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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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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以为如何?”
雍正点头不语,见高无庸引着郭旭朝进来跪下,不等磕头便问:“有什么事?”郭旭朝偷看方苞和张廷玉一眼,嗫嚅道:“方才八爷——阿其那府有人进内务府禀说,八爷府,不——”他“啪”地打自己一个耳光,“阿其那府把书信文卷都抱到西书房烧,几个大瓷盆都烧炸了奴才寻思这不是小事,可庄王爷他——”“你不用说了。”雍正一听便知他是庄亲王负责监督允禩的耳目,这不是体面事,因止住了他,说道:“这种事往后暂且报给方苞。高无庸,带他出去,赏二十两银子!”雍正待他们出去,脸色已变得异常狰狞,对张方二人道:“老八给自己烧纸送终了。他们三个的府邸今晚就要查抄!证据毁了,将来如何处置?”
方苞和张廷玉对望一眼,都没有言声。
“嗯?”
“烧了也好。”方苞说道,“就是都搜抄来,反而更麻烦。”张廷玉见雍正阴着脸不言语,赔笑说道:“万岁当年在藩邸查出任伯安一案,当着众阿哥举火一焚。事情奏到圣祖爷那儿,奴才也很替主子捏一把汗。圣祖夸奖说:‘雍亲王量大如海,谁说他刻忌寡恩?只此一举可见他识大体顾全局。’当时太后老佛爷也在座,她老人家听不懂,是奴才解说了,‘这是王爷不愿兴大狱杀人,顾全兄弟面情’,老佛爷好欢喜,当时合十念佛呢!”
雍正听张廷玉复述当年康熙和太后对自己的评价,坐直身子肃然敬听了,一叹说道:“不过两案不同,朕当时是办差人,有这个权;阿其那是当事人。他是为保全党羽,毁灭罪证——”
“事不同而情同理同。”方苞躬身说道,“不同之处在于,抄收上来,朝廷反而更为难;阿其那焚毁,由他一人负责而已。”
“那——那就叫他烧吧!”雍正揆情度理,两个心腹大臣实是谋国之言,不由深长太息,事到其间,他才真正领会,当皇帝并不能想怎么就怎么地任性作为。他神色黯然,说道:“如不兴大狱,也确是这样的好,政府断没有焚烧证据的理。明天后天吧,叫老三、老十六、弘时分头去查抄阿其那塞思黑和十四贝勒府,谅那时书信文件也烧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说,连庄亲王也解放了,雍正见张廷玉方苞诧异地看自己,解嘲地一笑:“阿其那的亲信死党都不料理了,还说什么老十六。他只是耳朵背,不甚精明而已——天已经黑透了,你们跪安回清梵寺去吧!允祥的病要有动静,随时进来奏朕知道。唉”
“喳——”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偌大的澹宁居只留下三四个太监侍候,都垂侍在正殿的西北角听招呼,暖阁这边只留下了引娣。隔窗向外看,料峭的春风吹得园中万树婆娑,影影绰绰模糊混沌成一片,殿内寂静得阒无人声,只有殿角自鸣钟摆无休止地摆动着,发出单调枯燥的“咔咔”声。乔引娣原来打定主意趁张廷玉和方苞退出的时候离开这里的,自己也不知什么缘故,她犹豫了一下没走。见雍正半仰在榻上注视着天棚,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又似乎在侧耳倾听外边微啸的风声,一点也没留意自己的存在,她才小心地透了一口气。
“引娣”
“哦?噢!”乔引娣从忡怔中惊醒过来,向雍正一躬,说道:“主子有什么旨意?”
“你在想什么?”
雍正的目光在灯下闪着慈和的光,已是坐起了身子,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引娣问道。引娣见皇帝眼神中毫无邪辟,略觉放心,低着头想了半晌,低声说道:“奴婢奴婢心里害怕”“怕?”雍正一笑,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漱口,问道:“怕什么?怕朕杀掉允?”
“也为这个,不全是为这个。”引娣两道清秀的眉颦着,心情十分矛盾,“奴婢自己也说不清楚。连这园子里的树,连这里的房子都怕。更怕皇上——我是小家子小门小户出身的。别说是亲兄弟,就是隔了五服的本家子,也没有像这样子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你杀我砍的。这没个头么?”雍正无可奈何地一笑,呷了一口温水,品味似的噙了好一阵才咽下去,说道:“你还是见识不广。山西大同府阎效周一门兄弟三十四人,为争一块牛眼风水地,男男女女死了七十二口,一门一户几乎死绝了——那也是有争斗,也是见血的!你要明白,朕坐在这个皇位上,还有什么别的企盼?只有别人眼红来争的,朕也只是个自保而已。午夜扪心而论,一块坟地,尚且兄弟斩头沥血地争夺,何况这张九重龙椅?”引娣半晌才道:“别别杀人太惨了”她仿佛不胜其寒地打了个寒颤。
雍正双手抱膝,望着幽幽的灯火,不知过了多久,问道:“引娣,你到这里侍候多久了?”
“四百二十一天了。”
雍正一笑,问道:“度日如年,是么?”
“我不知道”
“朕喜爱喝酒,贪杯,是么?”
“不,皇上不大喝酒。”
“那么,朕贪色,很荒淫么?”
引娣疾速瞟了雍正一眼,但雍正并没有看她,仿佛漫不经心地望着一跳一跃的灯光。其实这一条是引娣感触最多的,雍正十天里头有八九天都在澹宁居见人批本章,几十名宫娥在这殿里进进出出,极少假以词色的。后宫嫔妃,除了那拉氏、钮祜禄氏、耿氏和已病故的年氏外,还有齐氏、李氏和几个承御宫人,连圣祖的一半也不到。偶尔翻牌子召幸而已,天不明就又送回原宫,照常起来办事。就是引娣,也从来语不涉邪狎,似乎只要引娣能常在眼前就满足了。允纵对她有一千倍好,但她说不出雍正“好色”这两个字。嗫嚅良久,引娣方道:“皇上不贪色。”
“这是公道话。”雍正收回目光,趿了鞋下来随意踱着步子,似乎不胜感慨,“其实‘食色性也’是圣人的话,好色也是人之常情。但朕实在是不好色,自古帝王在这上头栽跟头的史不胜书,朕就敢说朕是世间最不好色的皇帝!”他踱到了引娣面前,用手抚了抚她的秀发,喟然叹道:“你也许心里想,既然如此,为什么弄了你来这里?这里头的缘故朕不能说,也不愿说。朕只想告诉,你和一个人长得太像了。朕是说不出的疼怜你,比你的十四爷还要疼怜你!只要你说出来,朕作得到的,什么都给你!”他又移开了步子。
引娣方才见他近前,慌得心头突突乱跳,此时才定住心神,她望着雍正伟岸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乍着胆子道:“皇上,既这样说,奴婢斗胆有事求您。”
“唔!”雍正倏地转身,疑惑的目光烁然有神,“什么事?”
“请万岁放十四爷一马!别别”
“这是国事。你不能干政!”
“我知道。”引娣受不了雍正目光的逼视,低下头来,喃喃说道,“您不答应,就算我没说。可您要放十四爷一条生路,不要和八八阿哥一例处置——别杀奴婢就死心塌地在这里就这样伏侍您到老”说着,已泪下如雨。
雍正已经黯淡的目光又幽然一闪,轻声道:“不要哭,不要哭么!允这次罪名非同小可。是在堂堂朝会上众目睽睽下犯的。如果问他的心,朕和允祥当年几次遭人谋杀,穷究起来,恐怕他难逃公道。但那是暗的,这次是明的。朕——”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唾液,“瞧着你份上,朕可以再放他一马。”“噢!”引娣又像惊诧,又似惊叹地轻呼一声,一下子抬起头来:“真的?”雍正心头一阵难受,强忍着悲泪点点头,说道:“你毕竟和他牵心。朕若被他们篡位,谁肯为朕这样挂念?朕死了,又有谁为朕一掬清泪?你可以可以去见见允,告诉他这些话。他要是还不甘心,朕还可召集百官,当众和他较量!”
引娣惊讶的眼中满是泪水,盯着雍正,连话也说不出,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冷峻严肃的中年人身上有一种允所没有的气质,第一次感到,几十年兄弟阋墙分争,她所敬重的十四爷允也许有些不是对的。
“朕精神好多了。”雍正淡然一笑,起身来除去了朝服,只穿一件宁绸宝蓝长袍,却披上了小风毛天马大氅,踱到满脸泪痕的引娣面前,拍了拍她肩头道:“你该高兴才是呀!——朕要去一趟韵松轩,三阿哥办事朕不能完全放心。告诉高无庸,这屋里再弄暖和些,朕晚间还要批折子。”说罢便出殿来,守在殿下的侍卫和太监忙上来簇拥着他去了。
允禄当众挨训斥被逐,抱定了“躺倒挨锤”的主意,等着雍正的严旨处分。他原想夤夜求见雍正,造膝密陈,但思量来去,矫诏的事一旦落实,自己和弘时就成了不共戴天之敌,而且绝无转圜余地,不是弘时死就是自己亡。而弘时毕竟是雍正的亲生儿子,就算证得弘时山穷水尽,也只是给自己种下更大的祸而已。两端皆祸取其轻,只好认个“耳朵背”。但连着等了两天,不但自己,连允禩等三人永信等三爷的消息也没有。只是听说六部三司官员纷纷写奏折弹劾廉亲王“犯上作乱危害社稷”,折子雪片样飞往军机处;邸报载朱轼以文华殿大学士入值为军机大臣;又说十七阿哥允礼已阅军完毕,刻日还京。接着又有明诏颁发,历数钱名世“卑鄙无耻盗名欺世”,赐匾严遣回乡,并命文武百官赠诗送行。允禄是闭门思过的废置王爷,例不许各处走动,只有坐在家里,让儿子们出去打听转述而已。
耐到第三天,允禄决定亲自去畅春园请罪。他对自己这位皇帝哥子秉性十分清楚:你热炭儿般赶着去巴结,他瞧不上你低声下气的奴才相,你拉硬弓和他挺腰子,又会疑你心存不敬另有别图,既近不得更远不得。因此,吃过早饭便命家人:“备轿,我去畅春园!”几个丫头老婆子忙过来替他更衣换朝服,正乱着,外头门阍老仆人跑得喘吁吁地进来,说道:“诚亲王爷,三贝勒爷来了!”
“是传旨么?”允禄霍地立起身来,一把推开正在往身上套袍子的小丫头,哆嗦着手亲自系着钮子。“开中门迎接!”老门子忙道:“二位爷已经进来了,不让奴才通报,奴才跑进来请爷迎一迎。”他说着,允禄闪眼见允祉和弘时一前一后已进了二门,忙撇开众人迎出堂外滴水檐下,一边快步下阶,口中道:“三哥,时儿,亏你们这时辰还来看我,快请进!”允祉一边上阶,跨步便进了堂房,面南站定,说道:“有旨意!”允禄怔了一下,一提袍角当地跪了,叩头道:“罪臣允禄恭聆上谕!”家下人顿时回避开来,站到外边庑下,一个个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允祉点了一下头,徐徐说道:“奉上谕,着允祉、弘时、允禄、弘昼四人前往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允家产。允禄本系有罪之人,念皇考遗脉,且观其平素心性,似无大恶,朕不忍以一事之非遂掩其功,着复其原职办差。若敢故态复萌,瞻徇因循,则朕不尔恕矣!钦此!”
“罪臣仰邀皇上高厚之恩,定当精白己志以赎前愆,焉敢复蹈故辙,自干刑律!”允禄重重叩头说道,“谢恩!”起身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弘时和允祉,笑道:“三哥、时儿,坐,献茶!”这一道旨意传来,阴郁紧张的庄亲王府顿时气氛轻松下来,几个有头脸的大丫头早脚步轻捷地进来侍候茶水点心。允禄一边亲自给允祉端茶,说道:“必是三哥和时儿在皇上跟前为我说情,我这里也谢过了。”说罢微微一躬为礼。允祉呷着茶笑道:“你忒是个胆小,你这点子事顶多芝麻大,就唬得二门不出!当年老十三被圈禁,也是我去传旨,那真是坦然受之,我还没走他就叫齐了府中人,说接圣旨误了一会儿,叫接着排演牡丹亭!大辱不惊,真是英雄志量!”弘时道:“钱名世出京,上千官员抬匾送行,四百八十多人写诗辱他,潞河驿瞧热闹的百姓总有上万吧?我瞧他脸上也只淡淡的。人嘛,不就那回事,一股气撑起来,什么也不在乎了。”
允禄经二人这一说,才懊悔没去为钱名世“送行”看热闹,忙问道:“皇上有诗没有?钱名世说了些什么?”弘时笑道:“皇上没有写诗,军机处几个大臣都写了。所有大臣的诗都呈御览。翰林院的吴孝登不知吃了什么药,竟写诗安慰钱名世。“莫道苡薏存心田,明月五湖好垂钓’,激得皇上大发雷霆,将他发配了黑龙江。陈邦直陈邦彦也咏弄风花雪月,御批‘乖谬’,将他们革职。你记得詹事府那个短胖子陈万策吧?——走起路来屁股哆嗦得凉粉似的那位——诗中有句‘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因前头一个戴名世给南山集偶抄写序得罪,偏也叫‘名世’,年羹尧刚好也有个字叫‘亮工’,无巧不巧也被这丑八怪拈来,皇上老大赞‘造句新巧’,赏了二十两黄金呢!我看钱名世,虽然平素行为不甚端,这回见了真章,气度很从容,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开罪于名教,失节于圣道,这都是我自作孽,没有什么可辩的。’”允祉一笑,说道:“四百多首诗,集成一部名教罪人诗,也算亘古奇闻。你想听听我们方大儒的诗么?”他呷着茶从容吟道:
名教贻羞世共嗤,此生空负圣明时。
行邪惯履欹危径,江丑偏工谀佞词。
宵枕惭多惟觉梦,夏畦劳甚独心知。
人间天地堪容立,老去翻然悔已迟。
“方灵皋这诗可以为名教罪人诗集压卷。”弘时满脸讥讽之色,撇嘴儿笑道,“亏他也是一代大儒!大凡一个人,学问品行再好,一入名利场,是人的也不是人了——混蛋!”
当着允祉允禄两个人的面,弘时说话这样放肆,允禄不禁吃了一惊。看允祉时,却浑似没有听见,只是缓缓起身,笑道:“该办的差使还得要办啊!旨意是咱们四个人,弘时是坐纛儿阿哥,他两兄弟去‘阿其那’府,我去‘塞思黑’府,十六弟你去允那儿。记住,旨意只叫‘查看’,没说抄捡没收。内务府那干人作践天家骨肉最是无情无义,好好约束住了,别叫他们发这个黑心财!”
三个人当下又议论了一会儿,一同升轿去弘昼府,约齐了再分头行动。允禄心知大家有意耽延,多给允禩留点准备时间,他此时能免祸于心已足。哪里敢说破了?
三乘八人抬绿呢大官轿前后卤簿齐全,在几百名内务府吏员簇拥下浩浩荡荡招摇过市,直趋鲜花深处胡同。刚折转胡同口,便见一乘快马飞奔而来,在允祉轿前滚鞍下来,却是内务府慎刑司的一个笔帖式,叉手轿前禀道:“诚亲老王爷,五爷(弘昼)他——他殁了!”
“放屁!”允祉一把掀起轿帘,怒喝一声,“我今早上朝从他门前过,他还在打太极拳!”
那笔帖式打千儿,一手扎地,一手指着远处道:“奴才怎么敢戏弄主子?请主子看,门神都糊了,里头人都哭成一片了!”
“真的?”
允祉在轿中手搭凉棚向胡同深处看时,果见五贝勒府门前灵幡纸花白汪汪一片,隐隐传来鼓吹哀乐之声。他心里一沉,不禁怔住了。
第333章 活出丧贝勒逃命劫 承严旨廉王遭抄检()
允祉满腹狐疑呵腰下轿,弘时和允禄已经从后边快步赶过来。两王一贝勒往巷口一站,瞧热闹的人立刻拥了过来。却都是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半点也不像看出丧那么郑重端肃。三个人正没做理会处,胡同深处一个家人浑身披麻戴孝飞也似奔过来,俯伏在三个人面前干嚎一声,禀道:“我们五贝勒爷升天了!”
“几时殁的?”允禄皱着眉头问道,“丧帖子发出去了没有?没有报宗人府、内务府,叫他们具本奏上去么?”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雍正子嗣本来就十分艰难,九个儿子六个都出痘夭亡,只有弘时弘历弘昼三个成人的。这一去,雍正膝下更为荒凉了!正暗自嗟叹,身旁弘时喝道:“你这杀才!瞧瞧你那模样,像个替主子守丧的样儿?你是叫王保儿吧?”
允禄允祉这才细看,只见王保儿孝帽子反戴着,两根白飘带儿垂在额前。额前和脸颊上横一道竖一道涂着淡墨,活像开戏台跳神的个白无常。正要斥责,王保儿磕头道:“爷们甭生气难过。这是我们贝勒爷的钧旨,既不发丧帖子也不上奏,方才我们爷还说,自己家里热闹热闹算完”
方才!三个人顿时如坠五里雾中。弘时眼一横,厉声道:“你这王八蛋,弄什么花枪?弘昼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爷就不能揭你的皮?”说着便喊:“来人,鞭子侍候!”王保儿捣蒜价磕头,禀道:“是奴才没说清。我们贝勒爷是活祭奠,他老人家——结实着呢!”大约想着府里此刻热闹,他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荒唐!”允禄和允祉对望一眼,拔脚便向五贝勒府门走去。后边瞧热闹的越发多了,弘时便命自己的随行太监和亲兵:“把这胡同给我封了,里边的闲人也赶出来——老五真是胡闹!”说话间已赶到五贝勒府门前。只见府外一箭之遥都摆满了灵幡,纸人纸马纸轿,金库银库钱库,几百面白纱帐在微风中漫天飘荡,纸花漫墙簌簌摇曳,纸钱随风飘洒,上千条金箔银锭细碎作响,倒也别有一番情味。门洞里十几个吹鼓手围着两张八仙桌,桌上垛的小山似的酒肴菜蔬,宫点汤饼一应俱全,唢呐笙簧竹旱雷聒耳欲聋,吹的却是“小寡妇上坟”。弘时眼尖,一眼瞧见一个二品官,红顶子上套着一块孝布,双手抱着简板“啪啪啪!啪!啪啪!”随乐打拍,一俯一仰十分起劲。弘时一把抢了他过来,问道:“你不是军机处的罗铸康么?一个大章京,朝廷命官,做这样的事?呸!”他照脸就啐了罗铸康一口。
罗铸康在乐声中正手舞足蹈,被弘时捉来当头棒喝一声,半晌才醒过神来,见是允祉等人,忙跪了道:“我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奴才,五爷是我正路主子,叫过来侍候丧事的这起子吹鼓手里最小也是知县,都是五爷的旗下奴嘛!”允祉忍俊不禁呵呵大笑,拍拍罗铸康肩头道:“你没错,还吹打你的!皇上整顿旗务,端正上下名分也是一条!”说着便进了院。
院子里更是热闹,四面白幛环拥,从甬道隔开,东边是大觉寺和尚,锣鼓声中双手合十呐呐咏诵大悲咒;西边是白云观道士铜鼓银锣笙歌齐鸣,也有百余人;却混杀了些家人,披麻戴孝载舞载歌,五音不全地大唱龟虽寿。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
过了幔幛便是正庭。五贝勒的妻妾也有二十几人,还有儿子永壁,却是独身一人,一齐都跪在两侧廊下,正中阶下到处都是象、鼎、彝、盘、盂等明器,袅袅香烟笼罩着一大长案堆山积海的供馔。在地动山摇的法事鼓铙中,这边几十名男女唱歌般地扯着长音嚎哭。允祉允禄和弘时三个人乍从街上进到这庙不像庙、家不像家的贝勒府,一个个目迷五色,耳感天籁,都迷迷糊糊如对梦境,张着眼看了好半日,才看见“死人”弘昼一身簇新的贝勒服,端坐在供案后,用眼觑着哪一样供馔顺眼,便手拈筷夹来旁若无人地大嚼一通。
“止乐!”三贝勒弘时突然大喊一声,上前一把扯住弘昼拉下座儿来,“老五,你是越来越荒唐了。上回这么闹,圣祖爷当了笑话没追究,你还要胡来!叫皇阿玛知道,你还活不活了?”此时里里外外连家人在内是有七八百人,早已舞歇乐止,一个个痴痴茫茫望着上房檐下几个人,不知出了什么事。这种场合允祉允禄都不便出面,正是显摆哥子身份的时候,满院只听弘时一人大声呵斥:“这是堂堂大清的贝勒府?这是庙会——牛鬼蛇神的弄来这么大一堆!老五,统统给我打出去!”
弘昼此时才从刚才祭奠礼乐中回到现实中,见哥哥发脾气,两个叔王也呆着脸,因换了笑脸,说道:“三哥,气大伤身,别那么大火嘛!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来,来,坐,坐!三伯伯,十六叔,侄儿给你二老请安了!”几个家人见状,早飞奔去搬了椅子来。允禄说道:“别怨你三哥生气,你到胡同口瞧瞧,恐怕看你这活出丧的人有上万!什么名声呢?”弘昼是个单眼皮,满脸的迷糊相,似笑不笑一咧嘴说道:“十六叔,您老人家怎么忘了?七年前——也是这个月令吧——您带着我去安亲王府,小安郡王也做生祭。侄儿还陪着您一块儿上筵呢!今儿你们既来了,也是赏我的面子,都不要走。这几卷经唱完,我请你们一醉儿!”
“恐怕不行。”允祉在旁说道,“我们都奉有旨意,是到你这传旨来的。”弘昼笑着看了看满院的人,说道:“没法叫他们回避。这里现成的香案,请三伯伯把诏书赐给侄儿跪读,成么?”允祉无可奈何地看看这个活宝,说道:“好吧。”便将诏书捧给弘昼。
弘昼双膝跪地接诏,捧着默读完毕,将诏书捧还允祉,叩头说道:“儿臣弘昼遵旨!”因又起身让座。弘时不耐烦地说道:“既然遵旨,咱们这就走——叫家里人把里里外外这些劳什子撤掉,和尚道士们发送回去!”弘昼连连揖让,笑道:“这个似乎不必忙。阿其那叔叔又不长翅膀,他们飞不到哪里去。圣旨上也没说即刻查看,不得延误。这会子倒是我的生死事大。叔叔哥哥好歹给个面子,我虽然从不办差,也晓得里头通融余地大得很。今儿给我发送了,明儿——明儿一定跟你们去——说到做到,不去我是个——”他四个指头在桌上爬了一下,“——乌龟!”他满脸笑容,油腔滑调却又彬彬有礼,客气中带着固执。允祉是圣祖诸子中公认学问最博的,也拿他没办法。弘时却不知怎的,有一种受轻蔑的感觉。径自招手叫过弘昼的管家王保儿,主子似的吩咐道:“五爷已经奉旨办差。你叫这里人散了!”
“是,三爷。”王保儿口中答应,却不行动,一哈腰问道,“我们爷还叫了一班戏,点的混元盒,请爷示下,撤不撤?”
“当然撤!”
“是,三爷。”王保儿头也不抬,又问道,“几位老王妃,连诚亲王太妃娘娘、庄亲王福晋、怡亲王侧福晋,都说要来看戏的,请爷的示——”
弘时歪着头想想,底气已经不足,说道:“你派人知会各处娘娘、福晋、宫眷,戏改到明日唱,请她们明日再来!”
“是,三爷。”王保儿仍是老一套,再问道,“这府里爷也知道,前后院养着上千笼鸟。既然戏改到明日晚来,挪移怕不方便——有的鸟脾气太大,不好侍候——奴才叫后院退休了的老刘头照料一天,可使得?他是老行家了。”
至此,允祉允禄全然明白弘时已经上当,听见“有的鸟脾气太大”,两个人都几乎笑出声来。弘时虽觉不对头,但王保儿说得一本诚挚有礼,他一时还醒悟不过来,不耐烦地说道:“这是些小事,你裁度着就办了——”
“这不是小事,鸟是我们爷的命根子!”王保儿认真地说着,仍是头也不抬,“奴才还得请示,给鸟配食的是四福晋太太,前头配好了够一天嚼吃的,城东三舅老爷昨儿来说四福晋太太的老太太和姑太太,姨太太都去了三舅家,接了四福晋太太家去,鸟食仓库钥匙还在她那里。奴才派人接四福晋回来,还是把钥匙要回来?”
“这都是你家琐碎家务,我为什么要管?”
“回三爷话,奴才不晓得!”
“你!”弘时此时才意识到已经堕入这个油头滑脑的家伙奸计中,一下子脸涨得血红,“啪”地按着椅把手站起身来,已是气得浑身乱颤:“你竟敢戏弄主子!谁教给你这样跟主子讲话的?”王保儿恭谨地抬了一下身子,又伏得更深,说道:“三爷千万别生气。话赶话的说到这里,奴才岂敢有轻慢主子的心?其实奴才也晓得,爷最后这一问该磕头谢罪的。不过五爷家法不许磕头敷衍,只许明白回话,爷才误会了的”
允祉允禄这才知道弘昼有这个乖戾家风,不禁相视一笑。弘昼直见哥哥气得赤红暴脸,才喝退了王保儿,对允祉允禄说道:“二位叔叔,三哥,王保儿又皮又倔,前生乃是一头驴,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今天实在对不住,因为贾士芳贾神仙替我推数,十天里头不许出门一步,不然就有血光之灾,今儿是最后一日。这事你们甭犯愁,被抄的三家,你们刚好三个人。这事我今早也写了密折禀奏了皇上。你们要耐烦等,那就明天;要等不得呢,只管就去办差,我该得个什么不是,那也是命中注定。实在得罪了,办差事小,性命事大,是啵三哥?”
“从来奉旨办差急如星火。”弘时脸气得趣青,他一向以为弘昼和自己一样对红得发紫的宝亲王不满,所以长时间不交结人不办差,优游自娱。今日见着了这个乃弟,竟是一块撕不烂嚼不动的牛皮糖,因冷笑一声,“你自己相信牛鼻子老道胡说八道,乌烟瘴气装死人,还要攀上别人!三伯伯十六叔,在这耽误的时辰不小了,咱们分头赶紧办差去!”弘昼却是不温不火,一丝也不缺了礼貌,一个长揖拜下去,亲自从他们到仪门里,就门洞里大声喝令:“罗铸康,你们几个有职分的奴才,替你主子送送三爷和两位王爷——别过了,明儿见!”
在十几个浑身重孝嬉皮笑脸的官员簇拥下,三个人各自上轿。弘时是一肚皮的窝囊气,阴着脸,甩帘进了轿,命人:“往南,出老齐化门到朝阳门码头!”允禄一头担心弘昼任性获咎,一头也抱怨白误了时辰,一边上轿,口中道:“三哥,咱们往北,少绕点道儿吧?”允祉却想着弘昼的种种乖僻怪诞举动和几个官员龇牙儿三分哭七分笑的滑稽模样,强忍着上了轿,轿帘一放下便笑不可遏,只憋着不肯放声儿。听那鼓吹时,已经又响起来,却是一曲怪腔怪调的小放牛。
弘时盛气上轿,起了不到一箭之地却已心平气和。弘昼这么作,焉知不是向自己表明,永远不觊觎这个帝位,站干岸看河涨,稳稳当当一个亲王位置是跑不了的。要是自己也处在这个位置,或许也是这模样呢!想想八叔落到如今下场,他自己也觉胆寒。但他先前乘年、隆倒台,把二人手下的党羽收到门下的着实不少。弘历表面上看宽仁大度,似乎只知道顺从雍正意旨拼命办差,其实背后传话过来,弘历已对自己十分戒惧,曾向雍正说过“三哥收门人太滥,皇阿哥金尊玉贵,春华茂德,不宜结交外臣太多”。张廷璐科场一案,弘时也找过几个当事人询问,明明是已经疑到自己做手脚,却不见他当面只言片语的规戒,甚至连雍正面前也讳莫如深——这都是什么意思?留一手,到对证时和盘托出么?他转念又一想,弘历虽然封了亲王,三兄弟中地位最尊,但雍正似乎也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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