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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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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周大哥话,”潘二忙道,“郑大奶奶殁了!”话音刚落,便听外头文七十四苍老的哭声渐渐近来,周用诚几步到门前,扶着哭得泪人似的七十四进来,一边让他坐了,说道:“你先别伤心,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文七十四低垂着头,苍白的头发丝丝颤动,声音嘶哑哽咽,本来已经弓了的腰深深弯着,抽泣着摇头,断断续续道:“不明白我我死也不明白她怎么走这条短路”他一头哭一头说,半晌,众人才知道,今天下午郑氏还好好的,因写字的宣纸用完了,叫文七十四去琉璃厂买了一令,说了一会儿话,文七十四就退了出来。方才丫头给她送茶,才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吊死在房梁上,身子已经硬了。文七十四语无伦次地哭诉完,索性放了声儿:“十三爷临走说‘我只有一件事托你,好生照料郑氏你先前是可怜人,她如今是可怜人,我明日是可怜人可怜人要可怜可怜人’呜我的十三爷呀嗬嗬我日后怎么见你呀”看着他脸上纵横溢流的老泪,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号啕,人人心里发,身上起栗。
“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邬思道沉思着道,“她都问了你些什么话?”
“她问的不多,只问了外头有什么传言。”文七十四雪涕道,“我说没听说什么,明儿十四爷带兵出京,豆子都征了军用,豆腐脑儿也涨价了。我说还听人传言,太子爷也想掌兵权,叫一个姓贺的给卖了”
邬思道眼一亮,他已经若明若暗地知道了郑氏的死因。还要再问时,却见胤苍白着脸进来,后头跟着高福儿和墨雨。周用诚刚说了句:“四爷,郑氏——”胤打断他的话,阴沉地点头道:“我已经听门上人说了——文七十四,她留下的有什么东西没有?”文七十四便回头看潘二。潘二忙道:“奴才惊糊涂了,郑大奶奶留了一张纸在桌上,奴才不识字,也不知写些什么。”说着将一张尺幅大的宣纸递过来。胤接过看时,上头是两首诗:
夜梦王师出玉京,将军腰悬三尺冰。
无何漏滴昏灯焰,铁马关前惊回风。
畸零尘间命数薄,回首斯世尽蹉跎。
祸水红颜流何处?汇入渺冥奈河波。
篱下郑氏绝笔寄圆明居士
邬思道架着拐杖在胤侧旁看了,踅回去颓然坐了,半晌,说道:“这也算得殉节。其情可原,其志可悯。”
胤慢慢将宣纸折起塞进袖里,两眼久久地望着烛光,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气,说道:“难为她有这志气,我竟没瞧出她的烈性!后事要好好发送。高福儿明儿去法华寺请和尚,给她做七日水陆道场。”说罢便往外走,对周用诚一干下人道:“瞧瞧去。”
高福儿扯了李卫跟着众人走在最后,悄悄笑道:“狗儿大人,赏个脸,明日中午到我那里吃两杯,权当接风。你升了这么大官,我也该贺贺的。”李卫笑道:“听说四爷明儿要去看十三爷。我要不陪主子,自然叨扰你。”高福儿眉棱骨一跳,什么也没再说,和李卫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胤祥在十三贝勒府已经圈禁足足七年,三十三岁的人,已是华发满头,白了一大半。他不同于太子胤,胤落草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毓德养性垂拱深宫,除了偶尔随驾,从不轻出禁苑,圈禁不圈禁行动上分别不大。胤祥自幼就性野,跑马拉弓,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就是没差使,一年也要出京游历几次。因此,七年囹圄,几乎没有憋疯了他。好在除了没有自由,别的境遇尚无大的变化。女眷阿兰乔姐一左一右跬步不离地陪着他,外院还有贾平等十几个男丁侍候。内务府是胤管辖,人们也不来作践他,每日只在这个小天地里摆棋谱、练字画、打布库、调鹦鹉,读书腻了就到园子里垂钓、种花、栽盆景,甚或捉田鸡、采菱角、看蚂蚁拖苍蝇、上树掏老鸹,无所不为,只一日一日消磨长昼、打发永夜。渐渐地,绝了释放的念头,也就安下了心,却是落了个失眠不寐的毛病儿。
眼见九月初九已到,胤祥睡到将午才起来,见阿兰和乔姐正在洗脸,便道:“这么早就起来了?”阿兰扑哧一笑道:“黑天白日都过颠倒了,这辰光起床爷还说‘早’?今儿九九,咱们弄桌小菜,到后园子假山石桌上,度消寒岁儿可好?”胤祥笑道:“由你,只要日子好打发就成。”乔姐说道:“炭要烧完了。十三爷叫贾平找管门的戴头儿说说,弄几篓子来。”
胤祥点点头出至檐下。此时正是午时,天清气爽,云淡风高,撒眼一望书房外园中红瘦绿稀丹枫如火,一队鸿雁在高远天际向南缓缓飞着,胤祥喃喃说道:“碧云天、黄叶地——王实甫为此而死,真乃千古绝调”正自出神,却见看守禁院的内务府笔帖式戴福宗在前,后头跟着胤、狗儿、坎儿三人迤逦进来。胤祥不禁一怔,浑身电击般颤了一下,翕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十三爷,”戴福宗就地打了个千儿,“您吉安!天冷上来了,我回了四爷,说爷这里几处房子失修,四爷进来看看房子。十三爷带四爷各处瞧瞧,有走风漏雨的,尽管说。”胤祥僵硬地点了点头,说道:“理会了,我这里炭烧完了,叫他们抬进来些吧。”胤一边打量着胤祥,吩咐戴福宗:“你去吧,我和十三爷走动走动就来。”戴福宗会意,忙答应着去了。
胤祥也在打量胤,见胤穿着古铜宁绸风毛夹坎肩,天青夹袍洗得纤尘不染熨得平平展展,宁静的面孔上两个瞳仁越发黑得深不见底,似乎和七年前无甚差别,只看上去更加从容城府更深了些。半晌,胤祥才从懵懂中惊醒过来,结结巴巴说道:“四四哥!真是的你看我都成什么样儿了我该先给您请安的”说着一个千儿打了下去。
“我来瞧瞧你,”胤忙双手扶住,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见你可真不容易叫五哥来看你几次,毕竟替不了我好兄弟,我万万没想到你会白了头发——五哥说你挺好,原来竟是哄着安慰我的!”说着,止不住泪如泉涌。此刻阿兰和乔姐并贾平都过来了,久不见外人,他们都有点新奇不安,见兄弟二人连寒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心下都十分感慨。李卫周用诚见胤祥落到这步田地,想起当年往事,撇嘴儿想哭,又忍住了。
许久,胤祥方唏嘘着道:“四哥,屋里坐吧。这里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是个混沌世界,鬼都不肯在这儿生蛋——我知道你进来一趟难,有什么话,尽情聊!这不,我已经成了关门皇帝,东宫西宫还有太监,全都有,有话也走不了风,最安全的!”
“好的,”胤含泪微笑点头进屋,说道:“刚刚儿送走十四弟,他封了大将军王,要带兵打阿拉布坦。趁人不留意,偷着来瞧瞧你,你好,我就放了一半心。”
“大将军王?”胤祥一边命乔姐泡茶,请胤落座,一边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既不是亲王,也不是郡王,含含糊糊一个‘王’。那太子呢?想必是复位了?”
胤呆了一下,一长一短将胤二次被废后的情形,用矾水写信谋取兵权被贺孟告发的事情都说了,末了将夜来郑氏写的诗递过去,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愧。没有照料好郑氏。十三弟你得原谅我。”胤祥接过细看了,呆着只是沉吟。胤原以为他必定难过,正想抚慰,不料胤祥突然大笑道:“好好!死得好!她倒得了好处,虽不节而烈,虽不忠而从!脱去臭皮囊,离却了烦恼三累!比起我这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熬了一日又一日,看了太阳看月亮的,她是个有福的!哈哈哈”他站起身来,两手神经质地挥着,狂乱地喊着笑着,又“呜”地一声哭了,捶胸顿足道:“我好苦真的是大棺材里的活死人有什么意趣?”胤被他惊得脸色雪白,跳起身来双手紧紧抓着椅背盯视着疯子似的弟弟,许久才道:“痴兄弟你、你要唬死你的四哥么?”
发作一阵,胤祥清醒过来,要一杯水喝了,已经平静如常,苦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唉真是的东风何恶,总不肯佑护良善!四哥读过柳泉先生讨风赋么?‘飞扬成性,忌嫉为心。济恶以才,妒同醉骨。射人于暗,奸类含沙怒号万窍,响碎玉于王宫;澎湃中宵,弄寒声于秋树;发高阁之清商,破离人之幽梦’我心中的郁气积得是太多,太多了”
“十三弟,”胤心里有事,又怕耽搁久了,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讨风赋,款款说道,“你虽拘禁,倒有心情吟风弄月,这份雅量人所难及。有时想想,我日后下场未必比得上你。如今父皇春秋日高,龙体每况愈下,国无储君,人无定心,八阿哥爪牙锋利羽翼丰满,十四弟重权在握心雄万夫。阿哥们面情上是兄弟,说出底蕴来叫人惊破胆寒透心。论起这一条,你倒是在避风港中啊!”胤祥看了胤一眼,他已明白了胤今日来意,遂笑道:“大清定鼎已七十余年,国基牢固,断然乱不了,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皇阿玛也真算庙谟难测,放鹿中原,任儿子们高才捷足者先得!我”他忽然有点气馁,旋即又道:“我如今这个景遇,是帮不上四哥什么忙了。不过我在外还有些‘狐朋狗党’要用得着,四哥只管吩咐他们就是。”胤盯视胤祥移时,叹道:“如此见识,亏你随口就说了出来,我们在外边费多少精神,至今多少人还在懵懂呢!”说着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胤祥接过一边展开,说道:“这和下棋一样,旁观者清嘛。”一边说,一边看,却是一张名单,密密麻麻缀着一二百名官员姓名和现任职份,都是从前自己手里使过的旧部,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不言声站起来踱到案前,提起笔来沉吟着在纸上点点画画,添了几个名字,又涂去了几个人递给胤,说道:“这上头有些人没用,有些人没骨气,有些人没见我面难以指挥。我点了点儿的,四哥可以见见,勒了杠儿的,得给点好处。因人而宜,不可一概而论。这些年有些人变了也难说,四哥自己还要当心——狗儿,瞧你打扮,是做了官儿了?”
李卫和周用诚听着二人说话,正在发怔,听胤祥问话,李卫忙道:“奴才原在四川当知府,如今转了武职,去陕西年羹尧和岳钟麒军中效力,还没有补实缺。”
“很好,”胤祥目光炯炯望着远处,“陕西三秦之地,为中原门户,年羹尧在那里,太好了!四哥,你何必叫狗儿改武职?打仗他不会,又约束不了军队——依着我,就坡打滚儿叫狗儿补个西征粮道,既不归十四爷管,也不归年羹尧管,专差为这两个大营办粮,叫坎儿随军去年羹尧总督衙门帮办军务兼理文书,也混个功名嘛!在四哥府虽也一样,到底不算正果。”
胤陡地一震,七年工夫,胤祥的心机精明到了这地步:由一个李卫管粮,就等于一手卡住了胤和年羹尧两军的命脉!心下惊诧,面上却不肯一揽子认承,迟疑良久方笑道:“再商量吧。李卫的事我管着户部,吏部那边一说就成。我身边没个得力的也不成,先委屈一下坎儿,该有的自然少不了他的。”正说着,便见戴福宗进来,胤便站起身道:“我不能久留,这就别过了——戴福宗,我看了一下,这里房子都得修一下,十三爷的书房再加一道火墙取暖,用多少银子你找匠人核一下报工部,我跟他们关照一下就成。”说罢,依依不舍拉着胤祥的手,含泪道:“珍重!”胤祥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说道:“四哥,你还进来看我么?”阿兰乔姐见胤祥痛苦得脸形都扭曲了,忍不住别转脸,抽抽咽咽掩面而泣。
“不要哭了,”胤眼中闪着泪花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会来的。你们好生侍候着十三爷。”当下又拉着胤祥的手谆谆叮嘱了许多。
第260章 鄂伦岱倒戈回帝都 康熙帝染恙中和殿()
儿子们盼着康熙早早儿寿终正寝,但康熙自幼习武练功狩猎出征,打熬得十分好筋骨。健健旺旺活到六十八岁,犹自有兴致举办“千叟宴”,要与天下同乐。这位盖世雄主八岁登极,在“万几宸函”上度过了整整一个甲子,年年元旦元宵端阳中秋四时八节都是老一套:祭坛、祭堂子、祀太庙、祭天地,受百官朝贺、听颂圣赋、做柏梁体诗,没完没了的奉迎聒耳,无休无止的节仪闹心,已是腻味了。即位六十大庆,他突发奇想,何不招些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人进宫说说古经儿,聊聊家常事,既是“与民同乐”,也换了口味?原想不过请几十个老人随便坐坐,不料礼部却当成了大事,当即具折奏明,历朝天子敬老尊贤、倡明孝化只是徒具虚文,谁也不曾真的和山野逸老共坐一席。这是宣化文明垂范后世的大事,理应隆重办理。请几十个,请谁,不请谁,也难以拟定。所以礼部拟奏,凡六十岁以上老人,在京的由皇帝亲自接见,各地的由各地有司守牧代天子设铺款待。康熙这才知道,这种事非天子能自专,只好依奏,明发诏谕传向各省。
胤奉旨将军出关已三年有余,一切遵康熙面授的机宜行事,先在青海汇集了蒙回藏军,盛陈威仪,大阅兵大操演,随即命将军塔宁率兵入藏。阿拉布坦在藏住脚不稳,惊闻大军云集来攻,连忙带领拉萨的蒙古军队仓皇西逃。胤原想派军截住他的归路,切断拉萨通往新疆富八城的粮道,一鼓聚歼灭此朝食。但转念一想,转眼就是康熙的六十年登极大庆,别人都预备着报喜,自己万一闪失,岂不白辛苦一场?接到上书房发来的廷寄,胤略一沉吟,便传令叫鄂伦岱进来。鄂伦岱来到大帐时,见胤正在一张宣纸上写字,一躬身说道:“十四爷,您叫我?”
“嗯。”胤满意地端详着自己写的斗大的“忍”字,漫不经心说道:“老鄂,我打算派你回京一趟。”鄂伦岱请求单独带兵追杀阿拉布坦在凉州残部,没有获准,对胤窝着一肚皮的火,听了胤的吩咐,黑红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盯着胤没言声。胤一笑,问道:“怎么?不愿意?”
鄂伦岱身子微微一躬,大声道:“是!我还是想请王爷将令,我去凉州剿贼。万一圣上有旨叫大军西进,我先给十四爷打一条路出来。”
“唉,老鄂,你对我有误会啊!”胤叹息一声,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不要以为是我不叫你立功,阻你的前程。塔宁和八爷是什么交情?用你不用他,仗没打自己军中先乱了!”鄂伦岱想了想,冷笑道:“他得意什么?他那两下子算毛灰!雅布齐也恨得牙痒痒的,总有一日叫他瞧瞧我的颜色!”胤格格一笑,说道:“老鄂毕竟心直!你以为雅布齐和你一回事?告诉你,入藏我原叫你为副的,是雅布齐拦住了。驻节平城,文书都发了,雅布齐说你是一介莽夫,不叫你去,还抬出八哥来压我!他是八哥的奶哥哥,来这里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只念着八哥情分,不能撕破脸皮,装迷糊儿罢了!”
鄂伦岱不禁怔住了,他虽粗,却不笨,已是猜透了胤的话意。半晌,才道:“十四爷,这些话我不明白,也不信。”胤似乎不胜感慨,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八哥待我原没说的,我也想在这里替他效死力,想不到竟是我瞎了眼。他不但派你监视我,叫塔宁分我的功,叫雅布齐掣肘我,背后还叫雅布齐盯着你,怕你真的倒到我怀里——这样的心术叫人怎么不寒心?你不是说不信么?——看看这个!”说罢一哂,将一份札子“啪”地甩过来。鄂伦岱疑惑地展开看时,上头写道:
雅:前札收悉,鄂伦岱受年羹尧三万金之事已查实。此人吾素知之,轻狂自大胸无定见,当时时密侦勘查报我。汝可请十四爷调彼入塔部麾下,以便随时处置,密勿不云。
下面却无落款,但鄂伦岱和胤实在太熟了,一眼就看出是胤的亲笔手迹,当下便脸涨得通红,咬着牙问道:“十四爷,这玩艺哪里来的?”
“前日廷寄时,西安府的师爷扮成兵士送来。恰好雅布齐去催粮,我的一个幕僚和这师爷认得,就破了。”胤微微一笑,“这个师爷已经扣住,你想见见也不难。待会儿我的亲兵带你去。”
鄂伦岱顿时气得浑身直抖,破口骂道:“奶奶个熊!老子在这卖命,杀得血葫芦似的,后头还有自己人使绊子!老子宰了他!”
“你不能这样,这是人证。”胤冷笑道,“将来我和八哥撕掳这件事。现在我派你回京给父皇请安,先免了挨塔宁一刀再说。”鄂伦岱呼呼喘着粗气,半晌才压下来,说:“我就不谢十四爷了。回京还要办什么事,爷只管吩咐。”
胤慢慢踱着,雪亮的马刺和佩剑碰得叮当作响,望着中军帐外一片荒寒的旷野和阵阵狂舞的黄沙,许久才道:“北京是什么局面,我真想知道。八哥来信,一封封都说万岁身子骨儿康泰健壮,我的门人又来信说万岁见人手颤头摇,行动要人扶。你请安时,代我看看阿玛龙体,究竟如何。”
“喳!”
“还要看看四爷,”胤沉吟着,字斟句酌地说道,“如今在北京,能稍稍与八哥抗衡的,就是四哥了。所以四哥有难处,你要尽力帮,不必忙着回来,万一有事,能顶个旗鼓相当,你就是元勋!”鄂伦岱狞笑一声,说道:“奴才理会,一定照十四爷的主意。这里十四爷你得防紧雅布齐,他养着几十个力士呢!”胤恶狠狠笑道:“别说几十个,就是几百,我诛他们如同杀鸡!你只管放心去。”正说着,远处一个胖墩墩面团似的中年人迤逦过来,胤小声道:“你去吧,雅布齐来了。”
雅布齐一脚跨进,恰鄂伦岱辞出来,便笑道:“老鄂,几日不见,气色越发好了。这是哪去呀?”
“好个狗屁!”鄂伦岱呸地朝地啐了一口,往外走着说道:“往哪去用不着回你!我是你的奴才么?”
鄂伦岱出了帐,装作倒靴子里的沙侧耳听时,里头雅布齐请了安,问道:“十四爷,西安府胡明癸师爷犯了什么事,叫十四爷给扣起来了?”接着便听胤道:“胡明癸?没听说这个人啊!我也没扣什么人啊!你说这人,他是做什么的?”鄂伦岱听得一笑,蹬上靴子大踏步去了。
鄂伦岱马不停蹄赶回北京,已是阳春三月。从沙尘蔽日蛮荒寒苦的西域回到京师富贵温柔之乡,烟花明媚世界,看到鸭头碧水、杨柳拂风,听到故土乡音,酒卖弦管,鄂伦岱真有两世为人的感觉。因奉有王命,不便先回家,胡乱在驿馆歇息一宿,第二日到礼部兵部验了关防,晋见了康熙出来,便打马至朝阳门外廉亲王府来见胤。
“见着万岁了?”胤见到鄂伦岱,似乎并不意外,听鄂伦岱说完西边战况,默谋着,说道:“着实难为你了。万岁都有些什么旨意?”鄂伦岱喝着胤赏的参汤,说道:“主子说刚接到十四阿哥的奏折,前头军事顺手,他心里很欢喜,原想写一首诗赐他,作怪的连一点诗思也没。可见人老了,什么事只能心里想想,要做就难了。我当时回话:主子这是累的,好生作养,活一百岁是稳稳当当的。您长寿,就是我们做奴才的福分。”胤笑道:“果然长进了,这个马屁拍得响!你说主子活一万岁,恐怕又要训斥你了!万岁还说了些什么?”
鄂伦岱盯了一眼养得红光满面的胤,不知怎的,再也寻不出以往那个温馨爽明的“人君”形象,竟无端生出一种厌恶之情,很想就这么照脸掴将去,打他一个满脸花——嘴上却笑道:“主上说:‘我已经很知足了。打秦始皇算起,活过七十的皇帝只有三个,我原想做二十年太平天子,做了三十年想四十年,想着断没有五十年天子的道理,谁知老天偏偏厚爱,不肯收我,足足做了六十年!——你既回来了,前方又没有大事,多住些日子吧。’又夸十四爷有出息,出去历练一番,折子上空话也少见了。”
“老人家活得是太累了。”胤叹道,“就是我这不在台面上的,站在旁边看着也替他累!既要作养身子,又要揽权不放,要下头办实事,又存着猜疑,还要步步提防着儿子,还要听那些说不完的粉饰太平逢迎话。我虽有孝心,也真是侍候不来。老十四在外打仗,四爷就催各省乐输军粮,四爷门人田文镜就逼得人投河跳井地‘乐输’!这样的混账王八,要是我,早就开销了他!偏四哥就爱这样的,什么法子呢?”
鄂伦岱听他长篇大论清谈,心里不大耐烦,起身笑道:“说到四爷,我还带着十四爷给他的信,还有德主儿的请安信,得过去打个花胡哨儿。粮食的事八爷不要拦着四爷,那个地方寸草不生,少了粮断断不成!”
“等开过千叟宴你就回去吧。”胤也站起身道,“京师虽繁华,如今却是是非之地。万岁都老得糊涂了,前日内廷送出信儿,说王掞上了一封密折,居然保奏四哥当太子,听说是留中不发。高福儿说四哥偷偷看望十三爷。这么没规矩,万岁也没事人一大堆,撂开了手。换了别人,那还了得?你去吧,后天开千叟宴,我病着,不能去。你代我给万岁送些礼,就便儿观光就是。”
鄂伦岱前脚出去,胤后脚匆匆进来。胤笑道:“老鄂刚出去,你没见他么?”因见胤气色有异,又问:“出了什么事?”“别提鄂伦岱这个王八蛋了!”胤冷笑一声,把一个通封书简递给胤,“这小子变心了!”胤诧异地抽出信看时,却是雅布齐递来的急件,备细说了胡明癸被扣和胤密件泄露的事。胤看着,脸色愈加苍白,呆呆地把信放在桌上,只是沉思。
“怎么办?”胤问道,“别叫鄂伦岱这个二百五告了万岁吧?”
“我根本没有给胡明癸写过什么加害鄂伦岱的信。”胤脸色阴沉得可怕,“老十四自己就是个造假信的积年能手!”
胤气得两手冰凉,想骂,又是一个父亲,半晌才咬着牙道:“乌雅氏这个老母狗,养出的儿子没一个好种!既如此,我去跟鄂伦岱当面挑明了!”胤摆手制止了他,慢吞吞说道:“一个鄂伦岱,随我还是随老十四,算得了屁事?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跟胤撕脸闹翻了。他既敢这么做,当然也预备着这一手。前日贺孟来,说万岁新年过后身体大异于往日。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他望七十的人了,什么时候出事谁也料不定。这个当口,棋步儿一步也错不得!”
一席话说得胤低头吃茶心下暗服,半晌才道:“既如此,就早点打发这杂种回老十四那,免得在京生事。”
“叫他回去?”胤望着外头池塘对面喷霞蒸雾似的一片桃林,冷冷说道,“那不是给十四弟添个帮手?十四弟从军中送给万岁六十年庆典礼也在我这里,明儿一并叫他送进去。朱子云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胤办得出的,大约也难不住我胤。”
三月十八是“千叟宴”正日子。康熙起了个大早,由张廷玉马齐导引,千车万骑出了畅春园,径入紫禁城。在西华门换乘舆时,远远见王掞已候在那里,便叫过来问道:“别人都在太和殿前等,你怎么在这里?”
“回万岁的话,”王掞攀着轿杠躬身说道,“臣的本章递上去将近一月,不知可经御览?”
“就是你说的那件‘天下第一事’?朕留中了。”康熙似笑不笑地环顾四周,“其实你应该明白朕的深意了——朕赐你的药用了么?”
王掞不禁一怔,他因患红痢,半月前康熙确曾赐过药,当时并不留心。如今连着康熙的话仔细回想,才忆起药名儿叫“续断”!顿时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正要回话,康熙一摆手笑道:“这味药是治红痢的神方,回去细看本草你就明白了,此药要火候,火候不到效用不显,急不得。你且安心吧!”说罢命轿而入。
耆老们共来了九百九十七名,早已等候在太和殿前的月台上。七十岁以上的设在体仁阁和保和殿,其余的都在芦棚下就餐——全都由胤带着内务府的人安置筹办。是时日上三竿,老人们虽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却都很兴奋,三五成群地在大月台芦棚旁边指点宫阙。一些做过官的缙绅,多年不见,白头相聚,叙同年、忆故旧,说得入港。还有一等士绅,头一回进这金翠交辉的帝宫邀恩,四处张望着,要把景物人事都记牢,回去打点写好自己的行述和墓志铭。正乱着,李德全邢年一干执事太监从三大殿北拍着手过来,接着龙旗宝幡,文武百僚簇拥着一乘明黄软轿迤逦过来。待李德全甩过静鞭,西向而坐的畅音阁供奉鼓瑟吹竽、编钟大吕、金磬玉鼓齐鸣,六十四名满装宫女作八佾之舞,踏着节拍,挥着流苏扇载舞载歌:
辟雍建,规矩圆方,复古自吾皇。于论钟鼓铿锵,春水环桥滚浩荡,隆礼乐,焕文章圣人出,天下文明,玉振叶金声。日月江河照法象,自古经行。觉群黎,敷五教,彝伦叙,万邦宁
歌舞声中康熙缓缓下轿,在太和殿檐下南面而立静静听完,近千名老人俯伏在地,由马齐张廷玉带着一齐叩头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康熙扫视一眼众人,也许因兴奋过度,他的脸色中带着绯红,显得很有神采,半晌才笑道:“请起吧!这么多老年人在一处,朕心里很欢喜,虽说国家有制度,你们该行这个礼。就老年人本心,朕还是觉得随意儿好些。朕已用过早膳,俗语儿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就请众位老先生入席,开宴吧!”
刹那间热闹起来,胤满头热汗,指挥着几百名太监,有的按名单招呼引导客人,有的安席,有的照应随驾官员和与席的皇阿哥,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一切停当,因各地官员送的贺礼都摆在中和殿,又忙着过来照应。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见张五哥过来,便问:“有什么事么?”
“四爷,这里的事奴才照应。”张五哥说道,“万岁今儿瞧着有些不对,走路两条腿都发颤,涎水流出来也不知道三爷在席上说起八爷请病假了,万岁已经瞧着不高兴,十爷接着又说起穆子煦魏东亭病死的事——这都是什么事嘛!我看不过眼又不能说话,您过去一趟吧!”胤禛未及答话,鄂伦岱已带着廉亲王府几十个太监捧着贺礼过来,邢年又带一个太监捧了一个大盘子过来。邢年捧的是一个冷盘,二龙戏珠——两条活灵活现的龙张牙舞爪夺那颗紫红鹅蛋——站定了说道:“四爷,万岁说你累了,不必过去站规矩,这个是赏你的。”
胤禛忙道:“阿玛这么体恤我,你回去代我谢恩。我这里未必有工夫吃呢!”见邢年去了,方松了一口气,叫过鄂伦岱笑道:“好人,你算有福。万岁赏的这菜,这桌子下还有一瓶酒,就陪四爷一块吃,如何?”鄂伦岱笑得咧着嘴道:“您谢万岁,咱就谢四爷了!”胤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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