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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恐怖病6·功夫-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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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男人在水塔旁大叫,然后不能说话了。
    楼下开始声声响响,杀气斗盛。
    “如果……”阿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没有如果。”我看着阿义。
    “没有如果。”阿义的眼神突然充满信心。
    “没有。”我说。
    不多说,两人翻身下楼!
    第五十二章
    “师父,要怎样才能赢得过枪?”我。
    “比快。”师父。
    “比快?”我。
    “掌比枪快,气比子弹快。”师父。
    “但我跟阿义还不会无形剑气啊!”我。
    “那就以形补快。”师父。
    “以形补快?”我。
    两张面具翻下楼,踩上四楼的边缘护栏,散开!
    “他们……”一个来不及将枪上膛的汉子,喉间喷出鲜血,手枪坠地。
    “啊……”另一个汉子捂住双眼大叫,手枪击发的子弹轰在地上。
    立刻,三个汉子匆匆忙忙从三个房间里冲出,手中都拿着枪。
    “上!”我说。
    我跟阿义再度翻身上屋顶水塔,听见子弹的呼啸声在四楼回荡着。
    底下的第四楼已经乱成一团,充斥着流氓的叫骂声、失去双眼的哭喊声。
    刚刚他们人多枪多,即使我跟阿义一击成功,但另外三人的距离太远,没有把握在瞬间成功缩短攻击距离,故我跟阿义当机立断,马上翻回屋顶的水塔旁。
    我跟阿义心中雪亮:我们只能以近接触战的方式对敌,与流氓间的距离一长,我俩死在枪火下的机会就大多了。
    必须迂回歼灭才有胜算,一次一两个恰恰好。
    于是,我跟阿义打算在各楼层间快速飞纵,一击得手就跳到另一个楼层。
    而这栋郊外别墅,加上我们所在的顶楼,总共有五层。
    “他们人呢?”阿义咬着牙。
    “等等。”我闭上眼睛,观察大楼中的杀气变化。
    “快!”阿义紧张地说。
    “有四个从三楼跑到四楼,刚刚那三个正慢慢接近这里。”我轻声说着,看着水塔旁边的铁门;我将面具翻在头上,嘴中咬着沾上鲜血的树剑。
    “要再下四楼?还是直接冲到三楼?”阿义急切问道。
    “不,先掩护我。”我咬着树剑,含糊地说。
    汗水湿透我跟阿义单薄的T恤。
    第一次,生命充满致命的危机感。
    第一次,血管以最剧烈的脉动震撼着灵魂。
    第一次,要杀人。
    或被杀。
    我跟阿义站在铁门边,两人的杀气全开。
    “砰!砰!砰!砰!砰!”子弹轰然穿透铁门,接着,三个汉子踢开铁门,左右窜出。
    或者应该说,他们本想从左右窜出。
    “崩!”我双掌纷飞,三个汉子猛然冲回楼梯下,重重撞在一起。
    他们死定了。
    性命交关的时刻,我无神手下留情,也不敢手下留情。
    我很清楚自己全力一击的刚猛无俦。
    “现在呢?”阿义问道,努力调整情绪。
    “四楼有四个杀气,三楼有五个杀气,二楼有三个,一楼好像还有五个。”我的感应力随着逐渐高昂的杀气,变得异常敏锐。
    “我们要去几楼?要不要直接冲到大胖子窝的三楼?”阿义问。
    “我想一下,总之要跳来跳去。”我说。
    “不用想了,到三楼干掉一、二个,再到四楼干掉一两个,再回到三楼干掉一两个,再直接回到这里!”阿义说,面具下的眼神逐渐冷静。
    “三、四、三、五吗?”我说。
    “这样的跳法应该会令他们意想不到。”阿义笃定地说。
    对!三楼的枪手不会料到我们能越过四楼击杀他们,四楼的枪手在错愕之后,也料想不到我们还会从三楼回杀他们,而三楼的枪手还没回神,又会被我们再突击一次,之后四楼的枪手准备好开火了,我们却只是回到顶楼!
    在催命压迫的时刻,这样的计划已算个好计划了,若能在几个起落间逐步歼灭大部分的枪手,剩下的就好办了(事实上,也不好办)。
    “就这样!”我说,将面具戴好,紧握树剑。
    两个初步江湖的大侠翻身下纵,踩着四楼的栏杆,瞬间踏上四楼,又立即翻下三楼。
    “靠!”守在四楼的四个枪手,只看到两个黑影急窜而下,竟来不及开枪。
    但三楼的枪手就没这么幸运,他们没有机会张口大骂。
    我踏着栏杆扑下,矮身急冲,树剑惊快刺入一个枪手的飞龙穴,子弹从我背上轰然而过,还来不及将树剑拔出,我便回身滑地,手刀劈向朝我开枪枪手的鼠蹊,他一声惨叫后,另一个枪手在阿义掌下飞出栏杆,直摔坠楼。
    三完!
    换四!
    但命运绝非计划!岂能如此预测!
    我跟阿义已无可能翻身上四楼,因为剩下的两名枪手,手中已同时喷出两道夺命火焰!
    千钧一刻!
    阿义的奇形怪剑配合他的离奇步伐,竟在枪手开枪之际滚在地上,一剑往上一翻,插进枪手的下颚。
    另一道夺命火焰,则钻进被我劈击鼠蹊的枪手身体,我脸上一热,鲜血稀哩呼噜淋在我脸上,我吓得发狂,一掌将垂软的尸体轰向枪手,那枪手赶紧往旁边滚开,却随即断了咽喉……阿义的诡剑。
    三楼,竟然只剩涂满鲜血的走廊,以及躺在地上,歪歪斜斜的五具死尸。
    意料不到的,不是枪手。
    意料不到的,是经历生死瞬间的我们。
    这不是太过顺利,而是我们用性命赌来的!
    当然,我们的目标才正要开始。躲在房间里的邪恶胖子。
    拔出剑,推开大厅的铁门!
    第五十三章
    作恶多端的大胖子,就躲在三楼大厅的门后,剧烈地发抖着。
    我可以感觉得到,那震耳欲聋的齿颤声。
    还有细碎轻声的,一串又一串的佛号。
    恶人念佛号有什么用?
    乞讨着,一次又一次,神佛的悲悯。
    考验着,一回又一回,神佛的耐心。
    但,菩萨低眉。
    金刚怒目!
    我跟阿义闪身进入大厅,轻轻锁起大门。
    “有没有枪?”阿义唇语,看着大胖子藏身的房间。
    我点点头,虽然大胖子的杀气几乎等于零。
    我本想直接踹开门,但,我却有种异样的直觉。
    阿义疑惑地看着我,正要开口,我却直接抓着门把,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阿义也有些惊讶,跟着我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后,看着屋内的情况。
    墙上挂着一堆电视画面,我瞧,是装在各楼层走廊的监视器显像。
    但屋内并没有人。
    或者说,没有活人。
    只有一具女尸躺在床上,眉心冒出一个黑点,大量血渍从脑后晕开,浆满半张床。
    血浆的腥味很鲜。
    鲜得令我想吐。
    而阿义则真的吐了。
    阿义一边作呕,一边瞪大眼睛,询问着我。
    而我的答案,就在房间内靠墙的柜子里。
    那大胖子从监视器中,知道我们已经歼灭了三楼的众枪手,竟立刻杀了可能透露自己行踪的女人,假装自己并未在房里。
    所以,大胖子并未锁门,想以虚掩实,骗过我跟阿义。
    但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正义的耳目。
    而躺在床上的牺牲者,只有更令我内疚自责,令我怨恨自己的伪善。
    要不是我廉价的宽恕,今晚,这个无辜的女人,说不定正窝在家中棉被里,嘻嘻哈哈地看连续剧。
    原来,我没有取人性命的觉悟,没有承担罪恶的勇气,其后果,就是成为这胖子邪恶的帮凶。
    我紧握拳头,愤怒地走向柜子。
    柜子瑟簌着,就同潘朵拉的盒子,隐藏不住丑陋的丑陋。
    不为了赎罪。
    不为了复仇。
    是为了正义。
    “崩!”
    柜子陷入墙壁里,就像揉烂的纸盒一样。
    被正义的力量,揉烂、挤烂、碾烂、轰烂。
    柜子并没有发出惨叫。
    因为柜子不是人,里面装的,也不是人。
    柜子里装的,生前是个坏人,现在,则是团模糊的东西。
    还有我的廉价的宽恕。
    “总算。”阿义。
    “总算。”我。
    “砰!砰!”从外传来的枪声。
    大厅外的门锁突然被子弹从外面射烂,我跟阿义楞了一下。
    两个持枪的杀手踢开大厅铁门,我跟阿义急忙将房门关上,而房间的木门却立刻被连珠炮似的子弹撼穿,木屑夹杂着星星火烟弥漫在房里,我跟阿义吓得抱着头,缩在门旁两侧。
    惨了!我们竟然只顾着杀掉大肥猪,却忘了四楼跟二楼、一楼都还有枪手!
    而现在,我跟阿义却被困在房间里,外面却有一狗票杀手等着我们!
    “干!出来!”
    “干你娘!”
    外面的杀手抓狂叫嚣着,想必猜到他们的老大已凶多吉少。
    伴随叫嚣的,则是又一阵铺天盖地的爆击声。
    我跟阿义捂着耳朵,张着嘴,吓得发抖大叫。
    木门被炸翻了,露出一个烧焦的大洞。
    “出来!出来!”杀手愤怒地猛叫。
    我的脑子在子弹跟木门间的爆炸声中,陷入无法思考的片片断断。
    不行!我跟阿义绝不能死在这里!
    子弹穿过房门的破洞,将房内的东西射得稀烂,逼迫感更加恐怖。
    但,我必须冷静。
    阿义大叫:“外面还有几个人?”
    我捂着耳朵,大叫:“九个!”
    阿义看着我,大叫:“我掩护你!”
    我心中一震。
    阿义抱着头,大叫:“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顶住五个到六个!我保证!”
    我静静听着。
    阿义继续大叫:“你不要回头!也不要出手!你可以穿过剩下的三、四人!”
    我静静听着。
    子弹拼命击碎着,房里每一样可以被击碎的东西。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阿义大叫:“信任我!我眨五次眼睛就一起冲出去!”
    我笑了。
    我大叫:“你剑法好烂!我会死的!”
    阿义大叫:“干你妈啦!我不会让人拿枪指着你!”
    我站了起来,紧握手中的树剑,大叫:“去吃屎吧!我的剑法一直都比你强多了!我可以顶住九把枪!一把不少!我掩护你!”
    阿义也笑了。
    两个人,都不必再多说什么。
    没有人会被另一个人掩护的。
    也没有人,需要另一个人的掩护。
    因为,死,已经不再可怕。
    “其实我们今晚已经赚到了!”阿义大笑。
    “总算当了一晚大侠!”我也大笑。
    大笑间,木门整个倒在地上,碎烂不堪,子弹声却依旧不绝。
    “来世英雄再见!”阿义喊道,将面具扔掉。
    “来世英雄再见!”我也喊道,将面具揉碎。
    眼神交会,肝胆相照。
    双雄冲出!
    第五十四章
    这是乙晶剑法在江湖崭头露脚的第一次。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我要将乙晶剑法使得淋漓尽致,威震天下。
    威震天下,几秒也好。
    但我毕竟无法将剑递出。
    阿义也没法子。
    我们两个呆站在房门口,看着大厅上躺满正在喘气哀号的枪手。
    而大厅中央,伫立着一道霉绿色。
    唐装老侠。
    是师父!
    比鬼还强的师父!
    “掌比枪快,气比子弹快,大抵上就是这个道理。”师父淡淡说道。
    说着,师父突然伸手一挥,凌厉的气剑刺向地上一名枪手。
    那枪手眉间裂开,手中正欲偷袭的枪缓缓垂落地上。
    “在你们还不会气剑之前,也许我们该练练暗器,虽然师父自己也不太会。”师父不好意思说道。
    师父何时进来、如何出手,我跟阿义一无所觉。
    但我们完全说不出话来,内心强烈澎湃着。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
    师父探头看了看房间里,说:“你们下手了?”
    我点点头,大声说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
    师父摇摇头,说:“你有你自己的正义,师父无论如何都很高兴。”
    我的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大声说道:“多谢师父相救!”
    师父傻笑说:“你们两个发出这么剧烈的杀气,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阿义松了口气,坐在地上说:“好险!差点就死了!”
    我忙说:“我们去把房间里的绿影带毁掉!快逃出去吧!这么多枪声,警察应该快来了。”
    阿义跟我刚刚都脱掉面具,所以师徒三人便到房间里将侧录带一卷卷毁掉,这时我突然后悔大叫:“刚刚差点白死了!”
    阿义一楞,问:“为什么?”
    我指了指房间里侧靠山壁的水泥墙,阿义登时大叫:“靠他妈的!我们真笨!”
    说着,师父大笑走向前,按住弹痕斑驳的墙壁,“崩”出一大块缺口,师徒三人便跃出墙洞,游上垂直的山壁。
    “崩”出法律漏洞,然后溜了。
    这是我跟阿义的处女战,也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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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耗竭每一滴荷尔蒙后,肚子饿惨了。
    “第一次杀人。”我叹道。心中毕竟一抹哀愁。
    “第一次杀坏人。”阿义补充道,又说:“我恐怕会杀上瘾。”
    师父瞪着阿义,说:“要杀上瘾,要先学会高强武功!”
    夜深了,路边只剩寥寥几个摊贩,我选了个座位,点了六盘蚵仔煎、三盘海鲜炒面、五碟快炒、三大碗四神汤、三大碗猪血汤。
    我跟阿义实在饿疯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师父也卯起来乱吃一通。
    在杀人过后的夜里,这样大吃大喝好像颇为讽刺。
    但能这样大吃大喝,也只有问心无愧才能办到。
    血腥味已经远离,眼前的,是飘着蒸蒸热热的美味。
    “英雄无悔!”师父大笑:“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肌餐胡虏肉,这是岳爷爷的英雄气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但师父满口蚵仔,又说道:“不过啊,岳爷爷虽是个千古传诵的大侠,但他内心的煎熬跟咱们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奇道:“怎么说?”
    师父灌了口猪血汤,含含糊糊地说:“岳爷爷杀千万匈奴,他没得考虑!因为这是为朝廷、为境内兆民拼命,岳爷爷没得选择,只要拿下胜利、收复失土、营救天子就对了,他没心神思考胡人也是人,也是有爹有娘、有妻有儿的。岳爷爷这英雄下场虽惨,却当得坦坦荡荡。”
    这话说得有趣。
    我也乱七八糟塞了满嘴的东西,说:“我有些懂了,同样是杀人,我们却是触犯国家法律,乱用私刑,所以我们会良心不安,但岳飞却是奉国家命令行事,他就不必良心不安。”
    师父想了一下,摇头说:“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是良心安不安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选择的问题。”
    阿义没空理会我们,只顾着大吃大喝。
    师父继续说:“岳爷爷杀胡人的铁骑雄兵,他没得选择,因为他是万将之将,他的背后是家国律法。岳爷爷最后不也依了十二道金牌,赴京送死?如果岳爷爷心中怀有雪亮亮的正义,他大可挑起违令之罪、挑起被万世误解之名,勇敢挥军直上!如此不就少了千千万万被胡虏奴役的汉民!”
    师父以猪血汤做酒,大笑喝下:“说起来,岳爷爷这英雄当得轻松,一死了之,万古流芳啊!”
    第五十五章
    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
    我接着说:“而我们,却要在出手前审慎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简直一天到晚都在违法,都在考虑是否该给予坏人改过机会,一堆的煎熬,我已开始感到压力沉重。”
    阿义突然插嘴:“杀死刑犯的为什么不是受害者家属?我看他们虽然希望坏人死掉,可也没种自己动手啦!真正动手干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领钱做事的刽子手,他们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反正杀人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没得选择,砰砰两下就OK了。”
    我忍不住说:“那叫法警吧,说刽子手好难听。”
    阿义说:“反正一样是杀人,军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说是谁谁谁叫他这样干的啦。”
    嗯,将杀人的心理负担推给制度,仿佛制度本身真是正义的,而正义只是借着自己手中的板机轻扣,传送出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制度真是强而有力的正义靠山。
    而我们师徒三人的所作所为,背后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的正义。
    模模糊糊,却热血澎湃。
    相当真实、有血有肉的正义。
    却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没有人,包括师父自己,可以说服我何者当诛、何者当诫,杀人的手长在我腕上,什么都要自己来。
    执行正义的大侠,这真是充满生命不确定性、价值惶恐的良心事业。
    正当三人抢着捞起最后一碗四神汤的汤水时,阿义突然大叫:“干!电视!”
    小贩也被阿义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们一下,这一看,小贩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挂在摊贩车上的电视,又看了看师父。
    电视上,一个妇人正拿着一张照片哭诉,而照片立刻被摄影机定格放大。
    照片中,是妇人跟一个老人坐在公园凉亭中,那老人的脸很迷惘,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唐装。
    那老人,绝绝对对、万无一失,就是师父!
    师父也傻了眼。
    那妇人在镜头前哭诉着:“……所以请善心人士帮我留心一下,我爸爸这几年神智不清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请……”
    师父用力放下大碗,发狂大吼:“操你奶奶的!谁跟你神智不清!”
    我跟阿义吓了一大跳,只见电视中的妇人继续哭着,而电视底下出现一组电话跟住址。想必是师父家里的电话跟地址。
    师父满脸通红,指着电视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霸占我的窝!还赖我是你爹!操她祖宗!整天盯着我咒我!逼老子躲得远远的!”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也是一脸窘迫。
    小贩赶紧把电视关掉,但师父似乎骂上口了,继续大吼:“你们两只兔崽子明天跟我去员林!把那疯女人干掉!就为了正义!”
    我跟阿义唯唯诺诺,唉,那女人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要被师父干掉。
    师父紧握着拳头,嘶吼着:“臭三八!明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赶紧付了餐钱,跟阿义死拉着像小孩子一样抓狂鬼叫的师父离开。
    跷课。
    不为了练功,不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去员林。
    去员林,去杀一个自称是师父女儿的倒楣鬼。
    师徒三人坐着公车(本来师父要一路踏着商店招牌跟电线杆去员林的,但被我强力阻挡下来),一路上没说没笑,谈不上心情好或不好。
    对于那女人是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自己是疑信参半的。
    疑的是,师父深爱着三百年前的花猫儿,甚至我跟阿义在练功时,师父都会唱着奇怪的山歌思念花猫儿师母。也因此,花猫儿师母死后,师父应当不会再娶,也不会平白生了个女儿。
    另外,师父从秦皇陵中爬出后,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会生出一个年纪可以当我妈的女儿?
    不过,要是那女人是师父以前的干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师父记性不好(不是也许,师父就是常常忘东忘西的),忘了有这号人物也说不定,更说不定的是,师父可能跟他的干女儿吵过大架,负气跑出员林的窝,现在只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毕竟被指说“神智不清”,对师父的伤害一定很大。
    师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然被别人当作是疯子了。也难怪师父要生气。
    而阿义信不信呢?
    阿义是这样说的:“管他的,反正师父想杀就杀,我也管不着,也没办法管。”
    就这样,三人下了公车,我跟阿义跟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快速往一条破巷子中钻去。
    第五十六章
    巷子很传统,典型的传统。
    这里是员林的哪里,并不重要,因为这种巷子爬遍了台湾每一块土地,可说是最坚强的人文地理样貌,绵延着古老的生命力。
    而师父,这一个暴跳如雷的老人,在这几条错综的巷子中,似乎是个相当相当知名的大人物。
    “天啊!是老疯癫!”拿着菜篮的胖妇人楞了一下,转身报讯去。
    “哇!关家他家那老家伙回来哩!”坐在门口摇扇子的老人叫。
    “啊……疯子……哇……”一个小孩子哭到摔倒。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闻有报……”两个八婆窃窃私语着。
    “姓关的疯子……”抽着福禄寿香烟的汉子,瞪大眼睛。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低沈,我简直不敢多看一眼。
    师父该不会真要杀那自称他女儿的妇人吧?我一直抱持着阻止师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义一同跷课来员林的。
    但师父的情绪却极度恶劣,身上也散发出不断膨胀、又快速压缩的杀气。
    我能阻止得了师父去杀一个不当杀的妇人么?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的神色也罩着一层霜。
    “师父,你不会真要杀了那……”我说。
    “废话!”师父破口大骂。
    “可是她罪不当……”我又开口。
    “罪不当杀?该当的!”师父的杀气简直像爆米花一样,霹哩趴啦作响。
    这下惨了。
    等一下我该偷袭师父,让师父先清醒一下吗?
    “就是这间!”师父指着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接着猛力敲着门。
    尽管师父可以一掌将门轰得稀烂,但师父还是“咚咚咚咚咚”地,卯起来敲门。
    我向阿义使了个眼色,再看看师父的后脑勺跟背。
    阿义点点头。
    很好,要是那妇人一开门,我就一掌击向师父的背窝,阿义掌力轻多了,则负责挥掌干师父的后脑勺,让师父暂时昏倒,冷静冷静。
    这时,门打开了。
    我跟阿义双掌齐出!
    但,师父突然往后弹射两步之距,躲开我跟阿义的掌力。
    我跟阿义耳根一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师父的眼神却陷入重重迷雾,不理会下手偷袭自己的徒弟。
    师父不仅眼神陷入迷雾,身上急速膨胀、又不断急速收缩的杀气顿时流泻无踪。
    就像一颗疯狂涨大的鸡蛋,蛋汁一下子从内挤破蛋壳,流光光了。
    重要的蛋黄也一道流光光了。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壳。
    师父,他不仅杀气流光光了,连灵魂也一并流泻散去。
    他只是张着嘴,看着门边的妇人,那个号称自己女儿的妇人。
    那妇人眼睛盛满泪水,张口叫了声:“爸!”
    师父的身体簌瑟地抖着、激动着。
    妇人走了过来,拉着师父说道:“爸!你都跑去哪里了!”
    师父哑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发出怪声。
    我跟阿义傻了眼,正想唤师父回神时,妇人看了我们一眼,感激说道:“是你们送我爸爸回家的吗?请进请进!”
    说着,妇人拉着僵尸一般的师父,带着我们两师兄弟进门。
    房子不算小,虽然旧了点,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妇人倒了几杯茶,热切地说:“谢谢你们两个,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爸爸的?”
    阿义支支吾吾,我只好乱说一通:“我们这几天在……在学校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这个老先生……然后,然后就看了昨天深夜的……”
    这时,瘫在椅子上的师父突然有气无力地开口:“操!你为什么说是我女儿!”
    我一傻眼,师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说:“见鬼了!你霸占这个窝,还胡说八道些什么!阿义!替师父毙了她!”
    妇人脸上浮现深沉的无奈,说:“他一定又跟你们说,他是从什么三百年前的明代来的,对吧?”
    我跟阿义脸上堆满尴尬,说:“对。”
    妇人叹了口气,说:“他这个病已经好几年了,偶而还会到处乱跑,说什么要去找徒弟教武功,这两年半更是全不见踪影,更早之前,他还说他跑到日本去,唉,没护照没钱怎么去?”
    阿义突然爆口道:“师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
    妇人奇怪地看着阿义,我急忙岔开话题,说:“老先生真的是你爸爸?”
    师父在一旁咬牙切齿,身子却软软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矛盾。
    不等妇人回答,师父气呼呼地说:“我把窝让给了你也就罢了,你竟说老子神智不正常!”
    妇人同情地看着师父,递了杯热茶在师父面前,说:“爸,这房子是几年前凯汉买的,是你不住台北老家,也不想再住在安养院,过来跟我们住的。”
    师父鬼吼:“什么凯汉!凯汉是谁我不认识!”
    妇人擦了擦眼泪,说:“凯汉是你的女婿,我的丈夫啊!”
    第五十七章
    师父满脸不屑,妇人却慢慢地从木桌抽屉中,拿出好几本相片簿,说:“爸,你瞧,这是我们一起照的照片,你又忘了?”
    师父瞄了相片一眼,说:“我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随即又抓狂大叫:“又想让我上当!根本没这瞎事!”
    我跟阿义接过相簿,翻开看,里面是师父的“全家福”,一张张和乐融融的照片,照片中的师父笑得挺开心,穿的衣服有唐装、格子衬衫、西装,还有白色汗衫等等,不像现在千篇一律的霉绿唐装。
    师父的头发并不是现在的花白,还掺杂着几缕黑丝,身旁常常有个老妇人在一旁陪着,而所谓的女儿(年轻版),则常常偎在两人中间。
    但照片的日期,却有些奇怪。
    有许多泛黄的照片,右下角的日期都是1974年之前的。
    这可真是怪了。
    依照师父的说词,他是在1974年秦皇陵被发现时,从墓里爬出,重见天日的。
    但这些照片,有的甚至是1960年代拍的,照片中的师父着实年轻了好几岁!神采奕奕的!而年轻版的妇人则穿着毕业服,搂着师父!
    师父在一旁看着我跟阿义疑惑的表情,气得大叫:“你们这两条狗崽子!还不快快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我歉然地看着师父,而妇人开口了:“我爸是从大陆跟国民政府一起过来的,在台湾娶了我妈妈,做的是户政事务员,本来什么都好好的。”
    妇人哀伤地说:“但,我爸他自从妈死后,就一直很不开心,身子也变得有些毛病,虽然搬来跟我们住了一段时间,但他的身子却越来越坏,当时,我跟我先生事业正忙,现在想起来也都得怪我们,唉……我们只好将爸暂时送进台北的老人安养院,没想到,爸一进去没几个月,就突然神智不清,直嚷着自己是古代的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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