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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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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双方实力悬殊是太大了,只打了一袋烟工夫,刘三秃子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口中大骂:“官军真他妈小人,坐山观虎斗,老蒋,风紧——咱们走吧!”说罢呼哨一声带着人向西逃去。“一枝花”带着各路英雄大喊一声:“杀!”黑鸦鸦一片卷地扑来,顷刻之间便和官军交上了火。那“一枝花”身影飘忽,双手掣剑直冲丁世雄杀来。高恒原本想假镇定,稳住人心,见官军犹如溃堤之水,连滚带爬地向北逃窜。几个随行戈什哈都被砍翻在地,他再也沉不住气,一滚身便钻进碾盘下的石洞里。黄天霸却还在恋战,满心想独擒“一枝花”。他自四岁起习武练艺,已练出一身硬功。混战中他已经刺倒了七名好汉,一边将刀舞得像银陀螺似的护住门户,一边口中大叫:“‘一枝花’!你这臭不要脸的妖婆!敢和黄二爷较量么?一对一地干一场!”
“有什么不敢?”“一枝花”大声应道,“众人都散开,我来处置这个朝廷走狗,绿林败类!”
众人立刻四散,给他二人腾出一片空场,星光下,只见“一枝花”手持双剑凝神不发,黄天霸一把快刀斜倚在肩,丁字步儿站定。略一凝神二人便猱身齐上,刀剑相拼一阵钝响,立刻火花四溅!暗影里但见黄天霸威猛剽悍,步履稳健,一把刀旋天舞地毫无定方。“一枝花”身影飘忽,似仙女临世,转侧不定如鬼如魅。这几路好汉都是刀头营生,厮杀半世的武林高手,见这二人这般身手,无不暗自骇然。黄天霸原以为“一枝花”不过会一点魔术妖法,事前便将镖和刀都在女厕里秽污了,又怀揣着一包石灰暗算“一枝花”,一定会手到擒来的。不料交上手才晓得,对方双剑上的功夫已到了出神入化境地。那两柄剑如龙似蛇,进击吞吐寂然无声,刀剑相交,时而觉得对方虚若无物,时而又觉得力道沉猛。她那剑竟然能伸能缩能屈能直,有时一格之下,剑尖居然像蛇信一样直扑面门。至此,黄天霸才知道这位乾隆皇帝几番下旨、严令捕拿的女强人,并非等闲之辈。黄天霸心里愈慌手脚愈乱,心知难以力取。“一枝花”一剑刺来,他也不格挡,突然一个大后仰铁板一样躺在地上,口中呻吟一声:“哎哟!”“一枝花”怔了一下,挺剑又刺,就在这一刹那间,黄天霸挺然而起,将偌大一包石灰照她脸上砸了过去,接着一个虎跃,闭着眼屏着气横刀一削,白漫漫的石灰雾中似乎砍着了什么,听“一枝花”轻呼一声:“啊!”接着便是倒地的声音。
“反贼!”黄天霸一招得逞,心中大喜,纵身一跃,扫地一样镗刀横削,口中道:“还不束手就擒?”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一枝花”的声气笑道:“你要一枝花?送你一枝花!”黄天霸发呆间颊上已经着了暗器,拔下来一看,是一根细长的银针,簪子一样,一头攒着朵梅花。黄家自负以镖器称霸武林,着了这一下,黄天霸顿时勃然大怒,索性插刀于地,双手左一镖右一镖,一鞠躬间,背手三镖齐发,打得花样百出。飞镖竟似取不尽用不竭,层出不穷只管打向“一枝花”。众人不禁都看呆了。只见黄天霸越打越是无力,最后竟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踉跄几步“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一枝花”此时透过气来,看星星时,已是戌末亥初时辰,她小臂受了镖伤,激战中又被黄天霸削了臀部一刀,当着这么多男人,又不便包扎,此时静心,两处伤口都攒心价疼痛,所幸是臀部没伤到筋骨,流血不多,强忍着,半身坐在碾盘石上,说道:“官军不会只有这一点人。把黄天霸拖过来,我要问话!”只听一声答应,早有人架了黄天霸过来。
高恒一直躲在碾盘下,离“一枝花”的脚只有三寸来远,外边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噗”地喷了一口水,稍停片刻,又听“一枝花”问道:“醒来了?我的醉花簪滋味如何?”
“使用阴毒暗器,你这臭婆娘!”黄天霸道,“我死也不服!”
“一枝花”噗嗤一笑,说道:“你用石灰、用脏镖伤人,不‘阴毒’么?我念你一身好功夫,也有点惜才。说——官军来了多少人,外边的伏兵设在哪条道上,有多少数目?你说实话,突围出去后我放你一条生路!”
“呸!”
“嗯哼?”“一枝花”笑道:“你大约不晓得我这镖,说是个‘醉’,其是个‘疯’字儿。方才往伤口上喷了水,这会子怎么样?痛不痛?痒不痒?麻不麻?——你看,你有点定不住神了吧?快说实话,我给你解药。不然一会儿发作大了,你自己疼得满地打滚,麻得四肢僵直,又痒得万蚁钻心!再不服药,子时也就醉到阎罗爷那里去了!”说罢又浅笑一声。
黄天霸试着提了提气,果然颊上伤处又疼又痒又麻,伸手搔摩时,都发作在骨头上,全没个捞摸处。他心里一急,更觉麻痒难当。遂横眉竖目戟指“一枝花”,咬牙冷笑道:“我岂有降你之理?当年我黄家归顺雍正爷,窦尔敦、生铁佛邀集你‘一枝花’部下,杀我一门七十二口,大哥的肠子都挂在树上,四叔五叔被架到柴山上活活烧死此恨不雪何以为人?”
“你不要嘴硬,少时你就知道厉害!”
“‘一枝花’,你这毒镖纵然如炮烙虿池,我黄天霸如有一语相求,不是黄门后代!”
说话间,那毒镖药性已是发作,黄天霸觉得浑身骨骼火燎般疼痛,血脉里像有亿万只蚂蚁在蠕动啮咬,头也眩晕得眼冒金花,伸手搔痒时,皮肤却又麻木不仁毫无知觉。自知今日难以生还,仰天大叫一声:“黄天霸,你也有今日?”提步就要撞石自尽。突然“一枝花”一扬手“啪啪”又打来两镖!
“你——你——?”
黄天霸倏地转过身来,眼中闪着怒火盯视“一枝花”,却没有再说下去。
“你想速死不是?”“一枝花”说了一句,又是一笑,“不过我变了主意,不要你死了。方才这两镖是解药。”黄天霸试了试,果然觉得肌肤里已不再那么痒,搔起来也有了知觉,骨头也不像方才那样灼人。他拔出了打在肩胛上的两枝镖丢在地上,恶狠狠说道:“要我降,你休想,怎么个死法都是一样。”
“你是条汉子,我放你一马。”“一枝花”似乎有点神色黯然,不无惋惜地说道:“当年攻杀你全家我不知道,但我担这个干系。——你走吧!”
“?”
“走吧!”
黄天霸身上伤毒渐止,从地上摸起自己的刀,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一枝花”的身影,缓缓向北退着,口中道:“异日相逢,我也放你一马!不过今日之辱,也必当有报!”说着一鞠躬,从背脊上飞出一枝镖,墨线一般无声无息地射了出去。“一枝花”此时全无一点防备,正正地被射中前胸,连哼也没及哼一声咕咚一声倒在潮湿的地上。
“好个不要脸贼!”胡印中顿时大怒,拔刀就要追上去,却被“一枝花”叫住了,气息微弱地说道:“兄弟们,这是各为其主的事,不要理他了咱们现在险境中,没有山头也没有粮,更指望不上别人来援助。我的主意向西,出山东进直隶,到太行山寻个立足地。山东,不能呆了。”
她说一句,蹲在身边的燕入云嗯一声,嗓音里带着哽咽,站在一边的胡印中此时才多少悟到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遂说道:“易——山主,您这么义气,姓胡的死活跟定了您!由燕大哥护着您骑驴走路,我带人断后,咱们走啊!”燕入云似乎也很感动,说道:“兄弟你够义气,好!还有一条,明日突到桑桥,就得化整为零进平原。不如现在就说清楚,要是今晚和官军伏兵交上手,不要硬打,立即分散,都在直隶武安白草坪重新集结。”“一枝花”似乎受伤很重,喘着声说道:“这样很好,传令下去吧!”
高恒在石碾盘下,躬着腰、别着腿、撅着屁股、扭着项,一直窝了足一个时辰。心里盼着丁世雄来救,偏偏是绝无动静,想着贼人说一阵也就去了,谁知就在他眼前筹划起逃跑计划,说个没完,急得这位风流的国舅爷出了一身臭汗。再加上洞里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在身上腿上乱爬乱叮,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耳听着外边脚步声走远了,高恒才将头伸出洞外。忽然,远处传来隐隐喊杀声,他又吓得急忙缩回洞里,侧耳听那喊杀声潮水松涛般传来,看来足有上千的人,他的双眼陡地一亮——刘统勋派的接应官兵来了!他发狂似地从碾盘下跳出,歇斯底里地大叫:“丁世雄!你们这些胆小鬼!‘一枝花’早就飞了,还缩头乌龟似地躲着!我们的大队官军来了,我们的大队官军来了!”退守内院的丁世雄自接应黄天霸平安回去,清点人数,只余了四十多人,又不见了藩台大人,冲出去寻找又怕被“一枝花”白捞了便宜。此时听高恒扯着破锣嗓子大叫,丁世雄和黄天霸真是喜出望外,带兵开门一拥而出,果见高恒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二门外的空场上喊叫。此刻众人打着火把,看这位“高八爷”,只见他前襟后背裤腿袖子都是又臭又湿的黑泥,乱蓬蓬的发辫上也都沾满了驴粪草屑。黄天霸却是极会奉迎的。说道:“爷敢情独个儿在外边和他们周旋了这大阵子?”说话间外边无数火把已拥进院子,当头的千总飞也似跑来,就地扎个千儿说道:“标下傅勇,是济南绿营第三标第四棚长,奉刘大人钧令前来接应!”
“敌人已经被我击溃逃跑!”高恒大声说道:“你来得正好,立刻向桑桥一带追击,他们要从桑桥向直隶流窜,逃往太行山。所以你不能在这里歇息,打到桑桥,生擒‘一枝花’才见功劳!”
“喳”
“不要怕累,告诉弟兄们,回省我从藩库拨银,每人十两!擒住一名要匪赏一千两——回头我自然要保举你!”
“喳!”
火把光焰里,高恒显得十分精神气派,见傅勇去了,笑谓马本善道:“我们与敌厮杀周旋一夜,东家犒劳一下吧?弄点酒来,我们边吃边商议给皇上写奏折。”说道又睨了马申氏一眼,马申氏忙别转了脸。
第417章 小路子邂逅邀皇恩 智勒敏奏对乾清门()
岳浚奏报的山东布政使高恒、山东按察使丁世雄亲率精锐殄灭黑风崖匪众折子十二天后送到了北京。是时正近重阳,京畿直隶细雨茫茫,凉风习习,已经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霏霏淫雨,仍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军机处当值大臣讷亲接到这份折子,因见内里涉及“一枝花”造逆的事,立即命人抄出节录,和当日各地急报的节略一并呈送乾清门听政处。约莫过了一刻时辰,便见军机处书吏房的杂役头儿小路子披着蓑衣,吧叽吧叽踩着潦水进来,禀道:“讷中堂,折子送上去了,是王信公公接的,这是回执。”
“嗯。”讷亲头也不抬,看着几份四川送来的军报,用指甲在上边画着,说道:“你没问问,万岁爷在养心殿,还是在乾清门?我要见主子呢!”
“回中堂,主子现在不见人。”小路子躬着腰毕恭毕敬回道:“主子和主子娘娘、敏贵主儿、贤贵主儿一道,陪着太后老佛爷去钟粹宫佛堂祈求停雨。王信说,主子有话,军机处有要紧事,午晌后到养心殿觐见。”讷亲提起笔来正要写什么,听乾隆皇帝有话,忙站起身道:“是!”折叠起炕桌上的卷宗说:“我到西华门外衡臣老相国那里去。这几份折子都是小金川上下瞻对的军情,叫他们誊出节略,原折发到兵部,兵部看过转给户部,由户部把原折送回来。限两天时间,你明白?”小路子连连答应着。讷亲已经蹬上鹿皮油靴,披着油衣往外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站住了,问道:“你叫小路子?”小路子没想到这位显赫得炙手可热的天子第一信臣会突然问自己话,正收拾文卷的手吓得一哆嗦,忙道:“卑职是小路子。乾隆元年从云南随杨名时大人到京,荐到军机处当杂役。去年捐的监生,今年又捐了个候补县,才到吏部投供”
讷亲没有理会小路子嗦,只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截住他的话头:“我不过随便问一句,你就背起履历来!捐官是国家取士用士之道,也是你光宗耀祖的体面事,好自为之吧!”说罢便去了。
“中堂爷走好!”小路子一躬到地,目送讷亲胖乎乎的背影只是发怔。他虽生在小门小户,又读书不多,但来京师四五年,一直在这中央机枢之地当杂役,对达官贵人、宰相勋戚这些人的城府实在是领教了不少——越是待罪听勘、祸在不测的人,他们越能放下架子对他话语温存,殷切关怀;越是要提拔超迁,越会端起老师架子,训你个臭死!无缘无故的,讷亲断然不会突然地关心自己。想到讷亲和病重的鄂尔泰素来同气同声,号称“满洲泰山”,张廷玉则素来为举朝汉族官僚众望所归,号为“汉江砥柱”。小路子是杨名时推荐的,又是张廷玉收用的,平日当差侍候,不管张廷玉、讷亲、傅恒这些头号军机,还是刘统勋、庆复,各部院正卿,他没有不小心翼翼的——并没有开罪这位“中堂爷”呀?他吸溜一下嘴唇,回过神来,正要整理桌上那堆散乱文卷,突然一个高个子官员闯进来,一边解斗笠,一边问道:“讷中堂呢?”
因天色晦暗,那人又迎门站着背光,小路子眯着眼瞧了半日才看清,那官员身着雪雁补服,青金石的顶子后,湿漉漉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四方脸青里泛白,显得十分憔悴,只两条倒剔眉下一双不大的三角眼,瞳仁里闪着幽幽的光,看上去很有精神。便笑道:“是勒三爷呀!不是说您放了湖广道了么?几时回北京来的?”勒敏此刻也才看出是小路子,笑道:“就为放了湖广道,我进京引见谢恩的。怪的是一道儿放缺的道台都引见了,偏要我单独递牌子,心里没有底,又怕失了仪,想见见讷中堂请教一下。”小路子笑着道:“您请升炕,暖和暖和再去,这里除了中堂、军机章京、军机处行走,就是咱最大。讷中堂去张中堂那儿了,估摸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这大雨天儿,您就在这儿歇着等罢!”
“多谢,”勒敏笑着接了小路子递过的茶,呷了一口,望着外头晦暗如冥的雨空,问道:“刘大司寇说是去了山东,我有几个案子得向他交待,知道他几时回京么?”小路子见又有一位年轻官员进来,忙招呼座儿,笑着说道:“您请这边坐。照规矩任谁不奉旨是不许进这道门的。皇上体恤下头,又有旨意,但有雨雪寒冷天气,外省觐见的官员可以进屋候见,只不要越过炕那边就是了。”他又给这位年轻人奉上一碗茶,这才回答勒敏:“回勒三爷话,延清大人今天还有折本递回京来呢!我估着三五天不得回来。自古道‘山东响马河北贼’,那不是什么良善地方儿。要像刘大人那个样儿的,咱们大清若有一二十个,各省分他一个,哪里还会有贼有强人?”说罢啧啧称羡。勒敏抿着嘴只是笑,说道:“听说你也被选出来了,要到外任候补知县,是吗?”
小路子手脚不停地忙着沏茶,往炭盆子里夹炭,用嘴吹着噼啪作响的火炭,说道:“这个地方儿虽大,到底我也修不成个正果儿,还是出去做官,文的武的,也闹个祖上有光,您说是啵?”“你把当官看得也忒容易了。”勒敏叹道,“要单是对下头挺挺腰子,对上宪弯弯腰子,上头有话传下去,下头有事推上去,猴子也能当得官。笑骂由人去笑骂,好官我自为之,顶子红了,祖宗也羞死了,还说得什么‘有光’?”小路子一笑道:“勒爷您说的志向大了。我是德州一家客栈的小伙计,土地爷吃蚱蜢也算尝了荤腥儿,不敢想大的,祠堂里祖上牌位写光鲜一点,乡里人看我就是天上人了——您看岳东美大帅,武将里头出尖儿的吧?一个马失前蹄,连他家公子岳中丞都连带上倒霉。还有勒爷您也认得的曹雪芹,连傅中堂都钦佩的不得了,上回跟阿桂爷去西山专门拜望他,正遇上他吃饭,您猜他吃的是什么?玉米垃子糊糊,盐拌酸菜!曹家当年还了得?败了也就完了!”
坐在门口的那位年轻官员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一直望着雨地没言声,听到这里转过脸问道:“岳中丞现在不仍旧是山东巡抚么?朝廷又没有处分他,怎么也算倒霉呢?”
“这位爷您就不明白了。”小路子笑着给他续茶,说道:“岳中丞吏部考绩原来报的是‘卓异’,里头有消息要放他为湖广总督呢!东美大将军一个败仗下来,岳浚的考功语就变成了‘中平’,官场上的事儿提携相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得罪,自然鸡犬入地了!”那青年听得呵呵大笑,说道:“一人得罪,鸡犬入地!说得好!那么你是怎么到这里当差的?哪个人‘得道’,把你带到天上的呀?”
勒敏听他放肆大笑毫无忌讳,不觉心中诧异;这个地方是天枢机要之地,督抚、部院大臣到这里,都得小心翼翼的,这人怎么如此胆大?他闪了一眼,见那青年穿着酱色小羊皮风毛宁绸褂子,套着件石青宁绸夹袍,配着玫瑰紫巴图鲁背心,一双黑漆漆的瞳仁顾盼生辉,显得清俊又不轻浮,潇洒又不失沉稳——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勒敏掂掇了一下,又摇摇头,闪着眼只是沉思。小路子又把自己怎样亲眼见德州知府刘康毒杀道台贺露滢,又怎样畏祸奔逃两广云贵,投奔杨名时,荐到军机处,待到刘康案发,又如何被刘统勋传到大理寺对质,事毕又回原差捐官,成了候选知县一番经历说了一遍。时而凶险,时而悲苦,说得滔滔不绝,大波迭起,层出不穷,连勒敏都听得入了神。那青年听得连连叹息,说道:“如今你也要选出去了,有个什么盘算?”
“回爷的话。”小路子见他腰间系着明黄带子,想他必定是一位宗室子弟,忙笑道:“小人做过生意,跑过单帮,也算见过世面,算来天下营生百行万业,总不如当官,不但自个尊贵,六亲九族跟前说得响,祠堂祖宗前头体面光鲜。我的心思,如今天下太平,主子圣明,只要当官不发财,就能平安一辈子,要能给百姓修条渠、建个仓、造座桥什么的,没准儿还会讨主子个好儿。刘府台是赃官,落了个剜心凌迟,那种官当不得。贺道台是清官,清得精穷,那种官也似乎没味。刘延清中堂是当今包龙图,日断阳间夜断阴曹,那是天上星宿,咱没那么个造化。我这个县官当得一方百姓衣食足,我自己饱暖体面,也就成了——小库的神吃不得大供享,爷台您别见笑”那青年笑道:“志向不算远大,也算知其雄,守其雌了,这么想,也算良吏——你叫什么来着?”“我叫小路子。”小路子笑嘻嘻替勒敏和青年又换沏了热茶,说道:“原名叫肖六,当伙计那阵,掌柜的这么喊,我也就认了——您大人贵姓,台甫?”
那青年怔了一下,未及说话,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官快步进来,解下油衣递给小路子,笑着说道:“外头贼凉的风,这屋里真暖和——讷中堂呢?”“哟!是阿桂大人!”小路子丢下火箸,忙抢步上来接了油衣,两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说道:“讷中堂去见衡臣老相爷去了,吩咐来人在这等着呢!我的爷,穿着油衣还淋得这样儿了刚沏出的普洱茶,您吃两口暖和暖和身子——您还不知道,我就要到四川候选。张大将军在那儿跺跺脚,四川、湖广都要乱颤,可惜我这芝麻官儿够不上巴结。您好歹在他跟前当参将,帮衬我的时候儿有的是呢!”
“好个猴崽子,倒会顺竿爬,你要是武官跟着张大将军,早就升得超了我了。”阿桂嘘着寒气喝了两口茶,一闪眼看见那青年,顿时一怔,犹恐看错了,揉了揉眼,还要再看时,那青年笑道:“阿桂,你这瞎眼狗才,连朕都不敢认了!”
屋里几个人好似同时听到旱天一声震天雷一样,一个个面色如土、目瞪口呆。阿桂头一个灵醒过来,“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口中道:“奴才真是个瞎眼狗,就这么拴驴橛子似地杵着头和主子说话!这屋里太暗了,说啥也不想到主子会在这屋里”勒敏和小路子只是捣蒜价叩头,喃喃谢罪不止。
“起来侍候着吧。”乾隆皇帝一笑,径至大炕上盘膝坐下,说道:“别看朕在大内起居,不少太监还不认识朕哩,你们有什么错儿?”他似乎兴致不坏,手里把玩着斋戒牌,目光炯炯望着外头的雨地,一时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几个小臣自然也不敢说话,都垂头鹄立,听着窗外沙沙不断的雨声。许久,乾隆才道:“朕刚从钟粹宫过来。其实朕本性里很爱雨雪天气的——批完奏折见过人,常是累得头昏脑涨的,凉雨星星洒落一身,朕一身疲倦也都没了。可这雨太多,就成了淫雨,害稼禾,伤农时,穷人不胜其寒,朕也不能不割爱,祈求晴了。”阿桂是个心思极为机敏的人,边听边揣摩,觉得乾隆话中别有深意,却又一时理不出头绪。笑道:“奴才是个由文职改武职的。当知府那阵子也喜爱雨雪。当了参将就不行了。去年秋天,庆复大学士在下瞻对和叛藏遭遇被围,张大将军命我率七百军士星夜驰援,主子圣明,那是个鬼不生蛋的怪地方儿,一会儿雨、一会儿雪,二百四十里一夜奔袭,天明赶到下瞻对。庆大学士也突围了。我的七百兵都滚得泥猪似的,并不敢骂张大将军,跺着脚咒‘这遭了瘟的老天儿’。打那下来,风花雪月的诗兴我竟一概没了。”乾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养移体居易气,也是自然之理。如今天下承平日子久了,会诗会文的文人,要多少有多少。至于真有经济实学的文臣,能野战会攻坚的武将,就百里不挑一了。要文武全才,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阿桂笑道:“人才在发现,在作养,存于人主一念之间。大将军张广泗,是武将里出色的,傅恒是文武双全,庆复是文臣,在上下两瞻对指挥打通川藏要路,也算能文能武。前儿见邸报,高恒在山东率兵剿匪,杀刘三秃子以下一千余人,这不又一个傅恒么?主子圣明,臣下争气,人才也就历练出来了。”乾隆笑着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都是虚假糊弄人哄朕的,以为朕不知道?张广泗是先帝手里使出来的武将、三朝元老了,有点本领是真的。下余的只有傅恒可信。山东的刘三秃子是在逃亡路上得伤寒病死的,被手下人割了头去高恒那里请功的。其余如‘一枝花’、燕入云、贾祖范一干要犯,都逃得精光。高恒的功劳,在于他亲临前敌,查到了‘一枝花’的下落和逃窜的去向,就这一条,朝廷也不埋没他的功劳。”说罢转脸问勒敏,“你在湖广道上任了多少日子?你怎么也会认不出朕来?”
“回皇上话!”
勒敏正听得发怔,没想到会突然问自己话,身子一颤呵下腰来,正容说道:“奴才是今年七月从南京海关道洋政司上奉旨迁任湖广道的,才到任三个月,手里有几件积案没有办下来,又命转任四川粮台。这次进京是听训赴任的。奴才有幸觐见过主子两次,头一次是殿试胪传,第二次是随外省官员一道儿在乾清宫谒见的。主子垂训,天语谆谆,奴才一个字也不敢忘却,但随班朝见,不敢偷窥圣颜,所以不敢贸然渎认。乞主子恕罪!”
“这有什么罪?”乾隆微笑了一下,挪身下炕,张望着外面灰暗阴沉的宫阙,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晓得为什么调离湖广?”
“奴才不知。”
乾隆点点头,他的语气变得有点沉重:“九月间礼部开列应平反追谥的先朝臣子。你的父亲叫勒英善是吧?——是雍正六年追比亏空抄家革职的——朕当时就问尤明堂,有个新放湖广道的也姓勒,和勒英善是不是一家子?这才知道你和勒英善是父子。你父亲在那里当巡抚多年,又在那里坏事抄家。所以你不宜在湖广做官。”乾隆提到勒英善名字,勒敏早已伏地叩头,又道:“主上圣明烛照,勒敏是旗人,也受国恩,总角以来束发受教,读书明理,不敢有一丝妄为。焉敢以父辈恨怨存之于心?奴才是当今主上亲选简拔出来的,脱离泥涂侪身青紫,惟有小心剔励、勤于职守以补过于先父,报恩于皇上,不敢稍有一己私意,也从没有思量过这些事。求主子明察!”乾隆满意地抿一下嘴唇,说道:“起来吧!并没有人说你什么不好,倒是有人说你忒过细致小心,同僚间酬酢往来,不伤国政不害官体不误民事,有什么不好?你也不敢!调你出来是规矩,这要立成制度。你不是进京引见的么?这就是了,这也是你的福分,寻常引见朕也顾不来特意告诫你一个人。到四川,好好听张广泗节制。你和阿桂是国家旧人,朝廷自然格外照看的。今儿巧了,连你也是要去四川的——”他转脸又问小路子:“你叫什么来着?”
“小路子!”
“小路子——这个名字不文雅。”乾隆道:“还是你的本名,叫肖路就好。四川如今最大的政务,就是平息小金川、大金川之乱,和莎罗奔打仗。那正是建功立业的地方。将相无种,凭的是自个本领胆略,你明白?”
“奴才明白!”
“真明白假明白,要看你的作为,”乾隆脸上已毫无笑容:“事主之道,头一条就是不欺心,不着意奉迎,不隐饰不讳过。才气的大小可以打历练中来,这‘心田’二字如果坏了,也就无药可医了。”
“喳!”几个人一齐叩头称是。
乾隆不再说什么,绕过三个人径自来到门口。一直守在外头的两个太监王忠和卜孝怀里抱着油衣雨伞和木屐等雨具!忙迎上来为他更衣。乾隆也不要油衣,加披了一袭大氅,命卜孝在身后打着伞便进了雨地。一阵哨风掠过满是连阴泡儿的潦水扑面而来,从热烘烘的军机房刚出来的乾隆被激得打了个寒噤儿,王忠忙赔笑道:“主子说出来散散心,在这儿又见人说上了差事,稍停一下回去,也就到了晚膳时辰了。讷中堂必是有要紧事绊在张相府里了,主子要叫他,奴才传旨叫他进来可成?”
“这不是你这身分上的人说的话,该怎么办,朕有朕的章程。除了侍候朕衣食起居,别的话没有你多口的!”乾隆愠怒地了王忠一眼,“高大庸没给你讲过规矩?混账!”王忠没想到一开口说话就走了板,眼见乾隆脸色愈来愈阴沉,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雨地里,煞白着脸只是叩头:“奴才知过知罪,再不敢了”“犯过必究,岂有恕罪之理?”乾隆眯着眼望着丝丝细雨,漫不经心地说道:“养心殿里除了高大庸,你就是年长太监,不惩你何以服众?你其实犯的是死罪,姑念你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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