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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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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来万人吧!”老板娘有点莫名其妙,笑着道,“三河镇是大码头,七十二街三十六行,五千多户人家,热闹着哩!——爷台想到镇里走走?”康熙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笑问:“这里捐赋抽多少火耗?”老板娘一怔,说道:“一个官一个王法。我在这十八年,经了五个县官,有的二钱,三钱,有的四五钱不等,前头王太爷要的最小,只一钱八分,可惜丁忧去了,新来的爷还没到,老婆子哪里晓得人家要多少!反正这地方是个福地,由着老爷们刮就是了!”说罢便笑。
康熙点了点头,立起身来伸欠一下,说道:“好啊!不愧是福地,酒好,菜也好。改日还来扰你——江村,会账!”说罢便出来,因见李德全和四五个小太监在外头棚子里吃酒说笑,便招手儿叫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到三河镇,看看那个县丞怎么接印。不要生事,完了就快回来。”说罢转脸命高士奇和武丹,“阿秀他们大约已经到了驿站,咱们回去吧。”
三河县因�水、洳水和鲍邱河穿境而过,因以得名,通衢驿道四通八达,水旱两路码头,真个人烟辐�热闹非凡。李德全自小毛子被杀后便是养心殿头等红人。久居宫禁,乍离康熙,犹如困鸟出笼,顿觉天高地阔,此番奉命进城查看吏情,自觉抵得半个钦差,带了两个小苏拉太监打马扬鞭,泼风似的冲城而入。
谁知这西门里头正是集市,一街两行尽是做买卖的,拥拥挤挤人流涌动。城门楼内侧一个耍猴的正打场子,那老猴扮了王昭君,骑一只羯子羊,有模似样地演“出塞”。大群的人众围着看得发呆,哪里提防这三匹高头大马突然冲进来?老人小孩闪避不及就被挤倒了一片。看着人们那副狼狈相,三个太监互相瞅着,不禁都扯着公鸭嗓儿格格儿笑。一个瞎眼老婆子原跪在场子外头,抖着两只手向人乞食,早被挤倒在地,又被收不住缰的马踹了一蹄子,哼也没哼就背过了气。
人们“呼”地围了过来,默不作声地盯着李德全,见他们三个人气宇轩昂衣饰华贵,却没人敢出头来问。一个正在墙角和几个老汉摆龙门阵的中年人几步抢进来,扶掖着老太婆坐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小太监何柱儿眼尖,忙凑到李德全耳边小声道:“李爷,这是方才店门口吃酒的那个人。”
李德全见伤了人,心里有点发慌,但又怕赔不是倒了架子,忙从腰里掏出一块银子,掂了掂,约有一两半,朝地下一丢,对那中年人道:“喂!这钱拿去,给你妈寻个郎中瞧瞧——这儿到县衙怎么走啊?”
“老天爷”瞎老婆子此时方醒过来,吐了一口痰,微弱地叹息一声,“这这是怎么了?我真是老不中用了阿弥陀佛”那中年人便是郭�,只见他牙咬得紧绷绷的,阴沉沉的眼盯着李德全,突然怒吼一声:“你下马!踹倒了人,丢下这么点臭银子就想走?”
旁边看热闹的早围得水泄不通,见李德全一脸骄横气,都气不过,七嘴八舌地高声呐喊助威:
“下马,下马!天下哪有这么不讲理的!”
“把马给他扣下!”
“治好了人再放狗日的走!”
“哪来的龟孙这么撒野!”
“哟嗬?”李德全两道细眉剔得老高,冷笑一声发话道,“我是瞧着她可怜才赏银子的,倒有了不是?有跪在当街讨饭的?马是畜生,它懂什么?有什么事大爷兜着了!”说着,霍地跳下马,红头涨脸地说道:“想讹爷们么?”
郭�眼见老太太渐趋平和,叫周围的人把她架到附近茶馆里将息,拍拍手站起来道:“听口音,你像京师人嘛。天子脚下的人得知道规矩!你是做什么的?”李德全笑道:“你小子还算有眼力。爷正是京师来的,有差事要见三河知县!”郭�阴森森一笑,说道:“三河没有知县,新来署衙的县丞已经摘印了。你就是见县太爷,也得先把这儿的事了结了!”
“王八蛋!”李德全“呸”地唾了一口,操着官话骂道,“别说是你,就是直隶总督也得让我三分!当爷是傻子?姓毛的中午才到任,才一个时辰就摘印了?——你这副德性样也想耍着爷们玩儿?”说着手一场,一鞭打在郭�肩头上。
郭�痛得嘴角一抽,却又忍住了,舒了一口气,说道:“好你不信,我带你去!”李德全咧嘴一笑: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话真半点不假!口中却道:“早这么识相,不少挨一鞭子?”
县衙并不远,郭�带了他们三个向西走了一袋烟工夫,又向南一折,便见一带粉墙,照壁榜房后是两层楼高的宣化牌坊,正门前空地足有麦场大,两侧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看去十分威风。却因官缺空着,门旁只插四面肃静回避牌,并无官衔虎头照牌。从大门向里望,堂鼓和官靴匣高悬壁间,笔直的甬道纤尘不染,过仪门直通月台,房屋布局严谨,轩敞高大,等闲府台衙门也没有这份壮观。
郭�到了衙门口,回头笑着对李德全道:“到了,你们暂候一时,我进去跟管事的说说,再出来接你们。”说罢径自去了。李德全踩着下马石下来,笑对何柱儿道:“这狗才前倨后恭,原来是个常在衙门里走动的,把我们当外乡人了”何柱儿咧嘴一笑,正要说话,旁边小太监邢年挤眼儿巴结道:“你老要亮出真实身份,他不吓趴下才怪呢!”
说话间,堂上大鼓忽然“咚咚咚”震天价连响三声。三个人眼巴巴等着里头出来迎接,却见十几个衙役握着黑红两色水火棍,“嗷”地一拥而出。李德全三个人连话也没来及问,已被老鹰抓鸡般撮了进去,甩到了堂心。正堂案后一个官员身着八蟒五爪袍,缀着鹭鸶补子,头戴一顶白色涅玻璃顶子,半侧身子坐着,见他们三人被拿进来,“啪”地将响木重重一敲,厉声问道:
“你们是何方地棍,到三河镇欺压良善?讲!”
李德全晕头转向,抬头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正是酒店下驴、城里护人的中年人!刹那间他气馁了一下,但想到自家身份,顿时胆壮起来,双手一撑跳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就骂:“混账王八羔子,你叫什么名字?爷是当今万岁驾前承奉的人,晓得么?跷起脚指头也比你高些——就敢这么作践我!”
“狂妄!”郭�勃然大怒,“啪”地一声击案而起,厉声喝道,“朝廷早有明发诏谕,太监不得擅自出京!哼,你这刁民竟敢冒充皇差,败坏吾皇名声,来人!”
“在!”
“大棍侍候!”
“扎!”
应声未落,火签儿已扔了下来——每人二十脊杖——不由分说已是拖出去按倒了,扒开袍子,噼噼啪啪便是一阵臭揍。
三个人都在宫禁养尊处优惯了,细皮嫩肉的,几时吃过这等苦头?开头还声嘶力竭地又叫又骂,后头便只是一阵阵干嚎,口气却是不软:“好!——哎哟打得爷哎哟好!操你祖宗——哎哟!”待用完刑拖回来,三个人俱都涕泪交横衣衫不整,捂着脊背拧着双眉连声叫苦。
郭�冷笑着问道:“还敢冒充皇差么?”
“我们本来就是皇差!”李德全脖子一梗,身子挺了挺,疼得不住咧嘴吸气,“皇上叫我们来传你县官问话!少时就让你晓得二郎神几只眼!”
太监与常人不同,郭�观其形貌,辨其声音,又用了刑,早已信了。但康熙身边的人在外头如此作恶,若是认承下来,当着这么多衙役,就等于往皇上脸上抹灰,见李德全兀自嘴硬,冷笑道:“既然打不怕,好,大刑侍候!”伸手又掼了签子出去。衙役们见这位顺天二尹中午进衙不由分说就摘了毛宗堂的印,令其扫地出门,下午又进衙代署,早知风骨硬铮,“噢”地答应一声,将三套柞木“咣”地撂出来,恶狠狠就地夹了腿,绳子一收,三个人“妈呀”一声,脸色灰白,登时昏绝过去。早有刑罚房衙头儿走过来,向各人脸上“噗”地喷了一口水,李德全等人方慢慢醒过来。
“还是皇差么?”
郭�额头的青筋暴起,一跳一跳的,边问,手又向火签筒伸去,看样子只要李德全一开口,立即又要用刑。三个太监对望一眼,邢年哭丧着脸道:“好李大爷,您就别”说着嘴角一抽,竟委屈得放声大哭。李德全抬头望望这个蛮不讲理的堂官,心里使着暗劲儿,咽了一口唾沫,半晌才道:“就算不是吧”
“不是就好!”郭�也松了一口气,冷笑着缩回了手,吩咐道,“本司今日懒得问案,先把这三个恶棍监押在巡捕厅,听候发落,不要轻纵了!退堂!”他坐着寻思良久,料知康熙必是住在三河驿,便匆匆赶至后面琴治堂修表,讽谏皇帝不应派中使扰民。
康熙在驿中歇息了两个时辰。这一觉睡得很是酣畅,足到申末时分方伸了个懒腰坐起,揉了揉惺松的眼睛,趿了鞋掀帘看了看里间,见阿秀和韩刘氏正在桌旁抹骨牌打卦解闷儿,便踱到廊下。因见武丹和两个太监在西廊下拿着一只剥净了的鸡在喂海东青。那海东青闭着眼瞧也不瞧,撑着翅膀躲闪着食物,一口也不肯啄。康熙不禁笑道:“调鹰是那么容易的?那是祖传的手艺!你们这个样儿,要折腾死朕的海东青了——真怪,这都什么时辰了,李德全这奴才还不回来?武丹骑马到三河看看。”高士奇、明珠、索额图三人都在东厢假寐,听康熙起来,忙都赶了出来,索额图便笑道:“好容易放他们出去,这些太监最爱玩儿的,不定到哪吃茶听说书了吧?”
一语未终,李德全、何柱儿、邢年三个太监从驿馆门外蹒跚而入。三个人都戴着四十斤重的大枷——踉踉跄跄进来伏在地下,连头也磕不成,一个个屁股上浸着血渍。满院的侍卫、太监和驿馆官员一时都愣了。李德全看了一眼惊愕的康熙,嘴唇哆嗦着,半晌“呜”地一声号啕大哭,趴着向前爬了两步,语不成声地哭道:“好主子爷呀奴才们可算活着回来了”那海东青见主人回来,扑棱了一下翅膀,武丹一松手,早飞过来落到李德全肩头,从李德全背后皮囊里叼出一块牛肉干,爪撕口啄便是一阵猛吃。
康熙心知必定出了事,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哪里讨来这副现世宝模样,叫人恶心!”
李德全哭得气咽声嘶,勉强长跪起来,指天画地把怎样到三河镇,如何被郭�诱到衙门,不许分说便按倒,又打又夹。他还揉眼睛丢鼻涕,添油加醋地说了个全,只隐讳了他们骑马撞倒瞎婆婆的事。康熙不由气呆了,脸上先是一阵发白,接着血涌上来,筋绷得老高,看看海东青的馋相,气得双手也微微发抖。
“滚起来。”康熙怒喝一声,“朕见不得你们这贱样儿!——三河县的人呢,来了没有?”
话音一落,便听驿站门外有人大声回道:“臣顺天府同知郭�叩见万岁!”
“进来!”康熙辫子一甩,回身上了中堂台阶,背着手冷冷盯着大门厉声吩咐道。
“扎!”
郭�答应一声,哈着腰趋步而入,不慌不忙打了马蹄袖,看了一眼盛怒的康熙,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高士奇不由暗赞:“此人气度不俗!”明珠和索额图也自替郭�捏了一把汗。良久,才听康熙道:“郭�,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胆气很豪啊,谁撑着你的腰?”
“回万岁的话!”郭�操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伏地顿首大声说道:“臣循朝廷法理行事,原本胆大。身乃受之父母,气乃得之孔孟——只因曾读圣贤书,不敢妄为,心无愧怍,何惧之有?”
“武丹!”康熙气得面如纸白,回身叫道,“拿鞭子抽他!”
武丹应声过来,将马鞭子握在手中,看了看康熙的脸色,一咬牙“日”地一声抽过去。郭�浑身一颤,背上袍子已被抽破,殷红的血迹已经浸出,接着又是四五鞭,郭�疼得浑身大汗,咬着牙一声不哼。
“还敢说你有理么?”康熙见他如此刚硬,摆手止住了武丹,冷冷地问道。
“本来就是臣有理!”郭�好容易透过气来,大声说道,“万岁不问青红皂白,鞭责臣子,臣心里实难服帖!”
“你也算是读书养气的臣工!”康熙冷笑一声,说道,“你擅用刑木拷打太监,目无君父,这读的是哪本书?你本是无赖小人,贪赃坏法,朕姑念你初犯,从轻谪职,你辄敢如此放肆!”
“臣以官封夹棍责人,不为非刑!”郭�亢声奏道,“臣自康熙十七年因罪受责,外修身行,内省神明,断指告天,清水濯地;愿以至正之行洗雪奇耻,为圣上治国安民大业,效犬马之劳,今万岁以臣昨日之非断今日之是,即是不许臣改过自新!”说着,便将太监打马冲街、践踏百姓、鞭笞命官、咆哮公堂种种情节一一详奏,又道:“主上纵家奴为害黎民,围观百姓怒目侧视,敢怒而不敢言,臣职在司牧,责在地方,行孔孟道,执朝廷法,何罪之有?万岁召臣,未及奏辩,即以非刑鞭臣,不知万岁读的何书?”
郭�面不改色,当面指责反诘康熙,说得振振有词,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都吓得脸色焦黄。康熙这才知道事由太监无理而起,只是郭�如此倔强,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实在难以下台,他想一笑了之,却笑不出来,拧着脸道:“朕一向容让臣子,不料真的就有上头上脸的人,你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索额图跟康熙久了,知道郭�只要承认失言,这事就算过去,忙使眼色叫郭�赔不是。不料那郭�双手据地,一个头叩下去,竟大声道:
“皇上乃是桀纣之主!”
康熙像被电击了一下,五官都错了位,眼睛冒出可怕的火花,恶狠狠狞笑道:“好一个郭�,果真独具只眼!朕八岁御极,内靖权奸,外扫狼氛,四海归心,八方来朝,唐宗宋祖不过如此!哼哼!朕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皇上!”郭�痛呼一声,咚咚碰了几下头,说道,“臣康熙十七年即已该死,今死已迟。今既蒙垂询,索性尽言而后死——皇上英睿天断,即不自言,天下皆知。但皇上自即位以来,不以天下共主自居,嬖幸满臣,排斥汉官,宠信宦官,贱视朝臣,以致朝廷内外,卖官鬻爵,小人纵横其间,上贪下诈,喜好游猎,声色狗马自娱。如此种种何及唐宗、宋祖,即桀纣之君亦不曾全有——”“你放屁!”康熙狂躁地吼道,“纳捐授官为筹集治河用兵之饷,何得云贪?朕视四海为一家,何存满汉之见?你讲,你讲!”郭�全似不知好歹,叩头道:“是!请万岁暂息雷霆之怒,容臣奏完。纳捐一事虽为筹饷,却也是饮鸩止渴,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蠹国病民,害不胜言!唐贞观时,天子问山东、关中人材同异,魏徵奏说:‘王者以天下为家,不宜示异同于天下。’今自三公九卿,为皇上辅弼者多是满人,而汉人仅居十之二三——您是天下之主,应广收天下英才,地不分南北,人不分汉满。今皇上偏重满人,汉人岂能尽忠朝廷?如今四方之士尚未尽服,天下之民犹有追恋前明者,全是因皇上自己总看自己是满人之故”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实际上,本性刚直的郭�,康熙十七年之所以增重火耗贪贿被黜,是由于看到人心向汉,满人难以立足的缘故。
康熙因李德全犯法办砸了差事,已无意重处郭�,不料他引出这么大一篇文章,真如火上浇油,已是气得发疯,猛地一阵眩晕,忙用手扶住了楹柱。明珠过来扶时,被康熙一把推过一旁,扯过身边素伦腰中的佩剑扔给武丹,狞笑道:“好,好,好!朕是个昏君,如何用得起你这等圣贤之臣?——成全你,——将他拖出去,叫他去做逢龙、比干吧!”
第131章 针砭时弊郭陈词 督促海战光地奉诏()
武丹怔怔接了剑,倒犯了踌躇。跟康熙日子久了,这粗汉子已有了心眼。郭�虽说过去犯过贪贿的案,但后来断指洗地、明耻改过的事他也听说过。今日这事,后头的道理他没细想,但明明是小李子在外头无法无天欺侮百姓引出来的。康熙这会子盛怒杀人,待平静下来谁晓得又是如何?他瞥了一眼满脸得意之色的李德全,上前正要搀架郭琇,郭琇一甩膀子挣脱了,叩头低沉地说道:“谢恩!”长长地叹息一声起身便走。
大院里静了下来,几十只眼睛盯着暴怒的康熙,人人心里七上八下。高士奇已寻思半日,早已拿定了主意,背着手望天浩叹一声,喃喃道:“奈何,奈何白日不照吾精诚啊!”
“唔?”
“奴才说实在太便宜了这个郭琇。”高士奇目光幽幽,缓缓说道,“片刻之间,一个曾犯赃罪的贪官,竟成史册留名的诤臣便宜啊!”
康熙一愣,转眼想了半晌,一跺脚进了屋里。三个上书房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索额图叫过素伦,低声道:“你出去告诉武丹,且慢下手,等一等再说。”
康熙黑沉着脸进了内屋,见阿秀和韩刘氏一坐一站,都是脸色煞白,显然院里这一幕把她们吓得目瞪口呆了。见康熙一声不吭颓然坐下,韩刘氏忙沏了一杯茶端过来,笑道:“茶热,主子消停消停再吃。”
“嗯。”康熙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方转过颜色,拍着脑门儿喟然道:“是啊,太热了是要烫着的——这干子汉臣,动不动就冒死犯颜,沽名钓誉,真能把人气死!”阿秀乘机便劝道:“批龙鳞自然是痛的。我们在屋里听着,这个人倔强得是有些出格儿,但主子开始就用鞭子抽,似乎也急了些儿”康熙呷了一口茶,目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似乎有点无事可做,突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半晌,忽然怔怔地问道:“韩刘氏,你们小家子有没有烦恼?”
韩刘氏笑道:“大小都是一样的理儿,谁家都有难念的经。穷的人家为争一口吃的,孩子们吵得叽叽哇哇、乱哭乱嚷,大人干转没法子,像我们韩家顺治年间就这模样。富人家七姑子八姨争高论低,大老婆、小妾争风吃醋,弄得鸡犬不宁,也有的是。一个大户人家,子弟们面儿上头慈孝和睦,心里头都想的是祖上的家业,窝里炮打仗,有人挣,有人破;难得出了一个好儿子,可以继承门户,可是又有一种烦难,这样的儿子往往是一个犟种,有道是‘倔儿不败家’呀!”
“倔儿不败家!”康熙据案而起,猛地想起初登极时,“老师”苏麻喇姑说过的一句话“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他不安地打了个凛儿,再不敢想下去,几步跨出门外,见大家还都默然侍立着,嘴唇抖了几下,吃力地问道:“武丹呢?人杀了?”
索额图忙跨前一步,躬身赔笑道:“还在外头候旨呢,奴才斗胆命武丹暂缓行刑”“好!”康熙大声道:“速传郭�进来!”武丹在外头已是听见,笑着对郭琇道:“主子爷气平了,叫你呢!得了彩头,别忘了老武刀下留情啊!”
郭�头发散乱,前额乌青,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天井,不知因悲因愤,灼热的目光含着一汪泪水。他没有看康熙,只向前走了两步,仿佛用尽了气力,沉重地跪了下去,轻声说道:“万岁传臣何事?”康熙心里也翻腾得厉害,看着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堂官,竟一时寻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依你看,今个儿这事该如何了结呢?”郭琇叩头泣道:“臣今犯了大不敬之罪,敬请皇上降旨明正典刑。按大清律,三太监犯欺君之罪,也应弃市警戒天下,请皇上一并发落。”
谁也没想到郭琇会这样回答,竟要同李德全他们一道去死!李德全一直咬牙瞪眼看得心里痛快,一听这话,顿时抖成一团。三个人面如死灰一齐跪下,正要告饶,康熙厌恶地断喝一声:“朕没问你话,你跪后些!”康熙思索了一阵,神色黯然地摆了摆手,叹道:“郭琇,跟朕进厅说话。”说着竟自进了正厅。院子里几十对眼,你望我,我看你,谁也没言语,只有海东青在架上偶尔“嘎嘎”地叫两声。
天已黄昏了,落霞缤纷,彩云辉映,一抹夕阳透过大�扇门斜照进厅里。康熙、郭琇一君一臣一坐一跪,沉默了许久。康熙语气沉重地说道:“你跪近一点。”郭�忙膝行数步,靠近康熙膝前,听康熙又道:“你今日所奏,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但言语太过分了,持平而论,朕难道真的是桀纣之君?当着这么多人,朕的体面何存?”
“回皇上话!”郭琇见康熙如此诚挚,心里一颤,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回道,“谀我者仇,讽我者亲,古有明训,求万岁默查臣心。重满轻汉,重内轻外,实乃弊政,臣不敢不据实披胆而言。”康熙停了一下,微笑道:“满人说朕太惯纵汉人,你这汉人又说朕重满轻汉,做人可真不易呀!清水池塘不养鱼,朕看这事不必再提了。朕想问问你,你说汉人士子尚不服本朝,实情是如此么?十八年之后,朕看好多了么!”郭�叩头道:“康熙十八年开博学鸿儒科诚是盛举,但仅取一百八十余人,岂能尽收天下遗民之心!皇上励精图治初具规模,心怀贰志之人不敢倡言是真,若说人心尽服,臣不敢附和。”
康熙点头听着,倾了一下身子又道:“你都听说些什么?不妨直奏。”郭琇道:“臣以罪贬之身,最易听到此种言语,部中司道文武汉臣,动辄拿本朝陋政与前明类比,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更有遗老著述,追思前明典章,妄分华夷满汉之界,甚至有仍奉崇祯正朔者,岂可等闲视之?即如吴梅村死前一诗,万岁可曾听到过没有?”吴梅村是崇祯年间词人,入仕本朝,极得名士之望的。康熙不禁愕然,忙问:“写的什么?你能背么?”
“臣不能全背,”郭�叩头道,“当日梅村出仕本朝,商丘侯朝宗曾寄书力阻。梅村诗中有‘死生总负侯嬴诺,俗滴椒浆泪满襟’。临殁词中有‘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沈吟不断,草间偷活’——这还是应了博学鸿儒科的人,其余如浙江吕留良的钱墓松歌,顾炎武之吊秦诗,黄克石之过南阳词,更是借言兴比,含义深刻”
“唉!”康熙不由深深叹息一声。他自即位以来,在华夷满汉之间,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调和,满以为博学鸿儒科一举收服逸民,不料还是有人正俯仰沉思间,又听郭�道:“自然,比起康熙十八年之前,境况已经好得多了,主上也不必为臣之言忧心忡忡。臣以为我朝得统之正不可不晓谕天下。当日大军入关,明之宗庙社稷已不复存,我之天下实得于李自成之手,这个道理要颁之学宫,令人人皆知”说着,见康熙站了起来,便住了口。康熙激动不安地摆了摆手:“好说下去,说下去——朕不惯坐着想事情”
“是!”郭�又道,“天下百姓不知这个道理,还以为大清是夺朱氏天下而自立,这就很可虑!臣以为应效法前明礼尊孔孟、立圣贤十哲之祠表彰文明;访朱皇真正后裔,奉前明宗祠;祭明皇之陵,布告臣民,知我朝为明复仇之事毕,修明朝正史以示灭国不可再复”
康熙听得神采焕发,不禁欣赏地看了郭�一眼:这样一个人才,明珠怎么弄的,竟似一点也不知道!
“至于朱三太子之流,”郭�又道,“原系图谋不轨之奸宄,应着大理寺、刑部,明旨严捕,以端视听而正国典——如此,何愁民心不稳,天下不治?”
康熙静静听完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庄重地坐回椅上,朝外边喊道:“索额图,你们几个进来,叫李德全三个也来,听朕发落!”
上书房大臣及武丹等侍卫、太监,因未奉圣旨,一直都在原地站着,眼见天色渐暗,康熙和郭�兀自在屋里谈论,正没头绪,听见传唤,武丹忙命人掌灯。李德全听了康熙口风,心知不妙,临进来,将海东青后腿使劲拧了一把,那海东青疼得“嘎”地一声大叫,叫得康熙目光一跳。
“高士奇草诏!”康熙平静地口授道,“郭琇犯颜直谏,语虽多有不敬,然体国公忠之心皎然如月。所言过激之词,朕不加罪——着郭�补都察院右都御史之职!”
都察院右都御史乃是都察院六科十五道监察御史副长官,不但有独立弹劾权,并允许“风闻奏事”——即或弹劾不实亦不反坐,秩在从一品。郭�是已革道员,谪为从五品,骤然之间一跃为台阁大臣,这样的提拔,立国以来可谓闻所未闻。明珠和索额图不禁对望一眼,不知郭�在屋里说了些什么,陡然间大蒙圣眷。高士奇也是一震,抬头看了看康熙,忙又下笔急急书写。
“着赐单眼花翎,与六部大臣同朝列班侍候。”康熙一边想,一边口授,“太监李德全等三人,横行违法,擅殴职官,咆哮公堂,谎言欺君,应即处斩——”
话未说完,李德全三个人早吓唬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下捣蒜般磕头求饶。康熙微笑道:“你们犯了国法,求朕没用。郭御史弹劾你们,朕也只能依法而行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这得郭�撤回原奏才成啊!”三个人听了,忙转身趴过来,泪眼汪汪看了郭琇一眼,匍匐着哀求乞恩。索额图心知康熙用意,见郭�争足了气,便笑道:“郭大人,瞧我的薄面,撂开手,恕了这三个杀才吧!这些贱东西不懂事,倒可怜巴巴的,皇上的海东青,得李德全侍候才行啊!”
郭琇已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直到索额图代为求情,方清醒过来,挪动了一下身子结结巴巴奏道:“臣谢恩臣焉敢”镇定了一下才说得流畅了些,“臣非不识抬举,敬请皇上收回成命。臣以戴罪之身,无尺寸之功,以一言之合,蒙此大恩,恐开诸臣幸进之心,求圣上明鉴!至于李德全三人,臣在三河衙已经动刑杖责。人谁无君父?君父谁不要颐养承奉?又有索中堂讲情,臣即免奏三人欺君之罪。”明珠低头想了想,上前躬身道:“皇上,郭�所奏有理,应待郭�立功之后,再加封赏,可免去内外臣工少一些议论。”索额图也道:“一下子升得太高,恐人心难服,于郭�也没有好处。都御史乃是国家重器,如此轻授,恐臣下议皇上黜陟随心。请皇上圣鉴。”
“那就先授监察御史吧!”康熙笑着起身道,“其实只要考察实在,多升几级又有何妨?明珠,你当初也不过是个小侍卫,一日之内连迁七级,晋为副都御史。高士奇你说呢?”高士奇笑道:“就是这个话。像郭琇这样儿犯颜批鳞,生死不顾的人,确有古代烈臣之风、御史品德,奴才心服之至!”“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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