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家了?但韩氏说得有板有眼;又一想,就算是假的。有这个‘老姐姐’也不错,如今想起来像做了一场梦——这都是主子的洪福啊!”张廷玉乘便谏道:“圣天子百神相助,这是自然之理。不过万乘之君轻涉险地总归不宜。奴才后生小辈,没赶上万岁当年艰难历程,只听高士奇说过这事。万岁当年闯鳌拜府、访吴应熊家、山西沙河堡遇刺、骆马湖逢险化夷,至危至险,那是不得已儿。愿皇上此番出巡,垂拱九重严加宿卫,似不宜再为此举。”
康熙一边着子儿,说道:“廷玉此言差矣!微服私访有什么不好?没有沙河堡微服夜访,朕难知人间难;没有牛街寺之变,何以安定天下回民?朕以百姓为干城,从不作践子民,哪有那么多的人害朕?怕就怕——”他突然打住了,原想说“祸起萧墙之内”,但他不想谈这些烦恼事,遂咽了回去。张廷玉的棋比康熙高出几着,一边煞费苦心投着黑子要弈成和局,口中说道:“万岁说的是。陆陇其原也喜欢微服,因吃过微服的亏,后来绝少私访。奴才半月前见了陆陇其,他因纵囚脱逃,部议革职。”听说陆陇其,康熙心头一沉,这是有名的清官,耗羡只收到四分。纵囚的事他也明白,是犯人王秋生欠了生员褚新荣的债还不起被告入狱,陆陇其将王放走。本来极小的事,胤礽听了山东泉司殷诚的话,执意要革职拿问——还不是因为殷诚跟着王掞保过太子!想着,康熙的脸阴沉下来,冷冷说道:“前面就要到济源了,叫人下船骑马传旨,着陆陇其一体接驾!”
龙舟当晚酉末时分进入济源境。康熙从舱中踱出来。见濛濛细雨中,岸边芦棚一溜儿点起十二盏红纱宫灯,在粼粼波光中闪烁。秋风卷来,将康熙苍白发辫撩起老高。岸上一大群文武官员,缙绅耆老望船叩下头,一齐山呼万岁。康熙拈须含笑,命龙舟抛锚暂停,向岸上问道:“谁是济源县令?”
“万岁!”那县令杂在府道官员中,原说御舟过境并不停留,磕头送行完事儿的,没想到康熙竟停船指名问话,不禁受宠若惊,头重重磕了三下,大声回道:“奴才万炳辉,山西太原人氏,现年四十一岁。康熙三十九年三甲赐进士出身,现任济源县令,叩请万岁金安,万岁万万岁!”
“好生做官,”康熙见他啰嗦,一笑说道,“你的前任陆陇其虽说犯事革职,你要学他清廉。陆陇其来了没有?”
岸上灯影里人群一阵交头接耳,正左右顾盼,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膝行数步,叩头答道:“罪臣陆陇其在。”
“你上来。”康熙吩咐了一声便自进舱来。
陆陇其上船,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张廷玉,刘铁成挑起帘子道:“请进吧。”张廷玉随着也进了舱房。陆陇其是个十分清癯的老者,棉布袍子青布马褂洗得泛白,脚蹬一双“气死牛”布鞋,像个乡村老学究。康熙遂含笑道:“起来回话吧——几时离京的?”
“罪臣七月初八回县。”陆陇其谢恩起来,躬身答道,“部议着臣往西宁军前效力,因本地士绅百姓罢市,恐生意外,着臣回县安抚之后再行启程。”
康熙沉吟了一阵,济源百姓因陆陇其去职攀辕罢市强留,他已从奏折上知道,遂笑道:“部议是部议,朕还没说话嘛。西宁苦寒,你这身子骨儿不宜去了。可笑你这个人,竟不会做官!人家是越做越大;你倒好,越做越小。朕没记误的话,你是二甲传胪进士,由翰林院外任分湖盐道,后降为风阳知府,再黜济源县令,如今索性什么也不是了!”陆陇其略一沉思,答道:“万岁觉着可笑,臣却觉得可悲。得罪了盐枭,道台做不成;没钱送藩台,知府做不成;放走孝子,知县做不成。岂不可悲?”
“唔!”康熙目光灼然,踱至陆陇其身边拍拍他的肩头道,“朕明白,你清廉公正是个好官,只是过于清高,犯了读书人的通病。有些事,得变通处置嘛。”陆陇其听着,眼中已满是泪水,却抗声道:“请皇上明训!”康熙呵呵笑道:“瞧不出,你倒是个绵里藏针的人物!朕所谓变通,不是要你贪赃枉法。比如王秋生一案,你何必私放他出狱?天下县令要学你,不就乱了?于成龙也为这种事受过处分。部议并不冤枉你。王秋生欠债不还,依律流配一千里,你想照顾他,拿到县衙,枷号三个月,不也完事儿?再看,你是父母官,找着原告说一下,免告也可。或者交待衙役们,索拿不到案,也可完事?犯得着你自己也跟着犯法?”
陆陇其听了,觉得虽然有些匪夷所思,细细想来,流配一千里与枷号三个月确是可以代换之刑,自己本是老官熟犊,怎么就想不起这个聪明办法?不由钦佩地看了康熙一眼,肃然说道:“罪臣不熟律令,自投法网,万岁所责极是!然而万岁说的第三个办法,臣亦不敢苟同。”
“你这个人呐!”康熙一笑,“要朕怎样说你才明白?楚辞中所谓‘沦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真的贤良之臣,得有明哲自全之道!你有报国之志,却没有虑事之智。身命尚且不保,怎样效忠朝廷?论起来这都是汉人积习,喜邀忠烈之名,其实无补于社稷。李泌处唐屋将圮之际,处身危疑之中,匡扶庸主致天下于衽席之上,这叫忠而且智。逢龙、比干一味愚忠,自己千古留名,置君父于不义,哪个好些?你看看这个张廷玉,就明白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得陆陇其低头沉吟,心下暗服,只低声回道:“是。”张廷玉心里却是五味俱全,自己也曾模模糊糊想过这些话,却不料康熙说的比自己想的,更其深刻,更其清晰!听康熙话中“庸主”的意思,一下子联想到胤礽,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康熙在失望之时,竟用这种办法保全一批臣子,不禁又泛起一丝淡淡的怅惘。
“你跪安吧。”康熙叹息一声,“趁着罢官无事,将息些日子也好。朕随后还有旨意。”
船启锚开动了,随着船下潺潺的水声,张廷玉心潮起伏痴痴地站着沉思,忽听康熙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是个能员。”张廷玉忙道,“似乎古板了些。”康熙却摇头道:“朕多少有点失望,他身子太弱了,也太老了点,朕不明白,何以这样一个人,胤礽就放他不过!太子——历事识人,差得太远了。”他目光炯炯,望着一跃一跃的烛光,久久没再说话。
第二日,天蒙蒙亮康熙就起来了,趿了鞋踱出舱外看时,雨已经停了,瞭见前头乌沉沉一大片房舍,隐隐传来河啸之声,遂问道:“前头就是骆马湖镇了吧?”身后的刘铁成对这一带极熟,不假思索地说道:“是!前头就是骆马湖。万岁爷听见黄河啸声了吧,这时候秋汛下来了,响得五里外都能听见。要不是靳中丞活着时开了中河,咱们恐怕又得在这儿耽搁了。”康熙没有理会他的话,沉吟片刻吩咐道:“停舟,朕要沿堤走走。你传旨张廷玉,还有你,都换了便衣跟着。”说着自回舱里更衣,换了一身竹青夹袍系着腰带出来,顺着桥板走上岸来。张廷玉身着宝蓝长袍,刘铁成扮着长随,在后跟随。康熙拊掌笑道:“说你是赶考举人,你往南走;说你是做生意的,又一脸书卷气。哪里来这么一对主仆?”
“咱们是赶南闱的。”张廷玉微笑道,“主子还是不听人劝!昨儿还说不可微行的事哩!”刘铁成道:“怕什么鸟?如今不比当年,盗匪是没的了。就有个把地棍,不用抬主子招牌,说我是当年刘大疤,就吓酥了他!”康熙笑道:“这会子说嘴!要不是朕,你这阵子不知在哪个乱葬坟里埋呢!”
一边说一边走,镇子已近。此刻朝阳刚刚升起,四而八方路上肩挑车推,满载着鹅鸭肉蛋鱼菜,络绎不绝。有两口子赶着牲畜的,有村姑们结伴而行的,嘁嘁喳喳、叽叽格格打着趣,笑语不绝。久处禁宫,为儿子们争权夺利弄得头昏脑涨的康熙,一踏上这湿漉漉的黄土堤,看着这欢笑的人群,真觉耳目一新。因见一个推米的老汉上了坡,坐在独轮小车帮上歇脚,康熙便踱过去搭讪道:“老哥!粜米去呀?好大的一车,亏你推得动!儿子呢?”
“啊?啊”老汉耳朵多少有点重听。眯缝着眼看看康熙,用破草帽儿扇着凉道:“你买米呀?不成啊!这米我们少东家已卖到河工上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结实呐!”康熙听了一笑,原来是佃户给田主粜米的,又大声问道:“这米卖多少钱一斗?”老汉伸出个巴掌比了比,说道:“陈米三钱,这是新米,五钱一斗!不瞒你说,这一场秋下来,我们东家可发了。那制钱哪,成车子往家推呀!”
康熙听了便看了看张廷玉。张廷玉心里也一沉:河督上报户部,米价都在八钱一两之间。不问可知,多出的银子都被私吞了。但现任河督丰昇运是胤禵门下,自己又怎么敢招惹?遂抓了一把米在手中看成色,一声不敢言语。康熙也抓一把米在手心里挂着看,赞道:“黄灿灿金子似的,真是好米!你们东家有多少地,怎么就成车往家推钱?”
“有名的张阁老嘛!”老汉自豪地说道,“那地还少得了?这个数。”说着,把大拇指和小指比了出来。
康熙一边寻思一边道:“哦,六百亩地。”“你真是个外乡人!”老汉呵呵一笑,“六百顷!加上我们佃户的地,合下来一千多顷呢!”
康熙懵懂了:“佃户有地还当什么佃户?佃户的地为什么要加在阁老的地里?”正要问,张廷玉却问道:“老人家,你自家有地,怎么又给人家当佃户,出这把子冤枉气力?”
“按万岁爷的规矩,‘举人阁老,秀才尚书’,都可免税。”老汉认真地说道,“我弟兄三个,就一个独根苗苗。我们三兄弟一归天,三个人的丁亩税,将来都得砸到我那独苗苗身上。你合计合计,是当佃户好,还是自家种合算?人哪,得认命,得知足。没有人家这棵大树,咱爷们就得在毒日头底下流油儿了!”说罢叹息一声,用粗糙的手打火镰儿抽着了旱烟,品味着没再说话。
第187章 坐茶肆天子逢寒士 住驿馆康熙惩督帅()
康熙默默地离开老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泛上心头,他已不再像方才那样愉悦欢喜。张廷玉深知他的心思,却不敢说破,只道:“爷,进镇子了,人多,留点神,车挤马碰的。”康熙会意地点点头,街上景致,与二十五年前并无多大变化。不过房子多了些。人头攒动,摩肩擦背,嘈杂的叫卖声此伏彼起,热闹异常。过了一会儿,听见镇北咚咚咚三声炮响,接着隐隐传来乐声。人流唿地向北涌去,挤得大人叫孩子哭,都说:“皇上的御船已进镇北码头了,快去看哪!”康熙只一笑,回头对刘铁成道:“那边茶馆里还略清净些,过去坐坐吧。”
“三位老客!里头坐——”因人们都去看御舟,茶馆里剩下没几个人,只南边桌上一个中年汉子,衣着齐整,喝着茶,漫不经心地吃着芝麻饼子;临河西窗下还有三个老头摆龙门阵,说得十分热闹。伙计笑嘻嘻地迎他们进来,拖着长声说道:“这三位——靠河那边景致好——老客放心,皇上龙舟早晚得从这里过,少不了您瞧的!要点什么茶?雨前?龙井?毛尖、普洱都有!点心来点?”
康熙心不在焉地说道:“随便来点吧,什么都成——我坐这里,廷玉你这边坐。”刘铁成站在一旁侍候着。康熙起先只看景致,后来听隔座一个老者说得有趣,竟听得入了神。
“你知道吧?官员顶子,讲究多啦!”那老者戴着一顶旧西瓜帽,尖嘴猴腮,长着几撇老鼠须,眼睛灼灼有神,说道,“单是红顶子,就有血红的、银红的、笺红的、老红的、喜红的,各色名目不一。”旁边一个胖子摇头道:“只要有两万银子,我能弄一顶戴戴,没有什么稀罕的。”
老鼠胡子龇着板牙一笑,说道:“你说的那是银红顶子,拿银子换的嘛!”旁边一个白净脸的中年人捋着八字须笑道:“老欧阳,那血红的顶子自然是有战功的了;这笺红的,不才揣摩出来了,定必是撞了当道大老的木钟,拿了荐书弄来的,所以叫‘笺红’;只不知‘老红’、‘喜红’的由来,愿闻其详。”欧阳老头子“嗞儿”呷了一口茶,哂道:“立了战功有什么说的?那叫‘正红’!这血红嘛,给你打个比喻吧,像吴天钧军门剿乔仲甫这股子海匪,其实正经水匪不过三十来个,可他在烟台一下子杀了八百多!割掉人头就是功,这就叫血红!——喜红是个巧宗儿,瞅准了哪位王爷办喜事,如孩子过生日,在汤饼会上做文章;王爷要讨小儿,在彩礼上做文章。做得好,自然要给你一个红顶子。这就叫‘喜红’顶子。至于老红——”他叹息一声,抚着又尖又秃的脑门子道,“不管京官外官,少操心办事、多保养身子,可劲儿熬资格,头发白时顶子也能红。”
“你到底见过世面,我们比不得。”胖子不胜感慨地说道,“像我,从十二岁头次进场,如今斑了头,还是个童生,可谓‘老童’了!”康熙不禁抿嘴一笑,却听那位苍白脸老人道:“欧阳宏说这些,据学生看,似乎还没说全。更有一种,就拿咱们丰督帅说吧,谋这河督一差,先求了十四爷,后求吏部邱尚书。邱尚书,是福建人,好男宠,丰帅便送了八个娈童过去;夫人何氏还拜了沈英大学士为干爹;他的小妾叫袖翠儿,也送了十爷。你老兄有捷才,说说这叫什么红?”
欧阳宏垂了眉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半晌,将桌子一拍,叫道:“有了!此可谓之‘肉红’也!”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刘铁成笑得弯着腰道:“这糟老头子好口损!”张廷玉一阵笑过,却又皱起眉头。康熙正要说话,却见独坐一旁的中年汉子走过去,阴沉沉地站到三个人跟前,半晌,说道:“你们三位,跟我走一遭吧。”
众人听了都不禁一怔,苍白了脸。那个叫欧阳宏的却颇沉得住气,三角眼一翻,问道:“你先生贵干?素不相识,要我们跟你到哪里去?”
“我是河督府的戈什哈。”中年人说道,“你们方才说丰督帅是什么‘肉红顶子’,我想请你们去见见我们大人。”欧阳宏笑道:“阁下弄错了吧,河督府在清江,离这里几百里,这盘缠谁出?就是该吃官司,没有府县牌票,恐怕你也难拿人。”戈什哈冷笑道:“我早看出你是个挑头的,瞧你那副尊容,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丰帅就在此地接驾,不用去清江——识相点,免得善请不动,只好恶请了!”
康熙听得正有趣味,冷丁插出个败兴物,不禁勃然作色。张廷玉怕他发作,待要起身过来解说,却被康熙扯了一把袖子,只好坐了回去。那个胖子却慌了神,忙起身来,从腰里掏摸半日,掏出二钱一个小银角子,赔笑道:“别见笑,都怪我今个儿噇了几盅黄汤,说话没深浅些须小意思,您吃口茶,平平气”
“不要给他!”
那戈什哈嫌银子少,板着脸还要讹诈,欧阳宏却大声说道:“二钱银子能买两只鸡,黄鸡下老酒,够我们再打一顿牙祭了!”他翘着老鼠胡子对戈什哈又道:“没有县里的牌票,我们哪儿也不去!丰昇运是肉红顶子,肉红顶子!”那戈什哈气呆了,口吃半日方骂道:“一世发不了迹的老穷酸!丰大帅一开口,别说你这骆马湖,说是安徽巡抚也得买账!爷爷今儿奉着宪命,就为访查你这号大胆放肆的狂徒——你说老子治不了你?”说着来到店门口,手一摆,对面就有五六个汉子凑了过来。戈什哈见老板的脸吓得煞白,过来要劝,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又冲张廷玉喝道:“没你们的事,你们出去!”
张廷玉怔了半晌,才想到是说自己,忙转脸看康熙。康熙倒平静下来,跷起二郎腿啜茶不语。那戈什哈便叫道:“聋啦?说你们呢,快滚!”
“你才聋了呢!”欧阳宏扣着茶碗,神定气闲地说道:“——你听听那边的鼓乐声!皇上的御舟就要过来了,你敢动粗?”众人一愣,果然听见阵阵细乐声,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拥了过来。不少人埋怨着今儿没福,那么多的大官在镇北接驾,皇上也没露面欧阳宏嘿嘿笑道:“听见了吧!你有种就来。御舟一到,我放嗓子喊冤!咱们当着万岁爷辩辩,姓丰的顶子是什么颜色!”
康熙没想到这个丑八怪老头能如此急中生智,反仗自己的势力压河督府,不觉暗笑。心想:只可惜老了一点。
这一招果然管用,戈什哈不禁一愣:此刻动手倒也来得及,只是若被这糟老头子一嗓了喊出去,势必惊动御驾,这个麻烦就大了!思量着,冷笑一声道:“算你是个角色,我服你了!店家,这店我包了,我付账!外头人不准进,里头人不许出!”说罢坐了,端起一碗凉茶咕噜噜灌下,阴笑着道:“我们一道看御舟,好么?”
“如此更佳!”欧阳宏嬉笑道,“一会儿这里水泄不通,到处是人,趁着人多我们走路。你敢拦,咱照样儿喊。只怕皇上的侍卫不认识你仁兄,拿住当强盗办了也未可知——老板!我们的茶账由他付了!”
戈什哈想想,竟拿此人毫无办法!起身一跺脚便走。康熙一努嘴,刘铁成早扑了上去,一把扳住他的肩头:“日你奶奶!说过你付账,怎么不言声就走?”说着一掌掴将去,那戈什哈左颊顿时紫涨起来。
外边人一看这里打架,顿时将店门围了个密不透风。戈什哈真的慌了神。此刻若被御前侍卫拿了,岂不有惊驾的罪,自己如何能当得起?戈什哈白挨了一耳光,嗫嚅半晌方切齿笑道:“刁老鼠今儿咬了猫!咱们走着瞧,水过石头出,放屁手儿掩,你们一个也走不脱!”丢了一块银子给掌柜的,带着几个从人挤了出去。
“几位尊兄也走吧!”欧阳宏见康熙拊掌大笑,遂道,“看你二位,似乎是赶南闱的,我也不是此地人,一走就了!现在他拿我们没法子,圣驾一过去,可就难说了。”康熙兴味盎然地笑道:“你的话我还没听够呢。怕什么?天下者乃康熙皇上的天下!山东刘宫保,安徽尹制台都是我的好友,十四阿哥也与我颇有渊源,丰某算什么?你客居于此,如蒙不弃,随我到驿馆一叙,如何?”张廷玉会意,默默点头,便退出去安置。
三个人听了这才恍然,欧阳宏遂笑道:“足下原来是致休大臣,怪不得气度如此雍容,落落大方!这样吧——黄魏二兄,你们原说今儿北去,方才一叙就算了却了多年心愿。过桐城时,请二位给我家带个平安信儿,说我过两个月就回去——拜托了!”
说罢三人举手一揖带过,康熙一行由刘铁成带着往驿馆行来,一路谈笑,十分欢快。
“大人!”欧阳宏眼见驿馆已到,驿丞已迎了出来,向康熙问道:“你我名位悬殊,却是臭味相投!说了半日尚未请教尊姓、台甫,敢问老大人原在朝内官居何职?”
康熙微笑道:“我么——姓龙,书德海,字秉政,官倒也不大,因得罪明、索二相,早已无心仕途——”正说间,张廷玉从驿中出来,一揖说道:“少保,里头已经收拾出来,极干净的上房,长随们也安置了,请放心住下——欧阳先生不知怎样安排?”康熙笑道:“欧阳先生,我们抵足而眠,剪烛论文如何?”
“快哉!抵足而眠、剪烛论文,豪士高风也!难怪明珠、索额图猥琐之辈不能容君!”欧阳宏鼓掌大笑。笑着,心里忽地一沉,喃喃道:“龙——德海!字秉政——嗯‘秉政’”康熙知他天分高,怕他起疑,忙岔开话题道:“走,咱们进去弄半斤酒,一只黄鸡——你不是想吃鸡么?”
那驿丞是纳捐新补的九品官,十分勤谨却不通仕路高低,带着他们直入中堂,因见天色渐晚,命人掌灯,又打来滚热的水给他们烫脚,口中不停说着:“方才张大人带着县里的人来说,您是东宫洗马。俗话说宰相府里七品官,您在东宫洗马,那少说是六品了,皇上跟前的人嘛!今个呀,外头那么大的排场,可惜我奉了宪令不许去看——怕皇上万一要住——这可好,皇上连面都没露就走了。丰督帅和道府的老爷们慌得了不得,怕是什么事惹了皇上不高兴,说要坐轿再送一程。今晚这儿是没人再来了。您真有福气,我竟为您忙了整整七天——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您想来点什么?”他絮絮叨叨说着,听得几个人都暗暗好笑。
“要几只黄焖鸡。”康熙双脚在热水里对着搓着,说道,“再弄点好酒,比如玉壶春、口子酒、三河老醪、茅台都成。”驿丞答应一声,脚不点地去了。不一会,酒菜便端了上来。康熙坐了主席,张廷玉拿捏着右侧相陪,欧阳宏坐在客席,刘铁成掇把椅子坐守在门口。
那驿丞一头布菜斟酒,笑嘻嘻问道:“龙大爷,虽说有大有小,咱们到底都是侍候人的差使。我不懂规矩。您既是‘洗马’,怎么方才张人人又叫您‘烧包’(少保)?这可不怎么好听呀!东宫里头的马,还要洗呀!我弄不明白,是天天洗呢,还是隔几日洗一次?一次您洗几匹马呢?”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康熙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手抚桌,一手捂着肚子;张廷玉一口酒“噗”地喷了出来,欧阳宏笑岔了气,不住捶打胸部。驿丞瞠目问道:“难道我问的不是了?”
“很是很是!”康熙大笑道,“东宫的马不同凡马,自然是洗的。总共是二十四匹马。我要高兴,一天就洗它两遍三遍,要没心绪,几天也不洗一匹。要是千里马,就洗得仔细点,其余的弄桶水浇它一下也算洗过!”说罢众人又捧腹大笑。康熙陡地想起胤礽:这个逆子,能算一匹千里马么?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良久,竟轻叹了一声。驿丞呆呆地听完了,啧啧赞叹。“到底是宫里的人,差使松活,想干就干,想歇就歇!”
欧阳宏却心中犯疑:太子师傅,本朝有限的几个他都知道,并没一个姓龙的。这个龙德海自称得罪明珠、索额图两大权相被黜,那至少也有十年了。十年前何来二十四个皇阿哥?再看一眼沉吟不语的康熙,欧阳宏忽地升起一个念头:莫非不由一阵慌乱,举箸时竟将身边茶几上摆的一个无锡泥塑不倒翁碰落地上。那物件却做得结实,在地下东倒西歪打了几个旋儿,依旧站稳了,仰着脸神气地盯着康熙。康熙心中一动,笑谓张廷玉:“玉臣,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就这个不倒翁,能咏几句么?”
“秉政!”张廷玉乍着胆子称了一句康熙的假字,笑道,“要是做八股,我还能将就凑合,即席咏物,我可没这个捷才。”康熙含笑看着欧阳宏道:“欧阳‘老童’,你怎么样?”
欧阳宏暗自拿着劲,捋着胡子说道:“一时之间,恐怕难出佳句。不过吃闷酒终归没意趣,我先献个丑吧!”一仰首,吟道:
头锐能钻,腹空能受。
冠带尊严,面和心垢。
状似欲倒,其实不仆。
“妙!”张廷玉喝彩道,“寥寥数语,骂倒天下赃官污吏!”
“嗯,不错。”康熙满意地拈须微笑,又道,“方才欧阳兄说的,枯酒难吃。我们用四书打谜赌酒如何?”欧阳宏见康熙如此随和,放开了胆,笑道:“不瞒二位,若论这些玩艺儿,恐怕难不倒老欧阳。”
张廷玉道:“圣道渊深,岂有止境?你不要吹,我先出一个——青宫——请猜。”欧阳宏笑着将杯一推,说道:“请吃罚酒——青宫乃四书中‘君子居之’一句!”张廷玉只好笑着饮了,却听康熙说道:“长明灯!”
“不息则久。”欧阳宏闪着椒豆似的小眼睛答道,“我也问一个——‘偏讳’是什么?”
康熙沉吟着答道:“可是‘名不止’?”欧阳宏笑道:“是。我们各输一杯,谁也不用喝酒。”张廷玉身子一倾又问:“枕流是什么?”
“其耳湿湿。”欧阳宏应口答道,“这是诗经里的,不在四书。”话音刚落,张廷玉又问:“纪程新咏?”
“为此诗者其知道乎!”
“皆坐而谈!”
“妙哉!”欧阳宏豪兴大发,拍案回道,“无与立谈者!”
康熙见他应对如流,更觉欢喜,笑道:“真个敏捷,我再问你——农之子又务农?”
“耕者不变。”欧阳宏一笑,“请问,‘吃烟’是什么?”
康熙歪着头想了半日,笑问:“可是‘食在口而吐之’?”
三人斗谜吃酒,康熙和张廷玉翻箱倒柜,反复问难,欧阳宏来者不拒,信手拈来,回得恰到好处,一旁坐着观战的刘铁成却听得迷迷糊糊,如堕五里雾中。正热闹间,康熙转脸见驿丞进来,便道:“天早着呢,不叫你不用进来。”
“回‘洗马’的话,”驿丞不安地说道,“恐怕列位爷得挪个地方儿。”
“此地很好。”康熙仰脸想着出题目,口中道,“你去吧。”驿丞噗哧一笑,说道:“此地当然‘很好’。原说就留您在中堂歇息。偏偏丰督帅来了,一脸的不自在,说没见着皇上,在河边干侍候了几天,真晦气,回来要住驿馆。”康熙听说丰某这么无礼,脸上登时变色,待要发作,又忍住了,冷笑道:“他来了,我就得腾房?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说的?”
驿丞赔笑道:“是丰帅的话,我说有个六品京官住下了,叫人家腾房,怪不好意思的。就这一宿,请大帅将就一下大帅当时脸拉得这么长,骂我毬攮的不懂事,二品六品谁大谁小都不省得”不等他说完,康熙已站起了身,笑谓众人:“那自然,六品是不及二品火,咱们挪西配房。欧阳先生,咱们走!”张廷玉暗自为丰昇运捏了一把汗,只好干笑着附和:“咱们走,咱们走。给丰大人腾房子!”
四个人刚进厢屋,外边河督府的仪仗卤簿就进了院,几十盏灯笼照得院子里外通明雪亮,闹嚷嚷的呼唤声,把个驿丞支使得晕头转向。接着,几十名戈什哈簇拥着丰昇运直趋上房。佩刀碰得叮当乱响。那个日间在茶馆挨打的戈什哈一眼看见刘铁成站在西屋门口,打了个怔,铁青着脸不吱声过来,隔窗看了看屋里,突然大喊一声:“丰大帅!”
丰昇运已经登上当屋石阶,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断喝道:“你炸什么尸?”康熙望望张廷玉,张廷玉只点点头,不言声向院外走去。那戈什哈指着厢屋向丰昇运说:“就是这几个人,今儿在茶馆里作践您,说您是是肉红顶子!那个老鼠胡子丑八怪,阴损之极!这黑大汉还掌了我一个嘴巴!”
“唔。”丰昇运含意不明地一笑,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