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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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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盯着皇甫保柱,嘶哑着叫道:“兄弟,我失散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我问你,为什么帮着这些禽害般的满人来杀害我们,害你的姐姐”说到此处,她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真的?”保柱面色如土,语不成声地问道。
“爹在山东恒王府被清兵杀后,你在兵乱中不知去向。”紫云喘息着咯出一口鲜血,显然药性已经发作。“我和娘逃到苏州,后又逃到扬州。史大人殉节后,扬州屠城,二十多万哪!街上的血流成河,把店招牌都漂了起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微弱,抖着手取出一个荷包,继续说道,“娘的胸口被扎了一刀,临死时,把这交给我说:‘把这交给香瓜儿做个心念’就伸腿去了”
“娘!”保柱惨呼一声,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汩汩淌出,“姐姐,在五华山我们天天相遇,到北京又同船而行,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说呀!”
“姐姐为了报仇,早失了身子,不想败坏兄弟名声,只要能报仇就心满意”她忽然从椅上立起身来,踉跄一步倒在桌旁。皇甫保柱扑上前去,摇晃着姐姐软软的身子,叫道:“玉姐,你醒醒,解药——有解药吗?”
皇甫玉儿无力地摇摇头,握起匕首向自己胸口扎去,因抖得太厉害,腕子扎出血来,始终没能成功,拼着最后的气力道:
“你要还是我兄弟就补一刀用俺的——”
皇甫保柱挣扎着拾起匕首,梦游一样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老天爷,你可真会安排!”他红着眼向已经昏厥了的紫云心口猛地一扎,拔出来看了看,又将匕首向自己项后猛地一勒
第84章 张福晋搅闹列翠轩 朱国治托孤巡抚衙()
朝廷撤落的诏旨还在一站一站地传递。吴三桂却早接到了吴应熊的急报书信。满算起来,离康熙去紫云那日不过半月光景。
当时吴三桂邀了云贵总督甘文焜,正在五华山王爷府邸观看失空斩。因有外客,张氏福晋和姬妾们在阁上放下帘子,吃茶食、嗑瓜子儿说话看戏。
甘文焜看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因和云南巡抚朱国治事前有约,晚间有要事密商。虽未明说,二人心照不宣:熊赐履有密函来了,极可能与对面这位王爷有关。甘文焜今年四十多岁,在总督里算很年轻的了,白净方脸、下巴微向前倾,显得有点倔强,也许康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派他来当这个总督。
按照康熙临别时交代的方略,甘文焜一来云南便抱定了“挤”的宗旨,和朱国治合着给吴三桂出难题,千方百计叫吴三桂的日子过得不舒服、不痛快,萌生“走”的念头。
但是吴三桂偏偏很能受气,对甘文焜的憨倔不仅不以为然,而且还常常把他称颂一番,而对朱国治却逢人便骂。骂朱国治卑下无能,弄得甘文焜反觉不好意思,便改“挤”为两下相安,不再寻事。去年六月,吴三桂不知从何处获悉。说苗民点火烧了县衙,命甘文焜率军前去征剿。这时正是梅雨季节。瘴气正浓,没有走出三百里,绿营兵就病倒了三分之一,甘文焜无奈;只好呈报请援,吴三桂对他严斥一顿,命他返回。行至大理,王命又到,命他把原来的队伍留下,再带两佐营兵,往藏边平叛。军未至,又说敌已逃遁足足折腾了半年,一个“贼”影儿不见,甘文焜已被累倒了。至此,甘文焜才晓得。这个满面堆笑的老头子不是好惹的。在朱国治面前,他虽没有口软,却也日夜惕厉,不再招惹吴三桂了。
看了一会儿戏,实在坐不住了,甘文焜起身赔笑道:“今日领略了王爷的新戏班子,真个是念打唱做都好。不过朱中丞那里正给武举讲学,这原是我的差使,去迟了已经不恭,不去更不好”吴三桂笑着正欲挽留,刚说了一句,“这戏正唱到妙处,便迟一会儿何”“妨”字尚未出口,忽然台上一片乱哄哄的,在下头看戏的军将们无不狂笑失声。原来是台上的“诸葛亮”和“马谡”扭打成一团!吴三桂脸一沉下令道:“叫他们两个都过来!”
两个小戏子——文官扮诸葛亮,茄官扮马谡,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了。“诸葛亮”的口髯不知被抛到了哪里,“马谡”的袖口、衣领被撕得稀烂,两个人都委屈得咧着嘴儿想哭。甘文焜便乘机告辞。吴三桂这才送他出来。
这场闹剧是姬妾“八面观音”指使着“诸葛亮”演出来的,故意让他们把戏做砸,来取笑儿。失街亭中有一段,诸葛亮向马谡授计,道:“马谡——附耳过来!”
马谡按规定该出班躬身附耳静听,不料台上的诸葛亮却向他耳语道:“叫你妈在列翠轩后耳房等着,今晚起了更我去!”扮马谡的茄官新得“四面观音”宠爱,哪肯平白吃这个哑巴亏?偏他下一句台词儿该是“妙计”,便一边说词儿,一边朝文官脚面上狠狠一跺。“诸葛亮”立时泪流满面,“啪”地打了“马谡”一记耳光
两个人哭诉完毕,吴三桂不禁捧腹大笑,两位“观音”和内眷们也用手帕捂着嘴叽叽咯咯笑不可遏。席上众人有的咧着嘴儿,有的弯腰蹲身,有的咳咳气喘,一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吴三桂一声令下:“赏!”立时有人抬来一太笸箩的钱,在台上一倾,满台翻滚的都是锃明耀眼的“利用”——戏子们一哄而上,扑过去趴在地下向怀里搂钱
正乱着,一个校尉悄没声地来到吴三桂跟前,耳语几句。递过一封信来。吴三桂一边拆信一边笑道:“别小看了我们云南铸的‘利用’钱,现在已流行到黑龙江”一边说着一边看信,脸色陡地阴沉下来,默思良久,朝胡国柱等人说,“你们几个来列翠轩,余下的官佐仍在这里尽情吃酒吧”
“皇上撤藩了!”来到列翠轩,吴三桂对众人说。说这几个字时,吴三桂全身像浸在凛冽的冰水里,那张泛着青白色的面孔显得松弛和无神。“这都是老尚和小耿开的好头,弄出了这么一件体面事儿!”
一时谁也没吱声。胡国柱不安地看看旁边坐着的王永宁;吴应麟和副都统高大节对视一眼,又急忙闪避开来;夏国相只顾抽水烟,一口接一口抽得呼噜噜响;坐在末座上的汪士荣,把从不离身的玉箫向腰间一插,双手捧着信蹙眉细看。吴三桂看着这群人,想起去冬病死的刘玄初,不由叹息一声。良久,他忽然带着恼怒问道:“你们倒是说呀?撤,还是不撤?”
“生死存亡己到关头!”夏国相目光阴郁、像是对自己说话。头号谋士刘玄初死时把全盘计划谋略都告诉了他。他自觉现在是吴三桂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变得比先前深沉得多了,“王爷不要焦躁嘛,我们共商一个万全之策!”
“这有啥商议的,干吧!”吴应麒目光炯炯,朗声说道:“凭我云贵山川形势,财力雄厚,拥有数十万大军,正是开创千古帝业的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他早就盘算好了,一干起来,吴应熊必死,偌大的家业就是他的了。
高大节听了,咬着牙道:“世兄的话一点不错!满朝文武,天下良将,哪个敢与王爷匹敌?”这话也是实情,能打仗的鳌拜已被圈禁,遏必隆老迈年高龙钟不堪,索额图入关时还是个娃娃兵。三十年不经战阵,已很难寻出能征惯战的将军了。一直没有停止用兵的只有吴三桂和王辅臣。王辅臣即便严守中立,坐观成败,也就够康熙受的了。
“用什么名义起兵?”胡国柱将鼻烟壶轻轻往桌上一放,说道:“师出要有名,要堂堂正正!”
“拥护朱三太子为帝,复辟大明王朝,堂堂正正!”夏国相此时已想好,拨出烟芯,“噗”地一口吹了,身子向后一仰说道:“目下最当紧的是时机!等钦差来了,先和他们虚与周旋,我们上上下下暗中准备,调兵、调粮、调马,联络王辅臣、孙延龄、耿尚二王,西藏喇嘛、缅王也要”
话音未落,便听外间一片嚷嚷声。列翠轩的护卫大概在阻拦什么人。一个女人在大喊大叫:“你反了,连我都不叫进去!”接着便听到“啪”的一记清脆的耳光——福晋张氏旋风般闯了进来,一把扯住发愣的吴三桂骂道:“你个老猪头疯,三辈子不得发迹的倒路尸!在这里又操什么祸灭九族的心?”
“哪里你都说些什么呀!”吴三桂愕然说道。
张氏用目光搜寻着,劈手夺过刚刚传到王永宁手中的信,急急看了几行,大哭道:“还说没有!这是他娘的什么?为什么不叫我看?”哭着便又抓又打。“你放手!”吴三桂本就心烦意乱,见这黄脸婆子又来搅扰,不由大怒,甩了张氏一个趔趄道:“没有天哪有地,没有父何来子?我的命尚且不保,哪管得了这许多?”
“福晋息怒”吴应麟见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忙上来劝说,方讲一句。便被张氏“呸”的照脸一口唾沫:“别做你娘的春梦!打量皇上杀了我的儿。你来当这世子?天地日头都瞧着,你道我是木头人儿?”说着便号啕大哭。
“把她拖出去!”吴三桂手一摆命令道。
张氏一愣,突然发疯似地扑过来:“你这个吊死鬼马屁股精,死不要脸的!先是玩陈圆圆,陈圆圆不中看了,又玩什么四面观音、八面观音的,叫这两个妖精狐媚得见了我就黑丧个脸!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如今又叫这一群巴儿狗、马屁精、小爬虫耍弄得索性连儿子都不要了!你对得起祖宗神灵?你说你是汉人,汉人有你这样儿的?既是汉人,当初就别剃头啊!”众人原想上前劝解几句,听了这位失心疯的贵夫人把在场的人骂得一无漏网。倒弄得啼笑皆非。汪士荣素知陈圆圆能和这个不通情理的福晋说得上话,因见众人无计,却悄悄走了出去,叫人到静慈庵去请陈圆圆。
吴三桂气得浑身发抖,连连摇头道:“罢罢罢,这像个什么样子?真要气得我一口气上不来才肯罢手!”正说着,陈圆圆庵里观心、观性两个徒弟,带着文官、茄官、宝官、荳管一干小戏子蜂拥而入,连哄带扯地把这位福晋撮弄着到陈圆圆那儿去了。
“真是家门不幸!”吴三桂颓然坐下,叹道,“要不为熊儿着想,我早就——唉!”
“福晋虽沉不住气,话还是有道理的。世子不在云南,实在不是件小事。”夏国相冷冷说道,他已经在想吴三桂身后的事了。吴三桂子侄中只有吴应熊才略俱全,可望为帝业的继承人,可现在却身陷虎穴,如何办呢?他拍拍脑门,深思着道:“方才我讲的‘暗中准备’虚与‘周旋’,也因为有这件事在里头。保柱既死,世子在京越发难以应付了,可一面命抱犊崮的朱甫祥、刘铁成拔寨而起,先在兖州府一带搅乱一下,吸引住朝廷,然后派人潜行京师迎护世子回来;另一面请世子在杨起隆他们身上多打主意,想办法逃出京师。”夏国相想想,明知这是件难事,也只好勉强为之。
就在列翠轩闹得不可开交时,甘文焜和朱国治在云南城巡抚衙门签押房的谈话也已进入了正题。
甘文焜酒到唇边却不就饮,微笑着对朱国治问道:“华月兄,你请兄弟来,不会单为吃这坛茅台酒吧?”
“无事岂敢相邀?”朱国治一手扶着椅背。一手用纱绢揩着头上渗出的汗道:“熊东园来信了,撤藩诏书月内即到,叫你我要做些准备。你是总督,云贵两省军务都在老兄身上,兄弟想听听你的高见。”
“我有多大能耐你还不晓得?”甘文焜酒入闷肠,长叹一声道:“空架子总督一个!不怕你老兄笑话,连我原任带来的亲随戈什哈都不完全靠得住了——都叫人家用银子买去了!想起来真是可叹。皇上叫我来绊住姓吴的腿,弄到这地步儿,这叫办的什么差?”
朱国治见他说得凄楚,也觉感伤,抚着酒杯望望窗外,缓缓说道:“我们尽力而为,就看天意如何了。吴三桂的爱子扣在北京,或许他会投鼠忌器,不致生变?大致年内无事,你我可保无虞。只要平西王一离境,这头的事就好办了。兄弟手中虽然无兵力,自信百姓还是肯听我的。”
“云山兄,我劝你息了此念!”甘文焜起身至窗口瞧瞧,回身双手据案,压低了嗓音说道:“眼下已经别无良策。据兄弟所知,平西王在大理的驻军正星夜兼程来云南府。乘他部署未妥,兄应即刻进京述职——皇上旨意一到,再走就有罪了!兄弟管着军务,是片刻不得擅自离境的!”
“岂可如此!”朱国治连连摇手道,“吾兄有所不知,挤不走吴三桂,我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云南的!这也是特旨!足下既是云贵总督。倒不妨至贵州,相机做些安排,不管怎样,有备总比无备强!”
这倒似是可行的权宜之计。甘文焜沉吟道:“也只好如此了。兄弟也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原来潮州知府傅宏烈你认识不?”
“有过一面之交,人很精干。现在不是改任苍梧知府了么?”朱国治说道:“不过听说他和死了的刘玄初、汪士荣交谊不浅!”甘文焜一笑说道:“古人不以私交坏公义,傅宏烈可谓其人了。他在那里密练民兵,听说已有数千人马。一旦事急之时,我兄和钦差应想法子投他那里。他和四格格那边也有交往,只要孙延龄不出事,一时是不要紧的。”朱国治听了,目光霍的一跳,但霎时问又黯淡下来,他没有答甘文焜的话,却起身作了一揖,突然说了一句:“哦,请你来还有一事拜托,我这里先谢你——宗英出来!”
甘文焜正觉诧异。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蹦一跳地走到前厅,朝朱国治打了个千儿道:“爹爹,叫儿子有何吩咐?”
“这是你甘伯父,快拜见了!”
小孩子见了生人还有点腼腆。红着脸转过身来,向甘文焜单膝跪下。
“双膝跪下!”朱国治突然厉声说道,“你甘伯伯与我情同骨肉,可视为你的亲伯父!他这就要去贵州,带你一同前去,可——好?”说到后来,嗓音已有些哽咽。
甘文焜已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股又酸又热的东西涌上了他的喉头,眼圈儿也红了,忙双手挽起朱宗英,勉强笑道:“世兄不在家乡读书,到这里来——华月兄,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和你一样没带家眷,也有个儿子随任读书,就让他哥俩朝夕相处吧!”
“拜托了!”朱国治惨然一笑,“宗英,过三两个月,爹爹去贵州看你——下去预备一下,一会儿便启程了!”瞧着朱宗英欢快地跑下,朱国治心里一阵酸楚,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甘文焜这才知道朱国治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脸色也一下子苍白了,紧咬牙关说道:“贵州也非安全之地啊!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琛早已是平西王的人,深恐有负仁兄重托!不过,有我的儿子在,就有令公子在,我也只能给吾兄打这点保票了。”
“总比我这里强嘛。”朱国治已恢复了平静,“此地离五华山近在咫尺。上头吴三桂恨我恨得牙痒痒的,下头提督张国柱也跟吴三桂一样心肠!他要起兵,头一个是杀我。生死有命。儿子保住了,这是他的福分;保不住我也承你的情,我——已经不在乎了。”
甘文焜呆呆地站着,半晌方又问道:“熊东园信里还说了些什么?”朱国治安排了孩子,有点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有几句话不甚紧急。原被撤差的一个河道已经造反,盘踞在山东抱犊崮,各省也都有些人蠢蠢欲动,皇上现在还担心藩军北撤中途生变,叫我们预备着,吴三桂一离云南,赶紧收抬这里局面。”甘文焜不禁笑道:“熊赐履道学迂儒,哪能想得如此之细,只怕是皇上的意思吧?”
“正是圣意,兄弟烧掉这封信也正为了这点。”朱国治庄重地说道,“皇上还有话,叫我们俩保重,设法与傅宏烈联络,小心孙延龄部生变。还说一旦情势危急,你我可设法暂避出境。”
“皇上这样恩待臣下。我怎肯出境苟生?”甘文焜的脸上涌起了血色,“去岁老母患病,皇上专差御医到我家诊视;范承谟在福建患疟疾,竟六百里加急送去金鸡纳霜!臣子受恩如此,既不能在朝廷为皇上谋划大业,只好以死报国了!”
他说着,朱国治频频点头。使他安心的是,他的父母,已被康熙用安车蒲轮接到北京荣养了。朱国治慨然说道:“兄能如此,真乃知己。不过我们此刻是往最坏处准备,要是什么事都没有,自惊一场,都是最好的了。折尔肯、傅达礼他们到了,自然还得作一番仔细推敲——你到贵州听我的信儿吧!”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天,积聚在天空的乌云愈来愈重,像承受不住它的压力,终于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跳跃的闪电撕扯着云彩,照得天地一明一灭。风自青萍之末而起,扫卷起地上的浮土,变得桀骜狂暴起来,砂石灰土打得屋瓦沙沙作响。朱国治高高卷起湘帘,浩然长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85章 吴三桂假意责马宝 孙延龄斩将树反旗()
折尔肯一行紧走慢走将近一个月,直到九月,才抵达杀机四伏的云南府。
折尔肯与吴三桂原是老相识。当日吴三桂在辽东驻防,尚未归顺大清,折尔肯作为一名信使,二人便常有来往。如今撤藩,朝廷派了他来,自是最为合适。但他毕竟多年不与吴三桂互通音讯,对这位反复无常的王爷沉得有些把握不住,路过贵阳城时,便多了一个心眼儿,把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留下。
明面上,是帮平西王办理一路上的饮食、车马,准备迎候北上的吴三桂眷属。其实内里边是怕一窝儿让吴三桂端了,连个回京复命的人都没有。
一切后事预备停当,折尔肯和傅达礼方带着扈从随行二百余人,热热闹闹地进了云南府。当晚住在驿馆,同朱国治密商一夜。第二日便由朱国治作导引,排开卤簿仪仗,直趋五华山。
其实他们一入贵州,一行一动吴三桂都了如指掌,只是装模糊儿,照旧以吃酒听戏作乐,摆出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此时听理钦差已到山下,便胡作慌张,命人:“放炮,开中门接旨!”
石破惊天的三声炮响在五华山峰峦间震荡,壮丽巍峨的王宫正门大开,几百名仪仗校尉身着锦衣,头戴缨顶,腰悬佩刀,手执四吾仗、四立瓜、四卧瓜、四骨朵、并节铖、斧、镫、矛、戈、旗、剑,从仪门缓缓而出。里头早有细细鼓乐声传出。钦差正使折尔肯手捧康熙敕书,带着副使傅达礼泰然自若地立在仪门外等候接旨。见平西王吴三桂头戴饰着十颗东珠的金龙二层亲王朝冠,身着石青蟒袍,外罩爪金龙四团补服,辉煌耀目,满面堆笑地迎接了出来。两手轻轻一甩,放下雪白的马蹄袖,先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吴三桂,恭请万岁圣安!”便在鼓乐中从容不迫地行三跪九叩首大礼。
“圣上躬安!”折尔肯见他以隆重的礼仪相迎,略觉放心,便将敕书一擎,算是代天受礼。接着便换了一副笑容,将诏书转给身后的傅达礼,双手扶起吴三桂,自己单膝跪下,打了个千儿笑道:“下官给王爷请安!给王爷贺喜!九年前在京曾荣见王爷一面,如今瞧着竟又年轻许多,王爷可谓福大如海呀!”
吴三桂哈哈大笑,一手挽起折尔肯,另一手便将二人向里让:“老折还同我来这一套——老朋友了嘛!快请进,傅大人请!”说着,一手扯一个进了五楹三进的王府正殿。
“二位大人,”看茶毕,吴三桂笑吟吟说道,“前不久吴丹大人资赉诏来滇,蒙圣上赏赐许多物件。吴三桂何德何功,承受主子如此厚恩!其实,皇上有什么事,召小王进京面谕也就罢了,这么一趟一趟的来,多费神哪!”说至此,他又叹一口气,又道,“康熙三年入觐,算来已是九度春秋,我心里口里都是个放不下,大前年主子召我进京,偏又患了犬马之疾,竟不能如愿!也曾托朱中丞面圣时代为请安,说是主上日夜宵旰,清减得很,如今可好些了?必定又长高好些了——唉,人老了,远在这蛮荒偏僻之地,着实惦记着了!”言下不胜感慨。
吴三桂这些话说得情深意切,十分体贴入微,丝毫没有言不由衷的痕迹,傅达礼便觉事情决不至如朱国治说的那样坏,只坐在旁边含笑点头,放心吃茶。折尔肯却深知吴三桂的脾性,不能用常情猜度他,听完吴三桂的表白,十分爽朗地呵呵一笑,说道:“王爷这话极是。万岁也着实惦记着王爷呢!可谓云山万重,不隔君臣之心了——傅大人,请将万岁的手谕奉王爷过目。”傅达礼和折尔肯早已商定,不以寻常接旨形式拘泥吴三桂,只要肯听命奉诏就好。见正使发了话,傅达礼起身双手捧起诏旨。
哪知吴三桂却不肯苟且,争争离座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接过来,先赞一声:“好一笔字!”这才细细展读。
尽管内容他早已知道,吴三桂却仍读得十分认真。良久,方将御书轻轻置于案上,笑道:“我料定皇上待我恩重,必定俯允我的呈请。我本北方人,在这里实在过不惯。说到功在社稷,那是万岁的过奖。俗话说‘落叶归根’我早就想回北方去,团团圆圆安度残年,又怕在外头日子久了,难免有小人在圣上跟前挑拨是非,万岁既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万岁爷这才叫体天格物,善知老年人的心哩!”
“不知王爷车驾几时可以起程?”傅达礼觉得吴三桂亲切可人,根本不像折尔肯和朱国治说的那样,便笑着躬身问道,“皇上已在京营造王府,迎接王爷入京,大世子在京也日日盼望王爷北上,阖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王爷赐下日期、路程,下官也好奏明皇上,早做准备。”
“哈哈哈,傅大人过去虽未识荆,一望可知是一位明事知理的国家栋梁。”吴三桂不假思索,顺手端了一碗米汤灌给傅达礼,接着又皱眉叹道,“我的事还不好说?这会儿起身抬脚使可跟着二位走。只是贱内、家眷们,婆婆妈妈的事多。贱内日前又染了风寒,一时动身不得。这些琐事倒罢了,最缠手的还有下头这些兵士军将,都是跟了我多年的,现在又有谣言,假若抚慰不当,激出事变来就不得了!”说至此,吴三桂抬头看看傅达礼失望的神色,不由心里暗笑,口里却接着说道,“大约十月底——”
正说着,便听殿外一阵喧哗,一个“国”字脸的中年将军双手推开殿前护卫,大踏步挺身进来,脚下雪亮的马刺踏在大理石板上,发出铮铮的金石之声。
“马宝?”吴三桂虎起脸,阴沉沉说道,“我这里正与二位天使计议大事,你有什么要紧事,竟敢擅自闯殿,这成何体统!”
马宝昂然向吴三桂当胸一揖,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倏地一转身,冷冷扫视折尔肯和傅达礼一眼,问道:“你们就是钦差了,我听主你们在逼我们王爷上路?”
“谈不上‘逼’字。”折尔肯心中雪亮,这是事前排好的一场戏,只没料到开台这样早。见马宝目光寒气森森,一开口便欲翻脸,便冷静地端起茶碗,瞟一眼木然呆坐的吴三桂,漫不经心地用碗盖拨着浮茶,毫无表情地答道,“王爷自请撤藩北归养老,皇上恩准了。我们不过代王爷筹划一下归途事宜,不知将军有何见教?”傅达礼冷笑一声问道:“请教马将军,台甫?这样闯殿问客,五华山素来就是这个礼教么?”
“我乃平西王帐前管军都统马宝!”马宝双眸闪烁生光,“饮使既云王爷‘自请’撤藩,归途日程路径当然应由王爷自定!你们两个一进门,杯水未饮便催问行期,这是什么意思?”
“放肆!”吴三挂涨红了脸,“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指着马宝吼道,“这是谁教你的规矩?三挂我带兵四十余年,没见过你这样撒野的兵痞!来人!”
“扎!”殿内殿外护卫们雷轰般答应一声。
“轰他出去!”
“哈哈哈哈”马宝仰天大笑,笑得折尔肯和傅达礼面容失色,汗毛直乍。吴三桂勃然大怒,双目睁得彪圆,厉声喝道:“你笑什么,不知本藩三尺王法厉害?”便吩咐人,“架出去,打四十军棍,打掉他的匪气!”
“扎!”几个护卫答应着一拥而上。马宝却毫不让步,一个箭步蹿至殿口,“嗖”地拔剑在手,大叫道:“谁敢向前?立时叫你血染银安殿!”说着,斜视吴三桂一眼,放平了口气道,“王爷你要撤藩,撇你的就是,行期、路径却要由我马宝来定!我已传出将令,云贵两省各路要隘俱已封死,没有我的信牌,一只老鼠也休想出去!你两个酸丁钦差,好好在这里侯着,十年八年,王爷撤藩各项事宜办妥了再说上路不迟!嘿嘿!”一边说一边冷笑着去了。
折尔肯瞧着马宝的背影,心里疾速地筹划着: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倒不如挑明了,再看吴三桂怎样动作。遂起身正容说道:“王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们已是三十多年的交情了,要怎么样,我和傅达礼静听发落。”
“哪里的话!”吴三桂忙道,“折大人多心了,你还不知道我吴三桂么?这个马宝,原是献贼手下,兵痞出身,懂什么礼仪?撤藩折子上去后,下头人议论猜疑的很多,方才讲的‘抚慰’,就是这个意思了。二位不要与这等野人一般见识,先在此等待一时,云贵两省,还是我说了算的。大约十月底之后,我们一定成行——这是朝廷大事,也是我多年的宿愿,由不得这些小人!你说是吗,傅大人?”
傅达礼深感受欺受辱,却又无法与吴三桂翻脸,咽了一口唾沫,涨红了脸答道:“深领王爷情分。福晋既然欠安,下头军将又这样,就迟几日也无妨。下官回署后即拜折奏明,说明其中情由也就罢了。”
“怎么?”吴三桂惊讶地问道,“难道二位不肯赏光住在寒邸么?”说着,又转脸看折尔肯。折尔肯心知大事不妙,便欠了身子,笑道,“回王爷的话,驿馆已安排好了。朱中丞也曾邀我们住在抚衙,我们也请免了。客走主人安,我们实在不愿多有搅扰。”
吴三桂知道他们故意表示与朱国治的距离,一笑说道:“其实住哪里都一样。你们是天使,只好随你们的便了——传谕:设宴为二位钦差大人洗尘!”
须臾,管弦齐鸣、鼓乐大作,一桌桌现成的丰馔,由四个校尉抬着依次布了上来。霎时殿中酒香四溢。吴三桂麾下武将文臣在乐声中鱼贯而入,一个个拿着手本履历拜见两位饮差。两位钦差也都起身一一还礼。折尔肯因熟人多,间或还执手寒暄。方才那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气氛,变戏法似地又呈现出一派和谐热烈的场面。胡国拄职在司筵,忙得一头热汗,一眼瞥见汪士荣进来,便凑上去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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