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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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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看来比伙计老成得多,也没那么饶舌,见魏东亭给的房钱很丰厚,谢了又谢,说道:“回爷的话,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来得很迟,就没敢过来惊动爷。”
“拜堂?”康熙愕然问道:“是断弦再续么?”
“不,不是成亲,是——”店主人知他误会,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小的入了钟三郎大仙的教,夜来请神,坛主放焰口,小的也去献点香火钱。”
“哦钟三郎。”康熙竭力追忆着封神演义里的人物故事,说道:“没听说过这位神仙呀”
店主人见他疑惑,一边吩咐店小二给客人摆早点,一边压低了嗓子告诉康熙:“钟三郎大仙是玉皇大帝新封的神仙,专到凡间普救我们这些开店铺、做生意、当长随的信了他老人家,我们就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谁要触怒了他老人家,就要降血光之灾”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声音都带着颤抖。魏东亭在一旁笑着问道:“有什么凭据呢?你不用怕成这样——钟三郎又不是驴,不会有那么长的耳朵!”“罪过罪过!”店主人显然是十分虔诚的信徒,“您是长随吧?那就连你也管着——要说凭据那可多得蝎虎了,光我知道的就不少。大仙在通州降坛,有些店铺不相信,一夜便叫大火烧了七家!”说完,给康熙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康熙见外头起了风,命魏东亭将一件灰银鼠皮的巴图鲁背心取出来,一边系着套扣,一边说道:“我们即刻回京。”魏东亭见康熙脸色不好看,答应一声“是”便备马去了。
已是辰牌时分了。固安城外黄风滚滚,寒阳昏黄,一湾永定河,冰花璃结,潜流涂涂,河堤上的垂杨柳随风摇摆,发出哩哇的微啸声。魏东亭见康熙在马上沉吟不语,似乎心事很重,便打马跟上。笑道:“这条无定河,改了名字改不了脾性,发作起来依旧像野马,此时安静起来像个冷姑娘!”
“要是有伍先生在,昨晚的谜,会打得更有趣!”康熙没有理会魏东亭的话,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天下英才虽多,却不肯为肤所用,奈何?”魏东亭见他挑明了,反觉无言可对,半晌才笑道:“主子别听姓杨的胡吣放屁,‘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不也是圣人的话?”康熙点头叹道:“你说的当然对,但孔子这句话也该有个好的解释才是。”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他举起马鞭向远处一指问道:“东亭,远处那群人是做什么的?”
魏东亭目虚眼一瞧,见是一队民伕,约有四五百人,刚从城里出来,背着锸、锹、�、箕,懒洋洋慢腾腾向永定河岸边移动,便回头对康熙说道:“主子,很像是治河的民伕。”
“不会吧?”康熙诧异地说道。这一路凡有河工的地方,他都格外留心。治河一般在秋汛过后开工,立冬以后便停工。偏这固安县出奇,这般时分还出河工?便向魏东亭说道:“过去瞧瞧。”魏东亭答应一声,正要过去,见后头一顶蓝呢暖轿顺着河堤抬了过来。前面两面虎头牌,紧跟着十几名衙役扛着水火棍押道而行,一望便知是四品道台的仪仗。康熙寻思:这乘轿人必定是个河道,便对魏东亭说道:“咱们追上前头那群人,倒要看个究竟!”
不一时,后头的轿子已追了上来,在河堤上停住,一个官员哈着腰出了轿——头上戴蓝色涅玻璃顶子,八蟒五爪的官袍上也没缀补服,外头披一件紫羔羊皮裘,四十多岁,白胖胖的,显得神采奕奕。
他下了轿立在河堤上,见民佚们在河边缩手缩脚,不愿下河。他便阴着脸大声问道:“谁是领工头目?”
“朱观察。”一个吏目从人后挤过来,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道,“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朱道台用手指着三竿高的日头骂道:“你这滑贼!必定昨夜噇醉了黄汤,拿着朝廷公事胡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人还没下河!”吏目见道台面色不善,嗫嚅了一下禀道:“您老明鉴,并不是小人懒,实在水冷得很,下去不得就这时分下去,也是十分将就的——”“胡说!”朱道台牛蛋眼一瞪,说道:“早秋时,本道便知会你们开工,你们推三阻四,说什么一日三分银,佣钱不足,不肯好生干,如今涨至五分,又来放这个屁!来,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观察大人”吏目顿时慌了,两腿一软跪了,叩头禀道,“并非小人大胆,是杨太爷吩咐过的,辰末上工,未末收工”朱道台“嗯哼”冷笑一声,说道:“杨馝倒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啊,来了没有?”说着便拿眼四下搜寻,满脸都是找茬儿的神气。
康熙此时已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河工佣价,朝廷按地域定有统价,即使在夏日,也不得少于五分,这河道平白扣了二分工银,当然要误了河工,此时却又逼着民伕下冰河劳作。这奴才的心真坏透了。
“朱大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身着绛红截衫棉袍,一角掖在腰带里,从民伕后面大踏步赶了上来,躬身一揖道,“卑职杨馝在,大人有何吩咐?”
“哦,是敬年呀,看你怎么这身打扮?”朱道台打个干哈哈,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奴才竟诬你慢工,实属可恶。这河工一事,朝廷屡有严旨,上年遏必隆公爷巡河时,兄弟已受了谴责,足下是知道的——今儿这事,你瞧着如何处置呢?”
杨馝是康熙六年十七岁时中的进士,榜下即补为固安县令,第二年恰逢辅巨遏必隆至芜湖筹粮,返京时,曾巡视河工。这位朱道台叫朱甫祥,当时还是个知府,奉了吴三桂密札,怠慢河工,被遏必隆当着众官掌了一嘴,同时表彰了固安县令杨馝办事“肯出实力”。朱甫祥因羞生愤,移恨杨馝,一直耿耿于怀。杨馝当然知道。姓朱的是要借端发作自己。他沉吟良久,徐徐说道:“该吏所言并非诬蔑下官,卑职七日前曾令他们巳初出工,申初收工。”
“哦?”朱甫祥见他认了,便翻转脸来,用牙咬了咬下嘴唇,问道,“为什么呢?”
杨馝沉静地回道:“卑职以为此系劳民伤财无益之举,应请上宪明令,即刻停治。”康熙在旁听杨馝不卑不亢,侃侃而言,不由暗赞道:“这人有胆。”
“贵县令太胆大了吧?这是朝廷明令!”朱甫祥提高了嗓门。
“卑职知道是朝廷明令!”杨馝也提高了嗓音,高声应道,声音中微微颤抖,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激愤的情绪。几百个民伕看着他们越说越僵,都惊呆了。有两个老年人上去劝杨馝道:“太爷,不要与道台大人争了,小人们下水就是”说着,脱鞋挽裤腿儿往河里下,几十个民工也都脱了鞋,跺跺脚就要下水。推小车卖黄酒的民妇,也忙着点炉子生火,揉面烫酒:站在旁边的康熙看到下水的民伕们大腿上被冰花子扎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有的还在淌着殷红的鲜血,心里陡地一热,正要说话,却听杨馝大喝一声:“上来,谁也不要下去!”
“你你!”朱甫祥气得脸色煞白,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你目目无上宪,抗抗拒皇命你听——听参吧!”说着拂袖便要上轿,哪晓得被杨馝一把扯住,问道:“朱甫祥,哪里去?”
“回署参你!”朱甫祥见他竟敢直呼自己姓名,大声咆哮道,“你——你这素金顶戴,鸂濑补服没了!”
“来,来,来!”杨馝扯住朱甫祥,脸涨得通红,“此时日过三竿,你锦袍重裘,尚且冻得哈手跺脚,却要百姓清晨下河!也好,你若能下水,百姓们自然也能!”说完,便扯着已经气傻了的朱甫祥一齐下堤,踏冰。
河冰“咔”地一炸,朱甫祥方才惊醒过来,急忙夺手挣脱时,却被杨馝死死拉住,几乎滑倒。朱甫祥的两个师爷见县太爷拉着观察老爷下河,惊呼一声一齐上去扯时,河冰经受不住,“嘎吱”一声裂了开来,冰水顿时没到大腿根,人人被冻得咧嘴龇牙。众民伕见事情越弄越大,呼地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将他们搀扶上来。康熙看到此处,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好!”
朱甫祥上了岸,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面孔白中透青,上下牙咯咯打架,双脚跺地甩水,见康熙在旁鼓掌大笑,以为是县里管带、吏目的头儿在幸灾乐祸,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一指大喝道:“把这个没调教的王八羔子拿下!”
第57章 魏东亭河堤惩西选 康熙帝县衙慰忠良()
几个衙役,听到朱甫祥的命令,便提着绳子,向康熙猛扑过来。
康熙皇帝自幼在深宫里长大,虽然多次遇到凶险,但除了鳌拜曾在御座前对他挥臂扬拳外,还没有遇到过第二个人敢在他的面前少许无礼。“天子之怒,四海震恐,流血漂杵”伍次友讲过的这一段书疾电一样从康熙脑海里闪过,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这才发现自己根木就没带什么“天子宝剑”,迅即返身,瞪一眼立在一旁被怒火烧红了眼睛的魏东亭,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记耳光:“主辱臣死,你懂吗?难道要朕亲自动手?”
魏东亭挨了这一掌,猛地惊醒过来,忙从斜刺里一个虎步蹿上,劈手夺了绳子,双手握在绳子中间,像软鞭一样舞得风响。前头两个衙役脸上早着了一下,“妈”的叫了一声,捂着眼滚到了一旁。当中一个被魏东亭迎面一脚踢在心口上,“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朱甫祥见势不妙,掉头便向乱哄哄的人堆里钻,早被魏东亭一把揪了回来,当胸提起,抡起胳膊左右开弓“啪啪”两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朱甫祥口中仍然呜呜不清地叫道:“好,好!打打得爷好!”魏东亭生怕他再骂出难听的话,接连不断地猛抽他的耳光。
杨馝被吓愣了,面色如土地站在一旁,待惊醒时,才急忙过来劝解。康熙仍不解恨,跺着脚叫道:“小魏子,除了打嘴巴,你就再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这对魏东亭倒是最省事的——顺手将朱甫祥向前一掼,跟着又来了一个连环脚,踢在他的当胸。
朱甫祥连哼也不哼一声,倒了下去。口中淌出殷红的血沫。
当场打死了朝廷命官!衙役们惊呆了,杨馝惊呆了,几百个民伕都惊呆了,木雕泥塑似地站着,望着河堤上被气得脸色发白的康熙。
“事情闹大了!这这怎么办,这,这”杨馝惊醒过来,围着朱甫祥干转,又蹲下身子,抖着手去摸脉搏,试鼻息,翻眼皮,看瞳仁,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民伕们一阵骚动,接着便发狂般乱嚷起来:“杀人的主儿,要是好汉就不要走!”
“好汉做事好汉当!”
旁边几个妇女更尖着嗓子嚎叫着:“天杀的,闯这个祸叫你们不得好死!”乱嚷声中,几十个精壮民伕握着扁担早已将康熙前后退路截住,人墙愈围愈近,逼了上来。魏东亭见群情澈愤,难以遏止,后跃一步挡在康熙身前,横剑在手,大喝一声道:“有话讲话,谁敢上来就宰了他!”
这话大有毛病。既叫“有话讲话”,几百个人乱嚷乱叫,吼的、喊的、骂的,吵的、说的乱成了一锅粥,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康熙“为民除害”的快感被这潮涌一样的吼声扫得干干净净。他心里明白,人们并不是恨他,而是怕连累了这个年轻县令,但无论他怎样挥手,怎样喊叫“安静”,却谁也听不清。涌动的人流举着镐锹、钎杆前推后拥,把他和魏东亭围在核心,他真的有点害怕了。正在这时,北边一片黄尘飞扬,一队绿营骑兵扬刀挺戈疾驰而来。几个老年人念佛道:“好了,好了!官军来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围在康熙身边的民伕默默地让开了一个甬道。
领队的是个游击,带了八名亲兵,按着腰刀从沉寂的人道中穿过,俯身验看横卧在地上的朱道台,说了声“人没绝气”。两个师爷走上前来,口说手比,诉说“强盗”毒打观察大人的经过。另外一些人把朱甫祥抬了下去。几个亲兵不待吩咐,早过来横刀看住了康熙和魏东亭。
“上官游击,你来拿我么?”魏东亭忽然冷冰冰地说道。因为人静,这句话说得又清又亮,“是我处置了这个赃官!”
“魏军门!”上官游击惊得浑身一抖,刀往脚下一抛,便打了一个千儿:“军门怎么没有回北京?朱道台府里人报信儿,说是强盗打了道台,聚众谋反,卑职才”
“甭说这些个无用的!”魏东亭一口截住了他,“把这里的事料理清楚,会同固安县写个札子申报吏部,除了名完事儿!”因未得允准,他始终不敢公然暴露自己身后康熙的身份。
康熙从河堤上从容踱下,没有理会上官游击,只拍了拍杨馝的肩头道,“你是康熙六年的进士吧?当时保和殿殿试,你是最年轻的一个,好像是二甲十四名,对吧?才过三年,便不认得朕躬了?”
“朕躬?”这两个字似有千斤力量,压得这位年轻县令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变得纸一样苍白。
上官游击也像傻了一样,张大着嘴合不拢来。好半天,杨馝才颤声问道:“您是万岁爷?”
“是朕微行至此,”康熙轻轻吁了一口气,“姓朱的奴才对朕太无礼了,是朕命侍卫施刑的。”
杨馝陛辞已有三年,三年前二百名外放进士同跪丹墀聆听“圣训”,哪曾敢抬头望一眼龙颜?迟疑良久,他竟出口问道:“恕大胆,不知有无凭据?”
“朕早看出你胆大如斗!”康熙大笑道,“朕不怪你,这也是应有的关节!”说着便从怀中取出核桃大一方玉玺交给杨馝。
杨馝捧在手上细细小心看过,上边一盘金龙作印钮,底下的篆文是“体元主人”四个字,确实是康熙随身携带的御宝。杨馝此时再无猜疑,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双手高擎玉玺,声泪俱下,高声山呼:“我主万寿无疆!”上官游击、众亲兵和民伕们也黑鸦鸦地跪了一片,高呼:“万岁,万万岁!”
“尔等皆朕的良善子民,回去好好生业,河工免了!天气如此严寒,逼着民伕下河治水,直隶巡抚因何不据实参奏?都起来吧!”说着便虚扶杨馝起身,“杨馝,朕命你去任保定府尹。这里的事,暂由上官委人处理善后。”
忽然,有个老年人走上前来跪下求道:“万岁爷既然知道我们固安县令是个好官,就该留下来养护咱们百姓——碰到这样的好官很不容易呀!”
“这是升迁他嘛!”康熙笑道,“朕再派一个好官来固安,如何?”
这一声问得人们面面相觑。那个卖酒的中年妇女,便趁机斟了满满一碗热黄酒,用双手捧给康熙,说道:“大冷的天儿,万岁爷用一碗酒暖和暖和身子!”康熙毫不迟疑,端起来一吸而尽,抹一把嘴高声赞道:“好酒!”
“万岁爷说酒好,是咱们固安人的体面!”那妇人接过空碗并不退下,笑呵呵大声说道,“万岁爷方才说要再委一个好官来固安,这倒也好,不过显得太费事了。何不委那个好官到保定去,留下杨太爷在我们这儿——升官不升官,那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
“好,好!你抵得上一个御史!”康熙高兴得脸上放光,“朕就依了你!杨馝食五品俸,加道台衔,仍留任固安,怎么样?朕白吃你一碗酒,总要给你个恩典嘛!”
河滩上顿时欢声雷动,高叫:“万岁圣明!”
原定回京的日期只好再推迟一天,当晚,康熙便宿在固安县衙杨馝的书房里。他的心情有些烦躁不安,在书房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要了茶来,却又不吃;从书架上抽出书来,翻了几页,又放下。
忽然,他对魏东亭招手说道:“东亭,你到灯跟前来。”魏东亭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顺从地走了过来。
“让朕瞧瞧。”康熙端详着魏东亭的脸颊叹道,“朕一向以仁待下,今日却无端地打了你!”
魏东亭猛然感到一股既酸又热、似气非气、似血非血的东西从丹田拱起,再也按捺不住,脸色立刻涨红了,忙跪下道:“主辱臣死,是奴才的过失!”
“你要是心里觉得委屈,就在这儿哭一场吧!”
“不不!奴才怎么会觉得委屈?”魏东亭急忙说道,“那姓朱的秽言辱主、冒犯天威,奴才身为护驾侍卫,敢说无罪?”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朕错怪了你,你是怕那几个狂奴伤了朕。”康熙笑道,“眼泪都出来了,还说不委屈!”
“奴才真的不觉委屈!”魏东亭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奴才受主子厚恩,心中感澈万端,自思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你说的是实话。”康熙挽起魏东亭道,“不过朕确有委屈你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朕这些日子待你薄了一点儿?”
魏东亭弄不清这话的意思,惊得浑身一颤,忙道:“奴才不曾想过这事,主子并不曾薄待奴才。”康熙听他如此回话笑道:“你是干练了还是油滑了?这几个月朕是有意碰你的!”魏东亭忙道:“奴才岂敢欺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慢说主子并无疏远奴才之处;即或有,奴才亦应反躬自咎,求功补过,岂能生出怨上之心?”
“你这样很好,”康熙叹道,“但你终究不知朕的深意——你与索额图、明珠不同。”他顿了一下,“索老三现是皇亲,有时胡来,只要不妨大局,朕不能不给他留点面子;明珠才具虽不错,只不过是一个同进士的底了。这有什么可羡慕的?”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魏东亭,继续沉思,说道,“朕对他们,其实远不及对你器重。你几次请旨要弃武学文,朕都未允——不是时候嘛!你要做封疆大吏,那还不是朕的一句话?——是想学范承谟,还是朱国治?今日不妨据实说给朕听。”
魏东亭听至此,惶惑地看了一眼康熙,却见康熙摆了摆手。“朱国治外放云南巡抚,那是是什么好地方?比狼窝也强不了多少!范承谟去福建,那可是耿精忠的地盘!难道你也想跟着去蹚挥水么?”
“主子圣训极明,奴才茅塞顿开——”
“朕筹划再三,不得不把你留在身边。你要吃得起这个亏。”
康熙的这一番抚慰,说得情真意切,入情入理。魏东亭被他说得服服帖帖,多天来郁结在心的事,如今有了明白的答复。自从他的结义兄弟郝老四因勾通鳌拜,被康熙治罪之后,他的心一直惴惴不安。他怀疑是明珠捣鬼调唆,却又没有实据;就是有,他也不敢贸然和明珠翻脸。现在总算放下了心。
魏东亭不禁暗想:“今天这一巴掌挨得值。”
魏东亭正在沉思默想,忽听杨馝在门外通报说:“乾清官侍卫穆子煦求见!”魏东亭料知北京必定有要事呈报。
第58章 伍次友上书言大政 黄太冲赋诗咏雪景()
穆子煦呈送的通封书简里共有两份奏折,一是索额图和熊赐履的联名折子,详细奏陈了戈赖尼离京以后罗刹兵在黑龙江沿岸移防的情况;司时请旨拨库银一百万交于成龙赈济黄淮灾民;还说到安徽巡抚正在着意密查六十万两饷银被劫的案子;末了又奏报伍次友的行踪至今尚未查明。康照看后,将它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件看时,不禁一怔,原来竟是伍次友的亲笔折子!这是他两个月前写的,康熙瞧着折上端正的钟王小楷,心里不由一阵兴奋。康熙从伍次友受业整整三年,对他的手迹十分熟悉。
康熙的窗课都是用这种笔体批改的,或划圈,或勒红,伍次友总要一丝不笱地细加评语,知今这亲切的手迹又重现在眼前,真有久违重逢之感。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小声读了起来:
臣以为四方不靖,当先以安内为要。不能定民,不可言靖藩;不能聚财,不可言兵事。东南波兴,天下板荡,则西北边患弥甚,实难骤然荡平。见事不疑,疑事不为,详虑而后行,则事鲜有不克之理。吾主乃天下圣君,自有明断。臣一管之见,一得之愚,敢不曲陈于陛下?臣本疏旷散人,游历江准、讲学山东,观士子之心,似己翕然向化,当勉心尽意,广罗人才,荐贤于庙堂,为吾主大业,竭奉绵薄之力,久违圣颜,时念不忘,对此孤烛昏焰,草章远呈,能不潜然涕下
再看下边,还有几行小字:
另,今有邪教钟三郎,其教众造谣启衅,煽惑人心,志在不测。此间甚为猖獗,未审京师若何?于此类案,臣以为吾主当镇之以静,明查暗访,一鼓荡尽,则民心自定矣。
伍次友顿首又及
康熙读着,泪水竟情不自禁地淌了出来:自己的这位恩师,才真正够得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啊!怕人瞧见自己失态,康熙忙悄悄拭了,转脸问杨馝道:“京师谣言甚多,你这里近在京畿,可听到些什么没有?”
“有的。”杨馝略一思索答道,“那都是些不经之谈,臣已出谕严禁——”
“讲!”康熙厉声吩咐。
“扎!”杨馝忙道,“多是小儿歌谣——”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耳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齐完——劝人早从善。
杨馝说着,偷眼看了看,见康熙脸上毫无表情,便接着又道,“还有哩!——”
道士腰里两个锤,火木水土向金归。实心哑子骑自虎,北京城里血如水。
杨馝一边背,康熙一边紧张思索,听至此抬头问道:“据你看来,这些童谣因何而起,又指的什么?”杨馝忙跪了叩头道:“臣实在学陋识浅,第一首索解不来;第二首有些妄思,未敢直陈”
“这倒奇了,据情回奏有什么干碍?”康熙一笑,“不管是什么,只管说。”
“是——这第二首童谣,似指吴三桂。”
“怎么见得呢?”
“‘道士腰里两个锤’,”杨馝解释道,“‘道’者‘倒’也,把‘土’倒过来写,成一‘干’字,腰中两锤是两点,合成一个‘平’字。火木水土向金归,按火属南、木属东、水属北、土属中央,都归于‘金’;而金乃西方之气,暗指西方当主天下兴亡,‘亚’字中心是空的,现在说‘实心哑子’,正是一个‘王’字,凑成了‘平西王’二个字。东青龙,北元武,南朱雀,惟西为‘白虎’,合起来便是‘平西王骑白虎杀进北京’。这‘血如水’便是‘杀’的意思。”说完叩头道,“这不过是臣妄自臆断,未必能揣对谣言真意”
“你说得对,”康熙沉吟一会儿,选择着适当的词说道,“这首童谣指的确是吴三桂,但是吴三桂与朝廷恩结情固,断无造反之理,必是不轨之徒从中离间煽惑——你下令严禁后又怎样?”
“回万岁的话,”杨馝从容答道,“明面上已没有了,暗地里的情形尚不能尽知。近来地方上盛行一种‘钟三郎’教,行踪十分诡秘可疑,却未查出是否与谣言有关。”
“这件事暂说到此。”康熙似乎有些倦意,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天已迟了,杨馝可以跪安了,朕明日凌晨启程回京,由魏东亭、穆子煦和上官亮随侍,一切供张俱不须办。”
次日凌晨五鼓,康熙便命发驾回京,杨馝不敢违旨,只带着合衙人等恭送出城便悄悄回来。康熙因为身份已明,不便再微行,便更换了服装。头戴一顶黑狐腿缎台冠,身着酱色江绸面天马皮袍,外罩一件石青缎面缣金褂。魏东亭、穆子煦两个侍卫一左一右骑着高头大马,将康熙簇拥在中央,后边上官亮也是全挂子朝服,带着五百余名营兵前呼辰拥、浩浩荡荡,踏着坚硬如铁的冻土,迎着凛冽的寒风,顺永定河沿岸黄土官道直趋北京。
康熙骑在马上,脸色平静而略带欣慰。尽管几个月来发生在身边的事是那么纷繁杂乱,但是,他自觉尚无处置不当之处。昨晚看了老师伍次友的信,一件件都合如符契,心中更有一种踏实之感。沉思良久,康熙在马上回身向魏东亭说道:“有两件事,到京提醒朕,一是等明珠回来,让他到户部清查一下,到底有多少存银、库粮;二是调这个上官亮带他的营兵移驻通州,杨馝的升任诏书由朕特旨办理,明年将他调出来,仍到保定府,为朕看守京师门户。”
这两件事,第一件事魏东亭是清楚的,太和殿震坍,康熙下诏命即刻修复,户部尚书米思翰竟抗着不办,说是库中无银,自然要清查一下;第二件却领会不了,上官亮是无名弁佐,连自己善扑营总管也只是知道个姓,又无功劳,为什么要特简调任?杨馝是康熙亲口对百姓许愿不予调动的,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又变了?迟疑片刻,魏东亭方才答道:“臣领旨。”
“你不要学京官的油滑,”康熙笑道,“以为多磕头、少说话、熬资格是做官的秘诀,朕要那样的奴才有什么用!通州这个地方民情很杂,上官一个微末无名之辈,奉朕特旨驻防,敢不努力向上、尽力办差?”
魏东亭恍然大悟:“这叫结之以恩!”
“至于杨馝,也是大同小异。”康熙抚着下巴,眼睛深沉地望着远方,缓缓说道,“因他的事要缓办,所以朕要你提醒一下。杨馝这样的官最宜府道,不可太上,也不可太下。”
“万岁——这?”
“杨馝这人朕仔细看过,外柔内劲,蓄而后发,其性情与螫拜恰相反相成,有其长而无其短。”康熙的眼中闪着似乎冷峻又似乎赞赏的光,良久才又说道,“用得太低可惜了材料儿,用得太高”他忽然觉得有些碍口,一笑顿住了。
魏东亭胆怯地瞥了一眼康熙。对这主儿,他是忠诚得不能再忠了,但时而敬、时而怕的感觉还是不断地萦绕在心头。他觉得康熙像一潭明净的水,观山色湖光令人陶醉,但你真的跳下去,又会觉得深不可测。他忽然想起他的仆人老门子,化装潜伏在自己身边整整三年,直待鳌拜败亡伏法,才露出真相。是不是自己身边还有这样的人物呢?他不敢沿着这个题目想下去了,忙又从另一头想,在河堤上杨馝将比自己大着三品的朱甫样拉下水,还有数百名民伕为保护杨馝而表现出的那种汹汹气势,使他真正领悟了“圣意”。魏东亭被迎面吹来的冷风袭得打了一个寒噤,他挺了挺身子,想吁一口气,又憋了回去,只当作什么也没想一样目视前方。
“国士尽忠是不应计较宠辱进退的。”仿佛是在回答魏东亭的疑问,康熙忽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但为人主的,也当体念忠良的臣子——伍先生现在不知怎样了?他在外头讲学很辛苦,也甚见成效,今年山东、安徽来京应试的举人比往年大增,不能说没有他的功劳。前头他几次给明珠的信都转给朕了,昨日又上了奏折,实在是身在江湖、心悬魏阙啊!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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