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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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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被天罡掳走,情急之下,心想公子定然记得当日玩的射覆,便掰直了这手镯,以示朔月,便是四月初一。”
青龙懊恼道:“这么多讲究,怪道我猜不出来——不然我定然赶去救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很是诚挚,初夏看着她,心下微微一暖。
却听窗外女子声音嗤笑道:“小青龙,你可别在这里吹牛。便是你猜出来了,赶到了那里,你以为你能从天罡的战甲剑阵中全身而退?公子亲身前去,可都负了伤。”
青龙大惊:“公子,你破了战甲剑阵?”
公子“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似乎若有所思。
“战甲剑阵?便是二十年前斩杀了惠风大师的剑阵?”青龙神色沉着道,“公子,你如何破的?之前我与玄武对着那些蛛丝马迹参详了许久,总觉得这剑阵该当是无懈可击的。”
公子轻叹道:“这些年,江湖中陆陆续续、且又隐秘的死在这个剑阵中的人还少么?”
初夏听他们说起了江湖中事,本就不感兴趣,悄悄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青龙叫住自己:“初夏!”
她回头:“啊?”
“你怎得变得好看了?”少年脸颊微红,却大声说道。
初夏怔了怔,却不知说什么好。眼角的余光掠到公子,他抿着唇角,似笑非笑间叫人摸不透心意。倒是白雪在一旁,狠狠的瞪了青龙一眼:“你还罗嗦什么?公子还有要事吩咐。”
公子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微抿了唇,才拿出一卷薄纸,放在案上道:“这便是我执意要灭天罡的原因。”
原本互相瞪视的两人,此刻异口同声道:“什么?”
“你们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么?”公子淡淡道,“这是我命玄武收集的消息。”
却见那薄纸上极简略的数句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天治四年春,太原,五台剑派,七人。”
“天治四年,十月,台州,天台门,九人。”
……
“天治二十四年,夏,蜀中南,唐门,四人。”
“这是什么?”青龙皱着眉,“没头没脑的。”
白雪嗤笑了一声:“你看不出来么?这是玄武收集起的,天治四年至二十四年,这二十年间,武林中查询不出原委的凶案。你看看,虽是查询不出凶手,但有这几十起灭门案中,却有数个相似之处。”
公子目光带着赞许之色,示意白雪说下去。
“其一,这些凶案发生后,在江湖中很是掀起了一阵波澜。不止是因为死得莫名其妙,而且各门派最极力守护的秘籍亦被劫掠了;其二,每件凶案中死者的死因不尽相同,这便遮盖起了是同一人或同一组织所为。”
“最后一点,就更简单了。”白雪微微一笑,“既然是公子列举出的,那么想必公子有了九成的把握,这些凶案,是天罡做的。”
青龙蹙眉,并不言语。
公子颔首:“你说得对,却又并不尽然。”
“这近百起凶案,是我从玄武给我的这二十年间两千余起凶案中筛选出的。将它们列在一起,确是因为我心中认定了它们便是天罡所为。这便是类似对于猎物的直觉罢。”公子淡淡道,“只是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而剿灭天罡,是为了我父亲的遗愿。”
白雪皱眉道:“老主人?”
公子点了点头:“他临终前曾这般吩咐。”
“公子……”青龙的目光依然紧盯着那张薄纸,“我在想,五台,天台,唐门……这些或是江湖上名门剑派,或是武林世家,天罡能灭他们,实力当不容小觑。”
公子颔首道:“不错。”
“青川河一役,公子破了战甲,杀了何不妥,余孽又被肃清。可我在想……执掌天罡之人怎会亲自来君府中当暗线?”他双眸熠熠,“再者,他们将何不妥安插在君府数年,必有所图。图的又是什么呢?”
白雪轻叹一声:“你的猜测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天罡甚为神秘,我只知,一切行动的主使,都是这大首领。除此之外,寻不到其他主使之人。”
“难道何不妥一死,这些秘密便再无人知晓了?”青龙蹙了蹙眉。
公子思及何不妥死前的那句话——他原不该这样冲动便杀了何不妥的。可那一日的情状历历在目,自己但凡晚了片刻,只怕便要后悔莫及,又如何忍得?
春虫愀鸣,星光微凉,隔着薄纸糊成的窗户,公子目光缓缓落在了一道剪影上。
隐约是名少女坐在石凳上,托腮沉思,却又不知思的是什么。会是小镜湖边的白色幼豹,还是拿未曾谋面的情郎?
公子站起来,垂下的睫羽间掩起淡淡倦意,低声道:“是啊,此事或许远未了结。”
第二十一章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起身回沧州。
初夏走到门口之时,暗卫们已经纷纷上马,而拴马桩上却只余下了两匹马。她便左右看看,问青龙道:“两匹马……我们还有四人呢!”
白雪的声音从后而至:“马儿是足够了。公子背上有伤,得坐马车。”
青龙撇撇嘴角道:“初夏,咱们骑马。让朱雀使陪着公子吧。”
初夏点点头,却见朱雀使纤纤手指点向自己道:“初夏,你脸颊上刚敷了药,不能吹风。”言罢将一匹马牵过来,对青龙道:“小青龙,陪姐姐骑马。”
青龙尚未答话,公子从小院中出来了,他换回了白衫,黑发以一支碧玉簪松松挽起,闲然招呼道:“初夏,过来。”
一名暗卫赶着马车过来了,初夏眉头一紧,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方才道:“公子,你的闪电呢?”
公子凤眸微微一眯:“怎么?”
初夏有些别扭道:“我想骑马。”
公子再也不瞧她一眼,转身上马车前,淡淡抛下一句话:“上来。”
以初夏对公子的了解,这样的语气,至少也表示……公子心情不悦。借他的爱马是不成了,还是乖乖认命吧。初夏叹口气,羡慕的看了青龙一眼。却见少年一身青衫,坐在马上,身形笔挺,所谓“青衫磊落仗剑行”,当如是也。
青龙同情的看她一眼,忍不住悄声道:“你若是在里面闷得慌,便喊我一声,咱俩换一换。”
初夏欣然点头答应,却听白雪在一旁似笑非笑道:“青龙,你莫不是脑壳坏了?两个大男人挤在马车里,有趣得很么?”
青龙以一副“好男不和女斗”的眼神回望白雪,终于还是闷闷的打马往前走了。
初夏钻进马车,上下打量了番,见公子正倚着看书,便自己挑了个角落坐下了。她自然晓得公子看书之时,最不喜旁人打扰,便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默默的向外张望。
春日明媚,柳絮纷飞,初夏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公子,你去过江南么?”
公子“嗯”了一声。
“江南的春天……是不是最好看的?”初夏有些神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连家信都写得这般美的地方呢。”
公子微微一笑道:“下次你随我一道去江南看看。”
初夏顺口便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公子放下手中书卷,认真想了想,道:“那么我们如今转道,去江南府。”
初夏愣愣的看着他,一阵柳絮翻飞而过,突然打了个喷嚏。
公子看着她微红的鼻尖,笑容更柔软一些,伸手道:“过来。”
初夏在他身边坐下,听见公子淡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什么?”
“你还能想什么?定然是那张宝贝卖身契了。”公子摸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你是宁愿即刻回府,也不愿再耽搁了吧?”
初夏讪讪笑了笑,她抱膝坐在一张白色软毯上,马车一颠一颠的,车厢中莫名叫人觉得安心,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公子的声音温润如水,抚了抚她的肩胛,轻道:“睡吧。”
她便乖乖阖上了眼睛。
公子将她的头轻轻一扶,恰好枕着在自己膝上,一手穿过她的发丝,抚在她肩胛上,另一只手依然执卷,忽听帘子一响,一张年轻的脸蛋钻进来,大叫大嚷道:“初夏——”
公子不轻不重的横了青龙一眼,似是警告,吓得青龙连忙将帘子放下了。初夏听得隐隐约约,并不真切,便迷糊问了一句:“是……青龙么?”
“不是,你睡吧。”公子安然道,顺手将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醒了,或许便到沧州了。”
这一路上,果然就是睡睡醒醒,有时甚至还要替公子读上几页书。许是因为想到公子的允诺,初夏这一次做得心甘情愿,而自己更是习惯了枕在公子膝侧……虽然每次睡熟了,都会不知不觉的往公子身上靠去,幸好公子也不恼就是了。
就这样,四月中旬,一行人便重回沧州君府。
苍千浪领了府中一干人候在门口,初夏随着公子自马车上跃下来,再见到这朱漆大门,恍若隔世。
苍千浪一见公子,便紧张道:“公子,您负伤了?”
公子却不答,指了指初夏道:“你将这丫头的卖身契约去取来,送至书房。”
初夏心中雀跃,随公子至书房,过不了多时,果然苍千浪遣人送来了那张契约。她一把接过来,反复看了几遍,可不正是自己亲手签下的么?当下笑眯眯道:“多谢公子了。”手下毫不留情的,便就着烛光点着了。
至此,心头一块巨石落下来,初夏只差便要热泪盈眶了,忽听公子浅道:“丫头,卖身契还你了。眼下你愿意住哪里?”
是啊,临江阁不能住了。望云斋?呃……她当真害怕夫人的鬼魂;还是曾经被焚毁的画院?可是一闭眼,又想起那半截人……初夏想了半天,偌大的舒园,竟没有一处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她甚至怀疑……离开临江阁,自己会不会又噩梦连连呢?
公子大约是瞧见她为难,大度的点头道:“还是你仍旧住在临江阁?”
初夏忙不迭的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屋外有人不满道:“公子,你为何要赶初夏走?”
一听声音便是青龙,却见少年自屋外进来,瞧见初夏,便道:“我都听说你的事了。初夏,原来你许了人家啊?”
初夏点头,脸颊微红。
青龙抓抓头,叹息道:“真可惜。初夏,你要是没许人家,就嫁给我吧?”
公子眼眸微抬,却听初夏“呃”了一声,良久没说话。
“我和你顽笑呢!”少年爽快的笑了笑,或许……在他心里,还不晓得什么是嫁娶。
初夏心中尴尬微止,轻声道:“可是我许了人家了。”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青龙笑了笑:“所以我说可惜嘛——不过你放心,你许的哪户人家?我替你去打听打听。”
一提起这个,初夏便有些苦恼,她摇头道:“我只有地址,可是却寻不到人。”
青龙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公子一直带着笑意听着这二人说话,忽听门口侍卫道:“公子,大管事请了大夫来。”
公子便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出去。隔了半盏茶时刻,却是朱雀使进来了。
白雪进来,却不诊脉,只是懒懒往太师椅上坐下,问道:“公子,你可听见青龙在和那丫头说什么?”
公子抿唇道:“什么?”
“似乎是在说找什么地儿。”白雪眉梢微扬,漂亮的眼睛里颇有几分吃味,“你便由着他们胡闹?”
公子忍不住一笑:“你既知他们是胡闹,还要去管着这两个孩子做什么?”
白雪柳眉微竖,似乎想什么,转瞬又换了甜甜笑意道:“是啊,我去管着做什么?左右要找的人是初夏的未婚夫,找到了我还能讨碗喜酒喝,也不用一路上辛苦装着伤口未好……”
公子淡淡抬眸,瞧了白雪一眼,眉眼依旧沉静。
却听屋外,一男一女还在讨论,很是热烈。
“绿柳巷,大槐树?”
“是啊,你可曾在沧州听过这个地名?”
“……没有。”
“我就说很难找啊……”
“那咱们便去找这沧州府中的大槐树,再一个个比对着瞧……”青龙顿了顿,又道,“要不咱们去求求公子,只要他命玄武去找,片刻功夫就成了!”
初夏的声音有些迟疑:“……还是我们自个儿找找再说吧?”
声音渐渐远去了,公子却兴味盎然的抬起眸子,低低重复了一遍:“绿柳巷,大槐树。”
却说三日后,青龙兴冲冲的找到了初夏,开口便是:“初夏,有眉目了!”
春光慵懒,又是午后,原本颇有些困乏的初夏登时眸色一亮:“你找到了?”
“虽没找到,却也差不离了。”青龙得意道,“我托人打听了,绿柳巷,便在沧州城南的竹林弄。”
初夏皱眉道:“你从何处得知的?我进君府之前,将沧州城上上下下,可都找了个遍呢。”
“你乱找乱问自然是不成的。”青龙道,“我在沧州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两日,专门去问那些穿行巷弄的贩夫走卒,这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那绿柳巷植满柳树,后来莫名被一场大火给烧了。附近街坊都觉得这名字晦气,便都不提了,如今改叫了竹林弄。”
初夏从石凳上站起来,大喜道:“那咱们现在就去。”
青龙正待答应,目光却溜到了初夏身后,恭谨叫了一声:“公子。”
公子夜安负手看着两人,饶有兴趣道:“你们是去哪里?”
这一日□这样好,初夏穿着鹅黄色高腰襦群,发髻轻挽,当真是眉目如画。她悄悄看一眼公子,只抿了抿唇,又不自然的瞥开目光。
“我们去寻初夏的夫家。”青龙张口就道。
公子却依然闲闲笑着:“初夏好歹也算君府出去的丫头,你可别帮人找错了。”
青龙挠挠头发,忽然建议道:“公子,你去不去?”
公子似是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今日天气这样好,左右也是无事。”
只剩初夏一人,立在最后,心中苦恼……这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啊,怎得变得像是一场春日郊游了?
竹林弄不算难找。三人到了巷口,却见小小一条里弄,围着不少人,三三两两议论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龙便先挤进了人群,询问此处出了何事。
公子带着初夏远远立着,凤眸微挑:“紧张么?”
初夏摇头。
“那么期待?”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初夏却忽然觉得有些生气,于是重重点头:“嗯!”
公子瞧见她微微撅起的嘴巴,忍不住莞尔,还要再逗弄几句,却见青龙匆匆回来了,面色阴沉。
“公子……事情有些古怪。”他瞧了初夏一眼,一时有些犹豫。
身边有人走过,三三两两的话语飘落进耳中。
“真可怜呐,这可是第三个了……”
“谁说不是呢?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寻仇吧……”
“怎么回事?”公子望向青龙。
“这竹林弄中已经死了第三个年轻姑娘了。”青龙沉声道,“死状……和望云夫人一模一样。”
第二十二章(上)
两名仵作抬着一个藤制担架,从人群中出来了。人群纷纷让开,却见那尸身上覆着一块白布,看不到真切形状,微微露出了一只苍白的脚,歪向一边。
初夏脸都白了,不自觉的往公子身后躲去,仿佛那尸体会立刻跳出来咬人似的。
公子侧身看着初夏,眼神中微蕴暖意:“看来今日这竹林弄是去不成了,改日再来吧。”
初夏默默点头,只觉得指尖都是冰冷的……望云夫人的惨状历历在目,她一直以为何不妥死后,这一切便结束了——可是青龙说,又有人这样死去!
指节间微微一暖,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公子拉着她避开了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一边叮嘱道:“走路小心。”
初夏“哦”了一声,指尖蜷缩起来,似有似无,却勾住了公子的手指。
春风若有如无的卷起了她额边的碎发,公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柔和,他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是无边的海,专注的看着初夏,静静道:“在我身边,没什么可怕的。”
初夏倏然止住了脚步,眼神有些复杂,她没有躲避公子的视线,身子却在轻微颤抖:“公子,我心下……总是不安。”
她并未说下去,公子却也没有多问,只领她入了街边一家茶肆,在二楼的隔间坐下 ,吩咐青龙道:“你去街边转转。”
青龙心领神会,钻入了街上人群中,转瞬便不见了。
店家卖的虽是号称明前雨后的龙井,只是真假倒是未知了。初夏接过那茶盅,以指尖捧着,烫得有些刺痛,可她仿佛没有察觉,兀自怔怔的。
“初夏。”公子从她手中接下那茶盏,微微用力,掰开她掌心,见到大片烫红的肌肤,修眉轻蹙。
“公子,夫人的死,看起来很不简单呢。”初夏回过神,却没发现公子正握着自己的手,只一心一意道,“我初时以为,何不妥便是与夫人私通之人,或许是夫人发现了什么,才被他杀了。他割了夫人的头发,是为了泄愤,让她死状难堪。可现下……这推论便不成立了。”
公子轻轻一笑:“谁告诉你说,何不妥便是与夫人私通的那人?”
初夏瞪大眼睛:“难道不是么?”
公子叹了口气:“丫头,你见过我父亲么?”
“老主人?”初夏有些迷惘,“未曾。”
公子便微笑道:“我父亲名叫君天佑,但凡是江湖中人,少有不知的。”
初夏“哦”了一声,忍不住道:“那你和他……谁更有名些?”
公子莞尔:“或许是他吧。”
初夏微微吃惊:“那么说……是真的很有名气。”
“当年在武当山顶,他与武当掌门端木道人切磋,百招内取胜,从此君家剑法名震天下。这是其一。” 公子瞧着她孩子气的表情,续道,“除此之外,行走江湖的女子,亦都喜他潇洒豪迈,加之他的个性本就有几分风流,是以江湖中……他的韵事佳闻不少。”
初夏听他说起父亲的风流往事,忍不住插口道:“公子……你——”
公子狭长的双目中滑过一道光亮,便道:“我怎么?”
初夏本想说“你与老主人很像”,却被他颇有些笑里藏刀的神情滞了滞,只能讪讪道:“你继续说。”
公子却转了话题,似笑非笑道:“丫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问你,何不妥形容如何?”
初夏一愣道:“高瘦,言谈有些……猥琐。”
公子便道:“这就是了。”
日暮的光线落在公子的脸上,阴影深浅不一,他的目光轻轻投向阑干外的街道,似是有些出神。初夏看着他的侧脸,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也是……她怎么会没想到呢?从公子的样貌推测,他父亲也必是美男子。望云夫人这般心高气傲的美人,怎会在君府的老主人逝世后,与那形容猥琐的何不妥相好?
“不错。天罡是天罡,望云夫人之死,却是另一桩案子。两者间,或许并无关联。”公子沉声道,“想明白这一点……”
初夏打断他,颤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又多了一个敌人?”
公子终于注视她,双眸中萦绕淡淡的爱怜:“初夏,人的一生中,爱人与朋友,永远比敌人重要一些。你这样想,很多事便能释然了。”
初夏一怔,争斗、死伤、背叛,假若一个人难以避免这些,心中再不在意,还是会很难过吧?”
公子看着初夏依然带着忧虑的目光,唇角深深的弯起。
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从不见人质疑,仿佛自己说什么,便应该是什么——也只有这个小姑娘,会骂自己是“骗子”,也会这样,一脸担忧的望向自己。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小镜湖,不要回来了。”她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样子,可有多累啊……”
“初夏……”他唇角的笑容更深,淡淡的拂着叫人难以捉摸的情谊,他伸手去整理她的鬓发,轻声说,“我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要难过,无忧无虑就好。”
初夏愣了愣才避开,却终究挡不住愈来愈红的脸颊,淡粉色如傍晚的落霞铺开。
低头仓促的喝了口茶,初夏努力让语气显得生硬一些:“喂,我随口说说的……我可不是在关心你。”
公子垂眸一笑,却并没有接话。
这一方喧闹的茶肆中,唯有此处,静寞下来,仿佛各自在思量着各自的心事。
忽听茶肆雅座外喧哗起来,有人坐下,喊了一声:“伙计,一碗茶,一碟水晶饼。”
“呦,何捕头,这么早下值啦?”
“哪是呢!现在抽空出来填点肚子。真他娘见鬼,唉,竹林弄又死了个闺女。”
“对啊对啊,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上头催得紧,可是这一时间,去哪找凶手?”那捕头叹了口气,“那些死者,被剃了头发——死状偏又这么古怪。”
初夏听得出了神,透过竹帘望过去,却见那何捕头周围愈来愈多人聚拢,显是因为好奇,七嘴八舌的开始询问。
因成了众人的焦点,何捕头喝了口茶,微胖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慢悠悠道:“你们有所不知啊……这案子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
“何捕头别卖关子了!快给咱们讲讲。”
何捕头咳嗽了一声,有意压低了声音:“昨日县衙来了个老捕役,恰好听说了最近竹林弄连发凶案,他脸色唰的就雪白了,连声说是鬼。”
茶馆里愈发寂静,有人听得入神,洒了一手热水,哎呦一声唤了出来,立时召至不少白眼。
“你们猜是怎样?原来十数年前,这竹林弄是唤作绿柳巷的。当年就是有个姑娘就是这般的死法——还被人放了把大火,烧了整条巷子。据那老捕役说,十几年前那一晚,好几个人,都亲眼瞧见了有厉鬼在索命!”
第二十二章(下)
有人颇为夸张的倒吸凉气,颤声问:“什么……厉鬼?”
“索命的厉鬼啊,吸一口气,你的命就没了!”何捕头说得绘声绘色,“唉,{奇}当年那姑娘一死,{书}晚上就烧了这一把古怪的火啊,{网}两日之内,巷子里竟死了八十七个人。那些看到厉鬼的人,有些是附近的街坊,第三日上,也都死了。”
初夏听得很入神,半边身子都快移出凳子外了,因那何捕头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便隐隐约约有些听不清楚,心下不禁大急。
呼……
这般煦暖的春日里,初夏忽然觉得颈后有丝丝的凉意。她想起那何捕头描述的厉鬼吸人元气,浑身寒毛直竖,战战兢兢的回头看了一眼,公子正淡然的喝茶,什么人都没有。
初夏伸手摸摸自己的后颈,又微微坐直,继续听那何捕头讲些什么。
“我说何捕头,绿柳巷那么长的巷子,难道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这个嘛……”何捕头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始卖关子了。
“呼……呼……”
这一次初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颈后有一阵阵的寒气,她浑身僵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自己的鬓边的发丝,果然一颤一颤的。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得茶馆众人慌作一团。
那尖叫声是从雅座发出的,伙计慌慌张张跑去门口问道:“客官,有什么事么?”
隔着竹帘,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传出,平静无澜:“无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围着何捕头道:“继续说。”
何捕头却看了看辰光,摇头道:“下次下次,我得去轮值了,唉,这世道,可真不太平。”
雅座内却是一片狼藉。
初夏双手抱住公子的脖颈,死都不肯放开。公子一手揽住她,一边低声安慰道:“不是鬼,是青龙逗你顽呢……”
初夏一回头,果然瞧见青龙站在自己身后,一脸被惊吓的表情,当下羞怒交加,顺手抓起桌上一枚大梨,狠狠的砸了过去。
青龙轻而易举的接下了,顺便咬了一口,笑嘻嘻道:“初夏,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这世上哪有鬼!”
“你……你!”初夏站直了身体,小脸涨红了,“刚才第一口气,也是你吹的?”
“呃……”青龙瞟了公子一眼,没错,当时他是悄悄从窗外翻进来,轻轻吹了第一口气。不过当时公子自然是察觉的,可他没说话,似乎是默许的。
“是不是啊?”初夏又追问。
“是我,你回头的时候,我已经钻到桌子下去了。”青龙很是为自己灵活的身手得意。
初夏冷眼瞪着他许久,方转了头,直直看着公子:“你也不是好人!”
公子微扬眉梢,难得笑得有些无辜。
“你分明看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初夏怒气冲冲的说完,转身便走。
“呃,公子……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了……”青龙心有余悸的看着初夏的背影,心道,连公子都敢吼。
公子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粒花生,轻轻一弹,那粒花生如同铁菩提一般,带了疾风,直直射向青龙的胸口。
这力道与认穴的方位,可不是刚才初夏胡乱扔出的水果可比。青龙心下大骇,却见那花生迅捷无匹的往自己璇玑穴上撞来,只能仰身避开。第二粒却又紧接而至,这一次青龙避无可避,巨阙穴被扫中,他便僵立在原处,动弹不得了。
公子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外走去。
青龙眼巴巴的看着他,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可怜道:“公子……”
公子停下脚步:“怎么?”
“你就这么扔下我啦?”青龙哭丧着脸,估摸公子的力道,没有半个时辰,这穴道解不了。
公子却丝毫未心软,淡淡道:“你这城门失火,我却当了回池鱼。”言罢,头也不回,径自出去了。
青龙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只能苦着脸,摆着个可笑的姿势,站在雅座中,一动不动。
伙计进来收拾,却见他杵在那里,不由惊道:“这位爷,你……这是?”
“他娘的,看什么看?滚出去!”青龙一腔怒火,大吼道。
伙计吓了一跳,赶忙儿的出去了。
却听屋外一阵娇俏的笑声,一个穿着藕色衫子的少女闪进来,瞧着青龙这窘迫的姿势,不紧不慢的看了一圈,道:“公子如今功力又大进了。”
“还不替我解开!”青龙怒目而视。
白雪却在太师椅上坐下,一手托着粉颌,不急不忙的尝了颗青梅。
“喂,你瞎了!”
夕阳落在白雪身上,少女兀自笑靥如花,她抿着青梅,柔声道:“小青龙,总有一天,你会笨死的。”
青龙索性闭了眼睛,不再理她。
“你说你去招惹初夏,公子为何不阻止?现在反倒点了你的穴,将你撇在这里?”
“公子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青龙忍了又忍,终于大吼。
“姐姐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白雪轻柔一笑,“公子啊,就等着你吓吓初夏,他呢,美人在怀,何乐而不为?”
呃……青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公子怎么是这种人?
“结果呢……小初夏发脾气啦,公子心疼啦,你呢,就乖乖在这里挨罚吧。”白雪说完,懒懒的伸展腰肢,“好了,我走了。”
“喂……”青龙若有所思的看着白雪,“公子当真喜欢初夏么?”
“你看不出来?”
“可是……初夏许了人家了。”青龙心底有些纠结。
“你平白操什么心?”白雪心底微微一动,“与你有关系么?”
少年的睫毛这样长,一眨一眨的,像是扫到了白雪心里,她忽然叹了口气,伸出手指道:“罢了,我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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