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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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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奇怪,”吴三桂嘲弄地看着朱国治,“甘文焜早跑到了贵州,折尔肯和傅达礼也要逃,你怎么就不走呢?你运气真坏呀,恰好碰到我要杀人祭旗,起义兵驱逐夷狄!”
“我也真奇怪,”朱国治被勒得满脸通红,仍一口顶了回来,“皇上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虽知你图谋不轨,岂肯临难擅离职守?——你身为‘三朝元老’,怎么就不明此理?”吴世蟠见他毫不服软,上前将朱国治双臂猛力一扳,恶狠狠地问道:“你还敢嘴硬?”朱国治疼得冷汗琳漓,不呻吟一声,回过头来,朝他脸上“呸”地吐了一口血唾沫。
“朱国治!”夏国相一直没有言语,眼见朱国治毫无降心,便起身说道:“实言相告,也叫你死得明白!王爷不堪大明亡国之耻,已决意首倡义师,杀回燕京,保扶朱三太子复位,玄烨的日子不多了!”
“吴三桂!”朱国治气得破口大骂,“你逆天行事,残民逞凶,是一条猪狗不如的衣冠禽兽!天下百姓必食尔肉,寝尔皮”话未说完,已被马宝摘掉了下颏,他仍咿咿唔唔地辱骂不休。
“杀他祭旗!”吴三桂冷冷吩咐一句,坐回椅中,沮丧、疲倦、恼怒和困惑一齐袭上心头。
三声大炮惊空而过,号角手将长长的画角高高仰起,“呜呜”一阵悲凉鸣叫,空寂的峰峦回音袅袅。
惨白的阳光下,冉冉升起一面明黄龙旗,上头绣着“皇周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十三个大字,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舞动。
不到一刻工夫,数千名军士全都换上了白衣白甲,将发辫散了,照着先明发式挽于头顶,无奈前额上剃过的头发却一时长不出来,有的发青,有的溜白,有的乱蓬蓬,略显得有些滑稽。吴三桂走出殿堂,登上校台,亲自检阅了三军仪仗,命将朱国治拖至旗下,这才向夏国相点头示意。
夏国相见吴三桂令下,神色庄重地大踏步升阶登台,对行刑的刽子手大声道:“开——刀——祭——旗!”
接着又是三声巨响,朱国治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潮湿的草地上。这边夏国相又复高声赞礼:“诸位将士,请静听大元帅讨清檄文!”
胡国柱忙清了清嗓子,双手捧着檄文登上校台,向吴三桂恭施一礼。吴三桂忙起身还了一礼站在一旁。三军将士侧耳静听,胡国柱抑扬顿挫高声读道:
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檄告天下:本镇深叨明朝世爵,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乱,聚众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栽毅皇烈后之崩摧,痛矣东宫定藩之颠跌
吴三桂挽首听完檄文,移步过来,朝袅袅香烟后供着的“明烈皇”祟祯牌位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将一碗清酒捧了,肃穆地朝天一擎,轻酹地下。方大声说道:“失道寡助,得道多助!谨告三军将士,福建耿精忠、广东尚之信、广西孙延龄、陕西王辅臣各路勤王义师已升旗举兵,同讨丑虏,不日之内即可会师于扬子江畔!”
下面军士顿时欢声雷动,戈矛齐举高呼:“万岁!我大元帅千岁!千千岁!”
吴三桂兴冲冲回到列翠轩,接踵而来的却是坏消息。
“王爷,”高大节手中拿着一叠文书,一件一件递给吴三桂,说道:“这是孙延龄的急报,傅宏烈七千人马集结苍梧,像要奔袭桂林——”
“嗯,”吴三桂说道,“告诉之信,叫他们策应一下。”
“台湾郑经的人马,已渡海夺了耿精忠的三个县,耿精忠说先得吃掉他们,才能北进。”高大节又递过一件。
吴三桂默默点头,三藩虽有盟约在先,看来还是各怀异志啊!
高大节又递过一件,说道:“这是娄山关送来的牒文,在贵州办差的党务礼、萨穆哈带了甘文焜和朱国治的儿子已由綦江入川逃窜!”
“王八蛋!”吴三桂勃然变色,“娄山关用一泥丸便可封住了,怎么能叫他们逃了?”
“回元帅的话,”高大节说道,“守关的守备邹明是甘文焜旧部,甘文焜关前自刎,求他放掉两个公子,他就”
“党务礼他们呢?”
“党务礼他们扮了公子长随。这是事后才”高大节道,“邹明已被解到贵阳,请元帅发落。”
“这有什么说的,”吴三桂冷冷道,“杀掉!”
“还有这一件。”高大节又道,“折尔肯和傅达礼昨夜也已不知去向。”
吴三桂劈手夺过牒报,迅速看了一遍,颓然说道:“巡抚府自杀三十二人哈哈哈哈!”他有点失态地笑起来,声音又有点像哭。
“元帅,”胡国柱凑近来问道,“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折尔肯他们也能逃出去?”吴三桂道:“他们当然走不了,这是云南,不同贵州——我是心里奇怪,康熙才十九岁,究竟有何德何恩施给他们,这些人为何肯这样为他卖命?”
夏国相见吴三桂如此懊丧,首义之日,觉得很不吉利。虽然心知王辅臣和孙延龄也都是靠不住的人,却安慰道:“逃就让他们逃去,也不过让康熙早知道一两天罢了。王辅臣叛清,与我恰成牴角之势,当下第一要务,我们要赶紧攻下湖南,造成大气势,各路就会呼应相从了!”
“说得对,”吴三桂咬着牙道,“王辅臣一反,西线便没事,我可放心东进!这个人总算还有骨气,儿子王吉贞也在北京,竟有如此气魄!”他陡地想起吴应熊,不觉一阵伤心,伤心中又带着希冀:但愿康熙肯来议和,划江而治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第89章 冬云遮天师生重逢 薄雪盖地侠骨捐身()
一批批派往云南的信使有去无回,使移居通州行宫的康熙愈来愈焦灼不安。宁静有时候便是无声的恐怖,沉重的压力在宁静中无形地加强,迫得他透不过气来。太皇太后也怕过重的压力使康熙承受不了,便叫苏麻喇姑前往通州。她毕竟自幼就照料康熙,脾气心性儿摸得透,说说闲话、谈谈佛禅,也能解一解心中烦闷。
行宫就设在通州北一座荒废了的关帝庙内,康熙见她来了,心里也自是欢喜,便命人在殿后收拾出一间精舍,让她起居静修,每日处置完政务,便踱过来和她攀谈。
“慧真,”康熙这日进来,见苏麻喇姑刚打坐完毕,便在炕沿上坐下,用火剪拨着已经烧得很旺的炭火,微笑着问道,“你虽是出家人,朕却仍瞧着你是大姐姐,联现在心里极是不安,据你看,西南是个什么征候?”
苏麻喇姑似乎有点不胜其寒,自康熙八年,她断了荤,并连油也不用,身子是很弱的。她伸着枯瘦的手烤着火,答非所问地说道:“天变了,今儿一早出去,已经飘下细雪。进了腊月,外头运河冻得镜面一样。小毛子这么久没有音讯,我想这地方住得太久了不好,万岁还是回宫办事为好。”
康熙其实也正想这件事,这里虽严密些,召见大臣却不方便。西南若无事,早该有信传回;西南若有剧变,也就无密可保。他很快就明白了苏麻喇姑这话的双重意思,便笑道:“是啊,联也想着该回去了。也真怪,杨起隆他们叫小毛子去有什么事,这么久不回来?莫非瞧出什么破绽了?”
“什么事都要想到。”苏麻喇姑苍白的头发微微颤动,“这是非常时期。”康熙听了,感慨地说道:“确实如此,这几日联心神不宁,觉得处处是不祥之兆。在孙延龄之后,王辅臣受人胁迫,也叛了。范承谟几乎一天一个六百里加急,奏报福建情形,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李光地一去毫无音信,陈梦雷去耿家做了宫,是吉还是凶?王辅臣反了,他儿子王吉贞怎么办?吴三桂若反,吴应熊又如何办?难哪!”康熙深长地透了一口气,他心中更大的隐忧还没说出来:自十一月以来,京官们便纷纷告假,“丁忧”的也愈来愈多,这不是好兆头啊!苏麻喇姑见他如此焦虑,便安慰道:“也不要疑得太多。我虽好久不问俗事,冷眼儿瞧,李光地和陈梦雷还是像有良心的。”
“文人无行。”康熙引了一句成语,呵呵一笑道,“他们都是汉人,用他们汉人说法,就是‘非我类族,其心必异’!大师,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这话,朕这个天下,格外难坐呀!”
这话说的虽是一般汉人,但因苏麻喇姑与伍次友以前有那段姻缘,她听来却有点刺心,便起身笑道:“外头雪景必定好,出去走走可好?我估摸何桂柱也该给万岁爷送公事来了。明儿还要启驾回宫,再来这地方儿,可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也好。”康熙站起身来,也不叫人,日己拽了件羊皮风毛的金丝猴皮袍披了,便同苏麻喇姑一齐走出大殿。守在檐下的魏东亭朝狼瞫和穆子煦使了个眼色,下人便远远尾随在康熙二人的后面。
天虽阴得很重,雪却下得很小,零零星星的,地上只薄薄地盖了一层白霜。康熙手搭凉棚,远远瞭见里把远的河滩上围了一片人,挨挨挤挤地似乎在瞧什么热闹,笑着遥遥一指道:“大师暂且做一会儿俗人,一同瞧瞧热闹可好?”苏麻喇姑听他说得有趣,一笑道:“做和尚心不静不如世人,做世人心静强似和尚。万岁既发了话,谨遵圣命!”
二人在朔风中踏着冻土南行,约行半里许,便见何桂柱带着十儿个弁从飞也似地打马迎来。何桂柱一见康熙,立刻滚鞍下马,伏在地上,口里吐着白气说道:“奴才何桂柱给万岁爷送折子来了!”康熙见他眉毛胡子并头发上都带了白霜,回头对苏麻喇姑笑道:“咱们在庙里烤火说话,又穿得暖,不想他们冻得这样。”便说道:“起来吧,叫他们把折子送去,你和我们一同去散散心。”何桂柱爬起身来,搓手跺脚地说道:“敢情是冷!今儿己是腊月初十,快过小年了!”
三人走近了人群,方知是两个江湖艺人在做场。围观的竟有上百人,有的缩着脖子,有的袖手跺脚。康熙觉得甚没兴头,便道:“还不如到那河边去瞧瞧呢!”
话音刚落,忽听里边一阵铮铮琴音,一个女腔悠然而起。
“这唱的什么?”何桂柱听到咿咿呀呀的唱腔,听不清词儿,诧异地说道,便侧身挤了进去。他身着官装,人们便渐渐闪出个胡同来。康熙听着琴音,不禁点头赞赏:“不料此地竟有这样高手!”苏麻喇姑却不言语。
何桂柱挤到人群的前头,才看见是个衣着单薄的女歌手拍云板亭亭站着在唱,再瞧一旁操琴伴奏的人,骇得几乎晕眩过去:竟极像伍二爷!他犹恐是眼花,揉了眼再瞧时,那人却低头勾琴抹弦,半苍的头发微微抖动,再瞧不清面目。他想喊,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听那女子又唱道:
萧萧湖河经此过,苦为心忧受折磨。
踏破绣鞋埋雪径,吹残云鬓入风窝。
沿途卖唱推恩少,仰面求人忍辱多。
欲赋归兮归不得,夕阳回首泪滂沱。
唱至此处结音。因歌词悲苦,歌声凄怆,四周的听众发出一片唏嘘声。何桂柱也觉鼻酸,低头拭泪再瞧时,正与伍次友四目相对!再无半点差错,操琴人正是帝师伍次友——何桂柱蓦地心中轰然一热,失声哭叫道:“二爷,我的好伍二爷呀!”
他不顾一切,双手扒开发愣的人们,扑倒在地上膝行数步,双手紧紧搂住坐在冰冷的石礅上抚琴的伍次友,号啕大哭:“二爷!你你竟落到如此地步柱儿有罪,有罪呀!”人群一阵骚动,外头也是一片嚷嚷。原来苏麻喇姑已背过了气,脸像蜡一样煞白,康熙扶着她。刹那间场内场外都骚动起来,连唱曲的云娘也看怔了。
康熙也是万箭攒心,百感交集,把昏迷着的苏麻喇姑交给穆子煦照看,自带着魏东亭踱了进来。狼瞫便抽出鞭子虚赶看热闹的人们:“走,走!有什么好看?当心鞭子了!”
“伍先生,”康熙见伍次友落魄到如此境地,心中又酸又热,上前轻声说道,“是龙儿不好。害得你这样你真苦了”说着便落下泪来。
伍次友像在梦里,先是一阵惶惑,猛见是康熙,大吃一惊起身道:“是龙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外边诸侯有叛么?官内有奸邪相害么?”
“没有。”康熙感动得身子微微发抖。这位亲如长兄的老师,一见面便引用春秋司马穰苴的话,谏责自己不该轻出宫闱。但内中情由又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遂拭泪勉强笑道:“我听老师的,一会儿就回去。这里太冷,我们到那边庙里去说话吧。”
云娘本欲一走了之,因见苏麻喇姑昏倒,穆子煦半掖半扶的不好看,只好勉强过来给康熙行了礼,自负了苏麻喇姑回庙里去。康熙瞧着云娘,想起那年沙河堡的事,又是一阵感伤,强打精神笑道:“今日在此重逢,旧憾可以尽释。难得这样巧,这样齐全!”说着,便命众人回庙里。
好半天,苏麻喇姑才醒过来,听着外头康熙正吩咐人到通州沽酒办菜,便扶着云娘踱了出来。
整整三年没有见伍次友了,此时近在眼前,苏麻喇姑不禁仔细打量他一眼。见伍次友里头穿一件天青布袍,己是又脏又破,脚下穿的那双双梁布鞋还是自己做的,已破得露出里头的白袜,飘零流落至此,仍是不失昔日温文尔雅的气度,披着康熙的金丝猴皮袍,从容笑谈。苏麻喇姑只略一点头,示意为礼,抽开云娘的手。便坐在神案前的蒲团上,闭目打坐。何桂柱忙得干转,因见康熙和伍次友说正经事,便又复出来,站在魏东亭旁,等着采办酒席的人回来。
“先生,”康熙双手按膝,倾身向前说道,“方才已将情势说了个大略,下一步该如何办?”
“圣上!”伍次友恭肃答道,“既要撤藩,就要备战,选将乃是当务之急,万不可迟延了。”
康熙轻轻点着头,又听伍次友道:“臣不懂军事,既然周培公说决战在湖南,主上应速调大军集于荆襄、汉阳、南京布防,北京直隶所有乱党,应从速殄灭,稳住我方阵脚才是。”“先生说的是,联打算任命安亲王岳乐、简亲王喇布掌管中路总局,图海和周培公对付西路王辅臣,康亲王杰书对付东路福建。吴三桂若反,就在湖南灭掉他的生力军!”
“好!”伍次友听着想着,不禁失口赞道,“皇上可谓算无遗策!臣这数年也曾私下替皇上谋划过,总共得了八个字,不知——”
“哪八个字?”康熙眼中放光,急急问道。
“先勘东南,再定西北!”
“嗯!”康熙立身起来,背着手低头沉思,良久,突然大笑:“先生到底是联的启蒙老师,知我者莫过于先生!”
“臣以为此八字,可奠我大清万世基业!”伍次友离座躬身道,“陛下当为亘古未有之圣君,虽唐宗汉武亦莫能及之!”
康熙一笑,正待再说,何桂柱兴冲冲进来笑道,“筵席办来了,请主子示下!”康熙遂笑道:“往后有日子呢,慢慢说吧——瞧眼前这些人,除了李姑娘,竟多半儿是当年悦朋店旧客,只少了明珠。”
何桂柱忙道:“是呢!因果缘分凑巧,造化气数一定,再没半点差错,奴才还是操作老行当,为万岁爷和诸位行酒罢!”说着便布酒安席。康熙显得兴致勃勃,笑着皱眉道:“紫禁城虽好,规矩太多,行个酒令儿也总是朕赢,很没意思,可惜了这儿没有酒签儿。”伍次友听了笑道:“也不一定要行令玩酒签儿,我和云娘原从天津卖唱而来,还是还我们的本色吧!”
魏东亭此时心无挂碍,在旁附和道:“倒不料云娘唱得一嗓子好曲儿,方才我们都掉泪了呢!”康熙便笑道:“就请云娘再唱一曲助兴如何?”伍次友便搬过琴来,笑道:“咱们苦到头了,唱吧!”
“先生,”云娘瞧一眼形容枯槁,坐着捻珠的苏麻喇姑,说不出心中是悲酸是苦辛,千言万语此时俱已成了废话,倒也很想唱唱。略一踌躇,拿起云板笑道:“我们相跟数千里,几年时间,不就为了今日吗?好,我再唱一回,作个结句儿吧。”一众人正在高兴,听了都没理会,惟康熙瞧她容颜惨淡,语带凄伤,觉着不对,又说不出什么,只好笑着静听。
伍次友笑道:“一路都是大哥相称嘛,怎么又变成了‘先生’?”说完一边调弦,一边问道:“你唱哪个凋子?”
“请奏夜深沉。”云娘笑着说道,将裙一摆,当地作了一个旋舞,顿开歌喉唱道:
金马玉堂,画栋雕梁,万钟俸禄,供得几家欢畅,问心:有几许儿在君父百姓身上?馔玉钟鼓,簪缨辉煌,谁证是祖宗灵光——问不洁之血食,神可肯呼吸蒸尝?
“好!”康熙听至此,先就击节称赞,“骂倒天下的贪官污吏、乱臣贼子!”接着又听,却是:
昨日是“哥哥”,今宵自家做苦娘。问先生明日待漏朝房,心中可有半点儿凄惶?——不居官好,不居官好!君不见,父母倚闾西望黄昏日,娇妻愁思鬓上霜!须难怪许由洗耳,五柳菊下卧看白云苍茫!
唱至此戛然而止,关帝庙里只听见外面风啸。
“这是谁写的?”康熙笑问伍次友,“从没听过这样好的歌,删了‘不居官’那节,竟可在朝堂上演一演,叫百宫都听听。”伍次友笑道:“这是原来太医院的胡官山不知从哪里看来,写给她的。”康熙听了点点头叹道:“可惜了胡官山这块材料儿。这词写得原好,也难得云娘唱得动情。”
苏麻喇姑开目看了一眼云娘,她有点不解,这姑娘为何这样伤心。
“请奏你新制的广陵散。”云娘停歇了一会儿,对伍次友道。广陵散相传是晋嵇康所作,久已失传。伍次友竟有一套新制广陵散!大家不禁新奇。却见伍次友低下头来,良久才将琴弦轻勾一声,音弦清冷颤抖,大庙里众人心中皆是一沉。康熙不由暗叹:“音为心声,伍先生如此凄冷心境,怎好”却听云娘曼声唱道:
霜寒九鼎夜气凉,天阙银河渺茫
伍次友原不知她要唱什么词,一听是自己写的,情肠一动,眼泪已无声地落下。
耿耿孤心,荧荧青灯,长门辞归,忧时煎虑百结肠!是灞桥柳,是华霍檀,是嵩岱松,是南国剑麻,是洛阳花王——似黄连苦,如百合香
方听至此,康熙心中已五味俱全,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听她接着唱道:
疏枝星梅,都付于断桥流水。楼头红粉,洗尽了铅华。何事春来再梳妆?忍将一枝才折去,便剜土埋香?
须臾曲终,四座唏嘘。康熙勉强笑道:“大家经了多少波折,好容易才有今日,这样的歌听了令人肠断。方今大变在前,乘这时候儿,联想将伍先生的事料理一下。瞧这位云娘,才貌仿佛便是当年婉娘的模样儿了。和伍先生正好匹配!”魏东亭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跌坐的苏麻喇姑,又瞧瞧俯首无语的云娘,点头称赞道:“是,奴才瞧着也好。”
“伍先生,”康熙探着身子问道,“你的意思”
伍次友红着脸,正待要回话,一眼瞥见苏麻喇姑瘦弱的身躯,虽瞑目打坐,手中念珠却不停地捻动。他抖地一阵心寒,打了个噤儿,一时没了言语。
“伍先生是我哥哥,我已经称心如意了。”云娘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和苏麻喇姑已是第二次见面,见她竟变得如此衰惫,可知心境之苦。伍次友对苏麻喇姑的一往情深,她更深悉于心。云娘明亮的眼睛望了望伍次友,怀着探深的痛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万岁和魏大人关爱之情我领受了。可正如万岁说的,伍先生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我不愿以儿女私情烦恼他。我这一生有两愿,一愿皇上早日殄灭吴三桂,报我家仇血恨,二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这两条皇上都能办的——‘爱我者恒若爱我所爱’这是大哥常说的,我虽没文才,也编了几句顺口溜,说在这里,博万岁一哂。”说罢,低头略一思忖,突地抬头吟道:
藤萝攀老枝,根叶尽相依。
一旦两俱亡,飞鸟来何栖?
众人听着正发怔,云娘一个游步来至魏东亭跟前。魏东亭何等机警,忙欲闪开,只觉肩胛一麻,已被点了穴,趔趄一步,惊问“做什么?”云娘早拔了他的佩剑握在手中!
这一骤变陡起,谁也不知她要做什么,痴痴茫茫地呆望着。云娘笑道:“不妨,我怎会刺伍先生的圣主?今日是我了结的时候了!”
苏麻喇姑闻言急忙睁双眼惊呼:“妹子且慢,我有话说!”——却哪里还来得及,云娘微微一笑,横剑于项后猛力一拉!可怜万点红珠随剑迸出,洒落在筵前接着一个踉跄,栽倒地上,动也不动便香魂杳然了。
“云娘!”伍次友心胆俱裂,撕心碎肝地惨呼一声,扑过去,趴在尸体上昏厥过去。
康熙大惊,急忙趋身近前来看。魏东亭、狼瞫、穆子煦、何桂柱一干人也都惊呆了。
伍次友忽然醒了过来,瞧瞧云娘,又看看康熙、苏麻喇姑和魏东亭他们,仿佛一个也不认识了。明明人人都在悲恸欲绝,伍次友却以为都在笑。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双手抱起云娘,又慢慢放下,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们笑什么?难道龙儿能笑,魏东亭和婉娘能笑,伍次友做老师的反倒不能笑么?哈哈哈哈”
“您能笑,当然能笑!”康熙黯然说道,“做学生的能笑,老师为什么不能?——您累了,东亭扶先生歇息去吧,叫御医来给先生诊脉”
“我没有病,我不需要诊治!”伍次友双脚跳起,极力挣脱,挣了两挣终是徒劳,被魏东亭和穆子煦一边一个夹起往配殿安置了。
康熙几步抢至殿口,呆呆地遥望外面狂风夹着黄土色的细雪卷起千丈漩涡,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万岁爷,事已至此,不用想了,我们启驾回京吧,还有好多事等着去做呢!”狼瞫轻声说道。
“是啊!”康熙恍恍惚惚地答道,“事情多着呢,我们回去吧”
“启驾了!”何桂柱在庙院里大声吩咐道。
康熙咽了一口不知是眼泪还是唾液,只觉又苦又涩。他深深吁了一口气,抬脚向轿车走去。
第90章 康熙帝义释王吉贞 伍次友悟禅大觉寺()
王辅臣的异动,小毛子的失踪,引起康熙极大的震动。在他看来,这两件事一则关乎西线局势,一则关乎宫掖安全,内外喧嚣到如此程度,实在不能忽视。于是回京当晚便召见熊赐履、索额图和明珠。
原想再听听他们的对策,不料他们三个竟窝里炮儿似的,先闹翻了脸。
“万岁,”索额图道,“记得康熙九年,明珠奉旨去陕西,回来曾夸耀王辅臣如何如何忠贞,如今王辅臣竟擅自杀戮朝廷大臣,举兵异动,这件事应请明珠说个明白!”
康熙瞧明珠时,见他头上已经冒出汗珠。但明珠素来遇变不惊,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这件事皇上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
熊赐履冷冷说道:“万岁也有不知道的。”
“东园公,”明珠冷笑道,“你是有名的理学大臣,说这样的话像个正人君子吗?”
熊赐履被问得涨红了脸。
明珠嬉笑道:“既然康熙九年我便有罪,何以今日才参劾在万岁面前,你早就该明白直陈,为何这样藏头露尾的?也不知你们私下是怎样商定的——是来欺我呢,还是来欺君?若是欺我,到我私邸,明珠甘愿受欺;要是欺君,那又该当何罪?”
“都住口!”康熙见一开头便跑了题,心中光火。怒目瞪视三人,说道:“不像话!联召你们来,是议王辅臣和吴三桂的事,不想听你们相互攻讦!”说着将案上镇纸“砰”地一摔,连在门口守护的魏东亭都吓了一跳。良久,康熙又吩咐道:“传王吉贞进来!”
索额图并无畏惧之色,忙跪下道:“奴才说的正是王辅臣的事,明珠在陕西收受王辅臣贿赂,回来欺蒙圣主,致使国家封疆大吏惨死,他力主撤藩,眼见折尔肯等又一去无回,这样的乱国之臣实应投畀豺虎,诛之以谢天下!”
“有这样的事——你受贿了么?”
“没有!”明珠扑通一声跪下,抗声答道,“索额图今日要借刀杀人,不过为了撤藩的事与奴才意见不合,求万岁为奴才做主!”
受贿的事眼前是无从查实的。康熙沉吟良久,坐了回去,突然笑道:“真出人意外,你们三个先杀头砍脑袋地闹了起来!如何能同心协力?撤藩是联的主意,与明珠有什么相干?即或明珠也不赞同撤藩,联依旧要办!难道你们要办联这个祸首?”这话说的分量太重,熊赐履和索额图忙都叩头谢罪。却听康熙又道“联何尝不知撤藩之难?联已准备好事败自尽,你们知道么?”
三个大臣骇得浑身一颤,相顾失色。
“你们吃惊了,是么?”康熙淡然一笑,“死生常理,朕所不讳,惟有天下大权不可旁落,当统于一!联宁为唐宗、汉武帝业而死,不效东晋、南宋苟安而生!”
“是!奴才明白!”熊赐履忙叩头道,“奴才等不识大体,不知大局,求主上治罪!”索额图和明珠也是连连顿首。“这就对了。目下大敌在前,朝廷君臣皆当同仇敌忾,共赴前驱。大丈夫立德、立言、立功,在此一时!联为你们和解了吧!从此谁也不许再用意气。你说呢,熊东园、索老三?”
“扎!”
“你呢?”康熙又问明珠。
“奴才本来就没什么。”明珠叩头答道,转又嘻嘻笑道,“细思二位本意,也是为国家社稷,奴才这颗头果真换来天下太平,砍了还不是该当的?——二位大人放心,明珠是不晓得记仇的!”
“这才是大臣的风度呢!”康熙心里的火气平息了,这才又问,“王吉贞该怎么办?是杀,是放,还是拘?”
“杀!”明珠毫不犹豫地答道。方才索额图说自己受贿,为了表白自己,他不得不下此狠心。“王辅臣如此辜负圣恩。外边臣子们早就议论纷纷,既然反了,朝廷就不能示弱。”索额图也道:“谋反大罪属十恶不赦!律条早有规定:无分首从,凌迟处死!”
康熙点点头,又瞧熊赐履。熊赐履道:“如今朝野震动,皆曰王吉贞应斩,奴才倒有个愚见,不如拘禁起来,使王辅臣不能专心用兵”康熙听了立起身来回兜了几圈,说道,“联昨日问了伍先生,他倒以为放了为好!”
熊赐履诧异地抬头,用目光询问康熙:这个伍次友一向注重申韩之术,为什么会发了善心?康熙笑笑,他心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决定先见见王吉贞,视情形再定。于是问殿外的魏东亭“王吉贞来了么?”
王吉贞已来了,因里头正在议事,犟驴子把他拦在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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