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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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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红、英英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凡事不必见外,缺什么管老刘头要。我要出去到李大人府上,把墨给我磨好,回来我写字用。架上的书乱,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们不要整理。”说着便和李卫一同出来。邢家兄弟互相使个眼色便都随后跟了。

    范时捷边走边道:“四爷,您是便服,我们这身打扮跟着,不相宜,可否容我们回去更衣再跟着侍候?”李卫笑嘻嘻说道:“我轿里随时都有各色衣服备用。范大舅子,想当叫花子还是风月楼上的王八头儿,我立时打扮得你鱼目混珠!”范时捷是李卫骂惯了的,笑道:“又玠你要当小叫花儿,我就扮老叫化。你要扮小王八牵马儿,我就扮个老王八!”二人斗口,引得弘历在旁笑不可遏。一时二人从李卫官轿里出来,李卫头戴黑缎子六合一统瓜皮帽,黑缎褂子,腰里悬着槟榔荷包,瘦脸上还挂了副墨镜,活脱一个师爷。范时捷却顶了灰毡帽,灰府绸袍子外套青布褂子——却是管家模样。三人相视,不禁哈哈大笑,出了驿馆也不走大路,踅一个胡同从小巷里串出来,迤逦向东北——李卫为穷民专设的粥场就设在离粮库不远的玄武湖畔。

    四月江南已是花谢树绿,从驿站踅北而行其实已是南京市郊,但见黄土便道两边杨柳婆娑,暖风宜人,不断头的菜花在西下的斜阳里漾荡有姿,间或有菜田,栽种着茄秧、青椒秧、小葱、水萝卜、黄瓜、菜豆、青笋等菜蔬,青翠欲淌。小孩子们在浇菜的水渠边,有的扑蝴蝶,有的捉虫子,有的在戏水玩耍,间或有滑落在水里的,被岸上一群总角小子抛泥撒沙,打着水仗,有哭的有笑的有闹的有骂的,有大人拉着泥猴一样的儿子打屁股的一派农家田园风光。三个终日昏头昏脑钻在公事丛中角逐名利的亲贵大员,都觉耳目为之一新。弘历一边漫步走着,问李卫道:“你怎么会想起设义仓设粥场呢?皇上几次跟我夸奖这事。说几时天下督抚都办起这个善举,治化极盛也就快到了。大抵太平日久,地土容易兼并,总归富的少贫的多,即使太平,也不免有水旱蝗灾,历来革命都是雄杰奸狡乘了这个‘机’。从长远说,这真是庙堂百姓二者兼顾的好法子。”

    “我没有皇上想那么远那么深。”李卫手里拿着一根草节儿,一点一点掐着在嘴里嚼,“我只晓得人饿急了什么滋味——看见吃的就想抢,看见有钱人就想打!我一个婶子,丈夫死了十年,守节不嫁,一场蝗灾过去,庄稼吃得像割过一样。她就卖花儿了?——她还要养活儿子呀!”他沉默着,不再言语了。范时捷点头叹道:“这是真的。我在芜湖盐道,见过刘二饥民暴动,就为一斤粮没给足分量,那个刘二卖柴从那儿过,一扁担打得米店老板四脚朝天。几百饥民乘机抢米,烧店铺,抢银号,连不是饥民的也卷进去,逢大户人的门就砸,抢粮杀人奸污妇女费了多大事才镇压下去。杀刘二是我当监斩官,外头设酒祭奠他的有几十桌,我只睁眼闭眼,不敢触这众怒,还亲自过去敬了他一碗酒这才行刑。四爷,你要身临其境就知道了,那真是一触即发,一发就不可收拾!”弘历幽幽望着远处,大约阳光下的油菜田太刺眼,略为眯缝的眼睑中瞳仁闪着光,他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卫眼见前面乌沉沉一片高房,四周的墙边站着岗哨,用手一指道:“这就是江南粮库,过了粮库就是玄武湖,施粥场就设在湖边。”弘历问道:“为什么设在这里呢?”

    “那边有个破落了的五通庙,能遮个风雨。”李卫说道:“靠湖边有水,洗洗涮涮干净些,病也就少了。离粮库近,取粮方便——城里头我不许有讨饭的,外头要安置周到才不易生事。”

    三个人边说边走,果然转过粮库,便见浩渺的玄武湖清波涟涌。湖南岸西侧一座大庙甚是雄伟,只年久失修,看去灰蒙蒙的。庙东一边空场,似乎是昔年过庙会的场地,空场东边一排芦席搭成棚子,旁边垛着拌子柴,棚后六个烟筒炊烟带着火星哔剥声直冲而起,轰轰直响。因快到饭时,空场上已集了上千的饥民,似排队又似散乱地站成六路,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里的碗敲得山响,不耐烦地等着开棚舍饭。人群中不时发出争吵声,粗野的骂声,女人奶着孩子哼儿歌声,还有小孩子挨打尖叫哭声,也不时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哄笑声,乱嘈之极。范时捷一眼瞧见粮库账房的一个书吏正忙着指挥人从车上卸米,却不知姓名,“哎——”地喊了一声道:“你,喂,愣你妈什么,叫的就是你——过来,有问你的话!”

    “是范大人呐!”那吏目觑着眼盯了半日才认出来,颠着屁股跑过来,给范时捷打千儿道:“小的殷贵给方伯大人请安!”立起来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弘历和李卫,满脸堆笑,说道:“您老人家怎么有工夫到这儿来啦?怪肮脏的,连个坐处也没”范时捷不理会他唣,问道:“在这趁粮的有多少人?”

    “不一等,多的时候三四千。今儿人少,一千五百人吧。”

    “按人头分发,一人摊多少粮食?”

    “三两。”

    “带孩子女人呢?”

    “回大人,按人头算。”殷贵笑道,“孩子也一样。饭前发竹签子,一个签子一份儿,省了争吵。”

    弘历在旁插嘴问道:“都是本省的?外省人多不多?”殷贵瞟了一眼弘历,忙低头道:“回大人,本省十停里占不到一停。李督爷有宪命,凡本省饥民给粮回乡。各县地方上还有度荒粮,这里的本省饥民多是家里没有地的。你打发他回去,他依旧来了。”

    弘历不禁一笑,又问道:“哪个省来这里讨饭的最多?”殷贵毫不犹豫地回道:“河南。不但多,且都是一窝儿一窝儿。有的一家子三代,有的独个来了又去了,叫一群来,最下作了——你少给他盛一点,日爹骂娘地乱叫。窝子狗似的,吃定了我们江南了!”他脸上带着鄙夷睃了一眼吵吵叫叫的人们,忽又叹息道:“也难怪他们,那边说叫‘垦荒’,有的县巴结田中丞,报数儿越多越升官,里保甲长们撵着人放荒熟田开生田,一个不对就拆房子撵人,开出荒来种不出庄稼,原来的地也耽搁了。”范时捷见弘历脸色阴沉,只是沉吟不语,便笑道:“咱们棚里看看吧?”于是殷贵导引,三个人漫步来到棚前。只见六个棚面西座东,一字排开六口大杀猪锅,都是满满的粥。棚里垛着米袋,摊有守夜的床铺,锅沿放着几把大勺子,几个火工脱得只剩一件单衫满头油汗手握长柄勺子翻搅那米。弘历用勺子舀起翻花大滚的粥,看那颜色似灰似红,凑到鼻子近嗅嗅。微微带着股霉味,不禁皱皱眉头,问李卫,“吃得饱么?”

    “吃饱是差不多,这东西不顶饥,几泡尿就饿了。”李卫不禁一笑,“也不能吃饱了,也不让他饿死,这是我的宗旨。”弘历轻声叹息一声放下勺子出棚,沿着场边向西踅去。李卫这个话他在山东赈灾,听山东巡抚也讲过。舍粥是为救荒救命,不能叫灾民吃得比在家种地还强,也不能让他们饿得砸了粥棚,这里头的分寸难为了地方官。李卫和范时捷早已赶了上来,见他恍恍惚惚往西走,范时捷忙道:“主子,那边是五通庙,里头住的都是这些人,没什么看头。”

    弘历似乎没有听见,加快了步子来到庙前。由于快到开饭时,这边庙里几乎已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衣衫褴缕的老婆子披着破袄,偎在门洞角晒太阳。弘历抬头看时,果见庙前一块破匾,上写“五通神祠”四个泥金大字,“祠”字已经剥掉半边。楹上对联还算完整:

    有灵有神辉光照八方佑国而裕民,如应如响血食临万众祸淫且福善。

    下边题签已经漫漶不清。李卫在旁解说道:“这祠堂红极一时。康熙初年每年都要一对童男童女灌了水银活祭呢!汤斌任南京知府,扒了神像一火烧了,撵走住持道士,说如果有祸我一身当之。汤文正公不但没事,还升了官。去年有两个洋和尚,说是法兰西的,看中了这块地皮,要建教堂,和我打了几次嘴皮。我说建庙,成!不过要建就建孔庙,或者佛寺,我不晓得你那个什么鸟耶苏孙苏的,他们也就罢了。”弘历点点头,说道:“往后逢这种事要上奏。这外来的人弄的名堂我们不清楚,小心着了他们道儿——”还要往下说时,便听粥棚那边“当当当”一阵敲钟声,人们炸了窝似地欢呼“开棚了,开棚了!”锅碗瓢盆人挤马撞响成一片。弘历刚一回头,这边庙里却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骂声,却是河南女人的声口:

    “你个杀千刀的!堂堂六尺个大男人,老婆儿子都养活不了!吃舍饭,裤子烂得遮不住蛋,还要和人赌钱啊啦要去你自卖自身,我这么小个丫头送出去,还有她的活命?”

第336章 仁义皇子挫强救弱 诰命夫人闲说邪教() 
弘历几个人一愣,接着便听几个孩子“哇”地一声齐哭乱叫,一个壮汉子一手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挟在腰间从庙里出来,随后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疯子一样追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跟在后头“爸妈”乱叫。女人叫:“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咱们一刀两断!你把小丫给我放下!你个不要脸没囊气的男人啊”那男人回身抡圆巴掌“啪”地打了女人个满脸花,跺脚怒喝:“贱人!叫你撵!我不写休书,你一辈子是王家人!”那女人毫不畏惧,扑上去死死搂住已经哭哑了嗓子的女儿,扬脸骂道:“我贱?你贵么?撒泡尿照照你那鳖孙样儿!我死也不叫你卖我的闺女,你给我放下,放下,放下!——我日你王老五八辈祖宗了呜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她一转眼见弘历和李范三个站在门口,丢了孩子趴跪过来,磕头如捣蒜,哭道:“你们老爷行善积德,放过我这闺女死鬼男人争了你们亏欠,叫他去给你们当长工抵债。我这闺女才十三岁,她不会侍候人。你那个春香楼不是女孩去的地方儿你们行行好必定公侯万代!”那女孩见父亲发愣,一溜挣脱了身子,和弟弟妹妹一齐扑到女人身边,娘母子四人一顿抱头大哭。

    弘历被这凄惨的生离死别先是惊呆了,此时才想到她把自己错认成买人的。看看三个孩子,都不到总角年纪,死死抱住母亲,用惊恐的目光盯着自己,他的心好像从老高老高的地方一下子跌落下来。弘历正要说话,身后一个人格格笑道:“你求错主儿了。买主在这儿呢!”李卫范时捷都在全神贯注看这边,猛回头,见一个瘦高个儿站在旗杆石础边,旁边还有三四个街混儿打扮的人挤眉弄眼地嗑瓜子儿。王老五见他们来,憨憨地过来鞠了一躬,说道:“蔡五爷,你瞅我屋里的,她不情愿孩子也忒小,不懂事也不会侍候人。算我输了我自己,给你家打三年长工,顶了那七两银的赌债,成么?”他说道,自己却落下了泪。

    “我们开堂子的,又不发佃田,叫什么长工呢?”那蔡五爷嘬着牙花子,瞟了弘历几个人一眼,手托着下巴故作为难地说道,“说实在的,这么小不丁点的孩子到我们那,现今也派不上用场。瞧你这家子这样,我心里也怪不忍的。”

    弘历没想到他说出这话,打量那蔡五爷时,只见他白白胖胖一张小圆脸,五官倒也齐整,只左颊上蚕豆大一块黑痣长着三寸长的毛,猪鬃似的,好端端带出了破相。弘历心中不禁暗自嗟讶:行院里也有善心人呢!正想走开,却见蔡五爷走到那女人跟前,一手托起她下巴,笑着对几个街混儿道:“你们瞧哎!我们五嫂人泼辣,模样长得可俊!别看脸黄,那是饿的了。到我那儿三个月不出,准调教出个老西施给你们看!”几个街混儿一阵哄笑,七嘴八舌道:

    “是嘛,还是蔡爷眼里有水!这婆娘是脸上抹了锅灰,皂角香胰子咯吱咯吱洗出来,比蔡五爷跟前的三娘子还标致呢!”

    “怪不得押宝时王老五舍不得呢!”

    “喂,老五,拿堂客换了你闺女吧!”

    “五嫂,跟蔡五爷去畅心楼享福吧,你这么一枝鲜花,干么守着这堆牛粪呢?蔡爷家烧火丫头也比你这日子排场些!”

    “就是的。”蔡五爷格格一笑,转身对王老五道,“拿你老婆抵债,只在我那侍候三个月我就还你。”他俯身又端详一下低头不语的王五嫂,啧啧叹道:“真是个美人胎子,老五好有艳福啊!”

    站在旁边的范时捷早已看不下去,跨了一步正要说话,李卫在旁轻轻拽拽他衣角,向弘历努努嘴,小声道:“瞧着四爷的。”范时捷看弘历时,已是阴了脸,一手摇着扇子,咬牙冷笑着一言不发。蔡五爷用眼瞟了一下弘历几个,又劝王老五:“你别迟疑,我准好好待她,还你的时候身上少了一件,我赔你!”

    “好蔡爷哩,您高抬贵手我就过去了。”王老五拙讷地红着脸,“我是正经种地人家,她也是好人家——欠你七两银子,我死活挣命,半年给你挣出来,成么?挣不出来,我我”“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这‘家’一拍屁股就远走高飞了,我寻李制台为你下海捕文书拿你?赌场上头无父子,我抬的什么手?”蔡五爷色迷迷地看着王五娘,嬉笑道:“自古笑贫不笑娼,害哪门子臊呢?何况我也不是天长地久霸着五嫂不放,侍候几个月,她照旧回来了。说实在的,我也怕家里那只母夜叉欺侮五嫂呢!”旁边一个街混儿见那女人只是捂着脸哭,小声对蔡五爷道:“五爷,呆会儿这些吃舍饭的外省侉子们回来,要招麻烦的。”

    一语提醒了蔡五爷,这里不是人市,是饥民聚集的舍饭场,饥民们吃饭回来,激起公愤不是耍的。他顿时翻转面皮,冷笑道:“好,好!你有本事赌,就有本事担待!我不要你这臭女人了,拉上他这丫头,走——我看是谁敢拦?”他横了弘历一眼,吸了吸鼻子别转了脸。几个街混儿步喝一声,捋袖挽臂地扑上来,不由分说连撕带拽,从王五嫂怀里拉出哭得声嘶气嘎的女孩子拖起便走。那女人已全然无力再追,仰天躺卧着只是嘶声大哭:“老天爷!你就睁眼瞧瞧吧我的娇儿啊王老五,你个不要脸的,卖我的闺女”蔡五爷哼地冷笑一声说道:“想要闺女你来换,多会儿想通多会儿来——我铺好床等你!——走!”几个人咋呼吆喝着便走。

    “慢!”

    弘历终于忍不住了,将手中折扇一合,大声说道:“他不就该你七两银子么?我代他还了你。人留下!”几个街混儿看看三个人打扮,虽不奢华,却也并不寒酸,弘历潇洒的气度黑瞋瞋的瞳仁中闪着光,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使他们心慑。一愣间,那女孩子已经挣脱了,扑身跃回母亲怀抱。蔡五爷转过脸,上下打量一眼弘历,说道:“外乡人,要知道这里是金陵城!他欠的是人债,不是钱债。人,已经是我的了。”

    “就算是你的,我买下了!”

    “成,七十两银子给你。”

    弘历一张清秀的脸拧歪了,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李卫自小侍候这个少主子,从来没见他暴怒起来这副模样,下意识地竟打了个寒颤,看四周时,见邢家四兄弟正慢慢凑过来,才略觉放心。弘历狞笑着说了,向袖子里摸银票,才知道没带,范时捷忙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上去,说道:“四爷,这是一张一百两的。”蔡五爷没想到弘历肯出十倍的价来争,倒是一怔,刁声一笑,说道:“我不卖了!”

    “卖,由不得你;不卖,恐怕也由不得你。”李卫在旁冷冷说道,“这个女孩子本主是王老五,不是你姓蔡的。金陵三尺王法之地,想不到有你这样的恶霸,抢买子女为娼,当众调戏妇女,你活够了么?”范时捷曾做过一任顺天府尹,于大清律更是熟稔,接口便道:“赌债律不追索,欠了你就欠了你的,连王老五也不必还这笔债。你这贼王八忒煞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作恶!”

    蔡五爷横着眼盯着几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嘿地一笑,说道:“你们像是咱们城哪个衙门里的,想着我蔡云程不过是个开行院的。是吧?告诉你们,就是李制台在这,也干预不了在下这点事情!这是北京万岁爷驾前三贝勒爷的差使,要买几个女孩子,教司出来送进去,大内里使唤的!他欠的债,情愿以女抵债。怎么,你们敢挡横儿?”李卫和范时捷原以为姓蔡的不过是个娼院掌柜,没想到后头竟连带着弘时,不禁都是一怔,都把目光射向弘历。弘历目光一跳,他也觉得有些意外,随即一声冷笑,却高傲地昂起了头不言声。李卫眼见邢家四兄弟过来,断喝一声:

    “拿了!”

    “喳!”

    邢建业、邢建敏、邢建忠、邢建义四人齐应一声,转身便扑向蔡云程。几个街混儿吓得掉头便逃,被邢建义、邢建忠两个赶上,一顿拳脚打得鬼哭狼嚎,齐跪了李卫面前,捣蒜价磕头告饶:“不干我们的事,不过希图吃蔡五——蔡云程几个酒钱,跟着凑个热闹好爷们哩,别和我们这些下三滥们一个见识儿,污了爷们的手脚”那蔡云程被邢建敏反拧胳膊擒了,仍是一脸不服气,棱着眼问:“你们哪个衙门的?防备你头上的顶子!我们三爷如今是万岁爷身边第一人,就是张中堂、鄂中堂也得瞧我们爷的!只怕你上绳容易松绑难!”

    “放屁,掌他的嘴!”弘历突然怒喝一声,“叫他冒充皇阿哥府里的人!”

    邢建义在兄弟中性情最是暴躁,答应一声,“啪”地一个耳光,那蔡云程一只耳朵已是聋了,口中兀自不停地骂:“好,好!打得爷好!你这个小白脸——我操你十八辈”邢建义见他口中出荤,哪里容得他再骂,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得不分个儿,蔡云程口中泛着血沫,呜呜噜噜也不知骂些什么。那王氏恨极了他,就地下车辙窝里挖出一把又腥又臊的湿泥,一纵身上去就糊了个满嘴满鼻子,顺手猛地就拽下了蔡云程脸上那一绺毛。蔡云程一个鲤鱼挺,疼得大叫一声,已是晕厥过去。

    “打!使劲打!”弘历犹自气咻咻来回踱步,“别怕他装死!”

    李卫此时才猛醒过来:弘历是想要他的命——因为既不能审,也不宜断——他也生了这个念头。只是此时吃过舍饭的饥民已经陆续回庙,站了一大群听王老五一家子哭诉,因乘人不留意,拉拉邢建业的衣角,轻声道:“去,弄死他!”邢建业会意,大步走上前,用脚踢了踢软得面条似的蔡云程,一脚踩在他胸口暗暗使劲,笑道:“这块臭肉,也配给三贝勒爷当差?真辱没煞人!”那蔡云程遭此暗算,吐着血沫长吁一口气,腿一伸,已是呜呼哀哉,此时早已惊动粥棚那边的兵丁,都飞也似赶过来瞧,见是主官范时捷在场,没人敢过来问。范时捷此时也舒了口气,叫过殷贵,吩咐道:“这个家伙抢劫民女,叫李制台撞上了。当场打死大快民心——你去禀一声南京知府衙门备案。这个臭尸快移化人场烧掉。春荒季里闹起瘟病不是玩的。”弘历却似不留心他们说话,漫步往回走着,对李卫道:“叫那个王老五一块到那边粥棚,我还有话问他们。”

    “是!”

    李卫恭恭敬敬回了一声,转脸又吩咐了几句,和范时捷快步赶上弘历,迤逦来到粥棚。那些棚丁们此时都知道这个少年身分了得,搬凳子绰桌子,沏茶倒水,颠得屁滚尿流,好一阵总算停当,就尽南边棚里安顿了弘历李卫三人,都退得远远地听招呼。王老五一家五口已是拖泥带水的来了,进来一排齐儿跪下。

    “你这个甚是不争气,不及你婆娘多了!”弘历轻轻吁一口气,端起茶来呷了一口,皱皱眉又放下了碗,“赌钱,已是触了刑律,卖子,更不是作父亲的勾当。”

    “老爷老爷说的是小人也是穷极了,想回乡,没奈何的”王老五满眼是泪,结结巴巴连磕头带说,“老爷的大恩大德,我一家子变牛变马也报不完我再也不敢赌钱了,只是死做挣钱回乡就是其实,卖我闺女,我心里也跟刀绞似的。爷您是好人,就饶过我吧。我是再不敢的了”

    “唔。”弘历听他说得语无伦次不成章法,转脸问王氏道,“你们是河南人,哪个县的?”

    王氏低着头,掩着方才被撕破的前襟,已经全然没有了那股拼命的泼辣气势,腼腆地说道:“回爷的话,我们是封丘县黄台镇人。”弘历怔了一下,说道:“黄台?唐时武则天称号,有一首诗叫黄台瓜辞,很有名的,是不是你那里呀?”王氏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村的西瓜长得好是真的。前明弘治年间一场大水过去,地也没了。成了河道,什么也不说了。”

    “你们县在这里有多少人?”

    “二百多个吧。”

    “不想回老家么?”

    王氏抬头盯了弘历一眼,叹道:“做梦都想可回去粮没粮,种没种,牲口农具都没有着落,仍旧种不成地。田中丞是个清官,可我们死也不明白,自己种熟了的地偏不让种,逼着人开荒!荒开出来,好地又沙荒了——老爷,回去不就图过个安生日子?里甲长整日敲锣撵人开荒,人心都搅碎了。唉”

    弘历站起身来,悠悠地在刷干净了的粥锅旁踱着,又站到棚口,眯着眼望着景色宜人的玄武湖和湖岸东倒西歪等着下一餐的饥民。半晌,吁了一口气,说道:“垦荒,田中丞没有办错。豫南豫西有些地方地少人多,又有地荒着。你不要怨田中丞,下头州县不晓事,拿着垦荒投他缘,讨他的好儿也是有的。”王老五一家原以为弘历惹祸打死人,必定要逃的,见他这阵势,才知道大有来头,齐把目光睃他。只是弘历不过十七八岁,干净爽利一个公子哥模样,再也猜不出他的身份。李卫想起晚间还要为弘历送行,赔笑正要说话,弘历却问他道:“这二百多人善遣回乡,你估约得有多少银子?”

    “这个我们衙门核算过。”范时捷见李卫仰着脸盘算,在旁赔笑道,“大人孩子统算,人均得五两。四爷想发遣他们回去,奴才这就拨银子。”弘历想了想,笑道:“我不想惊动官府,这笔银子先从你两个身上垫出来,下次进京到我府账房里支还你们就是了。”

    他这一说,李卫和范时捷都笑了。李卫说道:“四爷也忒小看奴才们的了。这是爷的功德,也就是奴才的差事。奴才做了这大的官,这点子孝敬也还巴结得。爷情自放心,这事明日就办下来了。爷盘桓几日也要北上,说不定从他们那儿过路呢,奴才不敢糊弄。”

    “就是这样,我让官府发遣你们回去。”弘历摸了摸那个小女孩的头,说道,“回去好好把地种起来,别往外逃了。至于垦荒的事,田中丞已经明白,前几日上折子说,‘胥吏不法,借垦田为名逼民外逃,今日已知为政当因势利宜矣’——他已经明白,又是清官,不会再让你们离乡背井了。”

    王老五一家听得似懂不懂,但弘历的意思是听明白了:不必一路讨饭,回乡能安生种地过日子。大人孩子像仰望神明一样凝注着弘历,喃喃祈祷:“请老爷留个名讳给我们。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您老人家这么善行,天必定照应您中头名状元,代代公侯”弘历听着只是暗笑,已转身出去,又对范时捷道:“赏他们二十两银子,回去好置农具牲口。”

    李卫和范时捷陪同弘历回到城里总督衙门,天色已经向晚。三个人联袂从仪门进了大院,只见议事厅前已站满了大大小小官员,首府首县忙得满头热汗张罗着摆布筵桌,家人们走马灯似地挂灯扛座垫搬屏风,还有人喊叫道:“进内院请问一下宪太太,制台爷回没有?”弘历一笑,说道:“李卫,你不回来这里成了没王蜂,连翠儿也忙上了。我可是饥肠辘辘了,先在翠儿那吃点点心打打饥荒吧。”李卫说道:“请老范这边照应一下。我陪爷进去,开筵时再出来。”因见弘历已经走远,便跟过来一同进院。老远便听夫人翠儿大声大嗓地支派:“去寻老爷的人回没有?回来叫他快点来见我!主子爷是爱干净爱雅致的,那个花里胡哨的屏风弄一边去!倒是那幅虬龙凤竹松鹤图屏只怕还合式——你死瘟在门洞里作么?去,把那套紫砂茶具——哎呀,是老爷回来了!真是的,穿这么一身到哪里——哎哟!今我这眼是怎的了,这不是我们少主子么?”她絮叨着,一反眼见弘历也在,拍手打膝过来请安,替弘历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连说带赞,口中还夹着叹息:“我小时落这个鸡视眼,每日到这时分竟是个瞎子,竟没瞧见我的少主子!这死鬼的也不吭一声,专站着瞧我的西洋镜儿。四爷,您怕有三四个月没来的了吧?我天天巴巴儿地盼,心里只是个放不下。说过去请安,日日都是使得的。偏他说四爷有话,除了逢年过节不叫我过去!怕四爷落个‘交通大臣’的名声儿——我想,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康熙四十六年就跟了主子万岁爷在娘娘跟前侍候的。说句卖老的话,四爷临盆还是我侍候热水呢!那也真是让人诧异,满院的那个香啊,屋里的烛不知怎么那么红、那么亮,连窗户纸都映得红透了。爷头一声哭出来,嘎声亮得金钟似的,里三院的奴才们都听得一愣:爷是大贵大富大不一样的命,这是注定了的!老主子当时正禅定,您知道他老人家那脾气,天塌下来也不相干的——竟也睁开眼,听了半日才又入定过去——那可真是异样的!”一头说,一头和李卫搀拥着弘历进了堂房。请弘历居中坐了,插烛儿般和李卫跪下拜了三拜,起身又一迭连声吩咐:“先给主子送点心来,沏茶!”

    “是!”

    里里外外丫头老婆子见李卫翠儿都跪了,都“唿”地随着跪下,此刻忙答应着出去张罗,早有一个大丫头端着几只蛋花春卷,两个小馒头,几块细巧宫点进来,后头小丫头捧着一碗茶小心翼翼地跟着。翠儿和李卫忙接过来,亲自安放在弘历桌前,翠儿道:“请主子将就着用点。主子爱用我糟的鹅掌,因说您要回北京,都收拾了装车了。还有给皇上娘娘做的鞋,皇上说比大内那些针线上人做的合脚熨帖,我也叫人封了箱子里带上。皇上娘娘有事没事赏东西都还惦记着我这老村姑,我就有一万分心也答报不了。李卫也不是什么好身板,少主子瞧他老了,好歹在北京给他找个闲衙门混。我也得沾光儿常常进宫见见我们老少主子,主子娘娘,他时不时的还能进京,我只能干看,心里念记主子的心比他还强十倍!”说道便抹眼泪儿。李卫道:“大高兴的日子,你哭个什么?真是的,也不怕四爷笑!”翠儿破涕笑道:“我也真是,半老了越发没成色。我是见了主子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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