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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王阳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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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燧和王阳明是同乡,也是要好的朋友。他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江西和王阳明巡抚南赣的时间大致相同,但两人的遭遇却有天壤之别。孙燧机敏、正直,做事有计划,不畏强暴。去巡抚江西之前,他对朱宸濠作了详细的了解,最后确信朱宸濠造反只是时间问题,又确定了当时疑雾重重的两件事:他的两位前任王哲和董杰之死的幕后黑手正是朱宸濠。这二人在巡抚江西时都拒绝和朱宸濠合作,下场凄惨。孙燧对他的家人说:“此去凶多吉少,你们不必跟随,我只带两个仆人去就是了。你们不在,我没有后顾之忧,还可以用这条命和宁王斗上几个回合。”
  孙燧一到南昌,毫不迟疑,立即将进贤、南康、瑞州的城防精细化。这是针对活跃在三处土匪的一记重拳。有情报指出,这些土匪和朱宸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就是朱宸濠的属下。同时,他又强烈建议中央政府对九江兵备大力加强。按他的想法,朱宸濠一旦造反,必先攻九江,九江的城防如果完美,将成为朱宸濠出门的第一块绊脚石。
  朱宸濠对孙燧如此勤于军政之事大感意外,他请孙燧吃饭。他要孙燧了解,江西有他宁王在,太平无事,你不必锦上添花。孙燧向朱宸濠陈说大义。朱宸濠对孙燧所谓的大义很冷淡,他有自己的大义,那就是“灭亲”。
  孙燧见朱宸濠已是油盐不进的顽固分子,也就不费唇舌。他开始接二连三地把朱宸濠必反的奏折送向中央。此时的江西南昌到处都是朱宸濠的人,所以孙燧的奏折永远都出不了江西。但孙燧这种持续不断打小报告的行为惹恼了朱宸濠,他决心铲除孙燧。不过他是个有身份的人,所以先礼后兵。他给孙燧送去四样江西土特产:枣、梨、姜、芥,暗示孙燧“早离疆界”。孙燧的反应极为激烈,他探听到活跃在鄱阳湖附近的盗贼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和朱宸濠有密切往来,于是在大雨夜突袭其老巢。三人狼狈地逃到朱宸濠祖墓后突然消失。孙燧要进朱宸濠祖墓搜索,虽未如愿,但却给了朱宸濠一记闷棍。
  孙燧更确信朱宸濠必反,他在给朝廷的文件中还取笑朱宸濠“不愿做王爷,甘去做盗贼,大概是做王爷的趣味不如盗贼佳”。
  朱宸濠怒火攻心,当他正要对孙燧下手时,王阳明来到江西剿匪,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位心学大师吸引了。当王阳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了詹师富、以一封信的力量让龙川大亨卢珂痛改前非后,朱宸濠惊骇万分。他对两个谋士刘养正和李士实说:“王阳明果然非同凡响,希望他来江西只是剿匪。”
  李士实一笑,说:“他那两下子也就能对付几个山贼而已。我听说,这人全靠忽悠成事,从不讲真话。”刘养正不同意李士实的见解。他说:“这人不可小觑,即使他来江西只是剿匪,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做大事而不干涉?”
  李士实的意见是,他要阻挡历史的车轮,我们就轧死他。对付他,只需要一支机动部队。
  朱宸濠批评李士实:“你呀,越老越糊涂。咱们不能无故给自己树敌,在革命之前最好把障碍全部清除。我觉得可以试着拉拢他,看他出什么价。天下没有谈不拢的买卖,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刘养正闷闷地来了一句:“孙燧就是谈不拢的买卖。”
  朱宸濠冷笑:“谁说谈不拢,不过这个买卖的价格是一条命而已。”
  这当然也是买卖,不过是砸锅的买卖。
  当王阳明在赣州准备对付池仲容时,朱宸濠派刘养正和李士实去探王阳明的虚实。双方一见面,嘘寒问暖谈些家常,气氛融洽。刘养正向王阳明请教心学,王阳明认真地阐述他的心学思想,李士实极不耐烦地听了半天,突然插嘴,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这意思是,王阳明的心学不是正儿八经的事。
  他不等王阳明开口,就侃侃而谈。在他激情四射的叙述里,王阳明了解到,如今整个江西,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宁王爷尊师重道,集商汤、周文的气质于一身,是正在成为圣人的人。而王阳明也鼓吹恢复圣学,所以他宁王爷特地派他最亲密的人来拜访王阳明,表达他对王阳明的欣赏之意。同时,如果王阳明不介意(你也没有资格介意),宁王就亲自来向王阳明讨教。
  王阳明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说:“我的学生虽然都是官员,但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侍郎。宁王爷身为千金之躯要做我的学生,我哪里敢当。难道宁王爷要舍弃王爵来做我的学生吗?”
  李士实冷笑:“我们王爷舍弃王爵如弃掉一双破鞋,但舍弃王爵对天下苍生有何意义?当今天子闹得太不像话,政事荒废,黎民生活在大黑暗中,如果我们王爷舍弃王爵能让百姓重见天日,舍弃了又如何?”
  王阳明和刘养正都变了脸色。这话实在太露骨,刘养正认为李士实太心急,不该一上来就把朱宸濠的理想全盘托出。王阳明则认为,李士实居然敢在他这个巡抚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明朱宸濠的造反已是箭在弦上。
  箭的确已在弦上。李士实见王阳明不说话,用一种沮丧的语调说:“难道当今世上就没有汤武吗?”这话明显有两层意思,朱厚照是桀纣,朱宸濠是汤武。
  王阳明也假装叹了口气:“纵然有汤武,也需要有伊吕(伊尹、姜子牙)来辅佐。”
  李士实虽然年纪大了,但反应仍然很快:“有汤武就有伊吕!”
  王阳明不想纠缠在“鸡生蛋、蛋生鸡”的悖论中,他发挥出去:“有伊吕,就有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都是前朝坚定的卫道士。
  刘养正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而且他认为自己这句话绝对可以堵住王阳明的嘴:“伯夷、叔齐后来都饿死了。”
  王阳明的嘴没有被堵住,而且比上次反驳得还要快:“他们那颗忠诚的心还在!”
  李士实追击:“心在有个屁用,要看既成事实。”
  王阳明摇头:“人人心中都有良知,人人心中的良知都会得出一个真理。伯夷、叔齐虽然死了,但他们的良知却在每个人心中。”
  两人发现再辩论下去就会踏进王阳明心学的地盘,那不是他们擅长的,所以他们当天就告辞回了南昌。
  他们去时是两人,回南昌时却是三人。王阳明派了一个名为冀元亨的弟子跟他们来到南昌。冀元亨此行有两个任务,一是用心学的力量把朱宸濠拉回正途;二是,如果第一个任务无法完成,那就搜集朱宸濠谋反的证据。
  实际上,第一个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第二个任务已多此一举。
  朱宸濠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造反,即使佛祖下凡做他的思想工作也无济于事;王阳明早已对朱宸濠谋反的事实心知肚明。刘养正和李士实来之前,孙燧也来过赣州。孙燧把朱宸濠的谋反罪证一五一十地说给王阳明听。
  虽然如此,王阳明还是派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冀元亨去南昌,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不想随便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朱宸濠,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毕竟这是关系千万生命的大事。
  冀元亨是王阳明在贵州龙场时的入室弟子,乐观向上、智勇兼备,深信王阳明心学,确信任何道理都要到实践中去验证。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他在老家湖南参加乡试时,考官出的题目是“格物致知”。朱熹已把这四个字讲得很透彻,冀元亨也知道,可他非要按王阳明解释的“格物致知”答题。王阳明派他到南昌,他居然乐不可支。王阳明提醒他,此去凶多吉少,他更是心花怒放。他向王阳明保证,倾尽全力完成任务。
  冀元亨这个陌生人闯进了朱宸濠的世界,让朱宸濠和他的两个谋士疑虑重重。刘养正认为,冀元亨是王阳明出于礼貌派来给朱宸濠上心学课的。李士实却认为,这人就是个奸细。朱宸濠思来想去,最后说,留下他,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朱宸濠不怕冀元亨耍花样,就怕冀元亨讲心学。冀元亨最先给他讲的是王阳明重新诠释的“格物致知”。朱宸濠听得目瞪口呆。冀元亨讲完,他才发现这东西的确可以让他耳目一新,但和他的知识结构有很大出入。
  他不认可王阳明心学,尤其不认可王阳明在《大学问》里说的“只要良知光明就能获得一切”。他反驳说,良知这玩意就是孟子说的恻隐之心,它只是一种个人品德,人如果能靠个人品德获取成功,简直天方夜谭。
  冀元亨大声道:“谁说的良知只是一种品德,它是万能的。如果你不信,请先光明你的良知,你再看。”
  朱宸濠较劲了:“难道你老师王阳明扫平了那群山贼靠的就是良知?”
  冀元亨吃惊地喊了起来:“不靠良知还能靠什么啊!人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良知啊。”
  朱宸濠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冀元亨的话,问道:“你老师王阳明的良知彻底光复了吗?”
  冀元亨愣了一下,朱宸濠笑了起来。
  朱宸濠的笑声好不容易结束,冀元亨又不紧不慢地说开了,这次不是谈良知了,而是谈朱宸濠最感兴趣的问题。
  他首先立下大提纲:君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绝不能叛君。朱宸濠在这方面的学识比冀元亨渊博。他说:“商汤周武就是臣,后来成了君。”冀元亨说:“那是因为桀纣都不是好鸟,孟子说,商汤杀的不是君,而是独夫民贼。”朱宸濠说:“当今圣上和桀纣有何区别?”
  冀元亨被朱宸濠的露骨惊骇当场,可他没有办法反击,只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吼道:“为臣的就不能有谋反之举!”
  朱宸濠想起家恨:“成祖皇帝(朱棣)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你们现在这群抱着儒书歌功颂德的那个皇帝的祖宗就是个谋反之臣!”
  冀元亨发现自己在讲大道理上明显被朱宸濠压得透不过气来,于是他转换角度,设身处地为朱宸濠着想。他对朱宸濠的“时”与“势”进行分析,最后得出结论,你没有“时”运,没有“势”,所以,万万不可妄动。
  朱宸濠说:“你的分析是隔靴搔痒。我非常想把我的时势都告诉你,但这恰好是你想得到的,所以我不告诉你。”
  冀元亨的第一个任务毫无悬念地失败了,而他的第二个任务根本不必用心去做,因为当时的南昌城里到处都是朱宸濠的兵马在紧锣密鼓地调动。他跑回赣州对王阳明说,朱宸濠造反只是时间问题了。
  王阳明当时的分析是,朱宸濠不可能马上造反。他没有任何根据,大概是他的良知告诉他的,这是一种直觉。实际上,有时候直觉非常重要,按王阳明的说法,直觉就是你良知发动时递交给你的正确答案。
  不过有时候直觉也会出错,尤其是这种直觉和我们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时。
  朱宸濠在1519年农历六月十五造反,是王阳明没有预料到的。而朱宸濠的造反实在是过度紧张后的做贼心虚。
  实际上,和朱宸濠近在咫尺的孙燧在1519年农历六月初也没有预料到朱宸濠会如此迅疾地造反。就在六月初,他捉了几个盗贼,朱宸濠的卫队蒙面来劫狱。他捉住了一名劫犯,严刑拷打之下声称是朱宸濠所派。孙燧要朱宸濠给出解释,朱宸濠出乎意料地把已抢到手的盗贼还给孙燧,而且还亲自处决了那个招供犯。这件事让孙燧产生一种错觉,朱宸濠还未准备好。
  朱宸濠的确没有准备好。他本来定在1519年农历八月十五乡试时起兵,但一件偶然发生的事,让他做出了提前起兵的重大决定。
  宁王革命了
  1519年农历五月中旬,退休南昌的御史熊兰对朱宸濠咬牙切齿。原因只有一个,朱宸濠很不待见他。这并不怪朱宸濠,朱宸濠正在做大事,结交各类有用的人,对于一个已经退休的御史,他显然不会放在心上。熊兰发誓要让朱宸濠付出轻视自己的代价,于是把朱宸濠谋反的事实报告给他在京城的好友御史萧淮。本来,举报朱宸濠的人前仆后继,得逞的人却凤毛麟角,萧淮也不可能违背这个定律。但是,萧淮和当时首辅杨廷和关系非同一般。他直接把控告朱宸濠的信私下交给杨廷和,并且暗示杨廷和:朱宸濠的卫队被恢复,你这个内阁首辅可是签字的,朱宸濠如果造反,你有不可推脱的关系。杨廷和是政治高手,马上发现自己已坐到了火山口,他急忙向朱厚照申请撤销朱宸濠卫队。
  本来,杨廷和的申请也会像从前别人的申请一样,泥牛入海。但此时宫廷政治发生了变化,新被朱厚照宠爱的江彬与朱厚照身边的太监张忠结成联盟正在猛烈打击钱宁和臧贤。三人都知道钱宁和朱宸濠的关系非比寻常,于是抓住这个机会,在朱厚照面前煽风点火。最后,朱厚照确信朱宸濠的确有问题,所以命令驸马都尉崔元去南昌。
  这里有典故。明帝国第五任皇帝朱瞻基(明宣宗)时,他的叔叔、赵王朱高燧在封地很不老实,朱瞻基就派驸马袁泰到朱高燧封地警告他不要乱来。朱高燧恐惧万分,从此安分守己。这是和平的安抚,并没有其他意思。朱厚照也是想用这一招让朱宸濠老实本分。但朱宸濠做贼心虚,一听说中央政府派驸马前来,想到的却是另一个典故。
  这个典故是这样的:明帝国第九任皇帝朱祐樘(明孝宗)时,荆王朱见潇天良丧尽,把生母活活饿死,又把亲弟弟杀掉、霸占弟媳,再把堂弟活埋、霸占堂弟媳,还经常带着他的卫队与山贼到民间强抢民女。朱祐樘不能忍受家族这个祸害,于是派出驸马蔡震到朱见潇封地,将其擒获处决。
  这个典故对朱宸濠的冲击力量是巨大的,他一得到驸马崔元要来南昌的消息后,马上召集他的两个谋士,问计。
  李士实捶胸顿足道:“北京的官员们全是群废物,亏您给了他们那么多金钱,怎么就让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
  刘养正认为这件事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按他的分析,朱厚照多年来对朱宸濠一直不错,派驸马崔元来南昌可能只是抚慰。朱宸濠叹息道:“即使是抚慰,肯定要取消我的卫队,所谓事不过三,这次再取消,想要恢复就难了。”
  李士实拍案而起:总是要反!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是王爷您的生日,江西官员都会来祝贺您,咱们给他们来个一窝端,愿意跟随咱们的,留下;冥顽不灵的,杀掉。
  朱宸濠说:“应该师出有名。”
  李士实说:“这简单,人人都说朱厚照是野种,根本不是朱家的人,我们就说奉太后命令发兵讨罪。”
  朱宸濠说:“这个理由很好!”
  当天夜里,朱宸濠集结部队七万余人,号称十八万,然后在长夜中坐以待旦。
  1519年农历六月十四,太阳从东方升起,宁王府人潮汹涌,几乎所有高级官员都来为宁王祝寿。当宴会进行到高潮时,朱宸濠站到高台,示意众人安静,大声说:“太后密旨,要我出兵北京,讨伐伪帝朱厚照。”
  群臣大骇。孙燧第一个站出来质询朱宸濠:“太后密旨何在?”
  朱宸濠说:“你别废话,密旨是你想看就看的?我现在准备去南京,你等愿意保驾吗?”
  孙燧跳了起来,高声叫道:“你这是谋反,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宁王爷你好大胆子。”
  朱宸濠拍手两下,帷幕后冲出了一群士兵。他看定孙燧,说:“你们这群鸟人,名义上保我孝行,背地里却告我谋反,阳奉阴违。来啊,给我把孙贼拿下!”
  江西省法院副院长(按察副使)许逵厉声高叫:“孙都御使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你们这群反贼还有王法吗?!”
  朱宸濠狂笑:“什么狗屁钦差,我巴不得他就是狗皇帝本人。来啊,把许逵也给我拿下。”
  孙燧和许逵被士兵刀架脖子上,大骂不已。朱宸濠见二人已经无法以死胁迫,于是成全二人让他们成了烈士。
  孙、许二人的被杀在众人心中引起了冰冷的回响。在当时,人人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臣服朱宸濠;一条就是走孙、许的死路。大多数人都选了第一条路,正如王阳明所说,人最难看破的就是生死关,在生死一线时,人人都求生而惧死。
  朱宸濠宣称他将是明帝国未来的主人,而和他一起同生共死的人将是帝国的顶梁柱,好处不言而喻。
  当朱宸濠在南昌城运筹帷幄时,王阳明也在临江镇运筹帷幄。他的弟子心惊胆战,朱宸濠可不是詹师富、池仲容这样的山贼,而是拥有精兵十几万的超级巨兽。
  王阳明那支在剿匪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强悍兵团由于军饷不足已解散,等于说,王阳明现在是光杆司令。况且,整个江西大部分官员都跪倒在朱宸濠的淫威下。王阳明没有帮手,只有数不清的敌人。这一严峻的情况,王阳明完全可以避免。因为他没有职责和朱宸濠对抗,他的职责是去福建平定兵变。即使他现在已到吉安府,他也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假设有一天朱宸濠真的做了皇帝,他王阳明也对得起朱厚照的明帝国。或者可以这样说,王阳明从去福建的路上返回是抗旨不遵,不但无功反而有罪。
  这些问题,王阳明根本就没有考虑。他在听到朱宸濠造反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我必须阻止他。用他的心学理论解释就是,良知在刹那间传递给他的信息就是这个,而这个就是正确的,是有良知的表现。他如果在听到朱宸濠造反消息时的第一反应是思考,那就不是王阳明。王阳明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而朱宸濠造反势必要掀起腥风血雨,生灵涂炭,良知告诉他,必须让这些事消弭于萌芽之中。康有为说心学家都能成事,理由就在这里:他们凭良知做事。凭良知做事,首先大题目就是正确的,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它代表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站在正义的立场上。
  1519年农历六月十六凌晨,王阳明在临江镇对几个小知县说,朱宸濠有三个选择:第一,从南昌直袭北京;第二,从南昌突袭南京;第三,死守南昌城。如果他用第一计,由于北京方面没有准备,他很可能旋转乾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如果他用第二计,长江南北必是血流成河,他运气若好,搞不好会是南北对峙。如果他用第三计,那天老爷保佑,等政府军一到,他只能困守南昌,灭亡指日可待。
  有人问王阳明,按您的猜测,朱宸濠会用哪一计?
  王阳明回答:“朱宸濠志大才疏。志大才疏的人胆子小,瞻前顾后,尤其是对老巢有感情。如果他知道勤王之师正在准备攻打他的南昌城,他肯定会用第三计,死守南昌。”
  有人不以为然,说:“勤王之师连影都没有。朱宸濠气焰万丈,肯定不会用第三计。”王阳明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对临江镇的县令说:“你这个地方离南昌太近,又是交通枢纽,朱宸濠一支部队就能把我们一窝端,所以我决定去吉安。”
  当王阳明从临江去往吉安的路上时,朱宸濠已在实践他的宏图大略了。他的一支精锐兵团在1519年农历六月十六、十七两天时间里突袭南康、九江,大获成功。当王阳明在六月十八到吉安府时,朱宸濠已稳固了南康和九江的防御。
  王阳明死都不想让朱宸濠实行他的第二条计策,他决心让朱宸濠死守南昌。当然王阳明要把他钉死在南昌城,必须倚靠计谋。在开始他的谋划前,他要各地还效力政府的官员招兵买马,集结起一支可以上战场的部队。
  凭着这支临时凑起来的部队,王阳明开始了他的布置。首先他传檄四方,把朱宸濠骂了个狗血淋头,要天下人都知道朱宸濠造反就是和全天下人作对,和良知作对,是自寻死路;其次,他以南赣巡抚的身份要求江西各地军政长官起兵勤王。但这些只是占据了道义制高点,道义制高点是否可以产生效力,要有实力支撑;再次,他让伍文定带领那支临时凑起来的部队到离南昌六十公里的丰城敲锣打鼓,声称要进攻南昌。最后的计谋,才是王阳明用兵之策最完美的展现。
  这个计谋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造假。他伪造了各种迎接正规军进驻南昌的公文,在这些公文中最耀眼的就是正规军的人数,粗算一下,大概有十万人。公文中还声称,约定在本年六月二十合围南昌城,次日拂晓发动总攻。在另外的公文中,王阳明“回复”说,不要太急躁,为了避免重大伤亡,攻城是下策,应该等朱宸濠出城后打歼灭战。
  他还伪造了答复李士实和刘养正投诚的书信。在信中,他对两人弃暗投明的态度表示深深的欣赏,并且答应两人,在平定朱宸濠后会给两人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再伪造朱宸濠手下指挥官们的投降密状,然后让人去和平时与朱宸濠结交的人相谈,在会谈结束后故意把这些公文遗落。自然,这些伪造的公文统统都到了朱宸濠手里。
  有地方官员对王阳明这些造假计谋不以为然,他们问王阳明:“这有用吗?”
  王阳明不答反问:“先不说是否有用,只说朱宸濠疑不疑。”
  有官员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会疑。”
  王阳明笑道:“他一疑,事就成了。”
  这位地方官当然不明白王阳明的意思。王阳明就解释说,朱宸濠虽然苦心经营多年,但他的造反不得人心,虽然有那么多官员都归顺了他,有很多人却是被形势所迫,并非是他们良知使然。也就是说,朱宸濠表面上人多势众,实际上各怀心思,所以他的失败是迟早的事。但是,如果让他出了南昌城,所过之处必是血流成河,百姓遭殃。我用了这么多计谋,无非是让他多留在南昌城一天,那么百姓就少受一天劫难。我的良苦用心,希望你们可以了解。
  在场众人听王阳明如此说,都感动得要流下眼泪。
  正如王阳明所预料的,朱宸濠对着那些公文,果然起了疑心。他立即派人私下打听刘养正和李士实,情报人员没有在这二人身上找到造反的证据,却在二人的家人那里得到可靠情报。他们的家人都被王阳明好心照料,二人的家里人衣食不愁、夜夜欢宴。朱宸濠又派人到丰城去查探王阳明部队的虚实,发现丰城城上果然旌旗蔽日,城里人喊马嘶,据他那心胆俱裂的情报人员分析说,丰城里的部队大概有十万人。
  朱宸濠不再疑了,而是确信了下面的事实:王阳明集结了大部队准备攻南昌;政府军正从四面八方云集南昌;两个狗头军师三心二意,简直是混账王八蛋;他的部队指挥官们也是首鼠两端,准备站在胜利者一边。
  朱宸濠想到这里,就大怒若狂。可我们始终有个疑问,他既然已确信李士实和刘养正怀有贰心了,为什么不杀了二人?不过在李士实看来,朱宸濠现在对他的态度比杀了他还难受。因为当他向朱宸濠分析王阳明在故布疑阵时,朱宸濠不理不睬。当他向朱宸濠建议按照原计划在1519年农历六月二十亲自带领主力直奔南京时,朱宸濠“哼”了一声,说:“你呀老眼昏花了吗,看不到现在的形势啊,政府军就要来了,咱们必须先守住南昌城才能进行下一步。”
  李士实愕然,不过出于责任还是劝说朱宸濠立即领兵北上直趋南京,朱宸濠死都不听。李士实和朱宸濠结交以来第一次大失所望,他叹息、流泪,忽然就想到王阳明,狠狠地骂道:“这个王八蛋真是诡计多端!”
  王阳明曾对弟子说,他用阴谋时总受到良心的谴责。按他的心学,有良知的人要做到“诚”,不能欺骗别人。哪怕你的对手是盗贼,也不能欺骗,因为人家也有良知。最正确的办法是感化他们,唤醒他们内心的良知,让他们主动认识到从前的错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当初他在南赣剿灭蓝天凤后就非常自责,他对弟子们说:“蓝天凤本可以缴械投降的,我是太着急了,没有给他时间。”在对朱宸濠进行了那么多“造假”计谋后,他也对弟子说,弄虚作假不该是我等人做的事,虽然是出自善意,却和自己的良知有违背。多年以后,他的弟子们回忆王阳明时说了这样一段话:“王老师认为阴谋诡计不符良知本体,所以每次行间用计,都不详细说明。”
  所以,我们在看到王阳明在战场上光芒四射的同时,更应该看到他对自己所行之事的深刻总结,那就是做人应该诚实不欺,不可弄虚作假。
  除了战场用计外,王阳明的确不是弄虚作假的人,1519年农历六月十九,王阳明向中央政府递交了《飞报宁王谋反疏》。我们今天来看这道奏疏,好像看不出王阳明与众不同之处。但如果我们和当时的形势结合,就会发现王阳明的胆气直冲霄汉。
  朱宸濠造反酝酿十几年,有七万精锐和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朱厚照的胡作非为在政府官员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这些官员对朱厚照已失去信心,他们或许并不希望朱宸濠造反,可一旦朱宸濠造反了,他们就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这是朝廷的中央官员。地方上,尤其是南方各省,朱宸濠的部队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江西军事重地九江攻陷,这种雷霆之力彻底把他们震住了。他们虽然不能肯定朱宸濠是否有帝王之运,但对朱厚照的前途也不确定。
  于是,我们会在1519年的江西、浙江、湖广、福建、南京等地官员中看到这样一件奇怪的事:在他们反映江西情况的奏疏中,绝口不提朱宸濠造反。有的官员说,江西南昌有变;有的官员说,江西南昌十分紧急;有的官员说,江西南昌巡抚孙燧被害;还有的官员说,南昌居聚军马船只,据说有变。只有王阳明说,朱宸濠造反了。
  这种不顾身家性命的胆气足以让我们折服,对于这种第一时间站出来和朱宸濠划清界限,并把朱宸濠贴上造反标签的举动,王阳明的一位弟子认为大可不必,正如那些官员一样,应该给自己留个缓冲的余地。依这位弟子的想法,王阳明不必发表什么檄文慷慨激昂地声讨朱宸濠,一旦朱宸濠真的革命成功,王阳明的这种努力非被朱宸濠诛了九族不可。王阳明批评这位弟子说:“就是因为很多人都抱有这种心态,所以我辈才要反其道而行之,凭良知做事!”
  他也不是没有忧虑,在写完《飞报宁王谋反疏》后,他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如果朱宸濠捉了我的家人可怎么办!”
  幸好,朱宸濠当时被他的“造假”计谋搅得心烦意乱,没有想到去捉王阳明的家人来要挟王阳明。几天后,朱宸濠就更不会想到这件事了,因为他已经发现了王阳明在虚张声势。
  安庆保卫战
  朱宸濠在1519年农历六月末得到可靠消息:根本就没有中央军来,王阳明在丰城的部队才几千人。出人意料地,他对中了王阳明的诡计这件事超然度外,反而还当着李士实的面称赞王阳明果然是非凡人物,险些把自己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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