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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物语(物语系列一)-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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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紧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忍野边说边往教室里面走。

    「两位可以低下头来,把视线压低吗?」

    「咦?」

    「这里已经是神明的面前咯。」

    接着——我们三人各自站定,并列在神桌前。

    这次的处理方式,跟我和羽川的时候截然不同——因此要说紧张的话,我确实很紧张。该说是气氛庄严吗——这种气氛本身,会让人产生奇异的感觉。

    我全身紧绷。

    自然而然地严阵以待。

    我本身没有宗教信仰,是一个分不清楚神道和佛教差异的时下年轻人。尽管如此,面对这种情况,我心中还是有一些东西,出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情境。

    场地。

    「我想了想,这个情况我不要在场会不会比较好呢?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

    「没那回事,不会妨碍的。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总要以防万一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有个万一的话,到时候,阿良良木老弟,你要成为小姐的肉盾啊。」

    「我?」

    「不然你那个不死之身是用来做什么的?」

    「…………」

    呃,虽然这句台词的确很帅气,但我的身体应该不是为了当战场原的肉盾而存在的吧。

    况且,我也已经非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立刻逮住机会说:

    「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喔。」

    「妳干么突然转换成公主的角色!」

    「有什么关系,反正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明天就会自杀了吧?」

    「角色瞬间崩坏!」

    而且还把那种有生之年就算在背地里也不该讲的话,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我到底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遭受这样的毒舌对待,这点我也许有必要认真思考一下。

    「当然不会让你做白工咯。」

    「难道妳会给我什么报酬吗?」

    「要求实际上的报酬,未免太过肤浅了。这句丢脸的话,可以说是你全部人格的缩影也不为过。」

    「…………那妳能回报我什么?」

    「这个嘛……我原本打算要四处散播阿良良木曾经试图在勇者斗恶龙五代里面,让弗洛拉穿上奴隶服的糟糕行径,就取消掉好了。」

    「那种事情,我这辈子连听都没听过!」

    何况还是以散播谣言为前提。

    真过分的女人。

    「她根本就不能装备奴隶服嘛,这种小事只要用点脑子想就知道了说……这点别说猴子的智商,连狗的智商都能懂吧。」

    「等一下!妳讲得一脸得意,好像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一样,但是到目前为止,书中有出现过任何我很像狗的描述吗?」

    「也对。」

    战场原窃笑。

    「把你跟狗相提并论,对狗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已经将谩骂两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没关系,不必了。你这种胆小鬼,还是赶快夹着尾巴滚回家,像平常一样一个人玩电击枪游戏吧。」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游戏!」

    说起来,妳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散播中伤我的恶质流言。

    「到了我这种境界,像你这种肤浅的存在,早就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被我忽视(注:日文中,忽视和看穿的发音相近。)了。

    「明明口误讲错了,结果却变成更过分的毒舌谩骂!妳这家伙究竟受到什么牛鬼蛇神的恩宠啊!」

    真是个捉摸不定、高深莫测的女人。

    顺带一提,正确说法应该是被「看穿」才对。

    「话说回来,忍野,你不用找我帮忙,让那个吸血——让忍来帮忙不行吗?就像羽川那时候一样。」

    结果忍野爽快地回答:

    「小忍这时间已经睡觉咯。」

    吸血鬼晚上也要睡觉吗……

    真的很可悲。

    忍野从供品中拿起神酒,递给战场原。

    「呃……请问这是什么?」

    战场原一脸困惑。

    「喝下这个酒,就能缩短和神明之间的距离——据说是这样子。当然,也有稍微放松心情的意思。」

    「……我还未成年。」

    「不用喝到会醉的量啦,意思一下就好。」

    犹豫片刻之后,战场原喝下一小口。忍野看着她喝下,再从战场原手中接过酒杯,放回原来的位置。

    「好了,那么,先让心情平静下来吧。」

    忍野朝向正前方——

    背对着战场原说道。

    「从舒缓心情开始吧。最重要的,就是情境。只要能创造出情境,仪式做法就不是问题——最后只剩下小姐的心理状态了。」

    「心理状态——」

    「妳放轻松。先从解除戒心开始吧。这里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是妳理所当然存在的地方。低着头闭上眼睛——来数数吧。一,二,三——」

    虽然——

    我没必要跟着做,但不知不觉间,我也配合起来,闭上眼睛,数起数字。在默数的过程当中,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制造气氛。

    就这层意义而言,不光是忍野的装扮,包括现场的围绳也好神桌也好,以及回家净身,这些全都是为了制造气氛——说得更明确点,这些是为了让战场原营造出心理状况所不可或缺的东西吧。

    简单来说就类似暗示。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除自我意识,舒缓警戒心,然后与忍野之间,培养出信任关系——我和羽川的时候,尽管和现在的做法完全不同,但这点同样是必备的条件。所谓侰者得永生,换言之,首先要让战场原产生认同——这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实际上,战场原自己也说过。

    自己对于忍野,连一半的信任都没有。

    然而——

    那样是不行的。

    那样子,是不够的。

    因为——信任关系非常重要。

    忍野没办法救她,战场原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正含意,便在于此。

    我悄悄地睁开双眼,

    窥视四周。

    灯火。

    四方的灯火——随风摇曳。

    从窗户吹进的风。

    就算随时熄灭也不奇怪的——幽微的灯火。

    然而,那光亮又确实地存在着。

    「心情平静了吗?」

    「——是的。」

    「是吗——那么,试着回答问题吧。我问妳答。小姐,妳的名字是?」

    「战场原黑仪。」

    「就读的学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中。」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听之下,与其说意义不明,更像是毫无意义的问题和回答,一直持续着。

    淡然地。

    以不变的速度。

    战场原也始终闭着眼睛,垂下脸孔。

    维持低头俯首的姿势。

    房内寂静无声,就连呼吸声或心跳声也能够听到似的。

    「最喜欢的小说家是?」

    「梦野久作。」

    「可以聊聊小时候的糗事吗?」

    「我不想说。」

    「喜欢的古典音乐是?」

    「我不是很喜欢音乐。」

    「小学毕业的时候,有什么感想?」

    「觉得只是单纯地升上国中罢了。只是从公立小学升到公立中学,如此而已。」

    「初恋的对象是个怎么样的男生?」

    「我不想说。」

    「妳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

    忍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道:

    「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战场原的回答——在这里,停顿住了。

    她没有回答「我不想说」,选择了沉默。

    于是,我才知道忍野只有这个问题,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怎么了?最痛苦的——回忆。我在问妳关于记忆的事情。」

    「……母亲——」

    这气氛让人无法保持沉默。

    也无法拒绝,回答不想说。

    这就是——情境。

    被塑造出来的,场景。

    事情会按照步骤——进行下去。

    「母亲她——」

    「母亲她?」

    「沉迷于恶质的宗教。」

    沉迷于恶质的新兴宗教。

    战场原先前曾经提过。

    她的母亲把全部财产都拿去进贡,甚至背负高额债务,毁了整个家庭。即使是离婚后的现在,父亲为了偿还当时借的钱,仍持续过着不眠不休的忙碌生活。

    这就是——她最痛苦的回忆吗?

    比自己失去体重——更加痛苦吗?

    这是当然的。

    但——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

    「只有这样吗?」

    「……什么意思?」

    「只有这样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日本的法律当中,保障了信仰的自由。不,应该说,信仰的自由原本就是人类被公认的权利。小姐的母亲要信奉什么、祈求什么,只不过是方法不同而已。」

    「………………」

    「所以——不是只有这样。」

    忍野他——强而有力地断定道。

    「告诉我,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母、母亲她……为了我,沉迷在那种宗教……结果被骗——」

    「母亲被恶质的宗教欺骗——然后呢?」

    然后——

    战场原紧咬下唇。

    「母亲她——把那个宗教团体的一名干部,带回家来。」

    「一名干部。那个干部来到家里,做什么?」

    「说是要净……净化。」

    「净化?他说净化吗?说要净化……然后做了些什么?」

    「说是做仪式……就把我——」

    战场原夹杂着痛苦的声音说:

    「对、对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层面的含意?还是……性方面的含意?」

    「性方面的……含意。没错,那个男的——」

    战场原彷佛忍耐着诸多痛苦,继续说下去:

    「企图——侵犯我。」

    「……是吗。」

    忍野沉静地——点了点头。

    战场原那种——

    强烈到不自然的贞操观念和——

    强烈的警戒心。

    以及高度的防卫意识与过度的攻击意识。

    似乎都有了解释。

    她对净衣装扮的忍野,会有过度反应也是一样。

    在战场原这个外行人眼中,神道的本质不变,也同样是一种宗教。

    「那个——」

    「那是佛教的观点吧。甚至也有宗教会提倡杀死亲人,不能一概而论。不过,你说企图侵犯——意思应该就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钉鞋,打了那个人。」

    「……真勇敢。」

    「那人额头上流出血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所以,妳获救了?」

    「我得救了。」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母亲并没有来救我。」

    她明明一直都在旁边看。

    战场原她——淡淡地。

    淡淡地,回答说:

    「非但如此——她还责怪我。」

    「只有——这样吗?」

    「不——因为我的缘故,让那名干部受了伤——结果母亲——」

    「母亲为此,承担了处罚?」

    忍野抢先一步,替战场原把话说完。

    这种场面,就算不是忍野也能预料到下一句台词是什么——但这招对战场原来说,似乎颇为奏效。

    「是的。」

    她老实地点头肯定。

    「毕竟女儿弄伤了干部——这是当然的咯。」

    「是的。所以——她交出全部财产,包括房子,跟土地——甚至还去借款——我的家庭,整个都毁了,完完全全毁了——明明都全毁了,明明已经这样了,崩坏却还是依然持续着。没有停止。」

    「妳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吧。」

    「大概还在——继续她的信仰吧。」

    「还在继续着吗。」

    「既没有得到教训——也没有感到羞愧。」

    「这也让妳感到痛苦吗?」

    「是的——很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妳们已经形同陌路了不是吗?」

    「因为我会忍不住去想:假如当时我——没有抵抗的话,至少——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吧。」

    家庭也许就不会崩坏了吧。

    也许就不会毁于一旦了吧。

    「妳会这么想吗?」

    「……真的这么想。」

    「既然如此——小姐,那就是妳的想法。」

    忍野说道:

    「无论多么沉重,那都是妳必须背负的东西。丢给别人去承担——是不行的喔。」

    「丢给……别人去承——」

    「不要移动视线——张开眼睛,仔细看看吧。」

    然后——

    忍野睁开了眼睛。

    战场原也悄悄地——睁开双眼。

    四方灯火。

    光线正随风晃动。

    影子也是。

    三人的影子也正在——晃动着。

    轻轻缓缓地。

    轻轻地——缓缓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战场原她——发出了尖叫。

    她勉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但表情却充满了惊愕,身体不停颤抖,冷汗一口气冒了出来。

    她仓皇失措了。

    那个战场原,居然……

    「妳看到了——什么吗?」忍野问道。

    「我看——看到了。跟那时候一样,跟那时候一样的巨大螃蟹,大螃蟹——出现在我的眼前。」

    「是吗。我可是完全看不到喔。」

    忍野这时候才回过头来,面向着我。

    阿良良木老弟,你有看见什么吗?」

    「没——看见。」

    能看见的,只有——

    摇晃的光线,

    及摇晃的影子。

    这跟什么都没看见,画上了等号。

    无法确认。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想也是。」

    忍野再度转向战场原。

    「不、不对——我看得很清楚。我看得到。」

    「不是错觉吗?」

    「不是错觉——是真的。」

    「是吗,既然如此——」

    忍野顺着战场原的视线望去。

    彷佛前方,有着——某种存在。

    彷佛前方,有着——某种物体。

    「既然如此,妳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吧?」

    「有话——要说。」

    这时候,

    也许她并没有特别的想法——

    也没有任何念头——

    然而,战场原她却——抬起了头来。

    她大概是无法忍受四周的情境——

    以及这个场景吧。

    理由就这么简单吧。

    然而,理由如何,无关紧要。

    人类的理由如何,无关痛痒。

    同一瞬间——战场原向后弹飞。

    飞跃起来。

    宛如重量毫不存在似地,她的双脚连一次也没有碰过或踩过地板,便以惊人的速度,弹飞到与神桌相反方向、位于教室最后方的布告栏,整个人被用力砸了上去。

    被砸了上去——

    就这样贴在墙壁上。

    没有掉下来。

    宛如被钉在布告栏上,停住不动。

    犹如遭受钉刑一样。

    「战、战场原——!」

    「真是的,刚才不是有说过叫你要当肉盾吗,阿良良木老弟。你还是老样子,在紧要关头总是派不上用场啊。你的功能应该不是像墙壁一样站在那边发呆吧。」

    忍野失望说道。他失望也没用,因为那根本不是肉眼能追上的速度,我也无可奈何。

    战场原仿佛受到重力向量的作用牵引,被紧压在布告栏上。

    身体——正逐渐陷入墙壁当中。

    是因为墙壁龟裂,开始崩毁吗。,

    还是因为战场原的身体要被压碎呢?

    「呜……呜,呜呜——」

    因为她很痛苦。

    尽管如此——我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在我看来,她是一个人钉在墙壁上。然而,话虽如此——战场原自己看得见吧。

    螃蟹。

    巨大的——螃蟹。

    重蟹。

    「唉呀呀,真没办法,好急性子的神明啊,我连祝词都还没念诵呢。实在是个脾气温和的家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喂、喂,忍野——」

    「我知道啦。逼不得已,计划改变了。没差,就见机行事吧,反正对我来说打从一开始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忍野夹杂着叹息如此说完,便毫不犹豫地以坚定的步伐,朝被钉在墙上的战场原走近。

    若无其事地走近。

    接着,他迅速伸出手。

    在战场原脸部稍前一点的位置,伸手一抓。

    轻松地——将某样东西扯开。

    「喝啊——」

    接着以类似柔道摔技的方——将手中抓住的某样东西,猛一用力——狠狠地摔到地板上。既未发出声音也没扬起尘埃,但这重摔,力道就如同战场原聊才所承受的一样,甚至更为强劲。紧接着,忍野又以呼吸都来不及的飞快速度,将摔在地上的东西,一脚踩住。

    将神灵踩在脚下。

    举止极度粗暴。

    他毫无敬意或信仰,态度桀骜不驯。

    和平主义者,亵渎了神灵。

    「………………」

    这一幕,在我眼中看来,只像是忍野一个人在演哑剧——而且技巧相当精湛。就连此刻在我眼中,他看起来只是手脚灵巧、平衡感极佳地在施展金鸡独立而已。然而这一切,在能够清楚看见那东西的战场原眼中——

    似乎是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似乎是如此。

    但那也不过才一瞬间,或许是失去支撑力的关系,原本紧贴在墙壁上的战场原,啪搭一声,虚脱无力地坠落在地板上。由于位置没有很高,加上战场原又没有体重,所以坠落的冲击本身应该没有太大,话虽如此,因为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坠落,她来不及采取防护动作,双脚似乎受到很强烈的撞击。

    「不要紧吗?」

    细长的双眼,彷佛在衡量东西的价值一般。

    「螃蟹这玩意儿,无论有多大,应该说体积越大越明显,一旦被翻过来,就会像这样子。无论何种生物,只要是扁平的身体,不管横看竖看都是用来让人踩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途——好了,阿良良木老弟,你有何看法?」

    他冷不防向我问道。

    「要从头再来过一遍,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太花时间啦。对我来说,就这样啪滋一声直接把它踩烂,是最省事的了。」

    「什么最省事——还什么啪、啪滋一声,用那么逼真的状声词……刚才战场原只是稍微抬起头来而已吧。就因为那点小事——」

    「那可不是小事喔。光是那点程度就够了吧。毕竟这种事情是心理状态的问题——如果没办法祈求,只能动手铲除危险思想咯。就像对付吸血鬼跟猫的时候一样,假如言语无法沟通就只能靠武力解决——这道理就和政治一样呢。当然,直接踩烂它,小姐的烦恼可以得到形式上的解决,仅止于形式上,根源还残留着,属于治标不治本的姑息疗法,有种斩草不除根的感觉,我个人不是很想这么做,不过眼前先将就一下吧——」

    「什、什么叫先将就一下——」

    「而且,阿良良木老弟。」

    忍野用讨人厌的表情,歪起脸笑道:

    「我对螃蟹——可是讨厌到了极点。」

    因为吃起来很麻烦。

    忍野如此说完——

    如此说完,便动了脚。

    对脚下——施力。

    「慢着——」

    从忍野背后传出声音。

    不用说也知道——是战场原。

    她一边轻揉擦破皮的膝盖,一边站超身来。

    「慢着——请等一下,忍野先生。」

    「叫我等一下——」

    忍野的视线从我这里切换到战场原身上。

    带着坏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是要等什么呢,小姐。」

    「我刚才——只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上战场原说:「我会做好的。我可以自己来。」

    「……哦——」

    忍野没有收脚。仍踩住不放。

    但他也没有一脚踩烂螃蟹。

    「那好,你来试试看吧。」

    他对战场原说。

    战场原听到之后——

    做出了一件从我眼中看来,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她双脚跪坐,端正的姿势——双手贴在地板上,对着忍野脚下的某样东西,缓缓地——恭谨地,低下头去。

    这是下跪的动作。

    战场原黑仪——自己主动下跪了。

    没有人要求她,她却主动这么做。

    「——对不起。」

    首先是道歉的话语。

    「然后——谢谢你。」

    接着是,感谢的话语。

    「不过——已经够了。那些都是——我的心情,我的思念——是属于我的记忆,所以我要自己背负。我不能失去它们。」

    而最后——

    「在此有一个请求。求求你,请将我的体重,还给我。」

    最后是,犹如祈愿般的恳求话语。

    「求求你——请将我的母亲还给我。」

    砰——

    忍野的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当然,不是他真的把螃蟹给踩烂。

    而是对方消失了。

    它只是单纯地,仿佛本来就是这样——变回了仿佛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又仿佛理所当然不存在的状态。

    它已经离去了。

    「——啊啊。」

    忍野咩咩身体动也没动,不发一语。

    而战场原黑仪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结束,却还是维持磕头的姿势,抽抽搭搭地开始放声大哭。而我,阿良良木历则是从稍远的位置,眺望着他们两人。

    啊啊,搞不好战场原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傲娇女。我茫然地如此想到。

    007

    时间顺序。

    我之前似乎误解了时间排列的顺序。

    我原本一直以为是战场原遇到螃蟹,失去了重量,之后战场原的母亲为此耿耿于情。才会沉迷于恶质宗教——然而并非那么回事,据说早在战场原遇到螃蟹失去体重前,她母亲就已经沉迷于恶质的宗教。

    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理解。

    不同于美工刀或订书机之类的文具用品,钉鞋这种东西,并非近在身边、随手可得的物品。既然出现钉鞋这字眼,就表示那件事是发生在战场原参加田径社的时候——是国中时代的事情,当下我应该立刻察觉到才对。那绝不可能是发生在她无法参加体育活动,不属于任何社团的高中时代。

    正确来说,战场原的母亲开始沉迷——信奉恶质宗教,应该是在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小学时代,连羽川也不知道的故事。

    一问之下才晓得——

    当时的战场原——似乎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子。

    那并非人们赋予她的形象,而是真有其事。

    然后,某一阵子,她罹患了一种只要说出名称便众所皆知的重病,据说那病症的死亡率高达九成,病情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那段时间——

    战场原的母亲,开始寻求心灵的寄託。

    或者该说被趁虚而入吧。

    恐怕与此没有任何关系吧——虽然忍野装模作样地说:「实际上有没有关系谁也不晓得啊。」——总之最后,战场原经过大手术,九死一生地得救了。关于这点也是,我在战场原家,看见她的裸体时,假如更仔细去观察的话,或许我就能发现她背上隐约残留着澹澹的手术痕迹。只不过,要求我做到那种地步,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当时我对正面向着我,从上半身开始穿衣服的她——说出「你只是想要炫耀肉体对吧」这种话,实在是很过分的言词。

    至少该说点感想——是吗。

    无论如何,战场原保住一命存活下来,因而让她的母亲——对那个宗教的教义,更加深信不疑。

    托了信仰的福——女儿才能得救。

    这想法非常老套。

    可说是典型的宗教迷信病例。

    尽管如此,家庭本身——还能勉强维持住。那究竟是什么宗派或什么宗教,我压根不想知道,但我想至少他们的基本方针,应该是——让信徒陷入水深火热当中。父亲的高额收入,以及战场原家本来就是豪门巨富的背景,才让整个家庭不至于破灭——然而,随着年复一年,她母亲的信仰和沉迷宗教的程度,更是变本加厉了。

    家庭只剩下一个空壳。

    战场原与母亲之间,感情破裂了。

    小学毕业前姑且不论——据说她在升上国中以后,两人几乎没开口说过话。因此,在得知内情后,我再重新回顾战场原在国中时的形象(羽川告诉我的),便能理解到那是一个多么扭曲变形的状态。

    她那个时候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替自己辩护。

    超人。

    国中时代的战场原,宛如一个超人。

    或许她是特意做给母亲看的。想要告诉她,就算不用靠那种宗教,自己也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

    虽然她和母亲感情不和睦。

    但她原本就不是那种活泼的个性。尤其小学时代体弱多病,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想,她一直在勉强自己吧。

    只可惜这些,大概都成了反效果。

    变成了恶性循环。

    战场原越是努力表现,越是成为模范生——她的母亲就越会认为这一切,肯定都是宗教的庇荫。

    这样的反效果一再地恶性循环——

    到了国中三年级。

    战场原即将要毕业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战场原的母亲走火入魔,明明原本应该是为了女儿才去伦敦的,却不知从何时起本末倒置,甚至将女儿献给恶质宗教的干部。不,或许就连这件事情,她母亲也觉得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好吧,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一阵抽痛。

    而战场原反抗了。

    用钉鞋打伤了干部的额头,让他头破血流。

    结果就是——

    家庭彻底崩毁了。

    破灭了。

    他们家被夺走了一切,完全不留。

    失去了财产、房子和土地——甚至还负债。

    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之后,将其毁灭。

    战场原说过父母离婚是去年的事情,而开始在那栋公寓——民仓庄的生活,应该也是战场原升上高中以后的事吧,一切在国中时代就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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