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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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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转门》
    第一扇门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
    题记
    然而否认时间的连续,否认天文学的宇宙,是表面的绝望和暗中的安慰。我
们的命运并不因其不真实而令人恐惧;它令人恐惧是因为它不能倒转,坚强似铁。
时间是组成我的物质。时间是一条载我飞逝的大河,而我就是这条大河;它是一
只毁灭的老虎,而我就是这老虎;它是一堆吞噬我的火焰,而我就是这火焰。不
幸的是,世界是真实的;不幸的是,我是博尔赫斯。——豪尔赫。路易斯。博尔
赫斯(JorgeLuisBorges ,1899——1986)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7日夜晚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7日夜晚9 点30分“黑色星期五。”
    一大排书架的阴影下,叶萧的目光像山洞里的猎人,嘴里发出深沉的气声。
    “什么?”
    虽然被他一惊一乍搞得莫名紧张,但我仍故作镇定。
    “今天是星期五,2005年的5 月27日。”
    “还好不是13号。”我又打开两盏灯,让房间变得更亮些,“这又如何呢?
黑色星期五——拜托,每隔七天我们就要过一次,一年里我们要过五十多个星期
五,我想我们的世界没那么多黑色日吧。”
    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扬了扬眉毛,这些年他愈发成熟,肤色也有些深了:“但
今天是2005年5 月27日。”
    “什么纪念日?”
    “今天不是过去的纪念日——而是未来的纪念日。”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十分钟前叶萧风尘仆仆地敲开我的房门,背着鼓鼓囊囊
的旅行包。他刚从浦东机场出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身上还带着股英
国的味道,就直接到他表弟家里来报到了。
    “天哪,你也变得神神秘秘卖起关子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地——狱——天——堂——旋——转——门——开启之日。”
    随着叶萧一字一顿的嗓音,这小小的书房刹时沉默了,宛如他黑得深不可测
的眼珠。
    忽然,微凉的夜风卷入窗户,把我双臂的汗毛揪了起来。我拉着自己的耳朵
问:“嗯,什么——门?我亲爱的表兄,你能再说一遍吗?”
    “地狱天堂旋转门!”
    叶萧狠狠地重复一遍,短促有力的话语,再也不会使人产生歧义了。
    “这个‘门’又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这算什么?你刚从英国千里迢迢飞回来,晚上跑到我的房间,就为了告诉
我有一个叫什么的旋转门,会在今天这个黑色星期五打开?”
    “开始我也觉得无比荒谬,但这几天思考了很久,越来越感到可怕。说来你
也不会相信,你知道这是谁告诉我的?”
    我摇摇头,这个地球上有60亿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吧。
    然而,叶萧却说出了地球上现存的60亿人口之外的一个名字——竟然是,那
个人!
    凉风从窗口钻进来,似乎把那个灵魂带到我眼前。
    把窗户关小些,我生怕有人偷听到这荒唐的对话:“你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
谁吗?”
    “当然,天下看过你书的人都知道,而我叶萧就更知道了,我是看着那个人
——。”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是啊,我们都知道他早就死了,半年前死在冬天的
雪夜里,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等一下,难道他是临死前告诉你的?”
    “不,是三天以前,在万里之外的英国。”
    “你都快把我弄糊涂了,你说你三天前在英国见到了——”
    我又一次吐出那个名字。
    这名字已留在地狱。
    叶萧的眼神不置可否:“你听我慢慢说。”
    他起身踱了一圈,最后又坐到书架下,目光投射到窗外的黑夜,穿越上海的
城市森林,穿越中国辽阔的国土,穿越漫漫的欧亚大陆,最后跨过波涛汹涌的英
吉利海峡,直到遥远的大不列颠群岛……。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4日下午(1 )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4日下午3 点伦敦郊区。
    叶萧微微颤抖了一下,天空的阴云就像那个人的黑发,整个天际似乎都是那
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以纪念那人在此地度过的短暂时光。
    阴霾下矗立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大门,黑色的狮子威风凛凛仰天长啸,露出征
服者的傲慢目光。它既像威严的守护神,也像高举皮鞭的看守,俯视所有走进这
扇大门的人,谁敢不老实便要被送入地狱。
    没错,这是精神病院。
    进门后分外静谧,除了高高的围墙,还有茂密的橡树林,深深的绿色——绿
得有些可怕。
    独自穿过这片树林,四周没看到一个人,只有天空下自己的影子。他好像回
到了一百年前,病人们浑身肮脏发臭,在黑夜发出恐怖的呼救,然后在毫不留情
的皮鞭下哀嚎。
    呼吸着英国湿润的空气,叶萧走进那栋古老的楼房。二楼的办公室敞开着,
一个秃顶老头打着磕睡,想必就是维多利亚精神病院的院长了。
    叶萧带着史密斯警长的介绍信,这封信使院长很热情,据说史密斯救过院长
的命。院长从电脑里查到了四年前的住院名单,立刻就跳出了那个名字——GaoXuan。
这个中国人的名字,在一大堆洋人名字里特别醒目,仿佛要从电脑里浮现出那张
脸来——终于找到这个名字了,一个谜般的男人,长久来吸引着叶萧一窥他的过
去。
    当然,叶萧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单是为来找这个早已死去的人。他是作为
一名优秀的中国警官,被公安部派到英国参加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个培训,这还是
叶萧第一次到欧洲。
    培训只有短短两周,包括如何对付高智商犯罪及跨国网络犯罪。幸好叶萧这
两年英语进步不错,很快成了培训班教官史密斯警长的朋友——也拜那个早已进
入坟墓的人所赐,叶萧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向史密斯警长讲述了半年前的故事
……。
    无论哪个国家的警察,好奇心都是他们最大的优点——偶尔也会是缺点,史
密斯警长被这个故事俘获了。叶萧告诉史密斯:那人几年前曾在英国生活过。
    史密斯帮他找到了这座精神病院,据说在维多利亚时代,许多著名人物都在
这被关过。
    院长证实了叶萧的判断,那个人确实在此住过大约半年,从2001年的夏天到
冬天。
    叶萧的英文操练得更流利了:“院长,他在这里留下过什么东西吗?”(若
无特别说明,本书一律以中文表示人物的英文对白)
    “什么都没留下!”院长耸耸肩膀,但又拖出一句,“不过,除了——”
    “除了什么?”
    他讨厌这种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
    但院长依然保持着慢条斯理的风度:“除了他的房间。”
    几分钟后。
    医院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包围着,看来更像个郊野公园,但矗立在中央的
这栋房子,却保留着百年前的风貌。若不知道这是精神病院,还会以为是死囚犯
的监狱。叶萧走在这监狱的走廊里,巴罗克式花纹的铁栏杆,使阳光以格子状投
到眼中,就像一张黑色的网。走廊如此安静,除了偶尔从窗户飘出的幽幽哭泣声,
几乎使人联想到停尸房。
    院长肥硕的身体走在前面,宛如一堵移动的墙。他在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铁门。
    “就像囚牢一样,他真在这里住过吗?”
    叶萧往铁门里瞥了一眼。
    “是,有半年时间。”院长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在他离开以后,我们把
他住过的房间保留了下来,没有安排其他病人住进来。”
    “搞得像名人故居一样?”叶萧依然站在门口,没有急着进去,“为什么?”
    “你进去看了就会知道。”
    看着院长古怪的目光,叶萧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跳。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
病,尽管所有的警官都要求喜怒不形于色,但眉毛却总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压低眉毛,神情凝重地跨进铁门。
    “别去,里面是地狱……。”
    一个声音在心底浮起,但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房间出人意料的大,足有
三十多个平米,叶萧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病房,幽暗的光线穿透铁窗射进来,照
亮了他的额头。
    ——也照亮了他的眼睛,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像被什么锐器刺了进去。
    刺痛他的不是光线,而是光线照射下的墙壁。
    但墙壁不会伤人,伤人的是墙上的画。
    是的,整面墙壁上都画满了画,确切的说是壁画。
    在叶萧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的刹那,黑暗的房子里掠过无数影子,仿佛画中
的人或鬼都一个个走了下来,扭起腰肢手舞足蹈,唱出撕心裂腑的歌谣,宛如回
到了那个古老洞窟。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4日下午(2 )
    重新睁开眼睛,壁画依然如故。眼球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叶萧看清了这幅巨
大的画——画从窗口直至墙的尽头大约十米长,高度从地板直到天花板起码有三
米,壁画中出现的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而是伦敦最著名的景致——大本钟。
    壁画里是泰晤士河畔的大本钟,那如梦幻般的高塔,在直耸云宵的哥特式大
楼一角,威严肃穆,是一个多世纪前“日不落帝国”的象征。大钟坐落在英国的
国会大厦,巨大的钟面俯瞰着伦敦的芸芸众生,就连泰晤士河也只能歉卑地悄悄
流过。
    几天前,叶萧还和许多国家的警官学员们一起游览了伦敦市区,大本钟自然
是必到的景点。当他在国会大厦脚下仰望大本钟时,却想起了上海的外滩,那面
朝黄浦江的海关大楼的大钟。
    走近几步,似乎嗅到了墙壁上油彩的气味。油彩早就凝固了,浓浓的笔墨像
浮雕一样镶嵌在墙上,仿佛从墙壁里“生长”出来。这是任何书本或图片都无法
表现的,惟有直面真正的油画才能体验。
    壁画太大了,靠得太近就感觉变成了一堆颜料,后退几步才重新看清全貌。
整幅画的色彩偏暗,笼罩在一片夜色中,周围星星点点亮着灯光,原来是泰晤士
河的夜景。在高高的钟楼顶端,是一片混沌的紫色天空,再往上是满天星斗的宇
宙,它们以奇怪的方式排列着,仿佛螺旋一样扭转上升,在最顶端变成一个巨大
的漩涡苍穹,笼罩着下面的世界。
    房间太暗了,看不清最上面的部分。突然房里亮起一盏灯,是院长大人打开
的。叶萧循着灯光,往壁画顶端定睛看去,才发现在漩涡般的宇宙苍穹中央,竟
有一扇小小的旋转门!
    旋转门?
    眯起眼睛靠近了几步,确实画着一扇旋转门,但又和平常在酒店门口见到的
不太一样,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述这种特别。这扇门画得栩栩如生,似乎正在旋转
之中,还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门口徘徊。
    这种奇怪的感觉持续了几秒,画里的旋转门好像真的转了起来,叶萧不敢相
信自己的眼睛——整面墙壁变成了电影院的大屏幕,壁画变成了一部彩色动画片,
而那个人影正向门里“飘”进去……。
    叶萧喘息着靠近了墙壁,伸手向壁画顶端摸去,可惜天花板太高了,惟有姚
明这样的高度才能触到。
    突然,灯灭了,房间恢复了昏暗,再也看不清那扇旋转门了。
    还是院长大人把灯关掉的,伸手把叶萧拉了回来。叶萧回过神来,茫然失措
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院长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毫无生气:“这就是我们保留这个房间,不让其
他人进来的原因。”
    叶萧使劲转着自己的脖子,觉得要不是院长拉了他一把,他就要冲到壁画的
旋转门里去了:“没错,这幅画实在太令人震撼了,没人愿意毁掉它。”
    “更重要的是,它具有毁灭一个人的力量。”
    “真的吗?”
    院长语气凝重地回答:“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也产生了与你刚才同样
的感觉,那扇门仿佛动画片一样活了起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利用了某种视觉错觉的原理,我们常常会在一些画里落入视觉陷阱。”
    叶萧记得自己也看过这样一些画,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奇异世界,其实不过
是画家故意在画里施展了一些障眼法而已:“也许世界并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
子。”
    “我当时也非常震惊,为了不让其他病人受到这幅画的影响,便在他离开后
把这房间封闭了。”
    “他还留下什么东西吗?”
    “我已经说过了,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房间。”
    叶萧没再问下去,他仔细环视了房间一圈,甚至还看了一下卫生间。里面布
满了灰尘,模糊的镜子上映出叶萧的脸,好像戴着一张厚厚的面具,这张脸属于
叶萧还是那个人?
    尘封许久的卫生间令人窒息,叶萧立刻闪身退了出来。当他摇摇头要退出时,
院长忽然说:“等一等,你还漏了一样。”
    这句话把叶萧揪回到壁画前,院长指着靠墙壁的一个角落说:“就在那里!”
    这是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怪不得刚才被忽略了。院长又打开电灯,叶萧蹲下
身仔细看了看,墙角处居然写了几十行小字。
    “那是中国字吧?”院长的声音从叶萧背后响起,“我一直看不懂这些字,
几年来也没有请懂中文的人来看过,你能告诉我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叶萧半蹲着怔怔地看着这些字,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人留下来的笔迹,像是
刀痕一样留在这壁画上——准确的说是一首诗。
    他用汉语缓缓念出了这首诗——睁眼地狱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4日下午(3 )
    闭眼天堂一双神秘眼关门天堂开门地狱一扇旋转门地狱天堂旋转门天堂地狱
四载之后的五月第二十七天大本钟昏然睡去黑暗中的主宰将为我开启地狱天堂旋
转门天堂地狱这首诗——或者说分行的汉字,就这样写在壁画的角落里,特别是
最后几行像阶梯般排列着。叶萧的呼吸重新急促起来,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最后那
几句话——地狱天堂旋转门天堂地狱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了叶萧的眼睛里,他后
退半步几乎坐倒在地上,整个大楼都似乎歌唱了起来:“地狱……。天堂……。
旋转门……。天堂……。地狱……。”
    不!叶萧捂住耳朵,身体弹回到了房间另一头。
    院长一把拉住了他:“到底写的是什么?”
    幸好叶萧有着强于常人的意志,很快就清醒回来:“是一首中文现代诗——
如果还能算是诗的话,因为它没有韵脚。”
    叶萧将诗翻成英文念了出来。不过诗歌是无法翻译的文体,再好的诗变成另
一种语言都会完全变味。况且叶萧只能解释大概意思,院长听得云里雾里的。
    “四年之后的五月?”院长重复刚才叶萧翻过的话,“他是在2001年离开这
里的,那么他画这幅画,还有写这首诗也一定是2001年,从那时算起四年之后就
是2005年了。”
    “对,就是今年的五月!”
    不就是现在吗?叶萧感到后背一凉,似乎那个人正在壁画的某处悄悄看着他。
    “四年之后的五月——第二十七天。”
    院长又把这两行字连在一起念道。
    “2005年5 月27日!”
    叶萧迅速念出这个日期,今天是5 月24日,再过三天就要到了!
    “大本钟——昏然睡去。”院长嘴里自言自语,下意识地看了看壁画中的大
本钟,“这是什么意思?”
    壁画里的大本钟威严地看着他们,钟面上的时针指向十点:2005年5 月27日
晚上十点?
    叶萧摇摇头,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院长来回踱步沉吟道:“‘黑暗中的主宰’又是指谁呢?”
    “也许是它?”
    叶萧抬头看了看壁画顶端的螺旋形宇宙。
    话音未落,一根手指竖直着封住了他的嘴巴,院长极其严肃地告诫道:“不
要乱说话!特别是在这个地方。”
    这样的警告确实厉害,万一院长真的生起气来,把他作为精神病人,就地关
在这小房间里,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将为我开启——地狱——天堂——旋转门——天堂——地狱。”
    后半句话近似于回文诗,只是将词汇作为了单位,仿佛旋转门转了一圈又回
到原地,叶萧慢慢地用汉语念了一遍:“地狱天堂旋转门。”
    昏暗的光线照在院长脸上,宛如棺中爬出的僵尸,似乎壁画里的门已洞开,
只待他鱼贯而入:“三天之后,地狱天堂旋转门将开启,所有的人都在劫难逃!”
    诺查丹玛斯已死,这又是谁的预言?
    他在壁画里微笑。
    时间,还剩下三天。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7日晚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7日晚上10点镜头切回到上海。
    “真有这样一扇门吗?”
    叶萧用了半个小时,绘声绘色地为我讲述了三天前,他在伦敦郊外一家精神
病院里的离奇见闻。
    “地狱天堂旋转门!”
    我的表兄用气声念出这七个字。他从机场直接跑到我家,把这样一个沉重话
题扔给了我,明摆着是让我睡不好觉。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今年夏天来得反常得
早,几个穿着清凉养眼的女生如魅影般飘过。
    “你认为他留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只有到坟墓里去问他了。”
    “你说壁画里写的是2005年5 月27日——不就是今天吗!”
    叶萧停顿片刻说:“根据壁画上大本钟的时针位置,应该是晚上十点整。”
    “2005年5 月27日晚上十点钟?”
    下意识地看了看钟——时针正指向十点钟的位置。
    现在进行时?
    NO——两秒钟我就反应过来了,大本钟晚上十点,是英国格林尼治时间,必
须考虑到时差因素。
    “英国与中国有多少时差?”
    “让我算算。”叶萧低头想了想说:“八个小时。”
    北京时间位于世界时区的东八区,而英国伦敦的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则是0
度经线(本初子午线)起点。格林尼治时间也就是世界时,位于东八区的北京时
间要比世界时早八个小时——当你在中国准点下班胜利大逃亡时,伦敦人刚开始
慢条斯理地上班(假设上下班时间一样)。
    “现在是北京时间5 月27日晚十点,那么伦敦就是5 月27日下午两点——还
有八小时。”
    “黑色星期五的晚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房间里变得异常寂静,我低头不语了片刻。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孩的脸
庞。
    是她?
    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翻出了今天清晨收到的那条短信——“我在浦东机场
的登机口,去伦敦的航班就快要起飞了,再见。”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7日(1 )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7日又是在三万英尺的距离。
    高空的艳阳直射进机舱,透过舷窗可以看到连绵的云海,不知底下是中亚细
亚沙漠,抑或辽阔的俄罗斯平原?
    漫长的飞行使所有人疲惫不堪,从上海的浦东国际机场到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两百多人会在空中度过十几个小时。忽然,一股乱流从底下袭来,空中客车巨大
的机身开始颠簸。谁的咖啡杯一抖,溅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哎呀遭了!”
    春雨情不自禁地用母语喊了出来,长途飞行了几个小时,刚才竟端着咖啡杯
睡着了。
    还好溅出来的咖啡不多,但正好打湿了旁边老头的裤子——他只得搁下手中
的IBM 笔记本电脑,因为腰上绑着安全带,想站又站不起来。
    春雨“sorry !sorry !”喊个不停,急忙抽出纸巾帮老头擦拭。幸亏咖啡
已经冷了,要不然老头可真受不了。
    她尴尬地看着老头,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不想老头耸了耸肩膀说:“Nevermind。”
    挨个坐着几个钟头了,彼此却没说过一句话。春雨没有随便与陌生人搭讪的
习惯,尤其是和这样一个外国老头,她更加脸红起来。
    这个满头白发的西洋老头,高鼻子蓝眼睛,皮肤如牛奶般白,戴着一副金丝
边眼睛。他身材高大,稍微有些啤酒肚,但比起通常大腹便便脑门锃亮的西方老
头来已不错了。
    也许在中国人眼里,所有欧美老头都一个样吧。春雨并不很在意旁边的人,
只要身上没异味就行了。但这个老头与众不同,眼睛蓝得有些吓人,几乎透明的
一样,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飞机起飞前对号入座,他紧盯着春雨的脸,似乎要从
她眼睛里挖出些故事来,尽管这双眼睛确实目睹过太多往事。
    飞机平飞没多久,老头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除了用餐与喝水外,几乎目不转
睛地盯着屏幕。他肯定不是在看什么视频,因为手指一直在摸鼠标打键盘,春雨
猜想他大概是跨国公司的经理吧。老头的表情很奇怪,紧咬着嘴唇仿佛被人打了
一拳,偶尔嘴里还会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像念什么咒语。
    春雨头靠着舷窗,尽量离老头远一些,盯着外面的天空,像在云中漫步。她
难得把头发挽在脑后,擦了淡淡的眼影,让色彩掩盖这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里的秘
密。如此她看起来更成熟一些,不像大四女生的样子,一袭黑色的裙衫正好到膝
盖。
    这还是春雨头一次出国,便去往遥远的英伦三岛。在她的想象中,那是个阴
冷潮湿淫雨连绵的国度,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的话就是灰色——就像笼罩在伦
敦上空的雾,或许还有生于伦敦的希区柯克,以及十九世纪英国女作家们的哥特
式小说。她曾经那么喜欢勃朗特姐妹,爱米丽的《呼啸山庄》读了两遍,夏洛特
的《简。爱》读了四遍。
    当她沉浸在对罗切斯特伯爵城堡的想象时,却被英国空姐的问候打断了,没
有那阴暗的夜晚,也没有古老的荒原,只有那一脸灿烂的微笑。春雨迅速把思维
的频道调到英文,原来还是供应饮料,她只要了杯热咖啡。
    小心翼翼地越过邻座老头的白发,春雨接过暖和的咖啡杯,脑子里有些恍然
若失,似乎瞬间忘掉了所有英文单词,宁愿背着降落伞跳下飞机回家,尽管飞机
底下可能是俄罗斯。
    后悔了吗?
    春雨喝下一口咖啡,低头默默问自己。
    她是几个月前突然决定要去英国读书的,用最快的速度联系留学中介,七拼
八凑了一大笔费用。至于英文水平完全没问题,她能熟练地与老外对话,语言考
试也早就过关了。中介联系的学校在伦敦切尔西区,很快办妥了签证等一切手续。
    谁都不能理解,她为何在这个时候出国读书?她并非出身小康人家,筹集留
学费用绝非易事,许多钱还是借来的。今天的海归不比以往,22岁出国读书有很
大风险。当然,一门心思想要绑老外的女孩除外,但春雨绝不是这样的人。
    是因为那本以春雨为女主人公的畅销书吗?虽然那确实打乱了她的生活,让
她在许多人眼中成为了不可接近的女孩,但她出国的念头却在那本书之前就有了。
    原因只有一个:她深爱过的那个人。
    他们在去年的深秋相遇,在S 大图书馆的书架中,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地中海式的迷人眼神。
    从相遇的第一眼起,她就被这双眼睛诱惑了。
    他也是。
    她曾经想要抗拒,但无能为力。
    短信电波在校园中潜行,她坐在他的画架前,成为油画中的美人。当他们一
同闯过所有险恶的关口,知道了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时,她却面临了生离死别的
选择。
    绝望中的呻吟,是暗夜里绽放的花骨朵。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7日(2 )
    他说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但永远有多远?
    终于,他永远离开了她。
    留在了地狱。
    心里永远烙刻着那个人的名字——高玄。
    对了,请记住这个名字。
    而高玄曾经在英国生活过,那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今天清晨的上海浦东机场,她即将登机时,还记得发了一条短信,告诉那个
将她的故事写成小说的人。
    现在,你们该知道春雨为何选择去英国读书了吧。
    三万英尺。
    既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也是她和地面之间的距离。
    就像迪克牛仔的歌,这场突袭的乱流,似乎只是为了打断春雨的回忆。飞机
停止颠簸,那个叫高玄的她深爱过的男人的脸庞消失了,这里是空中客车的机舱,
她正悬浮于云端之上,前往遥远的伦敦。
    旁边的外国老头依然盯着她的眼睛,用英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雨不喜欢陌生人问她的名字,但老头的目光里看不出恶意,于是她说出了
自己的名字。
    “what?”
    显然外国人不明白中国人名字的意义,觉得“CHUNYU”念出来实在太古怪了。
    春雨把自己的名字临时意译了一下:“Springrain”。
    “哦,春天的雨?很好听的名字,果然和你的人一样。”
    对于陌生人的夸奖,春雨总是心怀戒意,尤其是一个外国老头,不过她还是
礼节性地点了点头:“Thankyou。 ”
    老头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又恢复了严肃,继续看着笔记本电脑。他几乎要把
头塞进液晶屏里了,春雨不禁又向舷窗边靠了靠。
    高空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拉下遮光板。过一会儿眼皮慢慢耷拉下来,似乎周
围一切都不复存在,化入三万英尺上的团团白云中。于是,她以上千公里的时速
进入了梦境……。
    又过去了几个小时,飞机跨越黑海,进入欧洲大陆上空,底下可能是阿登高
地的森林吧。
    春雨恍惚地睁开眼睛,干燥的机舱让皮肤不太舒服,下半身几乎都麻了。她
刚想起来活动身体,却发现邻座老头依然把头埋在笔记本前,身体不停地起伏,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豆大的汗珠滴下来,好像在打摆子。
    老头会不会发什么急病了呢?春雨忍不住碰了碰老头:“CanIhelpyou ?”
    当她的指尖刚碰到老头的衣服,老头竟像触电一样,身体如弹簧般抬了起来,
要不是有安全带系着,大概会弹出座位吧。接着老头浑身抽搐,面色苍白得就像
刚见了鬼。周围的乘客都回过头看他,春雨也吓得直哆嗦,难道自己手上真的带
电了?
    颤栗了几秒钟,老头突然恢复了安静,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在座位上。空
姐走了过来,询问老头怎么样了?老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空姐狐疑地看着他
和春雨,只得离开了。
    他的脸色还是很糟糕,汗珠没有擦掉,目光浑浊可怕,猛然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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