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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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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黄河水毕竟未进铁牛镇,头汛过后,竟果真奇迹般涌出了一道丈余高的天然沙堤。第二日凌晨,康熙派穆子煦飞马到镇上来看,逃水的人们尚未回镇,只康熙一席丰馔被陈潢吃得杯盘狼藉,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回京路上康熙为此一直不悦。小太监秦哲不知他的心事,变着法儿逗乐儿讨他欢喜,竟惹翻了康熙,令人扒掉他的裤子打了个臭死。武丹虽心粗,却也知是自己误了康熙的事,见他拿人作法出气,一路更加了小心,生怕触了霉头,连道貌岸然的熊赐履也变得有点蹑手蹑脚的了。

    安徽巡抚靳辅因有几个极精干的幕僚,办事向来迅速。奉旨后,两个月间,便将手中积案清理了,并将未了的文案俱一应移咨藩司衙门代理,又命两个师爷先至清江查看黄、淮、运三河交叉处,准备提奏将河督总署由济宁迁往清江。一切预备停当,便叫了他最得用的幕宾封志仁过来下棋。其实,他哪来的闲心,他正为即将上任的河督发愁呢!

    靳辅自幼酷爱水利。康熙十年他受任安徽巡抚,恰逢黄河改道,贯境而过。他初试治水之道,居然颇见成效。但是要接任治河总督,靳辅心里却很有点忐忑不安。黄河从三门峡向东,水势平缓,至徽宁一带由于地形更加平坦,泥沙沉积,将河床愈淤愈高,远远望去,像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因而名叫“悬河”。历来地方官对河督一职视为畏途。如今朝旨虽未下,明珠来信已透出了出任河督的信儿,靳辅虽说由正二品晋为从一品,反倒显得有些神魂不定。

    对面坐的封志仁见他走神儿,晓得他有心事,两手“咔咔”地敲着吃下的棋子儿不言语,翻着眼不时地看看靳辅。他知道靳辅脾性,自己就是不问,这位东翁迟早也会自己说出来。

    “现在的事还成个什么体统?”果然过了一会儿,靳辅舒展了一下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外官愈来愈难做啊——手长些要钱,老百姓骂你是民贼;不要钱,打发不了上司,朝里就有人诬你是国贼反正进退都是个贼名儿!唉”

    封志仁点了点头,走了一着“高吊马”,问道:“东翁,这次进京,带多少钱?”

    “唔?”

    “我是说,带少了是不济事的。”

    “带了一万五。”靳辅微笑道,“这回我也要做贪官了。河工银子下来,这笔账要开销出去。河督不比巡抚,这个坑我填不起。”“一万五!”封志仁轻声重复一句,狡黠地眨了一下眼,说不清是个什么神气。靳辅看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怎么,不够使么?”

    封志仁搓搓手,若无其事地一笑,说道:“够使不够使哪里说得清!中丞只要有人缘儿,一个子儿不花也是有的。封疆大吏是什么行情,我真的不晓得。我的同乡刘瞎子捐了个同知,捐银只三百两,投的是明相门路,门包一千七、堂官五千,实到明相手里八千,才放了个实缺知府。江西刘汝本,用一千五百两金子打了个佛爷送索中堂做寿礼,票拟下来即授淮西盐道。还有我的一个表亲徐球壬,月头里进京,听说带了五万这和做生意竟是一个理儿,买者情愿,卖者甘心,一分价钱一分货,言无二价,童叟无欺!”他说着,靳辅已是脸上变色,身子一仰,梗着脖子道:“要是这样儿,我一个也没有!我做到这么大官,不能那么下作。这一万五也不过买个平安,要是还不行,只好随他便!”

    正说到此,门上司阍走进来禀道:“中丞,外头有个年轻妇女,带着两个孩子,想求见中丞——说是李安溪大人的家眷”说罢,嘴唇嚅动了一下,欲言又止。靳辅听了一愣:李安溪就是李光地,平素只有见面情分儿,如今他是国家勋臣,怎么会将妻儿托付给自己,又怎么会连封书简、名刺一概没有,母子三人就上门来拜?心下正疑惑着,口里却吩咐道:“你站着愣什么,快请进来!”长随躬身答应一声:“是不过他们三个人奴才瞧着实在不像官亲。那衣裳破得像叫花子似的,鞋子都绽了”

    靳辅听得站起身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有点不知所措地瞧瞧封志仁。封志仁问道:“你没有告诉她,靳大人没带家眷,不便接待,而且即日就要离任进京?”长随忙道:“回封爷话,奴才说了。她说正是听说中丞进京,请中丞念同朝为官情分,带她母子同行,投奔李大人,她身上是一文盘缠没有了”靳辅略一踌躇,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请进来见过再说吧。”

    片刻,果见长随带着一个衣饰褴褛的年轻妇人进来。靳辅看时,她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细挑身材,瓜子儿脸上细细两道八字眉,眉尖微颦,虽是神色憔悴,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显得很有精神,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踽踽地进来,不等靳辅说话,先蹲了两个万福,便跪了下去,轻声说道:“贱妾李秀芝叩见靳老爷”靳辅用手遥遥虚扶了一下,说道:“尊夫人请起,看座,这断不敢当,晋卿大人乃当今天子幸臣,靳辅倚重正多,这如何使得?”

    “回大人的话,”李秀芝坐了,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红着脸说道,“这是礼所当然,贱妾不是晋卿的正配”说着将茶递给左手的孩子,颤声说道,“兴邦,你喝点,再给弟弟”那孩子端过茶只喝了小半口便递给右首的孩子,道:“兴国,你喝”兴国大概渴极了,接过来便喝了个底朝天。

    封志仁留心看时,这两兄弟一般个头,一般装束,一般相貌,大约七八岁的模样,极似孪生兄弟,因问道:“在下封志仁。恕无礼,不敢动问李太太何以沦落至此?”秀芝眼圈一红,欠身说道:“我们母子三个变卖家财,从杭州到福建安溪,投亲不着,又千里跋涉到这里。听说靳大人就要进京,想请携带我们到北京见见光地我倒勉强支撑得来,两个孩子实是走不动了”说着,泪水早簌簌落下。

    “难道安溪李家没人?”靳辅诧异地问道。

    “有的”秀芝抽咽着,已是泪湿襟袖,只矜持着没有放声,“他们他们不肯认亲”

    靳辅和封志仁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李光地家乃福建名族,怎么会这样没道理?靳辅嗫嚅了一下,终于问道:“两位少公子今年几岁了,怎么会生在杭州?”

    “大人,这话不问也罢。”秀芝拭泪说道,“您如果疑我冒认官亲,就请治罪;如果信我就带我去;如果不肯带,也就罢了。欠您这杯水之情,来日叫光地还你就是。”说着便要起身。

    这少妇柔声温言,淡淡几句话,倒把靳辅顶得一愣,忙道:“请不要误会,并没有疑你的意思,你如真的冒认官亲,怎敢和我同去见晋卿?”封志仁早叫过人来,吩咐收拾房屋,安排茶饭,又叫人上街给夫人购置衣裳。

    “这又是一桩难为人的事。”待秀芝他们出去,靳辅长吁了一口气,对封志仁笑道,“福建李家既不认她,李安溪认不认,还在两可之间。这里边怕有隐情呢!”

    封志仁用扇子敲着手背,沉吟道:“这件事早就洞若观火了,只是她还回护着李大人,不肯说。李大人居丧丁忧期间,居然与青楼女子有私情,这‘道学’二字唉!”靳辅一呆,蓦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说道:“其实居丧不谨之罪还在其次,抛弃骨肉,为父不慈,更属丑闻。李光地如今炙手可热,等着进上书房,岂肯认这两大罪名?”说着倒抽了一口冷气。封志仁突然一笑,说道:“东翁太多虑了,我倒以为这是奇货可居。你若在北京替李大人悄悄掩饰过去,这个人情怕要比一万银子还值钱。东翁,李晋卿可是索额图中堂最得意的高足啊!”

    隔了一日,靳辅便带了封志仁和秀芝母子三人起程了。因黄河淤沙早断了漕运水路,坐船眼见是不成的,便沿黄河北堤逆行向西,顺便沿途查看河情。过了开封向北折,进入直隶境内。靳辅等不进邯郸城,径自来到黄粱梦北的临�关驿站落脚。

    用罢晚饭,天已黑定了。靳辅穿一件绛红袍,也不套褂子,与封志仁一同踱出天井。遥见黄粱梦一带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光亮,便问:“志仁,你赶考多次从此路过,前头明晃晃的,是什么去处?”封志仁未及答话,驿站值夜的门吏在旁笑道:“抚台大人,您要明儿就走,小的劝爷去瞧瞧。那份热闹天下少有!明儿四月四,黄粱梦赛神,光戏台子就搭起六座。”靳辅笑着点点头,对封志仁道:“陪我走走,权作消食罢!”

    二人边聊边走,半顿饭光景就到了黄粱梦,果真热闹非凡。庙里庙外上千支火烛,几百缸海灯燃着鸡蛋粗的灯捻,照得四周通明。一队队高跷有扮八仙的,有扮观音、孙悟空、猪八戒的,也有演唱西厢、牡丹亭之类故事的。六台大戏,东西两厢各三台,对着唱,锣鼓点子打得急雨敲棚一般。爆仗、起火炮乒乓乱响,根本听不清台上唱的是什么。戏台子下头人群拥来推去。什么卖瓜子儿的,卖麻糖、酥油茶的,卖酒食小吃的,一摊摊,一簇簇,应有尽有,摆卦卜爻、测字算命的先生亮着嗓门,可着劲儿高声喊叫封志仁不无感慨地说道:“东翁,看来孔夫子难和太上老君、如来佛比呀!曲阜祭孔我也见过,哪里有这样的排场,这样的热闹!”

    “战争未毕,太平盛境已经显露出来了。”靳辅的心情畅快了些,“只要不打仗,兴复快得很!志仁,你瞧见没有?这里还有洋货店,那么大的自鸣钟都摆上柜台了——魏东亭真是个有办法的人!”“那是,”封志仁笑道,“从海关运出去的是绸缎、茶叶、瓷器,我亲眼见过;返回的船上堆的那银子,海啦!”说着,二人便踅进后庙,在神道碑廊中就着烛光沿壁细看前人题词。有颂扬神道的,也有祈福求子的,还有抒发志向、牢骚的。靳辅因见到高士奇的批语,“狗放屁”三字颠来倒去地使用,哈哈大笑道:“这个姓高的真乃轻狂自大!”

    “钱塘有名的才子嘛,心高眼空也是难免的。”封志仁一笑说道,“听说他批评别人文章、诗词,大抵只这三个字。‘放狗屁’属人放狗屁,偶一为之;‘狗放屁’是责其品行不端,文尚可取;‘放屁狗’是指专门放屁之狗责其人品文品俱劣”他没说完,靳辅已是忍俊不禁,笑道:“总之都是放屁,优劣却在微妙之中——哦,这个陈潢的诗倒有趣:‘要与先生借枕头’。字也颇有风致——陈潢,这个名字好熟,再也想不起是何许人了!”

    封志仁摇着扇子沉吟半晌,说道:“陈潢——陈天一嘛!钱塘陈守中的弟弟。因八字缺水,从小家中不禁他玩水弄潮,竟成了材!中丞想必忘了,你读过他的扬水编,不是击节称赏来着?”靳辅叹道:“原来是他!可惜,遭际不幸,竟流落至此!羡古人一梦风流,真令人惋惜——只恨不得一见!”

    “不才在此,”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二位先生有何见教?”

第107章 白衣秀士纵谈治河 轻薄孝廉借故骂座() 
靳辅和封志仁都吃了一惊,回头看时,灯光烛影里,一个黑瘦汉子穿一身皂袍,面带笑容站着,除了两只眼睛虎虎有神,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久闻大名的陈天一如此其貌不扬,教人如何信得?封志仁诡谲地眨了眨眼,笑道:“哦尊驾原来就是心逸老先生的胞弟,久仰久仰!令堂兄明粹公从高要县升转之后,转眼已是三年,他如今在哪里供职啊?”

    陈潢听了不禁一怔,随即开怀大笑道:“先生,你是盘查我的履历啊!陈心逸是绍兴人,与钱塘陈氏隔枝甚远。家兄陈伯仁,字守中的就是。至于你说的明粹公,我根本不晓得是谁!”靳辅因见封志仁尴尬脸红,忙遮掩道:“这是志仁兄误记了。天一先生,实不相瞒,我就是靳辅,进京领训,将受任督河之职。正想求问先生治河之术——如此有缘真是三生有幸,请移步同至驿馆一叙如何?”陈潢满不在乎向封志仁一笑,三人便回临�关驿站去。

    陈潢从河南回黄粱梦已是三天,却只不敢到丛冢去,因为他知道阿秀就住在韩家。进去见面,如何应付这位不知礼法的王女呢?他深悔自己临行匆忙,将河防述要文稿遗在韩家。若不取回,那上头凝聚着自己十余年心血劳苦,又割舍不得。踌躇再三,陈潢暂且住进客栈,想慢慢设法取出手稿。今夜因来逛会散闷儿,恰巧遇到了靳辅。

    清茗一盏,点心一盘。在临�关驿站正厅,靳辅和陈潢隔几坐着,封志仁在一旁相陪。靳辅也不寒暄,一开口便问:“今天子圣明,以治河为首要政务。先生学贯今古,不知何以教我?”

    陈潢很激动,啜着茶,俯仰之间显得神采照人:“中丞大人,既承下问,陈潢敢不披肝沥胆直言相告?黄河是当今河道漕运百害之源,要治漕运,非从黄河下手不可,这是老生常谈,却也是至理名言。黄河自古有忧患河之称,自青海贵德,流经甘陕黄土高原,激流而下,一斗之中沙居其六。入开封之后地势平缓,水流缓慢,沙淤河身。豫东、皖北、鲁南、苏北便成为它肆虐之地。自宋朝熙宁年后河道南移,黄淮合流,交汇于清江,一并涌入运河,使运河泥沙沉积、堤坝崩坍,阻塞漕运粮道。之所以造成如此恶果,虽说有自然之理,也实是历来治河官吏无能,不精水性的缘故。”

    “唔?”靳辅边听边点头,含笑说道,“愿闻其详。”

    “听说中丞要把河督府由济宁移至清江,愚以为大人之见识高过于成龙。”陈潢轻咳一声,又道,“于成龙虽有治河之志,却无治河之术。自康熙元年至今,黄河年年决口,淮水、高良涧决口计三十七处,高家堰决口七处,黄水乘高四溃,冲决千家岗,灌入烂泥潭,又分一股进洪泽湖,居然不再归海,横流于宿迁、沭阳、海州、安东和下河七州,运河被塞得严严实实。于公以大禹治水千年陈法,清沙排淤,耗费千万民力,可是,汛期一到立即化为乌有。足见他学术不精,虑事不周,不能洞见病根。”

    陈潢说的确是病根所在,靳辅心下不禁有知音之感,连封志仁这样的治河老吏,听了陈潢的剖析,也觉得耳目一新。但靳辅的为难处也在这里,叹息一声道:“于公也有他的难处。若从根上慢慢治理,眼前很难符合圣意。直隶就是无事,每年也得漕运四百万石粮,何况——”他突然想到康熙在白洋淀,微山湖练水军的事尚属绝密,便住了口,只说,“漕运不通不行啊!”“应当边治漕边治黄嘛!”陈潢冷冷说道,“于公只一味开宽河道,这黄河里的泥沙是人工清得完的?清了又淤,淤了又清,一万年也治不得!皇上拿掉他的河督,实在是神明。”

    封志仁见陈潢言语激烈,不安地看了一眼靳辅,欠身问道:“依你之见呢?”

    “四个字,”陈潢手一摆,说道,“束堤冲沙!”

    束堤冲沙!靳辅目光霍地一跳,站起身来,背手搓着辫梢,踱了两步,倏然回身道:“请讲,讲得好!”“筑堤束水,以水冲沙。”陈潢仰身说道,“这不是我的自创,前明潘季驯已有论著。河堤加固加高,夹紧河道,水势一定增强,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入海。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说着不禁拊掌而笑,“放着这样高明的治河术不用,去学四千年前的禹王,那还不是缘木求鱼?”

    “天一兄,”封志仁听得怦然心动,倾身说道,“你这番高论,真有醍醐灌顶之效。但靳大人这个差使,里头的繁难一言难尽啊”

    “何尝不是啊”靳辅拍着脑门,不无感伤地自言自语道,“目下河患深重。黄水倒灌,黄淮合流东下,淮阳已成泽国”说着颓然坐了,不再言语。封志仁苦笑道:“两河河务实在难办,河督换了一任又一任,无论清官、贪官都在这里翻船,闻者心凉,见者胆寒呀!”

    陈潢听了微微一笑,坐回椅上跷起腿来呷了一口茶,按着杯子说道:“本来邂逅相逢,闲谈而已。陈某一介微末,信口开河,纸上谈兵。靳中丞权作什么也没听见也罢。”说罢起身便走,“夜深了,陈潢告辞!”

    “天一先生!”靳辅忙叫道,“请留步!”陈潢转过身来,灯影下三人六目相对,不住转换着神色,一时谁也没说话。移时,靳辅方道:“治河治漕的事圣心已定。我们谈得深了,才说起这些难处。我剖心直言:实恐治水失误,病国害民,有负皇上寄托之重啊!”

    “也恐误了中丞功名前程,身家性命吧?”陈潢一笑,改容说道,“河务艰难,任重事繁,积重难返,岂有不惧之理?但中丞在安徽治河情形,陈潢是晓得的,如能这样实心办事,天下事无不可为——我今晚同您敞怀交谈,就为的是万岁有眼力,选中了您!——盘根错节能显利器,河道长久失治,必有人奋起承担。能担此巨任的非公莫属,又何必瞻前顾后,畏惧彷徨?”

    靳辅眼中泪光闪烁,两步抢过来,扳住陈潢肩头问道:“陈先生,这真是知心之言!我读过你的书,读其书想见其人,如今人也见到你可肯助我一臂之力?”陈潢心中一阵发热,颤声说道:“潢乃草芥寒士,有志立功,无由进身。士为知己者死,潢愿终生随公辗转大河之滨!”旁边的封志仁听陈潢说到“有志立功,无由进身”,想到自家潦倒名场半生,不禁黯然泪下。

    当下,三个身份不同、志同道合的人小酌细论,你一言我一语详议面见康熙应奏的条陈。不知不觉已是更下四漏。陈潢方欲回下处安歇,驿馆门吏进来,将一个包裹捧上,笑道:“陈爷,方才丛冢韩家派人送了这个来,说是您的东西”

    “他人呢?”陈潢一惊,问道。

    “丢下东西就去了,”门吏笑道,“他说请陈爷打开包裹一瞧就明白了。”

    陈潢疑惑地打开了包裹,上面是自己的书稿,下边一张薛涛诗笺折着,展开看时,却没有字,只有一绺青丝乌发用红线扎着,还有一枝绢纱制的毋忘我花。这一夜,陈潢思前想后心乱如麻,竟未曾合眼。

    博学鸿儒科与当年常科同时举办,轰动了北京城。这博学科唐开元十九年开办过一次,宋高宗南渡之后又开了一次,距此已是五百余年,原名都叫“博学鸿词科”,偏康熙改了一个字,将“鸿词”更名“鸿儒”。那来应试的无论中与不中,便都有了“鸿儒”的身份,这样的身份是十分荣耀的。自康熙十七年夏秋,公车会试的孝廉们水舟陆车络绎不绝,荟萃京华,各式轿马、车船充塞街衢,京里京外寺院馆堂,酒楼茶肆都成了文人寄宿会友之地。最显赫的还是要算各地奏荐应试的博学科硕儒。这些人从水路来,乘的是封疆大吏的楼船坐舰;从陆路来,是八人官轿,轮班抬轿的轿夫都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打道而行——前头一概插了“奉旨应试”、“肃静回避”的杏黄虎头牌——进京时也不住店,分居于达官贵人家。

    参加北闱的举人,与这些硕儒比起来,就寒碜得多了。

    高士奇进京带了五百两银子。他原脾气大,手面阔,竟很快花了个精光。一进京他就拜门子,却不谙这里头的规矩,过一道门槛要一笔钱,处处都“孔方兄”当家,花了四百两银子只结识了明珠和索额图两府里的二管家。如今点数盘算,共余二两六钱现银,欠店上的十六两房饭钱尚无着落。高士奇心中虽然有气,却不知愁,照样儿摆阔,叫店家“只管记账”。这店主原是行院乌龟出身,见多识广老于世故,见高士奇虽每日打茶围、叫戏子闹得沸反盈天,只手头慢慢吝啬了,知道情形不妙,只口头上虚应承,颜色中便透出不恭敬来。高士奇心里暗恨,却也无可奈何。

    因前日索额图管家来说,三月十五中堂大人集名士会文,叫他也去凑凑热闹,只要讨了中堂欢喜,不须会试就可荐为鸿儒。眼巴巴地盼到这日,高士奇换下了蓝贡缎袍子,着一身青布截衫,步行来到玉皇庙街的索府。管家早在门首站着,见他这身打扮,跌脚埋怨道:“老高,你这叫花子打扮怎么见中堂呢?——你得稍等片刻,李光地大人和靳辅大人正在书房和老爷说话儿”话未说完,后堂便传出“送客”的呼叫声,高士奇只好退到一边。

    一时,李光地和靳辅一前一后摇着步子出来,都是脸色铁青。出了大门,两个人同时站住,李光地一揖说道:“靳公请——”便将手一让。

    “晋卿,”靳辅冷冰冰说道,“方才所言之事还望三思,若惊动天听就不妥了。”说罢便哈腰上轿。李光地悻悻说了句:“随你。”也便登轿扬长而去。高士奇和门上众人看了都莫名其妙。高士奇见他们去了,这才转脸对管家笑道:“不要瞧我衣裳寒素,此乃书生本色,富贵贫贱听天由命,老蔡你只管放心。”说着便随老蔡进来,却见索额图从后厅踱出来。

    “你就是高士奇?”索额图因调解李秀芝的事,靳辅和李光地翻了脸,心里正不自在,见老蔡带了人进来,才想起这档子事,便站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高士奇问道。

    “是,学生高士奇!”高士奇见他如此慢客,心中一阵不快,咽了一口唾沫答道。索额图也觉刚才问话太过生硬,吁了一口气笑道:“你名气不小啊,连查慎行都推荐说你有才学——来了就随便坐,不要拘束——汪铭道老先生正出题目考较大家呢!”说着便进了正堂,自坐在迎门大炕上,倚着大引枕瞧热闹儿。

    大厅中间共摆了四张桌子,只首席一桌最热闹,坐了五六个人拥着一个山羊胡子老者说笑。高士奇便知这是索府的幕僚清客。旁边三桌也有二十多人,这里头品类颇杂,有的是斗方名士,有的是落第举人、名医、名卜,有的能诗,有的善画,不一而足,大约都是临时邀来会文的,显得有点拘束矜持。高士奇相了相,想那山羊胡子干瘦老头儿定是汪铭道——有名的燕北四儒之一——便大大方方一揖,报了自家姓名,径自至上席扯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便问:“听说老先生正考较众人文字,敢问题目?”

    汪铭道是索额图府的头号幕僚,康熙十三年入了索府,索额图以师礼相待,专为索额图草拟条陈奏折,见高士奇如此放肆,不快地皱了皱眉头,说道:“嗯。共是三个八股破题,‘三十而立’已有人做了,还有两个——‘井上有李’和‘童阙将命’,大家都在构思呢。”高士奇瞟一眼索额图,自斟自饮一杯酒,笑道:“这两个破题有何难哉?”

    “难是不难。”对面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人,推了推玳瑁眼镜,冷冷说道,“要做出新意来却是不易。”

    汪铭道干笑一声,对身边那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说道:“铁嘉、锡嘉,此人既出大言,焉知没有实学?你们兄弟且听听高先生的妙文。”高士奇这才知道,这二人是通州名士陈铁嘉、陈锡嘉。他懒懒地撮了两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嚼得咯嘣嘣响,一时没吭声。众人见他如此狂放,不禁愕然。

    陈锡嘉耐不住,问道:“士奇先生,既云‘有何难哉’,为甚一言不发呢?”高土奇伸着脖子又吃一杯酒,笑道:“井上有李这么破——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层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一条缝”

    言犹未毕,早已哄堂大笑。索额图一口茶喷出来,前襟都沾湿了,正想说话,却听高士奇晃着脑袋继续说道:“东风吹也摇,西风吹也动,坠于井栏之下,掇而视之,则李焉”破题刚完,满厅的人已是笑倒了。

    “轻薄!”汪铭道却没有笑,捋着胡子说道,“这种东西,居然也来登大雅之堂。”

    “敢问老先生何谓轻薄?”高士奇面不改色,笑问道,“作文贵乎真实不欺、诙谐有致。不知晚生破题错在哪里?”汪铭道寻思半晌,竟挑不出毛病来,只得沉着脸说道:“天子素以文章取英豪。以轻薄小巧取胜之人,岂能入上乘之林?”高士奇一笑,见他能耐不过如此,索性放胆大声道:“童阙将命我也有了——于宾客往来之地,忽见一无所知之人焉!”

    “童阙将命”出于论语。孔子原意指的是招待宾客,命童仆服侍。高士奇独出新解,竟借题发挥暗骂汪铭道“一无所知”。众人听了虽想笑,因碍着汪铭道是东家首席顾问,都不敢笑出来。陈铁嘉是汪的学生,见高土奇如此无礼,不禁大怒,微微冷笑一声,左右顾盼,因见盆中海棠盛开,便道:“这样作文太煞风景,我有一联请对。”高士奇将箸一放,笑道:“领教。”

    “春海棠!”

    高士奇不禁一怔,觉得难以对得贴切。但他毕竟是此中老手,沉思良久,一拍手笑道:“有了——夏山药!”

    “带叶春海棠!”陈锡嘉见哥哥难不住姓高的,便出来助战。

    “这有何难?”高士奇应口答道,“连须夏山药!”

    “一枝带叶春海棠。”陈铁嘉道。

    “半根连须夏山药!”

    “江南红粉佳人鬓边一枝带叶春海棠!”陈锡嘉插了上来,口气咄咄逼人。

    高士奇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轮番来攻的陈氏兄弟,格格一笑道:“会文嘛,何必剑拔弩张?高某对你们二位不住了——关西黑麻大汉腰下半根连须夏山药!”

    一语既出,众人早已鼓掌大笑。几个丫头在门口,听着不雅,羞红了脸低头偷笑。高士奇起身对笑得前仰后合的索额图道:“中堂,有个笑话儿,您可要听?”

    索额图虽觉高士奇过于狂放,但汪、陈诸人来府已久,从未遇过对手,倒觉得有趣,笑得倒噎着气道:“只不许再骂人!”

    “人家不逼我,当然不骂。”高士奇说道,“我们那儿有位苟老先生,教读为生,人最正直,待学生极严。一个功课做得不如他老人家意,铁尺子没头没脸就是个打——童子们气得没法,便在老先生便壶里装了几条泥鳅”

    高士奇一边夹菜,挑着眉毛侃侃而言,众人早听怔了。

    “半夜里,学生们谁也没睡,躲在隔壁房中听先生动静,听见他摸索着寻便壶,只捂着被子悄悄儿笑”

    “只听‘砰’的一声,老先生将便壶扔出窗外,把个瓦便壶摔得稀碎!”

    说到此处,众人已是笑了。高士奇正颜厉色地又道:“第二日,苟先生又换了一只锡夜壶,却不防学生们又在下头钻了指头粗的洞,晚上淅淅沥沥撒得满床的尿苟先生气急了,索性又换了只铁便壶,这才算安生下来。”

    众人先听他说的有趣,以为后头必定更好,谁知高士奇冰冷无味地说了,只顾自斟自酌地吃着,不再言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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