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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女搜鬼实录 (第一部全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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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我不要!”我叫着,冲上前想去搀他。
“小心!”陆虎叫着。
另一条叼着老人半条腿的狼犬扑在半空,扑向我,只要被它砸到,至少会三魂出窍。偏偏我抱着那木匣子发怔,已经来不及躲闪,更不用说出拳抗击。
我的身体被一个巨大的冲击力横向撞出,摔倒在地,但扑在我身上的并非狗面狼牙的恶兽,而是陆虎。
同时,那老人的双手,死死揪住了那狼犬脖下的黑毛。
那两条被我们打倒的恶犬远没有受到重创,其中的一个从后面咬住了老人的另一条腿。
我正准备再出手,那老人叫道:“走开!找到守灵奴!”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身体,和他的古服一样,四分五裂。
枯骨根根坠落。
陆虎拉着我站起来,我没有多想,顾不上宠物保护协会的抗议,叫着:“我们一起,杀了它们!”
然后我含着满腔怨气,满腹仇恨,用尽毕生的力气,一拳击向离我们最近的一条恶犬,指望这一拳能将它击到千家村万家村外。
但彻底出乎意料,什么都发生。那一拳打在那恶狗身上,像是给它在捶背按摩,它丝毫没有反应——也不是没有一点反应,它至少回过头,微张开巨嘴,忽然又直立了起来。
我知道,这是致命一扑的前兆。
我曾经势夹风雷的重拳,怎么偃旗息鼓了?
我如果不能发出那样的重拳,是没有任何资格在这个不阴不阳的世界混的。
恶狗的致命一扑,就是最好的说明。
就在它扑来的同时,我感觉陆虎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感觉眼前一花。
“眼前一花”是百家村争奇斗艳酒吧灯火的亮光在我眼前绽放。我又回到了灯红酒绿的太平世界。
“菲菲,菲菲!终于找到你了!”杨双双和苦莲茶的叫声。
也许还没有……
我还没有站稳,胸前出现一只黑色的巨爪,六趾如钩,险些抓到我。它一旦抓到我的娇躯,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对我进行解剖。
好在陆虎拉着我又迅速地连腿数步,那黑色犬爪也消失在初秋的夜色里。
再没有出现。
至少当时我们这么以为的。
“欧阳菲!”杨双双跑到我身边,抓紧我的胳膊,“你刚才……你们刚才,跑到哪儿去了?让我们好找!”
苦莲茶说:“还能到哪儿去了,你看他们手拉得紧紧地不肯分开,当然是嫌我们灯泡的瓦数不够节能……”
陆虎赶紧松开了拉着我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看上去却像是在坏笑。
我轻声问他:“你……”
陆虎附在我耳畔说:“我知道了,怎么能随心所欲地进出那个阴阳界。”
而就在这时,杨双双发现了我手里拿的那个细长匣子:“这是什么好东西?”
正文(十六)
9月11日
“我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它。”我盯着那木匣子,一只手似乎在蠢蠢欲动,另一只手似乎要阻止。
我从一夜惊梦中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已经在窗台上徜徉了很久。床边,杨双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这个人真的不是凡类,好像从来不需要睡觉似的,同时还能过目不忘。我如果睡不足,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会忘掉。
然后,杨双双会提醒我,是光荣的某某世家后人。
也许我这一系列的倒霉事儿,就是和这个某某世家有关呢。
细长匣子比手腕略细,不到一米长,木制,仔细闻,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纠结着怎么处理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古董,古服老人的遗物。杨双双已经听我讲了这木匣子的来历,说:“我们可能要找个和尚。”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杨双双的粉脸,发现她居然是认真的:“这跟和尚有什么关系?”
“开启不干不净的东西之前,可以请高僧念经除咒。以免打开盒子后,有什么邪物跑出来。”杨双双在深思中说。
我叹口气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中毒程度。我现在的整个生活都已经邪到家了,才不会去管什么邪物不邪物。我是想打开看看,但又觉得不太道德。”
“可是,据你说,这个盒子的主人已经化为几根老骨头了!主人既然已经不在,你打开看看又有什么不道德?”
“但他临死前叫我找到什么守灵奴,说不定,这木匣子是给那个叫守灵奴的。如果我拆开了看,岂不是很不懂礼貌?”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抚摸着木匣子,很温柔的样子,其实是在摸哪里有缝可以打开。我这才注意到,匣身上雕刻着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植物和怪兽,奇妙的的是,我盯着这些花纹越久,越觉得这些生物会从匣身上跃下。
想象着面前突然出现一堆奇花怪草、长着五只角三条腿的野兽,我将手从木匣子上移开。
杨双双这时从我书桌上拿起一支笔,从我上课用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仔仔细细地将木匣上的花纹描摹下来。我说:“原来你还爱好绘画,才艺双全。”
“把这些图形画下来,我可以去搜索一下,查些资料,看是什么来历。”杨双双画到一半,抬头看我一眼,“在此之前,为了你的安全,最好不要打开这个木匣子。”
我的安全,有那么重要吗?都半截入土的人了。
但我知道杨双双是一片爱心,微笑点头。
等我梳洗罢,杨双双也画好了,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说:“我该回家省亲了,你去洗手间的功夫,我妈已经打我手机来催我好几次了。”
说得我也开始想老爸老妈了。两周不见,如隔三秋。
我说:“你放心好了,没有你的陪伴,我绝对不会再去百家村那样的鬼地方了。就算陆虎开着陆虎来接我,我都不去了。”
想到陆虎,心里一种甜蜜的想念的感觉。一夜不见,如隔三秋。
不至于吧?我问自己。
杨双双走出宿舍门后,突然又转回来,说:“这个木匣子,你要保证它的安全。那个穿汉服的老头……”
“比汉服还老的。”我纠正道。
“好吧,那个很老很老的老头托付给你的东西,你不会让它轻易落入别人手中的,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
“你可能得时刻保护它。”
我能想到的“时刻保护”那木匣子的办法,就是时刻带着它。
包括去我小姑家。
走出校门的路上,我捧着它;走向地铁车站的路上,我捧着它;在地铁上,我捧着它。
周末地铁上的乘客一点儿也不比上班高峰时少。那木匣子当初捧在那位旗杆般身材的古服老人手里,并不显得太长太重,但捧在我这个笨手笨脚的美女手里,却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指东打西,敲了好几位乘客的头,一时间拥挤的车厢里居然没有人敢靠近我了。
从地铁上“打开一片新天地”后,我又险些将小姑家所在小区的门卫打倒。好在他们没有把木匣子做为凶器没收。
总算到了小姑家门口,我手柱着那木匣子不停喘气,小姑闻门铃后跑出来开门,看见我的那副德性,扑哧笑了,问我:“你什么时候加入丐帮了?好帅的一根打狗棒。”
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中年人,是小姑父。他看一眼那木匣子说:“这个给我装教学用的解剖图谱倒不错。”
如果你们不幸看过《碎脸》或《伤心至死》,多半会猜到,这个小姑是欧阳倩,她身后的中年人,是章云坤,江医基础医学部副院长、解剖教研室主任。他们两个在《碎脸》那个故事里相识,然后逐渐相恋、结婚。有时候我真想问他们,如果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罗曼史,你们会不会觉得很吃亏?
我临时想了个谎言,说:“这是我一个同学托我保管的,她今天……出去玩儿了,怕放在寝室被人偷,我帮她一下。”真没办法,上了大学,连说谎的质量都下降了。
好在欧阳倩没有深究,笑着拢住我,拉我进门坐,问长问短。
以前我说过,欧阳倩对我特别好,我考上江医,她送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现在我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大概我十岁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带我到江京来玩儿,我行大运,突发阑尾炎,欧阳倩小姑正是个意气风发的主治医师,亲手下刀,给我做了手术。我当时并不知道,切除阑尾对外科医生来说,就像“多来米”对朋克乐队来说一样的基础,所以对欧阳倩崇拜得五体投地(虽然刚被切了一刀的我当时只能四脚朝天,做不了五体投地那么高难度的动作)。我从此立誓要做像欧阳倩小姑一样好的医生,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填的所有志愿都是医学院。考上江医后,欧阳倩小姑一定是认为她的模范榜样将我拖上了贼船,很不好意思,才买了台笔记本电脑,算是对我误入歧途的一种补偿。
如果她知道我还在江医校园的苗圃里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墓碑,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买辆二手车做为补偿。
想到墓碑的事,我的心情又一下子回到了艰难世事。
欧阳倩拍拍我的后脑勺:“怎么了?是不是发现学医其实特别辛苦,我可是给你打过预防针的。”
我差点儿又要问:“欧阳瑾是谁?”但已经知道了答案: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于是决定不自讨没趣,笑笑,用官方语气说:“没什么不能克服的。”
“克服什么?”一个嫩嫩的童音从我的脑后传出来。
我扭过头,沙发和墙的夹缝中,冒出一小片黑黑的头发,一个小脑袋。我立刻知道是谁,故意问:“是谁啊?我怎么光听见声音,看不见人呢?”
躲在沙发后面的,当然是欧阳倩和章云坤的五岁儿子章镇。他一定是听见我按门铃,就开始和藏猫猫,等着客人来发现他。
欧阳倩说:“好了,小章鱼哥交给你了,我和大章鱼哥一起包饺子。”
章镇从沙发后面爬了出来,小家伙相貌上看完全是章云坤的基因表达,但那份调皮劲儿似乎是我们欧阳世家的传承。好在欧阳倩和章云坤手脚勤快,家里一尘不染,章镇的脸上没有满面尘灰烟火色。他说:“刚才是我说话的,不算,你要再找我一次。蒙上眼睛数到十!”
我假装闭上眼睛,看见他一溜烟儿跑进了书房。
“我来了!”我故作恐怖地叫了一声,先假装到他的卧室里搜查了一番,很沮丧地到了书房,嘟囔着:“怎么就找不到他了呢?他藏得也太好了点儿吧。”仿佛可以看见小章镇在暗处心花怒放。
最有可能的藏匿之处是书桌下面和贴壁的那个硕大书橱里面。我叫着:“我看到你了,一定是在书桌下面!”拉开椅子,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这回你跑不掉了!”我的手开始晃动着书橱的把手,自认为是很恐怖的效果。
可是,打开书橱,里面只是堆满了书,并没有章镇的影子。
我再次仔细打量小小书房,终于发现,一处墙边,还有一扇壁橱门。
缓缓横拉开壁橱门,我用最惊悚的声音说:“出……来……吧……”但双眼故意往上瞅——章镇肯定是躲在地上一个角落里,我的目光向上,就可以假装看不见他,和五岁孩子捉迷藏的终极目标就是要极为接近、但不识破。
果然,眼角余光里,章镇缩在壁橱的最里面,努力忍住不发出任何声响。
同时,我发现壁橱的上层,堆满了装文件用的纸盒子。我对研究旧文件毫无兴趣,正准备转身宣布寻人的失败,壁橱最高处一只标着“欧阳”的盒子猛地攫住了我的目光。
一双无形的手,抬起了我的胳膊,伸向那只盒子。
一只普通的白色纸盒子,对我产生了无比的魔力,只是因为盒子上唯一的一小片花纹。那是一小片手绘上去的花纹,因为光线暗,颜色不明,但形状很清晰,像是一片树叶,只不过是很古怪的一种画法,线条曲折迂回,勾勒出树叶的形状。
这些都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同样的树叶,出现在我今天抱来的那个木匣子上!
我可以肯定木匣子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图纹中,就有这么一片树叶,只不过在木匣上精致的构图里,这片小小树叶微不足道,但在这个纸盒子上,某人将它放大了画出来。
所以谁又能怨我打开了纸盒子的盖子?!
(图1)
我踮着脚尖,但还是够不着,仍蜷缩在角落里的章镇身边有只小凳子,我用脚拖过来,踩着登上,抱下了那只纸盒子。
偌大的纸盒子里只有一件东西。一本书。
仔细看,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个册子,或者叫,簿。线装,大开本,陈旧发黄的纸张。
我在壁橱边摸索了一阵,摸到一个开关,打开,嘴里说着:“小章鱼,你到底在哪里呢?”仍踩在板凳上,取出了那本书。
封面上,毛笔字竖写着“酆南欧阳家系谱”,我对书法半窍不通,不知道这是什么“体”,只知道字很飘逸潇洒。
飘逸潇洒,就像翻开后那个人像,立刻让我在心底“哇”一声。
长身松立,面如冠玉,背后长剑隐隐,长衫的一角被微微吹起,细毫的素描,五百年前的帅哥偶像。他的身后是几块狰狞怪石,怪石下伏着一些怪物的尸体,大概是被偶像屠戮的魑魅魍魉。
画像右侧用篆书写着一个名字,我对篆书体毫无研究,但好像看出来是“欧阳清风”。
猜猜下一张画像会是谁?
果然,下一页,同样是纤秀线条描画,显然出于同一个画匠的,是张古典美女的全身像。她白衣胜雪,几乎和身后茫茫大雪融为一体,只有朱唇、粉面、青丝、明眸,少许彩色,凸显她绝代容仪。画像右侧同样的篆书体,更容易辨识的四个字“欧阳明月”。
哦,欧阳清风、欧阳明月,欧阳世家的骄傲。传诵万代的剿鬼二人组。
我几乎立刻要合上这份欧阳家的光荣榜,但一个念头陡然冒出来,开始一张一张地翻下去。
欧阳某,欧阳某某……
接下去还有六七张画像,随后是密密麻麻的名字、生辰、世家关系,娟秀的蝇头小楷。在某些比较牛的欧阳人后面,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传记。如果你很不幸也看过你们家同样枯燥的“家谱”,一定可以想象到那些内容。
高频率翻动书页的手指忽然停下。我看到了我想找的那个名字。
或者说,我没有看到我想找的那个名字。
因为那个名字被一团墨抹去了。
玷污、抹黑。
在同一页上,有两个字被抹去。我假设这是同一个字,因为整个册子里,只有在这页上有“抹黑”。看过家谱的同学都知道,家谱里提到自家人,本着节约用墨、节约用纸的零碳精神,往往不会每次都将姓氏写出来,尤其“欧阳”是两个字,繁体字用毛笔写起来会很累手腕的。因此在这个册子里,经常是“清风”如何、“明月”如何,比如“清风”的二叔是“膑”,就是说欧阳清风的二叔是“欧阳膑”。
在页面的左侧,也就是本页内容将要结束之处,有这样的内容:欧阳钧和罗氏的有个女儿叫欧阳■,欧阳■许配给绵阳的才子周礼博,但这桩婚姻从来都没有变成现实。
仅此而已。
更蹊跷的是下一页。
或者说,更蹊跷的是没有下一页。
下面整整一页都不见了。但在装订处、书脊之内,我能看见一些残留的纸张,说明这一页被人撕去了。
我又翻回带抹黑的那一页,盯着那两团黑。仔细看,彷佛从前这位编辑有意为后人留下线索,那个名字虽然是被抹去了,但抹得并不彻底,字的最右侧露出了几道“横”笔画的印记。
于是我猜那是欧阳瑾的“瑾”字。
不知道欧阳瑾做了什么样的囧事,她的名字被抹去,她的传记被撕去,她的名字被禁止提起。
至少,在“时机不成熟”时,知情者都不愿提起。
但显然,她不是个普通的欧阳。
普通的欧阳,不会有整整一张纸的事迹。
我又飞快往前翻,翻到欧阳清风和欧阳明月的招贴画之后,果然,在欧阳明月的画像页之后,也有一页被撕去了,纸根残留。
如果这个身份被抹去的女孩真的是欧阳瑾,她是和欧阳清风和欧阳明月一样的骄傲。
至少曾经是。
“菲菲!小章鱼!你们在干嘛呢?怎么没声音了?”
我被欧阳倩的声音猛的震醒,发现自己忘记了本职工作,连忙将家谱册放回那个纸盒子,将纸盒子放回壁橱的最高层,高声应道:“我还在找章镇,他实在太难找了!我只好放弃了。”
“欧阳瑾到底是谁?”我躺在宿舍里,杨双双在电话那头。
“那个木棍子还好吧?”
“那是个木盒子,不是木棍子。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难道你跟那个木盒子更有感情?”
杨双双叹气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你不是比那个木盒子多一口气吗?”是啊,一口气够我撑到明年六月十六。她立刻发现又说错话了,加了一句:“你不会有任何事的。”
“那你告诉我欧阳瑾的事。如果我不立刻知道她是谁,我会死不瞑目的。”威逼利诱也是我熟练掌握的社交技巧之一。
“等时机成熟……”
“石头做的鸡是永远不会成熟的!”我粗暴打断杨双双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欧阳瑾的事情!”
杨双双终于说:“那我告诉你吧。”
“这才是好同学。”
“欧阳瑾……她是你们欧阳世家祖上的一员。”
“然后呢?”
“没了。”
我出离愤怒:“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至少,今天我就确证了。我想知道的,是所有关于她的事儿!”
“你不要急,”杨双双的声音倒是很镇静,“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但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难处。毕竟,欧阳瑾的事,是你们欧阳家的私事,我这个外人……”
“她是三百年、五百年前的人物,早就没有版权了。哪里还有隐私的说法?”我有点无力回天的感觉。
杨双双说:“相信我,等你知道欧阳瑾故事的那一天,就会同意我现在不告诉你的原因。”
我知道杨双双的执拗在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想再和她血拼,只好说:“那你下个礼拜五来不来做灯泡?”
“啊,你们约会这么频繁?已经要第二次了?”
“你忘了?我们昨晚临分手的时候就说好的,下周五晚要带陆虎参观解剖楼的?”我觉得杨双双这样的记忆神童不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听我小姑父章云坤说,解剖教研室最近破天荒地一次得到了五具新鲜尸体,下星期就会送到,这两年里会有很充足的标本了。”
杨双双说:“我可没听见你们两个的窃窃私语……我是不是还有一个礼拜可以做决定?”
正文(十七)
9月17日
杨双双的决定一点儿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不但她来了,还带来了苦莲茶。本来我们早就想带她参观一次这个革命圣地,但觉得她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我不得不承认,杨双双这次带她来的时机选的不错,有个男孩在身边,至少不会受惊吓。
上帝造了两种人,一种是怕解剖楼的,一种是不怕的。怕解剖楼的人,就像怕看恐怖电影的人,越怕会越想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看的是个刺激;不怕解剖楼的人呢,没有刺激,只好寻求刺激。
刚到解剖楼门口的时候,这两类人就泾渭分明了。
我和陆虎率先跨进解剖楼那高高的门槛,杨双双和苦莲茶像两位患有关节炎的老奶奶,互相搀扶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跨进门。我回头揶揄她说:“双双,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来了,还怕吗?”
杨双双说:“如果第一次的印象不好,第二次的感觉只会更糟。”
我想想她说得有道理,就说:“那还是我来带路吧。第一件事,是要像你上回那样,把这里的灯都关掉,这样才有气氛。”我恶作剧地随手将走廊墙壁上的开关一揿,黑暗和福尔马林的气味一起扑面而来。
苦莲茶在黑暗里叫道:“我不看了,我走了!”她的声音像被惨遭折磨的一根弹簧,颤抖不停。
“现在就走?你可刚来呀!最有兴趣的东西你还没看到呢!”我一边笑着,一边心软着——心软这一条,真的是妨碍我成为全国三八红旗手的最主要障碍。我心一软,就又把走廊里的灯打开了。
灯光下,杨双双和苦莲茶在表演美女打摆子,杨双双威胁我:“不准再关灯了,否则把你塞到福尔马林缸子里喂……”她一定想清楚了装福尔马林的缸子里没有鱼,只好改口说:“让你和死人一起共浴。”
陆虎说:“都说你们医学生口味重,果然,名不虚传。”
我解释说:“都是因为功课太紧,被逼疯了呗。”我随手推开一扇门,身后立刻一声凄厉尖叫,是苦莲茶。
苦莲茶和我们一样,看见了门里的五张铁床,其中的三张床上,躺着三具苍白的尸体。
当然,不能完全责备苦莲茶这样的“业余选手”被深度惊吓,那三具尸体,两男一女,虽然双目紧闭,浑身赤裸,但“栩栩如生”——事实上,他们几天前还是“生”的,但此刻已即将成为标本。我向外行人解释道:“你们不要怕,这些尸体刚死不久,是最新鲜的标本,高年级学长管它们叫‘嫩模’。它们不久就会被大卸八块,处理成标本,等被处理成标本后,你们等会儿就会看见,其实一点也不可怕,爱学习的医学生们会对他们爱不释手,整天捏在手里……”
“不要说了!”苦莲茶打着抖制止着。我这才发现,和世间大多数的解释一样,我越解释越糟。
我只好说:“我们至少应该尊敬这些尸体,死了以后还造福人类,帮助医学生掌握医学基础知识。”
苦莲茶说:“谢谢你了,教导主任。”她一定对我们的待客之道产生了严重疑问,说明医学院“参观解剖楼”这一传统VIP项目并不适应每个人。
果然,杨双双也有了同样感觉,建议道:“要不,我们就走马观花看看吧,用不着……”
她的后半句话,我没有听见。
因为屋中尸床上死死躺着的那三具尸体,坐了起来。
杨双双和苦莲茶对我欧阳菲这个无厘头早就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但彼时彼刻,没想到我会无聊到那个地步。更没想到,这一切,并非是我的安排,而我已经不在解剖楼里了。
那间暂时停放“新鲜”尸体的尸房,本来有盏半明不暗的白炽灯,未必能照亮美好前程,至少能保证你今晚面对“嫩模”不会魂飞魄散。
但如果这样的一盏灯也灭了,对本来就濒临魂飞魄散的参观者来说,无疑成为了让骆驼工伤致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灯灭的瞬间,是苦莲茶戏剧学院性的尖叫。
杨双双用平生最严厉的声音威胁道:“菲菲,欧、阳、菲,我警告你,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算是……淘气了!”
黑暗中,没有回答,仿佛屋里除了两个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女生以外,只有死人。
不幸的是,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屋里除了杨双双和苦莲茶以外,真的就只剩下死人,三个死人。
唯一让当时情形略复杂的,是这三个死人,坐了起来。而在一片漆黑中,杨双双和苦莲茶全然不知。
杨双双和苦莲茶,手搀着手,摸黑走向屋子门口。她们这才注意到,走廊的灯也灭了。
“该死的欧阳菲!”杨双双嘀咕着,她还是认定这一切都是我在搞鬼。她试图用这个理论安慰苦莲茶,“肯定是欧阳菲在捉弄人,她这是有遗传的,她的一个姑姑,叫欧阳倩的,也喜欢来这一套。在《碎脸》里,有一个桥段和这非常像,欧阳倩和叶馨,就摸黑在这里,后来黑暗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啊?!你不要吓我!”苦莲茶已经彻底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杨双双的安慰,也和世间大多数的安慰一样,适得其反。
杨双双继续徒劳着:“我是想说,没什么可怕的,欧阳倩和叶馨两个人,最后只是遇见了一个正常的人而已,一个处理尸体标本的技术员。”
在屋门口,杨双双摸到了电灯开关。
但她没能打开灯。
“可恶的菲菲,她一定在电闸上动了手脚!”杨双双肯定忘了,我的专业并非电力工程。
两个人搀扶着走出了那间屋,走到了更黑的走廊里。
她们的下一步很明确,离开这个惊魂无限的地方。
可惜,女生的方向感本来就不好,两个人在黑暗中更是只剩了抓瞎,楼门早已被恶作剧的我关得紧紧的,没有露进一丝楼外的光线,无法指引她们走上正道。于是,两个人向楼门的反方向走去,走上歧途,走入解剖楼的更深处。
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因恐慌而不踏实的脚步声,和一深一浅的呼吸声,甚至她们的心跳声。
但还有一种脚步声,如此地轻微,正常人的耳朵绝对听不见,就在她们的身后,也跟着她们出了那间小屋。
我可以保证,你肯定也会相信,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死人走路——当然,高中体育老师常说我们一帮女生跑步的时候像是“行尸走肉”,这个好像不能算的。
我不但是生来第一次看见死人走路,而且一口气看见三个死人在走路。
但三具尸体,从尸床上翻身下来,就跟从自家床上爬下来一样驾轻就熟。他们在下床的一刹那,显然并没有看见我们——我和陆虎。
这不怪他们,首先他们已经是死人,的确不好意思让他们太费心,费心去观察周围环境;其次他们已经不是在解剖楼里逼仄的小房间里,而是行走在一条荆棘密布的小路上,走在一个不很“官方”的世界里,也一定不会想到那四个穷极无聊的大学生中间,有那么两个极度不正常的人,也进入这个世界。
我轻声对陆虎说:“我总结出来了,每次有死人出没,我们就会进入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
陆虎说:“差不多。”
“我记得你上回说,知道怎么可以从这个鬼世界退出来?”我觉得我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虎再呆,也知道我的意思。
“等会儿告诉你……先看看他们去哪儿。”陆虎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朋克。
“可是……”我想说,他们去哪里,关我们屁事!但随即想到,陆虎这个好奇猫这次其实很有道理——如果陆蔷和顾志豪真的是被那个白骨精所杀,她是从阴阳界里出来的,要找到她,也只有再到这个世界里来,更多地了解这个缺少“人气”的世界。
然而我们的计划存在一个极大的漏洞。
那三个“人”,消失了。
刚开始,那三个“人影”,虽然模糊,虽然和身边的灰暗相溶,但我还能辨认得出,但仿佛也就是眼睛瞬一下的功夫,他们就这么消失了、蒸发了。
我说:“目标不见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我总有种感觉,那三具尸体躺了那么久都乖乖的,为什么偏偏在我们几个来瞻仰各位仪容的时候,一个个下床,走上“新生活”?
陆虎却说:“再找找看,至少,我想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
我们茫茫然环顾四周,这个世界不知道是怎么运转的,还是像上几次那样黑乎乎、灰蒙蒙的,只能依稀辨识出,自己像是身处在一片荒地中。
而且,这不是一般的荒地。这是一片硕大的荒坟地。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宿命安排的晚上我看见的坟场。这并不很奇怪,因为在苗圃看见的那奇异世界里的坟场,一望无际,这解剖楼距离苗圃不超过一千米,对应在阴阳界里,应该也在坟场的范围之内。
如果我开始耐心寻找,说不定又能重睹自己的大名被写在墓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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