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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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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高傲。你瞧,你瞧,这小子的神气,就跟他老子当年一
模一样。”
她说到这里,声音忽转惨厉,一手指着青青,停了一阵,
又道:“我还想逼他,看守他的人却回来了。我实在气苦之极。

我为他受了这般苦楚,他却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
“等那一伙人上了华山,我也不去找甚么穆大侠,暗中给
看守他的人下毒,心想就算连那负心汉一起毒死,也不理会
了,终于弄死了两个道士。那几个姓温的全没想到暗里有人
算计,一疏神,我就将他救了出来,连金蛇剑、金蛇锥都一
起盗到了手。我将他藏在一个山洞里。温家几兄弟遍找不见,
互相疑心,自伙儿吵了一阵,再大举搜山。这可就得罪了穆
大侠。他暗中施展绝技,将他们都吓下了华山,自己跟着也
下山去了。
“这天晚上,我要那负心汉说出他情人的姓名来。他知道
一经吐露,我定会去害死他的心上人。他武功已失,又不能
赶去保护,因此始终闭口不答。我恨极了,一连三天,每天
早晨,中午、晚上,都用刺荆狠狠鞭他一顿……”
青青叫了起来:“你这恶婆娘,这般折磨我爹爹!”
何红药冷笑道:“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厉害,他笑
得越响。他说倒也不因为我的脸给蛇咬坏了,这才不爱我。他
从来就没真心喜欢我过,毒龙洞中的事,在他不过逢场作戏,
他生平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儿里的,只是
他未婚妻一个。他说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温柔,又天真,比我
可好上一百倍了,他说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就
夸那个贱女人一句。打到后来,他全身没一块完整皮肉了,还
是笑着夸个不停。
“到第三天上,我们两人都饿得没力气了。我出去采果子
吃,回来时他却守在洞口,说道只要我踏进洞门一步,就是
一剑。他虽失了武功,但有金蛇宝剑在手,我也不敢进去。我

对他说,只要他说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我就饶了他对我的
负心薄幸,他虽是个废人,我还是会好好的服侍他一生。他
哈哈大笑,说他爱那女子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好吧,我们两
人就这么耗着。我有东西吃,他却挨饿硬挺。”
何铁手黯然道:“姑姑,你就这样弄死了他?”何红药道:
“哼,才没这么容易让他死呢。过了几天,他饿得全身脱力,
我走进洞去,将他双足打折了。”
青青惊叫一声,跳起来要打,却被何铁手伸手轻轻按住
了肩头,动弹不得。何铁手劝道:“别生气,听姑姑说完吧。”
何红药道:“这华山绝顶险峻异常,他双足坏了之后,必
定不能下去,我就下山去打听他情人的讯息。我要抓住这贱
人,把她的脸弄得比我还要丑,然后带去给他瞧瞧,看他还
能不能再夸她赞她。
“我寻访了半年多,没得到一点讯息,担心那姓穆的回山
撞见了他,那可要糟。那天我见那姓穆的暗中显功,驱逐石
梁派的人,本领真是深不可测,要是那负心贼求他相助,我
再上华山,可就讨不了便宜。待得我回到华山,哪知他已不
知去向。我在山顶到处找遍了,没一点踪迹,不知是那姓穆
的救了他呢,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十多年来,江湖上不再听
到他的信息。我走遍天南地北,也不知这没良心的坏蛋是死
是活。”
袁承志听她满腔怨毒的说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金蛇
郎君所以自行封闭在这山洞之中,定是知道冤家魔头必会重
来,他武功全失,无法抵敌,想到负人不义,又耻于向人求
救,于是入洞自杀。

忽听得何红药厉声对青青道:“哼,原来他还留下了你这
孽种。你妈妈呢?她姓甚么?叫甚么?住在哪里?你不说出
来,我先剜去你的眼睛。”
青青笑道:“哈哈,你凶,你凶!我爹爹说得不错,我妈
妈比你好一百倍也不止,好一千倍,一万倍……”何红药怒
不可遏,双手一探,十爪向青青脸上抓来。
青青急往被里一缩,将被子蒙住了头。何铁手忙伸手挡
住何红药。
何红药怒道:“你要他说出他父母的所在,我就饶了他。”
何铁手道:“姑姑,咱们有大事在身,你却总是为了私怨,到
处招惹。仙都派的事,不也是你搞的么?”
何红药道:“哼,那黄木贼道跟人瞎吹,说他认得金蛇郎
君,偏巧让我听见了,当然要逼问他那负心贼的下落。”何铁
手道:“你关了黄木这些年,给他上了这许多毒刑,他始终不
说,多半是真的不知。多结仇家也是无用。”
袁承志和焦宛儿暗暗点头,心想仙都派跟五毒教的梁子
原来由此而结,那么黄木道人并没有死,只不过给他们扣住
了。
何红药叫道:“那姓袁的小子拿着咱们的金蛇剑,又用金
蛇锥打咱们的狗子,那地图想必也落入了他手里。你身为教
主,怎地不想法子?”何铁手道:“好啦,我知道了。姑姑,你
出去休息一会儿吧。”何红药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我一切
全跟你说了。用不用我的计策,给不给我出气。全凭你吧!”
何铁手笑了笑,并不答话。何红药道:“你出来,我还有话跟
你说。”何铁手道:“在这里说也一样。”何红药道:“不,咱

们出去。”
袁承志见两人走出房去,步声渐远,忙钻了出来,低声
道:“青弟,咱们走吧。”
青青怒目望着焦宛儿,见她头发蓬松,脸上又沾了不少
灰尘,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躲着干甚么?”焦宛儿一呆,双
颊飞红,说不出话来。
袁承志道:“快起身。她们不安好心,要想法儿害你呀。”
青青道:“害死了最好,我不走。”袁承志急道:“有甚么事,
回去慢慢儿再说不好么?怎么这个时候瞎捣乱。”青青怒道:
“我偏偏要捣乱。”袁承志心想这人不可理喻,情势已急,稍
再耽搁,不是无法脱身,便是皇帝身边发生大事,忙道:“青
弟,你怎么啦?”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她。
青青一瞥眼间,见到焦宛儿忸怩腼腆的神色,想像适才
她和袁承志在床底下躲了这么久,不知是如何亲热,又想自
己不在袁承志身边之时,两人又不知如何卿卿我我,越想越
恼,左手握住他手,右手狠狠抓了一把。袁承志全没提防,手
背上登时给抓出四条血痕,忙挣脱了手,愕然道:“你胡闹甚
么?”青青道:“我就是要胡闹!”说着把棉被在头上一兜。袁
承志又气又急,只是跺脚。
焦宛儿急道:“袁相公,你守着夏姑娘,我出去一下就回
来。”袁承志奇道:“这时候你又去哪里?”焦宛儿不答,推开
窗户,跃了出去。
袁承志坐在床边,隔被轻推青青的身子。青青翻了个身,
脸孔朝里。这一来,可真把他闹得无法可施,又不敢走开,只

怕何铁手她们回来下蛊放毒。正待好言相劝,突然门口脚步
声响,他纵身上梁,横卧在屋顶梁上。只见何铁手重又进来,
关上门闩,慢慢走到床边。
袁承志扣住两枚金蛇锥。只要她有加害之意,立即发锥
救人。何铁手凝望着青青的背影,低声道:“夏相公,我有句
话要跟你说。”青青回过头来。
何铁手道:“我姑姑对你爹爹如此一往情深,你说她是下
贱之人么?”青青万万想不到她问的是这一句话,呆了一呆,
道:“一往情深,怎么会是下贱?”提高了声音道:“负心薄幸,
那才下贱。”
何铁手不知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袁承志听的,心中大喜,登
时容光焕发,轻声说道:“你爹爹跟我姑姑无缘,那也怪他不
得。他宁死也不肯说出你妈妈的所在,拚着性命来保护她,实
是情深义重。”青青道:“可惜世上像我爹爹那样的人很少。”
何铁手道:“要是有这样的人,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维
护你,你又怎样?”青青道:“我可没这般福气。”
何铁手道:“我从前不懂,姑姑为甚么会如此情痴,见了
一个男子就这般颠倒……我……我……好吧,我不要你甚么,
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掉头便走出门去。
青青坐在床上怔怔发呆,不明白她是甚么意思。
袁承志飘然下地,笑道:“傻姑娘,她爱上你啦。”青青
道:“甚么?”袁承志笑道:“她当你是男人呢。”
青青回想何铁手这几日对自己的神情说话,果然是含情
脉脉的模样。原来她一见倾心,神智胡涂了。那何红药则是
满腔怨毒,怒气冲天。这两个女子本来都见多识广,但一个

钟情,一个怀恨,竟都似瞎了眼一般,再也没留神自己是女
扮男装,不觉好笑,问道:“怎么办呢?”袁承志笑道:“你娶
了这位五毒夫人算啦!”
青青正待回答,窗格一响,焦宛儿跃了进来,后面跟着
罗立如,青青脸色一沉,笑容顿敛。焦宛儿向袁承志道:“袁
相公,承蒙你鼎力相助,我大仇已报,明儿一早,我就回金
陵去啦。我爹爹在日,对你十分钦佩。你又传了罗师哥独臂
刀法,就如是他师父一般。我们俩有一件事求你。”袁承志道:
“那不忙,咱们先出宫去再说。”
焦宛儿道:“不。我要请你作主,将我许配给罗师哥。”她
此言一出,袁承志和青青固然吃了一惊,罗立如更是惊愕异
常,结结巴巴的道:“师……师妹,你……你说甚么?”焦宛
儿道:“你不喜欢我么?”罗立如满脸胀得通红,只是说:“我
……我……”
青青心花怒放,疑忌尽消,笑道:“好呀,恭喜两位啦。”
袁承志知道焦宛儿是为了表明与自己清白无他,才不惜提出
要下嫁这个独臂师哥,那全是要去青青疑心、以报自己恩德
之意,不禁好生感激。青青这时也已明白了她的用意,颇为
内愧,拉着焦宛儿的手道:“妹子,我对你无礼,你别见怪。”
焦宛儿道:“我哪里会怪姊姊?”想起刚才所受的委屈,不觉
凄然下泪。青青也陪着她哭了起来。
忽然门外脚步声又起,这次有七八个人。袁承志一打手
势,罗立如纵过去推开了窗格。
只听何铁手在门外喝道:“到底谁是教主?”何红药道:
“你不依教规行事,咱们拜过教祖,只有另立教主。”一个男

人声音说道:“那小子是本教大仇人,教主你何必尽护着他?
让那姓袁的先救治了咱们兄弟,咱们再还他一个姓夏的死小
子。你只答应还人,可没说死的活的。”何铁手笑道:“我就
是不许你们进去,谁敢过来?”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咱们
先料理了那小子,再来算自己的帐。”脚步声响,奔向门边。
忽听得惨叫一声,一人倒在地下,想是被何铁手伤了。
袁承志挥手要三人赶快出宫。罗立如当先跃出窗去。焦
宛儿和青青也跟着跃出。
这时门外兵刃相交,五毒教的教众竟自内叛,和教主斗
了起来。斗不多时,蓬的一声,有人踢开房门,抢了进来。袁
承志身形一晃,已窜出窗外。那人只见到袁承志的背影,叫
道:“快来,快来!那小子跑啦!”何铁手也是一惊,当即罢
手不斗,奔进房来,只见窗户大开,床上已空,当即跟着出
窗,只见一个人影窜入了前面树丛,忙跟踪过去。她想追上
去护送青青出宫,以免遭到自己手下的毒手,又或是为宫中
侍卫所伤。五毒教众跟着追来。众人追得虽紧,但均默不作
声,生怕禁宫之内,惊动了旁人。
袁承志见何铁手等紧追不舍,心想青青等这时尚未远去,
于是不即不离的引着众人追逐自己,在御花园中兜了几个圈
子,算来估计青青等三人已经出宫,眼见前面有座宫殿,当
下直窜入内。一踏进门,便觉阵阵花香,顺手推开了一扇门,
躲在门后。
他定神瞧这屋子时,不由得耳根一热。原来房里锦帏绣
被,珠帘软帐,鹅黄色的地毡上织着大朵红色玫瑰,窗边桌

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到处是精巧的摆设,看来是皇帝
一名嫔妃的寝宫,心想在这里可不大妥当,正要退出,忽听
门外脚步细碎,传来几个少女的笑语之声。寻思:如这时闯
出,正好遇上,声张起来,宫中大乱,曹化淳的奸谋势必延
搁,不免另有花样,当下闪身隐在一座画着美人牡丹图的屏
风之后。
房门开处,听声音是四名宫女引着一名女子进来。一名
宫女道:“殿下是安息呢,还是再瞧一会书?”袁承志心道:
“原来是公主的寝宫。这就快点儿睡吧,别瞧甚么劳甚子的书
啦!”
那公主嗯了一声,坐在榻上,声音中透着十分娇慵。一
名宫女道:“烧上些儿香吧?”公主又嗯了一声。过不多时,青
烟细细,甜香幽幽,袁承志只觉眼饧骨倦,颇有困意。
那公主道:“把我的画笔拿出来,你们都出去吧。”袁承
志微觉讶异:“怎么这声音好熟?”暗暗着急,心想她画起画
来,谁知要画上多少时候。
众宫女摆好丹青画具,向公主道了晚安,行礼退出房去。
这时房中寂静无声,只是偶有香炉中檀香轻轻的拆裂之
音,袁承志更加不敢动弹。只听那公主长叹一声,低声吟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袁承志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自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女,他
虽不懂这首古诗的原意,但听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
一句,也知是相思之词,同时越加觉得她语音熟悉,寻思半

晌,不觉好笑:“我是江湖草莽,生平没进过京师,又怎会见
过金枝玉叶的公主?总是她口音跟我相识之人有些近似罢
啦!”
这时那公主已走近案边,只听纸声窸窣,调朱研青,作
起画来。
袁承志老大纳闷,细看房中,房门斜对公主,已经掩上,
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过了良久,只听
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再画两三天,这画就可完
工啦。我天天这般神魂颠倒的想着你,你也有一时片刻的挂
念着我么?”说着站了起来,把画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
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宽衣解带,上床安睡。
袁承志好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样,探
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画中肖像竟然似足了他自己,再定神细看,只见画
中人身穿沔阳青长衫,系一条小缸青腰带,凝目微笑,浓眉
大眼,下巴尖削,可不是自己是谁?只不过画中人却比自己
俊美了几分,自己原来的江湖草莽之气,竟给改成了玉面朱
唇的俊朗风采,但容貌毕竟无异,腰间所悬的弯身蛇剑,金
光灿然,更是天下只此一剑,更无第二口。他万料不到公主
所画之像便是自己,不由得惊诧百端,不禁轻轻“咦”了一
声。
那公主听得身后有人,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
手往声音来处掷出。袁承志只听一声劲风,玉簪已到面门,当
即伸手捏住。那公主转过身来。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
原来公主非别,竟然便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那日袁承

志虽发觉她有皇宫侍卫随从保护,料知必非常人,却哪想到
竟是公主?
阿九乍见袁承志,霎时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颤动,伸
手扶住椅背,似欲晕倒,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定
神,道:“袁相公,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袁承志行了一礼道:“小人罪该万死,闯入公主殿下寝
宫。”阿九脸上又是一红,道:“请坐下说话。”忽地惊觉长衣
已经脱下,忙拉过披上。
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阿九忙道:
“没……没有,我看书呢。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
宫女道:“是。公主请早安息吧。”
阿九向袁承志打个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瞬的望
着画像,不禁大羞,忙抢过去把椅子推在一旁。一时之间,两
人谁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四目交投,阿九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袁承志低声道:“你识得五毒教的人么?”阿
九点头道:“曹公公说,李闯派了许多刺客来京师扰乱,因此
他请了一批武林好手,进宫护驾,五毒教也在其内。听说他
们的教主何铁手武功甚是了得。”袁承志道:“您师父程老夫
子给他们打伤了,殿下可知道么?”阿九面色一变,道:“甚
么?他们为甚么伤我师父?他受的伤厉害么?”袁承志道:
“大致不碍事了。”站起身来,道:“夜深不便多谈,我们住在
正条子胡同,明儿殿下能不能驾临,来瞧瞧您师父?”
阿九道:“好的。”微一沉吟,脸上又是红了,说道:“你
冒险进宫来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神情腼腆,声
音越说越低:“你既然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心事……

你……你自然也明白了……”说到最后这句时,声细如蚊,已
几不可闻。
袁承志心想:“糟糕,她画我肖像,看来对我生了爱慕之
意,这时更误会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分说明白。”只听她
又道:“自从那日在山东道上见面,你阻挡褚红柳,令他不能
伤我,我就常常念着你的恩德……你瞧这肖像画得还像么?”
袁承志点头道:“殿下,我进宫来是……”阿九拦住他的
话头,柔声道:“你别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次
识得我时,我是阿九,那么我永远就是阿九。我听青姊姊叫
你大哥,心里常想,哪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我
一生下来,钦天监正给我算命,说我要是在皇宫里娇生惯养,
必定夭折,因此父皇才许我到外面乱闯。”
袁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功夫,又随着他在
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老百姓实
在苦得很。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施舍,又哪里救得了
这许多。”袁承志听她体念民间疾苦,说道:“那你该劝劝皇
上,请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自然太平了。”阿
九叹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他就是给奸臣蒙蔽,
还自以为是。他老是说文武百官不肯出力,流寇杀得太少。我
跟他说: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饭吃,日子过得下去,流寇
就变成了好百姓,否则好百姓也给逼成了流寇。我说:‘父皇,
你总不能把天下百姓尽数杀了!’他听我这么说,登时大发脾
气,说:‘人人都反我,连我的亲生女儿也反我!’我便不敢
再说了,唉!”袁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识反比皇上明白
……”寻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

阿九忽问:“程老夫子说过我的事么?”袁承志道:“没有,
他说曾立过重誓,不能泄漏你的身世。我当时只道牵连到江
湖上的恩怨隐秘,说甚么也想不到你竟是公主。”阿九道:
“程师父本是父皇的侍卫。我小时候贪玩,曾跟他学武。他不
知怎的犯了罪,父皇叫人绑了要杀,我半夜里悄悄去放了他。
后来我出宫打猎,又跟他相遇,那时他已做了青竹帮的帮主。”
袁承志点点头,心想:“那日程老夫子说他行刺皇帝被擒,得
人相救。原来是她救的。”阿九问道:“不知他怎么又跟五毒
教的人结仇?”
袁承志正想说:“五毒教想害你爹爹,必是探知了程老夫
子跟你的渊源,怕他坏了大事,因此要先除了他。”猛抬头见
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时机急迫,怎地跟她说了这许多话,忙
站起身来,说道:“别的话,明天再说吧。”
阿九脸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一点。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速拍门,几个人同声叫道:“殿下
请开门。”

第十八回朱颜罹宝剑
黑甲入名都
阿九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么事?”一名宫女叫道:
“殿下,你没事么?”阿九道:“我睡啦,有甚么事?”那宫女
道:“有人见到刺客混进了咱们寝宫来。”阿九道:“胡说八道,
甚么刺客?”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殿下,让奴婢们进来瞧
瞧吧!”
袁承志在阿九耳边低声道:“何铁手!”阿九高声道:“若
有刺客,我还能这么安安稳稳的么?快走,别在这里胡闹!”
门外众人听公主发了脾气,不敢再说。
袁承志轻轻走到窗边,揭开窗帘一角,便想窜出房去,手
一动,一阵火光耀眼,窗外竟守着十多名手执火把的太监。袁
承志心想:“我要闯出,有谁能挡?但这一来可污了公主的名
声,万万使不得。”当即退回来轻声对阿九说了。
阿九秀眉一蹙,低声道:“不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好啦。”
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
过不多时,又有人拍门。阿九厉声道:“干甚么?”这次
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声音,说道:“皇上听说有刺客进宫,很
不放心,命奴婢来向殿下问安。”阿九道:“不敢劳动曹公公。
你请回吧,我这里没事。”曹化淳道:“殿下是万金之体,还

是让奴婢进来查察一下为是。”阿九知道袁承志进来时定然给
人瞧见了,是以他们坚要查看,恨极了曹化淳多管闲事,却
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举事加害皇帝。曹化淳知道公主身有武
功,又结识江湖人物,听何铁手报知有人逃入公主寝宫,生
怕是公主约来的帮手,因此非查究个明白不可。
曹化淳在宫中极有权势,公主也违抗他不得,当下微一
沉吟,向袁承志打了个手势,命他上床钻入被中。袁承志无
奈,只得除下鞋子,揣入怀中,上床卧倒,拉了绣被盖在身
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断催促。阿九道:“好啦,你们来瞧吧!”
除下外衣,走过去拔开门闩,随即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抢起
被子盖在身上。
袁承志突觉阿九睡在身旁,衣服贴着衣服,脚下肌肤一
碰,只觉一阵温软柔腻,心中一阵荡漾,但知曹化淳与何铁
手等已然进房,不敢动弹,只感到阿九的身子微微发颤。
阿九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说道:“曹公公,多谢你
费心。”
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见有何异状。
何铁手假作不小心,把手帕掉在地下,俯身去拾,往床
底一张。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过了,我没藏着刺客吧?”何
铁手笑道:“殿下明鉴,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惊吓。”她转头
见到袁承志的肖像,心中一怔,忙转过头来,两道眼光凝视
着阿九一张明艳的脸蛋,目光中尽是不怀好意的嘲弄嬉笑。阿
九本就满脸红晕,给她瞧得不敢抬起头来。
曹化淳道:“殿下这里平安无事,皇上就放心了。我们到

别的地方查查去。”对四名宫女道:“在这里陪伴殿下,不许
片刻离开。就是殿下有命,也不可偷懒出去,知道么?”四名
宫女俯身道:“听公公吩咐。”曹化淳与何铁手及其余宫女行
礼请安,辞出寝宫。
阿九道:“放下帐子,我要睡啦!”两名宫女过来轻轻放
下纱帐,在炉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红烛,互相偎依着坐在房
角。
阿九又是喜悦,又是害羞,不意之间,竟与日夕相思的
意中人同床合衾,不由得如痴如迷,眼见几缕檀香的青烟在
纱帐外袅袅飘过,她一颗心便也如青烟一般在空中飘荡不定。
她不敢转动身躯,心中只是说:“这是真的吗?还是我又做梦
了?”过了良久,只听袁承志低声道:“怎么办?我得想法出
去!”
阿九嗯了一声,闻到他身上男子的气息,不觉一股喜意,
直甜入心中,轻轻往他身边靠去,蓦地左臂与左腿上碰到一
件冰凉之物,吃了一惊,伸手摸去,竟是一柄脱鞘的宝剑横
放在两人之间,忙低声问道:“这是甚么?”
袁承志道:“我说了你别见怪。”阿九道:“谁来怪你?”袁
承志道:“我无意中闯进你的寝宫,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实是
为势所迫,我可不是轻薄无礼之人。”阿九道:“谁怪你了呀!
把剑拿开,别割着我。”袁承志道:“我虽以礼自持,可是跟
你这样的美貌姑娘同卧一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声
笑道:“因此你用剑隔在中间……傻……傻大哥!”
两人生怕被帐外宫女听见,都把头钻在被中悄声说话。
袁承志只觉阿九吹气如兰,她几丝柔发掠在自己脸上,心

中一荡,暗暗自警:“青弟对你如此情意,怎可别有邪念?赶
快得找些正经大事来说。”忙问:“诚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
“是我叔父。”袁承志道:“那就是了。他们要拥他登基,你知
不知道?”
阿九惊道:“甚么?谁?”袁承志道:“曹化淳跟满洲的睿
亲王私通,想借清兵来打闯军。”阿九怒道:“有这等事?满
清人有甚么好?还不是想咱们大明江山。”袁承志道:“是啊,
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们就想拥诚王登位……”阿九道:“不
错,诚王爷昏庸胡涂,定会答允借兵除贼。”袁承志道:“只
怕他们今晚就要举事。”阿九吃了一惊,说道:“今晚?那可
危急得很了。咱们快去禀告父皇。”
袁承志闭目不语,心下踌躇。崇祯是他杀父仇人,十多
年来,无一日不在想亲手杀了,以报血海沉冤,这时皇宫忽
起内变,自己不费举手之劳,便可眼见仇人毕命,本是大快
心怀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谋成功,借清兵入关,闯王义举
势必大受挫折。要是清兵长驱直入,闯王抵挡不住,岂非神
州沉沦,黄帝子孙都陷于胡虏之手?
阿九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一把,说道:“你想甚么呀?咱们
可得抢在头里,扑灭奸人逆谋。”袁承志仍是沉吟未决。阿九
悄声道:“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我总是……你的……咱们
将来……还有这样的时候。”说着慢慢将头靠过去,左颊碰到
了他右颊。
袁承志凛然一震,心想:“原来她疑我贪恋温柔,不肯起
来。好吧,先去瞧瞧情势再说。”悄声道:“你把宫女点了穴
道,用被子蒙住她们的眼,咱们好出去。”阿九道:“点在哪

里呀?我不会。”
袁承志无奈,只得拉住她的右手,引着她摸到自己胸前
第十一根肋骨之端,拿着她的手时,只觉滑腻温软,犹如无
骨,说道:“这是章门穴,你用指节在这部位敲击一下,她们
就不能动了。可别太使劲,免得伤了性命。”
阿九挂念父皇身处危境,疾忙揭帐下床。四名宫女站了
起来,说道:“殿下要甚么?”阿九走到锦帷之后,把宫女一
个个分别叫过去,依袁承志所授之法,打中了各人穴道。最
后一个敲击部位不准,竟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阿九一手蒙住
她口,摸准了穴道再打下去,这才将她点晕。她从锦帷后面
出来,袁承志已穿上鞋子下床。两人揭开窗帘,见窗外无人,
一齐跃出。
阿九道:“你跟我来!”领着袁承志径往乾清宫。将近宫
门时,遥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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