎样将问话说得委婉一些。
正在这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来:沙老师,这水怎么忽冷忽热呀?
画家大声答道,可能是热水器的问题吧,我来看看,说完便走出画室向厨房方向走去。
我无法形容我的惊愕。当画家回到画室的时候,我盯着他的脸问道,是菊妹在洗澡吗?
画家没有否认,只是同样惊讶地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这个菊妹是谁不言自明。因为我刚从雪糕店回来,那个后来的菊妹现在正在店里卖东西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是否认识菊妹,只是仰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一个上吊死了的女孩……
画家猛地扑过来捂住我的嘴,他急促地低声说道,别、别这样讲,她听见了会伤心的。
我推开画家的手,低头从他家里逃了出来。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何姨看见我时第一句话就是,珺儿你怎么了?像掉了魂似的。
我只好说,没什么,刚才在画家那里谈起小妮,心里非常难受。
我走进书房独自坐下,我需要安静。想起一起古旧的书籍,里面都记载了不少与通灵有关的人和事。不管是古代中国还是埃及,还是世界上其他地方,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在时间的尘埃中时隐时现。以前读这些东西时没有当真,如今我置身其中,真有种亦真亦幻之感。
我明白了画家为何对寻找小妮的事慷慨资助,这也许是他在此岸和彼岸之间的一种内心挣扎。
何姨出门去市场了。在这两天的混乱中,冰箱已经空了,她得去市场买些食物回来。这是女人的坚忍,活着,希望着,一切都会好的。
我突然感到致命的内疚。要是我不来给小妮做家教,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小妮的出走如果排开邪恶的诱惑,从现实方面讲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因我阻挡了她去调查公司工作,二是她将我赶走后受到了母亲的责骂,她因此觉得在这个家庭中受到冷落和抛弃。
当然,更加难以言说的事,是何姨几乎将我看成了她死去的女儿,而小妮也不知不觉将我看成了她的姐姐。
我们永远无法洞察真相。想到这里,我眼里有了泪水。我走进何姨的卧室,这里连着一个阳台,很多年前,一个3岁小女孩从这里坠下楼去,地面上有了一小摊血迹……
我给小妮的QQ和电子邮箱都发了信息,希望她与我联系。尽管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能否有电脑上网也不得而知,然而,我还是抱着一线的希望这样做。
接下来,我给建材公司的老总赵开淼打电话。我必须将调查公司分派给我的事办妥,以便集中精力去寻找小妮。
赵总对需要重填贷款申请并不意外,他说一幅画值几百万,银行对这种事肯定会很谨慎的。
赵总愿意重新填写自己的资产,我的任务看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但是,他提出今晚在紫园见面,这地点让我为难。因为我的同学小咪虽说暂时跑回了学校,会不会再在紫园出现却很难把握。
我的沉默让赵总在电话上急了,他说,晶晶,你怎么了?说话呀。
我只好说,你的行踪不是需要隐秘吗?我担心那里不安全。
赵总在电话上笑了,你这是多虑了,他说,紫园的谢总是我信得过的朋友,我对他讲过了,债主正想法盯我,得注意保密才行。谢总怪我不早对他讲实情,他说他一定守口如瓶,我住在紫园,鬼也不会知道的。
这样看来,谢总以前对外讲起我去紫园的事,也许是不知情说漏了嘴吧。但是,为了避免与小咪相遇,我还是不能去那里。
我说,谁说鬼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也许紫园里的女鬼就盯着你呢。
赵总说,你信鬼吗?我以前不信,现在倒是被各种事搞得有点晕了。不过紫园闹鬼也好,没有人在这里过夜,我倒是更安全。谢总临走时对这里的人都作了交待,让他们照顾好我。
谢总走了?赵总说还是他逍遥,带着那个叫小咪的小妞长途旅游去了,说是小咪住在这里受了惊吓,带她出去玩,压压惊。
这个消息让我释然,我可以放心去紫园了。
按照约定,我在当天晚上10点整来到紫园,一个弓着背的老头子来给我开大门时,他的身后跟着一条狼狗。问过我的名字后,老头子将狗喊在身边,对我说别怕,你只管进去吧。
紫园里的路灯都没亮,我沿着树荫浓密的小道往前走时,想到了黑暗为什么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感到安全?这有点像死亡,害怕是发生在没有进入黑暗之前,而一旦走进黑暗之后,人却有了温暖的受到庇护的感觉。
我凭着以前来过的记忆找到了四合院,这个度假村的住宿部现在是黑暗荒凉的所在。院里停着一辆深色的轿车,我想这只能是赵总的座驾了,看来他已决定将这里作为他的藏身之地。
赵总住在一个套间里,卧室加一个小小的会客室,安静中有点凄凉的感觉。他说郊外的那套住宅已经卖了,钱已给了老父母作晚年的开销,他现在是坐观其变,要么贷到款后东山再起,要么随命运漂泊,大不了一个“死”字吧,他扶了扶眼镜说。
我正把贷款申请表铺在桌上,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凉了半截。他什么资产也没有了,我的任务怎么完成?就算这是真实情况,可调查公司和债权人都不会相信,只能说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人的心态真是奇怪,十多天前,我由于同情赵总还在替他隐瞒资产;而现在,听说他已将房子卖了后,我却像受到打击一样心里发慌。没办法,我的学费和小妮一家的困境都需要我挣到调查公司的这笔钱来解决呀。
我指着表格对赵总说,这“自有资产”一栏现在该怎么填写呢?油画是不行了,银行信得过的是房产、现金等这些实在的东西。
赵总点燃一支烟说,放心吧,我既然叫你来,一定不会让你将这申请拿回银行后再为难。晶晶,说实话,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不过我还是想落实一下,这款真能贷到吗?500万,不算是小数目了。要是真能贷到我是不惜一切的。
这款能贷到吗?赵总的追问让我心里打了一个寒噤,面对这个调查公司布下的圈套,赵总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吗?我定了定神,鼓足勇气说,只要自有资产能过关,贷到款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好!赵总用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晶晶,我就听你这句话。我现在就说大实话吧,房产我是没有了,现在还有几万块,加上一辆小车,现在还值三十来万吧,这点资产不会得到银行信任的。不过,我在一家建材厂还有35%的股权,当初投入的是一百六十万,现在应该值两百万以上了吧。怎么样,我将这股权填在申请表上,再加上相关证明文件,银行的贷款能通得过了吧?
我大喜过望,这些资产一定能让调查公司和债权人满意了。我点头说既然有这些资产,贷款的事就成功大半了。
赵总认真地埋头填写起贷款申请表来。在灯光的映照下,我看见他已有了几根白发。四十多岁的人,这白发也许来得早了点,我想这也许就是商业的折磨吧。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赵总本能地用一张报纸盖在申请表上,侧脸问道,谁?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要的蚊香,我给你找来了。这声音很细很弱,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赵总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开门拿蚊香。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出现在门口,也许是外面太黑,屋里的灯光射出去,使她用手在额头遮了遮。
屋里有客人呀,我听见她小声对赵总说话,谢总临走时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见你吗?
哦哦,是这样的,赵总对她说,不过这是我约来的朋友,没关系。谢谢你了,小冷。
赵总关上门,将一盒蚊香放在桌上对我说,这小冷还是挺负责的。
我问,她是这里的服务员吗?
赵总说,是的,紫园没什么生意,这院子里就安排她一个服务员了。就这样,她还清闲得很,白天睡大觉,晚上才出来给我送送热水瓶什么的。
我说,她的声音怎么那样细呢,比蚊子声音大不了多少。
赵总笑了,他说,也许这女孩身体太弱吧,你看见她的脸色没有,很病态的样子。
我心里无端地有点发慌,为了使自己镇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院子里闹鬼,该不会就是她吧?你证实过她的身份没有?
赵总有些吃惊地说,她住在值班室里的,当然是服务员了,还需要怎么证实?
我赶紧声明我是开玩笑。因为在这时我听见窗外有轻微的动静,我不愿让人偷听到我的想法。
赵总继续填表,完毕后附上若干证明材料一起交给我。他说。拜托你了,事成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接过材料时我的手抖了一下。我知道我已经罪孽在身了。
赵总将头仰靠在椅背上伸了伸身子,突然呻吟了一声。我忙问,你怎么了?
他站起来撩起上衣,我看见他的腰部有一条暗红色的伤痕,他说,这是那帮黑社会的小子干的。
赵总的遭遇让我吃惊,几天前,他从超市出来时,被几个汉子强行带上了一辆小车。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不知道自己被劫持到了什么地方。蒙布取掉后,他已经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那几个人说是奉债主之命让他还钱,他说真的没钱,你们不是知道那幢烂楼吗,三百万元都砸在里面了,开发商也跑了,叫我到哪里拿钱呀?那几个汉子用刀在赵总的脸上晃动着说,你另外找钱来还呀,否则,我们只有取你的肾和眼角膜这些东西来卖钱了。嘿嘿,你这条命不值钱,可身上的零件还是值点钱的。那个拿刀的汉子一边说,一边就在他腰上抹了一刀,那汉子说,这只是给你一个提醒,回去后赶快筹钱吧,下一次你再说没钱,我们可就动真格的了。这之后,他们又蒙上赵总的眼睛后押上车,将他扔到了城郊的一条路边。
赵总的遭遇让我同情。商业上的债务纠纷真是一个死结,在对错难分的混沌中,不少人就被勒死在这个死结里了。而赵总现在将我看成了他的救星,我站起来向他告辞时感到背上发冷。
赵总说,我等着你带来的好消息了。为了安全,我就不送你了。
我出了门,四合院的廊上一片暗黑,这里的深夜比别的地方更清冷。院子里有微弱的天光,可以依稀看见树旁的水井。我沿着走廊向院子的小门走去,门已上了锁。这时我发觉我的肩膀后面有人的呼吸声,回头一看,那个影子似的白衣女孩已站在我的身后了。她幽幽地说,我来给你开门吧。
我出了门,听见背后关门的声音像一声呜咽。
第十四章 夜半回家的人
我将赵开淼填写的贷款申请表(确切地说是他的现有资产状况)交到了调查公司,从刘总放光的眼神中,我知道我成功了。
很好。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女人有办法。他将这份宝贝资料放进卷宗里,然后转头看着我说,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的。你还有一年大学毕业是不是?如果你愿意,毕业后欢迎你到我的公司工作。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刘总有点尴尬地说,哦,那是以后的事了,我只是觉得你有干这种工作的天赋。还是说现在的事吧,你的任务快完成了,剩下的事是看紧赵开淼,别让他在本月底前跑了。
我说,我知道我的工作。但是,按照约定,是不是该在此时付一笔酬金给我了?
哦,刘总仿佛忘记了此事似的,这是老板们在付款时的通病。他说,不过,你搞来的这份资料还没给我们的委托人看呢,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我坚定地说,这是赵开淼最真实的资产状况了,客户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也是,也是。刘总无话可说,只好签了字让我去财务室领钱。这项单项任务的酬金是八千元,扣除我刚开始工作时预领的两千元,我得到了整整六千元现金。当然,到月底我彻底完成任务后,还有一个五位数的酬金等着我,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兴奋。
金钱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是神,是魔鬼,是甘露,是毒药,是救星,是陷阱,是将人变成狼的巫术,是让人活得像人的秘方……我怀揣六千元钞票,在回家的路上感慨万端。
我将这笔钱分为三种用途。一千元留在身边,作下一步外出寻找小妮的费用;一千元还给画家,这是小妮做人工流产时我向他借的;剩下四千元给何姨,她现在正失业,小妮又失踪了,但愿这笔钱给她的生活一点点支撑。
何姨不在家。我用钥匙开了门(何姨早已像一家人似的给我配制了房门钥匙),首先将钱放进了抽屉,这一瞬间,我耳边响起赵开淼将资料交给我时说的话——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我打了一个冷战。
何姨一直到天黑才回家。她一脸的疲惫和沮丧,像发生了什么事。她进门后第一句话就问,小妮有消息了吗?
我说我刚开过电脑,QQ和邮箱里都还没有她的音信。我说我相信小妮看见我的邮件后会回信的。也许她在外面暂时还没有上网的条件。
何姨说她找到工作了,小妮回来后很快面临开学,该读高三了。她不能让小妮为家庭经济犯愁。
不过,看何姨的状态,她今天好像挺累的。我一边从厨房里端出晚餐,一边问何姨今天的工作情况。
何姨一下子捂住脸哭了,看来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难受。她说她找到了一份钟点工的工作,给一家人做晚餐和打扫卫生。可是,她一边做一边挂念着小妮,结果在打扫卫生时将别人的一个花瓶打碎了。这家主人大发雷霆,当场便解雇了她,不但如此,明天还得去赔别人的花瓶,这花瓶挺贵的,值三百多元。不过何姨说,是我打碎的,该赔。
我拍着何姨的肩膀安慰她。我说在小妮回家前,你别去找工作了。我告诉她,我们有钱了。
我将四千元钱拿给何姨,我说这是我做一份兼职工作挣来的。
何姨惊呆了。她说,我不能要你的钱,你给小妮做家教,我还没给你工资呢。
我说,何姨,你不是把我看成你的女儿吗?既然这样,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了。
何姨全身震动了一下,她愣愣地看着我的脸,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与当前的事情毫不相关的怪梦。我梦见了一个叫小叶的小学同学,她正在教室里玩一个注射器,长长的针头寒光闪闪,我有点害怕。突然,她用那针头向我刺来。我转身就跑,她疯狂地在后面追。我跑过教室外的走廊,跑上一层层楼梯,最后跑上了楼顶的平台。在平台的边缘,她抓住了我,我感到那可怕的钢针就要刺进我身体里了,我说小叶别闹了,我一失足就会摔下楼去的。她说,没关系,你会飞的。我正想从楼顶的边缘跑开,突然脚下一滑,我大叫一声从楼上坠下……
从梦中醒来时我的X口还突突直跳,这个没有来由的梦让我纳闷。按照我从冯教授那里学来的心理学知识,这个梦表明我认为小叶对我构成过伤害,可是事实上,小叶是我读小学时最要好的一个女生。
我睡在暗黑的书房里,小妮出走后的这个家显得格外沉寂。我慢慢地回忆起我和小叶之间发生的一件事。有一次,我和她爬上教学楼的楼顶去放纸折的飞机,看着纸飞机从楼顶飘飘而下,真好玩。后来,我们爬在楼顶的边缘往下望,因视角改变后看着地面的一切都很新鲜。我对小叶说,我想从这里跳下去。她惊奇地望着我说,为什么?那会死的。我说死有什么,就是像纸飞机那样往下飘嘛,飘呀飘,多舒服呀。小叶有点害怕,说我不和你玩了。
后来,小叶把这事告诉了老师,我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很久的话。接下来,有同学告诉我,大家都知道我妈是跳楼死的这件事了,说是我妈的抑郁症传染给了我。老师还让同学们多关心我,尤其是课间休息时,别让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我当时很恨小叶,认为她暴露了我心底的秘密。
梦得到了解释,本应该安心地睡去,可是我突然产生了新的疑问,我真有一个坠楼而亡的母亲么?一切仅仅是出自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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