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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4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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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抬脚就能进养心殿、进澹宁居我和纪昀议论过他,纪昀说他是皇上——”他突然觉得颇难措词,纪昀的原话是“皇上裤裆里的虱子”,但这话无法引用,话到口边变成“皇上身上的御虱,没法捉”。李侍尧听得一笑即敛,阿桂却道:“是和亲王叫我举荐选的侍卫,又晋升观察道,他那么好人缘儿,差使又没什么失漏,想拿掉他也难呢!你和他怄气,大约也是听了这些话,江苏巡抚陆公举是你的知交,他过崇文门税关纳不起税,只身进京,你借皇上这道:密谕替公举出这口气,可是的”
李侍尧眼中波光闪烁,点头道:“公举,那是多清廉刚直的人呐!硬要一万两!他病在武昌,我去看他,拉着:我的手只是叹息,说‘当清官难,见皇上一面还要缴一万两税银,这世事变局,没法弄了’”“一项议罪银子,一项官员入京关税,都是和建议。”阿桂自嘲地一笑,“贪官犯罪缴了银子免议,清官进京缴不起税——真有意思!我去问皇上是谁的建议条陈,皇上说是他自己的主意,还说这两条有弊病,要取缔,却又没有取缔的明旨,总而言之是小人可畏,小人难防——”他还要往下说,轿一顿,已经轻轻落地,便住了口。李侍尧已听得心旌动摇,有点晕轿的模样,苍白着:面孔道:“现在还不知道圣意如何。若还没有定,请佳木公美言,还放我出去当总督。”
“这要看情势。”阿桂抬手示意他先下轿,说道:“你留军机处是我的建议,皇上没有旨意,说到京看情形再说,现在什么话也不能说。”说罢二人下轿。
李侍尧下车看表,刚刚过了辰时正牌。三年未到此地,傅府与原来变化不大。只是原先三楹的抱厦门依着:公府规模改为五楹过厅楼门。此刻时已隆冬,万木萧森间红瘦绿稀,一改李侍尧心目中万木葱茏形景儿,满女墙密不透风的长青藤叶子已变成墨绿色,间或盘结的蒿藤虬根蜿蜒仍旧苍劲有力,但叶片已经凋零,或隐或显藏在金银花藤中,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蚯筋。墙内远近分层的石榴、槐杨榆柳树已经几乎完全落叶,密密的枝桠像一带微紫色的霭雾绵延到远处,不时有成群的麻雀、乌鸦、老鹳之类的鸟翩起翩落觅食。偌大一个公爵府,虽是笼在暝暗秋空之下,丛树密林连绵夹着:苍竹老桧雪松黑柏,仍显得蔚蔚蕴茵气象峥嵘。若在平日,傅恒府前此刻热闹还了得墙对面沿海子一线长堤到处是车轿,舆夫轿夫长随伴当成群结伙在凉亭等候进府谒见的主人,大门前迎来送往的官员尽都衣紫腰玉翎顶辉煌揖让出入;东侧小门是来府拜见夫人的内眷,也是呖呖莺莺笑语寒暄之声不绝。但此刻因皇帝要驾幸此地,一切闲杂人早已摒退,扫得一根草节一片树叶皆无,显得格外空旷开阔,内务府前来净街侍驾的太监有三十多人,还有傅府家人长随一百多人,都垂手侍立在门前石狮子旁待命,见他们二人远远在海子凉亭边下轿,早有一个家人飞也似跑来,两个人也不挪步儿,立定了等他传话。待近前来看时,都认得,是傅府的二管家相敬阁。
“桂中堂、李爷到了!”胡敬阁临近放慢了步子,又趋跑几步打下千儿道:“万岁爷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和亲王爷已经来了,还有兆惠军门、海兰察军门,都在东书房候着,请二位爷过去奉茶。”
阿桂点点头,向李侍尧一会意,一前一后随胡敬阁进府,只见府门、甬道:、角门、府内各个偏院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亲兵关防,佩刀快靴目不斜视挺胸凹肚直立,傅府素以军法治府,家人们也都各按方位束带冠顶站得笔直,一路竟是鸦没雀静,一声咳痰不闻,只听脚下靴声橐橐在廊壁回音,反而更增寂静。二人沿正门甬道:直北而进,过公府正厅时,阿桂留意了一下,这座正厅上悬着:乾隆御笔匾额“敕封一等公府第”,平日从不开启的,现在各个隔扇门都洞敞着,是十几个苏拉太监守门——从东侧过去再向北,再向东踅过一带花篱,进月洞门,便听东书房人声,却是和亲王弘昼的声气。
“我料着:是阿桂来了,去瞧瞧!”
接着:门帘一响,一个人哈腰闪身出来,二人都是一怔,原来竟又是和!正应了阿桂方才说的“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李侍尧也不禁一怔。和却似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只冲二人含笑一躬,一手挑帘,一手相让,说道:“李制台也来了——请,王爷在里头呢!”阿桂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便和李侍尧前后进房。李侍尧看时,果然兆惠海兰察都在,兆惠比几年前胖了些,脸颊上添了一道:二寸多长的刀疤,双手按膝,一座塔似的端肃而坐,海兰察却不见老,仍是墩个子,黑胖圆脸,嘬嘴吮唇的不安生,还冲二人背转一个鬼脸。中间炕上坐着:五十多岁的弘昼,却是满脸烟容,两颊和眼眶都松弛地陷落下去,暖烘烘的屋子里,还穿着:镶貂皮酱色巴图鲁背心,套着:的蟒袍里边似乎揣着:暖炉,瘦弱的身躯依在窗边大迎枕上,鼓鼓囊囊的看去有点可笑——这就是乾隆惟一的亲弟弟,遍天下皆知的“荒唐王爷”弘昼了。阿桂见他只二揖一躬,李侍尧因久不见面,便要屈身行大礼。
“罢了罢,你这秀才兵痞!”弘昼手里两个铁胡桃转得刷刷响,笑道,“大将军八面威风,和那么玩得转的人,都叫你给弄懵了——”他偏转脸笑看众人,“摆火枪队,扛王命旗进崇文门,你们听说过没有你——”他又面向李侍尧,“这回进京,又有什么好物事孝敬我我要的土带了没有”
李侍尧到底打了个千儿才起身,笑道:“五爷也照照镜儿,瘦得统成个骷髅了,还要烧泡儿抽!我给爷带了几斤上好的银耳,还有西洋参补补身子。爷要的法兰西香水,白兰地酒也有一箱子。烟土是东印度公司的,比云土要好得多,有心违五爷的王命不带来,想想五爷待我的情分——爷知道,这干碍禁令的——衙门里搜缴上来垛在马厩里,我还是给爷带了些来,还有叶天士配的戒土膏,我也弄了几大包,爷都用用。能着:些戒了最好,可怜见的爷这么体弱的,奴才也心疼!”
连鸦片带戒烟膏一块奉送,李侍尧说得风趣,众人都笑了。弘昼打着:呵欠笑道:“这么说真的是体贴你五爷了!掏钱难买老来瘦,人贵适意——你他娘的狗屁不通,带兵在外称王称霸,撒野惯了,原先读的书都当屎拉出去了!”海兰察笑道:“奴才原说过的,五爷是满腹经纶锦心绣口,我们这号子一肚子马绊筋,侍候不来爷的风花雪月。”和在旁插口道:“我算服了爷们这些出兵放马的大军门了,李爷的火枪队要走了火儿,这会子和的游魂儿不知在哪浪荡呢!”
本来这是极好的和解节扣儿,李侍尧只消回敬一句玩笑话,一天大小事肚里嘀咕怨气也就消解,但李侍尧外面上爽明豁朗,内里居傲自矜乃是与生俱来胎里带的毛病,只看了和一眼,却问兆惠“老兆几时进京的如今建牙开府,带兵还打头仗这块刀疤还是不久才落痂的——你看人家海兰察,养得红光满面的,你这脸色怎么瞧都像酒色过度,淘虚了身子的模样儿。”兆惠本是个严肃冷峻人,在金川打仗和李侍尧混熟了,玩笑惯了的,只在椅上一欠身,微笑道:“你不用操心我,叫王爷照镜子,你也照镜子看!人都说广里女人高额头深眼窝儿黑脸蛋,不好看,怎么你就不嫌弃,弄得瘦猴儿似的,还耀武扬威回京见主子!”
“我当太湖水师提督,鱼虾米饭一天三饱一倒,自然红光满面。你是个登徒子,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所以淘干了。”海兰察嬉笑道,“人说叶天士不通世务,是个医痴,也不是的。我听人说去给五爷看脉,说五爷是‘双斧劈柴,要戒酒戒色’,一抬眼见侧福晋愣着:眼看他,忙又磕头说‘即使不能戒色,也要赶紧戒酒’——五爷,可是有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只是一来候驾,二来傅恒正病,大家来探视,都笑得不敢扬声儿。弘昼笑得颤着:身子,指着:海兰察道:“这猴崽儿敢拿我开心——你问和,他给我府里采办东西,三天两头见福晋,侧福晋他也都识得,问他有这种事没有”和便觉讪讪的,红一红脸笑道:“爷哪是那种人!没有那种事的。”
“咱们说笑几句给六爷冲冲晦气,还要适可而止。主子身子不好府里下人们听见我们高兴,算是怎么回事呢”阿桂听他们谈笑风生,早已心里不喜欢,只碍着:弘昼面子敷衍迎合而已,此刻见机说道,“前头一路驿站送军机处的滚单,傅六爷过了高碑店病况见轻。我今儿其实有很多事要请示他。这里先给五爷禀说禀说,您虽不管军机处,还是总理王大臣——缅甸战事不宜再打,趁他们修表谢罪称臣,稍加申饬允许求和这是难得的机会。”弘昼烟瘾犯了,鼻涕涎水的连打呵欠,和三步两步上炕,侍候他烧了两个烟泡,这才回过精神,因道:“这事何必跟我说直奏皇上就是了。”阿桂赔笑道:“我是担心傅六爷劝皇上接着:打,也担心万一六爷不虞,激恼了主子决意用兵到底,所以要请五爷调停。万岁爷最听五爷的,您说话准成!”弘昼听得眼一亮,手指敲着:炕桌说道:“成!五爷给你帮忙!”还要往下说时,听得外头脚步声快捷近来,张眼隔玻璃看看,对众人道:“圣驾来了,卜义叫我们呢——咱们快换衣服。”
说话间卜义已经进来,果然是乾隆御驾到了,为防惊动傅恒,一切乐队仪仗不用,已在府门口降舆,吩咐先到诸臣不必接驾,径到西花厅傅恒卧榻再行见礼。当下众人一阵匆忙更衣,都换了朝冠补服,弘昼打头,依次阿桂、李侍尧、兆惠、海兰察、和尾随在后,从月洞门鱼贯而出。踅至正厅前,大太监王八耻已带着:三十六名太监分两行徐步而入,捧着:巾栉、嗽盂、银瓶、银炉、更替衣冠肃穆雍容款款在西厅站定,接着:是十几个嬷嬷、谙达、宫里有头脸的侍从女官簇拥着:乾隆皇帝近来,弘昼为首打袖提袍,率众人衣裳窸窣跪了正厅门前阶下,伏身叩头,李侍尧偷眼看,只见乾隆穿一身驼色缎棉袍,外边套着:石青缎面小毛羊皮褂,头上戴一顶青毡缎台冠,腰里束着:条金带头线纽带,青缎凉里皂靴踩得石板地面橐橐作响,已是六十岁出头的人了,发辫看去仍油黑发亮,弯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生光,修饰得极精致的胡须似隶书“一”字两头微微下捺,因离得不近,看不清脸上的皱纹,只这体态步履容貌,乍一看怎么瞧也像个不惑之年的人。思量着:“主子英姿清爽,怎么调养来的”听见脚步声近来,李侍尧忙低伏了头,觉得脚步已到头顶,停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窝着:背尽力屏息着,用头轻轻在地上碰了碰。
“是李侍尧嘛!”乾隆果是站住了脚,离着:李侍尧头顶只二尺远近,问道:“是几时到京的”
“奴才李侍尧——恭请主子圣安!”李侍尧一口大气透出来,身上才松泰一点,忙大声回道:“原来算计路程,腊月十五能到京,心里恋着:想早点觐见主子,走得急,昨天晚上赶到的。”
乾隆点点头,说道:“朕已经知道。白问问你。待看望过傅恒,下午你递牌子进来。”李侍尧方连连叩头称是,乾隆对众人道:“弘昼和阿桂起来陪朕先见傅恒。你们几个进房里候旨。福康安福隆安,带朕去见你父亲。”
阿桂二人站起身来,这才看清是傅恒的儿子福隆安和福康安接驾引导。福隆安是乾隆和嘉公主和硕额驸,兵部尚书。福康安和阿桂私交更笃,现任金川定边将军,是朝野有名的“小周郎”,能诗能文且是极其好武。年将而立,看去仍颀身玉立,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他赶回京城,一来侍奉父亲的病,二来是阿桂要亲自带兵西征,点名要他跟从带兵参赞军务。此刻却都不便见礼说话,只点头会意,随他兄弟逶迤到了西花厅傅恒下处。军机大臣纪昀是专陪傅恒的,已是守在阶下。
“药香太重了。”乾隆进院便皱眉说道。看着:跪在廊下的几个太医,又道:“药香也是药,和主药混起来,就没有时辰火候了。而且还杂着:檀香。”他顾盼着,一眼看见傅恒夫人棠儿跪在门内,料是檀香是她燃来敬佛礼拜用的,便不再说这件事,跨步进门,嘘一口气说道:“棠儿,别跪着:了。你看看你,熬得这样憔悴了这里侍奉的事有儿子们就成。好歹也留心自己,你再病倒,傅恒怎么安心疗治去吧——书屋里歇着,朕看过傅恒接见你。”
棠儿伏身听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已是热泪涌眶而出,身子颤抖着:抽泣,已经花白了的头发丝丝抖动,只泣声说道:“奴婢遵旨”乾隆这才进了里屋,福隆安兄弟拽起床上帐帷便长跪在地,傅恒已清醒得双眸炯炯,只是虚弱得没有一点气力,见乾隆俯身看自己,他也用目光搜寻乾隆,紧紧地盯住了,像是恐怕一眨眼乾隆就会消失似的,有些失神地盯着,许久,大滴大滴的泪水断线珠子似的从颊边涌淌滚落出来,喃喃说道:
“主子,主子奴才侍候不了您了奴才没用,连礼也不能给主子行,说话提不出气儿来唉没有想到我傅恒也有今日”
乾隆心里一阵酸热,一拱一动,已是眼中满含泪水。他用无限疼怜的目光凝望着:奄奄一息的傅恒,这是个英雄一世的满洲汉子,因是富察皇后的亲弟弟,自幼就选了乾清门侍卫,朝夕跟从自己,弱冠之年选散秩大臣出外办差巡阅太湖水师治军整顿,剿灭江西山盗,进袭山西黑查山,一举生擒白莲教飘高,以招抚大将军出征金川,逼得一代英豪莎罗奔自缚请罪俯首称臣,主持军机处二十三年,文政、河务、兵事、钱粮、明刑哪里事繁任巨,都有这个傅恒一力料应,且是待人诚挚有礼,循礼有体,人人心目中无事不能的英杰,如今到了末路,竟成如此光景!
第531章 慰良臣乾隆探相府 防伦变天子指婚配()
“老六,你何至如此”乾隆勉强一笑,沉缓地说道,别这样英雄气短嘛你今年才五十岁,朕还指望着:你侍候下一代主子呢!你从缅甸回来,朕原本替你担心的,要翻多少山过多少水,还要穿老树林子,怕你挺不住。现在到了北京,这就是你命大,这么多好医好药,你又不是什么绝症,何必像个女人样儿自艾自叹”
傅恒脸上绽出一丝微笑,苍白又略带黄色的面庞像将要沉山的月亮,带着:似悲似喜的凄凉,一眼不眨地凝望着:乾隆,嘴唇嗫动了一下。乾隆顺势坐了榻前椅上,身子斜倾着:聆听。
“能再见主子一面,我去得心满意足”傅恒声气微弱地说道,像远远随风飘送过来的一缕游丝,却是十分清晰,连鹄立在乾隆侧后的弘昼几个大臣都听得到,“皇上当年龙潜,在雍和宫读书,我就当过伴读在皇上眼前读书,还跟皇上淘气”他眼睑闪动着,仿佛在如烟的往事中追忆到了自己一生最美好的辰光,嘴角撇着,竟带出孩子气的笑容,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又回到了眼前的场景“四十多年了,都是皇上训诲教导,提携着:走过来的。人一辈子能有这大的福,还有什么别的所求的只是只是我守住了老官屯,却没能再有再有尺寸之进。用兵之初,军机处和大臣里主战的不多,是我执意请缨没有打胜仗,且是牵掣了西北兵力,虚耗多少钱粮这是奴才留下的最大憾事,皇上要重重处置,奴才才能安心走路”说着,已是泪如雨下。跪在床前的卜义忙从小太监手里抽过手帕轻轻替他揩了,乾隆柔声细语说道:“用兵是不得已的事。如果说错了,也是朕头一个承当。当初收复孟拱,朕赏你三眼孔雀翎,你写奏章说,待全胜而归再领赏。既然没有克服敌巢,翎子缴回就是了。你虽不是全胜,毕竟已逼得缅甸上表请罪求和,也还是胜了。不要这样自责,朕听了也不好过”他眼中噙着:泪,声调温和得像长兄对一个小弟弟说话,“别胡思乱想,一切往后放放,安心调治,病好了再说。”
傅恒抿住了口,像在聚集全身的力量,眼睛一刻也不离乾隆死死盯着,许久,脸上泛出一丝潮红,吞咽了一下,说道:“缅甸政局已经稳下来了,再战不利。如若拼倾国之力打下来,又不能设流官政府常驻统辖,很不值得。从云南到缅甸,水陆军三万一千,现在仅存一万三千。不但军需药品供不上,兵力调动也极难,我军我军阵亡的其实不多,都是水土不服瘴疫毒疠病死的。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所以请主子下旨撤兵,将来再看情形施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胜。”
站在一旁的阿桂先是一下子放下心来,接着:一股敬佩仰慕之情油然而生,当初出兵傅恒是主战的,现在退兵师劳无功而返,单就承认自己“错了”,不但责任非轻,面子更是扫尽,一世英名举朝崇敬也全然不顾!这要多么大的定力,多么忠忱的志量!审视着:傅恒平静的面庞,阿桂心里一阵烘热,含泪说道:“春和公,别想这些事,也别说了主上圣明烛照洞鉴万里,自然有妥当安置的。”弘昼也垂泣,说道:“傅老六,留着:点气力,皇上指望你做的事还多着:呢!我那里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要什么有什么,想着:了只管要——上回你说高士奇那幅字画,没舍得给你,今儿带来了,给了棠儿”说笑着,已经带了哽咽。
“五爷也有儿女情长了”傅恒微微笑了笑,轻轻咳了一下,说道,“这些话我不说,皇上和军机处碍我的面子也不说,于朝廷更无益待到不得不说时再说,皇上的体面更要紧我都写在折子里了,那”他虚弱地抖着:手,指着:桌上叠得齐齐整整的文卷,“都在那里我的遗折唉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两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随着:鼻翼翕张,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纪昀忙叫“谁当值当值太医进来!”
乾隆已立起身来,怔怔地看着:两个太医忙活救治,看着:跪在床里的两个丫头服侍喂药,傅恒的脉息又渐渐平和下来,只是脸色蜡黄,像被抽干了血,又像晒干了的生姜那样泛着:土色,已经不能再说话,兀自努力张着:眼睑,用无神的瞳仁洞视着:乾隆,乾隆见他这样依恋自己,心里一发酸楚,替他掩掩被角,轻轻抚了抚他额头,温声说道:“宽心无为静养,守时而不违命朕去了,你稍好些再来看你。需用什么东西让儿子们找内务府,已经有了旨意的”像是怕再看到傅恒的目光一眼,他说了句“纪昀留下看护”便转身出了花厅,径往书房而来。阿桂李侍尧弘昼诸人只向傅恒默默注目片刻,也跟了出来。花厅书房原本是通连一排的上房,棠儿早已知道这边动静,自跪在书房门口迎候,见乾隆过来,叩头说道:
“拙夫犬马之疾,劳动圣驾玉趾亲临,奴婢阖府荣宠蒙恩。感泣主上悯怜臣下之德意,矜念万岁谆谆慰抚之纶音,虽糜身粉骨不足报也。棠儿一女子,该当勤谨侍疾,日夕不替,倘上天垂怜拙夫忠忱之情假之以年,必留以有生之余奔走驱驰继之以死。皇上万几宸谟宵旰劳动,不宜以万乘之躯久羁臣下之居,恭请回銮,棠儿昏晨焚香尸祝,遥祈皇上龙体康泰福德万年”
这篇陈词自是棠儿精心结撰的奏对,本来的陈词滥调花哨敷衍文章,偏她有真情,说得凄楚不能自胜,乾隆听得悚然动容。呆了一呆,乾隆将手一让,说道:“棠儿,我们至亲无碍的,进屋说话。”
“是”
皇帝没有说话,跟从的人似乎有点无所适从,李侍尧试探着:挪了半步,弘昼在旁拽了拽他衣襟,看阿桂、福隆安、福康安都没动,舌头一舐嘴唇退了回来,跟着:弘昼他们远远在竹丛旁站定守候。
屋里只剩下乾隆和棠儿两个人。这一众人等中,只有弘昼知道他们二人二十多年前是有过一段旖旎情韵的。但如今一个年逾耳顺,一个将知天命,虽然同在一城,分属君臣且男女有别,也已十余年没有赎面相对单独絮话了,坐在书案前的乾隆看着:棠儿忙着:给自己摆点心斟茶拧热毛巾,忽然觉得有点恍若隔世如对梦寐,斯人斯世斯情斯景如流光倒移石火不再,怔怔地默坐,不知话题从何说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憬悟过来,缓缓啜茶道:“不要忙着:侍候了,朕用过早点来的,回去还要和臣子一道:用午膳。”
“是”棠儿答应一声退立在一旁。
“家里没有什么难处吧”乾隆问道。
“家里都好。只是康儿晋升太快,我怕外人闲话。还有福灵安、福隆安、福长安怕摆不平”
“这个无碍的。”乾隆将茶杯放在案上,“论功行赏,以能授职嘛!朕自问没有偏私,怕什么闲话,也没什么摆平摆不平的,刘墉的功劳没有康儿大,治理民政比康儿强,已经封了侍郎加尚书衔。比较起来,康儿还委屈了呢!”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还常进宫去么”
棠儿的头更低垂了一下,说道:“隔三错五的,还常进去的。进去给老佛爷请安,抹抹纸牌,陪着:上上香。有时偶尔隔远远的能瞧见皇上一眼”
“还该常进去走动走动。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嘛”乾隆叹息一声,说道,“先头娘娘薨了,如今是那拉作皇后。她虽然知道——但朕深知的,她心里并不厌你,常说你好话的论起来,按小家子百姓说头,她是你们续姐姐。她也闷,进宫常请安,说说家常什么的,于礼上也该当的。”
“是。皇上说的奴婢都记下了”
至此,二人语塞。静穆的沉寂中,乾隆站起身来,看见桌上摆着:一幅画,画的是水墨图月下塘荷,因年代深久,纸色已经黯黄,上面写着:一联。
霞乃云魄魂,
蜂是花精神。
极精神的颜体字,因问道:
“高士奇的字画”
“嗯。”
“弘昼送来的”
“嗯。”
“这是圣祖爷时候,伍次友老先生给苏麻喇姑题赠的一联。”
“嗯。”棠儿的脸色愈发苍白,低声道,“奴婢知道——这不是奴婢要的,是傅恒求五爷赏的”
乾隆有点意外,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听说过傅恒剿灭黑查山飘高聚众谋反时,和女匪娟娟的一段恋情,娟娟葬在山上的桃林中已经二十多年了,早已玉殒香消了,傅恒大约这段情结还没有销蚀。人、情,真真是不可思议!他站在画前仔细玩味了一会儿,像是突然触到什么心事,乾隆瞳仁倏地闪了一下,问道:“有个叫国泰的旗人——山东巡抚国泰,平日和傅恒过从多不多嗯——记得是傅恒的门生”棠儿再没想到乾隆会突然问到这里,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一眼乾隆,摇头道:“他做到巡抚,肯定和傅恒有来往。我见过傅恒的门生题名录,不记得有这个人,哦——记得有一次老十六亲王府演戏请傅恒去看,傅恒刚下值,累得不想动,又却不过老亲王面子,发脾气说‘这都是国泰的过!一个外任封疆,动不动往宗室里跑,斗鸡走狗又演戏——攀着:王爷和军机套近乎——我这里题本奏折叙片看不完,正经事办不完,还得和这些人兜搭!’还是我说着:劝着:才去了——皇上怎么忽拉巴儿想到这儿了”乾隆没有回答她,却又看画儿,说道:“这画儿这联语虽好,只太阴惨太凄楚了,不是福祥兆头。前头明珠、索额图、隆科多、讷亲都存过,不吉祥。缴到大内的好。”说着:把画幅卷起。
棠儿敏感地看了一眼乾隆,明珠、索额图、隆科多、讷亲都是宰相军机大臣,不是抄家圈禁便是杀头,可这和画儿什么相干,又和国泰什么关联她再寻思不出其中缘故来,只好说道:“那就请皇上赏收,皇上福大如天,什么晦气都冲解了”乾隆把画握在手中,叹了口气,说道:“朕看傅恒的病,只能勉尽人事了,万一有不忍言之事,你要好生保重。儿子们都大了,也都很争气,教他们好生做官办差,朕自然更要照应。你有什么难处事,叫儿子代奏就是,朕去了你要保重,侍候病人也要顾自己,不妨疏散一下,到潭柘寺大觉寺放放生,烧烧香什么的,一来给傅恒消灾解厄,二来你也调息作养了身子”他又叮咛几句,才转身出屋,棠儿送了两步,突然脱口喊道:
“皇上!”
“唔”乾隆止步转身,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事”
“噢,是我莽撞,叫得急了,”棠儿的神情显得有点忸怩,脚尖着:地偏着:身子轻轻拧着:地,轻声道,“是康儿的婚事,老简亲王喇布家睿亲王多罗家先前来说,都是旗下顶尖的贵人、郡主格格,小冤家一个也不中意。他那性子皇上知道,我也拗不过他”
乾隆早已回过身来,问道:“傅恒呢傅恒怎么说”棠儿道:“他是无可无不可的,说儿子婚事自有天命,大丈夫何患无妻什么的这些道:理康儿自己也是个争强好胜的,那年去扬州救下个女孩子叫莺儿,两个人处得好,我瞧这丫头本分伶俐,人也生得好,可她毕竟是个罪人家属,配康儿终是不宜,就把莺儿收到我房里隔开。谁知这种事竟是隔人隔房不隔心的——”棠儿不好意思地一笑,叹道,“我没法子,干脆给莺儿开了脸,指给康儿当了姨少奶奶。这都不是大事——前日亲王家弘畅——就是新袭了郡王的那个,他福晋来说,要进去请老佛爷和那拉娘娘懿旨,配皇上的十五格格和英公主——”她没有说完,乾隆已经急了,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老爷现今病着,正在路上回京。这么大事体得他来做主。”棠儿说道。乾隆刚舒了一口气,棠儿又道:“亲王福晋是个风风火火脾气,最是简捷明爽的。一听我的话就说‘十五公主你没见过那真是——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她莞尔一笑即逝,‘——你家一门贵盛,一对玉人天地般配。大爷福灵安是多罗额驸,二爷福隆安是和嘉额附,死了的三爷不说,福康安是你家千里驹,又是皇上最爱重的,我去说合,准保人人欢天喜地——正为傅中堂有病,天降下这件喜事,什么灾星都冲了!’”
至此,乾隆也怔了,听棠儿接着:说道:“这真叫我左右不是,还得装出满心高兴,说,‘现在没见着:老爷,不知道病情,再者说人家一个金枝玉叶用来冲喜,老佛爷娘娘面上不说心里也未必情愿。等傅恒回来,我约你一道:进去说。’这才勉强打发她走了,临走还说‘皇上和傅相是郎舅,最亲最近的,又是皇上最得用的。傅相也没有不答应的理,本来的好一对儿,就冲冲喜也是捎带的——官官是舅,在河之舟,苗条是女,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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