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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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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才不想长大,魏之远不是,那一刻,他歇斯底里地想要变得强壮,歇斯底里地想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宋小宝的嚎啕大哭只让魏谦觉得无奈,然而魏之远却让他觉得动容,魏谦难得心软,往旁边挪了挪,给魏之远腾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伸手拍了拍:“上来。”

    魏之远乖顺地爬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窝进了他怀里。

    宋小宝眼巴巴地看着他:“哥,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魏谦对她的眼神毫无办法,只好妥协:“行啦,你也过来吧,我警告你啊宋小宝,这是最后一次,你是女的,老跟男的一起睡像什么话?多大了,狗屁也不懂。”

    三胖啧啧称奇,小狼崽子魏之远像个没骨头的猫似的拽着魏谦的衣服不撒手,黏糊得不行,另一边宋小宝变成了个只会唠叨一句话的八哥,来回来去那几句:“哥咱不干这个了,不许干这个了。”

    而魏谦这种耐心指数为负的人竟然没跟他们俩急。

    开始小宝说一句,魏谦就应一句,后来发现她这一句话说成了车轱辘,气笑了:“你快睡觉吧,不许说话了!”

    小宝:“哥你不许干这个了。”

    魏谦:“。”

    他叹了口气,勉强坐起来,拍着小宝哄她睡觉:“听你的,你是我老板,行了吧?”

    三胖悄无声息地帮他们锁了门自己走了,他突然觉得也没那么严重,有着俩孩子的牵绊,魏谦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第36章()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魏谦买了两盒月饼,经过医院的时候,他顺便进去,给麻子妈放下一盒。

    麻子推着他妈出来转一圈,麻子妈却不怎么自在,她半张脸被热油溅得坑坑洼洼的,基本是毁容了,对别人的目光格外的敏感——要是别人看她的脸,她就会惊慌失措地躲开,可是要是别人刻意不看她的脸,她又会觉得自己很吓人,心里难受。

    她只有见到魏谦和三胖他们,还能放松些,他们俩比麻子来得还勤快,哪怕她的脸烧成了一块黑炭,他俩也都看习惯了。

    “姨,买了点月饼,我给你放下一盒,过节应个景,你多少尝一块。”魏谦说,他买的不是散装月饼,是有包装盒的。

    麻子妈不跟他道谢,脱口就是:“买这个干什么?你又瞎花钱!”

    魏谦从善如流地接着她的话茬:“谁说不是呢,这腻呼呼的东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谁让我那俩‘老板’都爱吃呢?”

    麻子妈笑了起来:“可不能这么惯着,到时候惯得都没样了。”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总觉得自己是个沉重的负担,没人有财力给她请专业护工,大部分时间,麻子妈都只好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医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对她而言,有个熟人来聊聊家常琐碎的事,就是了不起的享受了。

    更不用提她的儿子竟然抽出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推着她在外面溜达。

    麻子妈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这天,她的笑容即使丑,也丑得真心实意。

    魏谦其实不习惯与人长篇大论地侃大山,他陪麻子妈坐了一会,险些把半个多月的笑容一次性花干净了,说得口干舌燥,脸都有点僵了才走。

    期间,麻子依然和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听着。

    魏谦离开医院的时候,有种卸下什么一样的轻松感,他和三胖已经把麻子捞回来了,以后对于麻子他妈,大不了大家轮流照顾,反正他自己也没妈,多一个不算什么。

    魏谦回到家一推门,两个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小东西就和狐獴一样,做了一个一模一样地伸长了脖子回头的动作,大有望眼欲穿的架势,小宝刚想开口控诉,谁知先一步看到了魏谦手里拎着的盒子,眼睛都直了,语无伦次地跳起来说:“月饼!电视坏了!”

    “。”魏谦看着她说,“行,让它给你修。”

    宋小宝摇头摆尾:“嘿嘿嘿嘿。”

    魏谦下午说话太多,此时懒得再张嘴,就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宋小宝呆呆地顺着他的手望去:“厨房里还有月饼?”

    而魏之远却已经训练有素地跳下沙发,钻到厨房,把储物盒下面的工具箱拿出来了。

    这小狗腿已经修炼到能读取脑电波的地步了,魏谦感到老怀甚慰,同时不满地指责宋小宝:“走开,跟你简直说不通。”

    宋小宝委屈:“你根本什么都没说!”

    他家的电视修过不止一次他家什么都不止修过一次。

    魏谦早已经是熟练工,坐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电视机的盖。宋小宝垂涎三尺地对着月饼盒子抛媚眼,魏之远却趴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检查故障,乖乖的。

    魏谦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比小丫头还眉清目秀,也比小丫头还像个贴心小棉袄。

    魏之远崇拜地看着他:“哥真厉害,我将来也要当个修电视的。”

    魏谦:“。”

    魏之远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看着他。

    魏谦说:“老子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当个修电视的?”

    魏之远犹犹豫豫地说:“那我可以当个卖电视的!”

    魏谦失笑——小崽子装傻当可爱。

    自从魏之远开始正经八百地上学以后,成绩单已经充分地体现出了这小子的天分,魏谦自己小时候已经是不同寻常地早熟早慧,回想起来,都不一定比他成绩好。

    晚上,魏谦修好了电视机,拿小刀分好了月饼,坐下来陪着他们一边吃月饼,一边看电视剧。

    射雕英雄传里刚演到郭靖离开蒙古,跟着江南七怪回中原,他们家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人手不重,似乎有些不确定,敲几下,犹豫几下。

    魏谦以为是哪个兄弟,也没穿上衣,叼着根烟露着满身的绷带就去应门了。

    一开门,他先愣了一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个子不高,还没到魏谦的肩膀,又黑又瘦,上身穿着一件旧式农村老人家出门时常见的对襟布褂,下面是一条不肥不瘦的九分裤,裤腿吊着,露出她细脚伶仃的干瘦脚踝。

    她背后背着一个灰扑扑的行囊,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空易拉罐和饮料瓶的塑料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衣服也很干净,约莫有六七十岁,但是腰不弯,背不驼。

    这老太太大概是个捡破烂的,可却是魏谦见过的最体面的捡破烂的。

    同时,老太太有些惊惧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明显不是良民的小伙子,显然没料到开门的竟然是这么个人,但她没往后退,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底气十足地开口问:“宋大伟是住这的吗?”

    她态度说不上好,隐隐还含着某种非常不友好的戒备,魏谦没来得及计较,就是觉得“宋大伟”仨字忒耳熟,他一时没想起这是谁。

    老太太见他脸色茫然不答话,又说:“那宋离离是不是也住这?”

    “宋离离?”魏谦皱眉反问,“你找她什么事?”

    小宝在屋里听见了,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哎!谁找我?”

第37章() 
她乍一蹦出来,那干瘪瘦小、尽量想表现出自己毫不怯场的老太太却突然哆嗦了起来,她贪婪而专注地打量着宋小宝好奇得探过来的头,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在魏谦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一把搂住了小姑娘,随后一点也不体面地大哭起来。

    直到这时,魏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宋大伟”就是那曾经让他过了几年好日子的短命后爹,宋小宝的爸爸。

    而非常戏剧性的,这老太太就是他后爹的亲娘。

    早些年,长途火车票对于偏远地区的农村居民而言,价格是不菲的,民工流刚刚形成,还不成气候,那时外出做事的人三五年不回家非常正常,村里打电话不方便,亲人之间主要靠书信和汇款联系。

    后来宋大伟没了消息,老太太本来非常着急地想来看看,可巧,那个节骨眼上,她的老伴中风了,那几年她分身无暇,托人给儿子写的几封信也都陆续石沉大海——魏谦他妈那时候根本没想到联系宋大伟家里人,她净顾着毁灭性地嗑药和作死了。

    终于,这一年端午刚过,老太太的病病歪歪的老头子追随着先圣的脚步,彻底吹灯拔蜡踹锅台了。

    宋老太太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老婆子,她大哭大闹地发送了老头,收拾起她不多的家当,勉强凑了点钱,一路靠捡破烂来到了这个在邮局汇款单上看到过的北方城市里,来投奔她的儿子。

    老太太在敲开门的时候还挺胸抬头、横眉立目,虽然手里拎着一袋没来得及卖出去的易拉罐,可她在尽可能地试图在这陌生的城市里维护着她乡下人的尊严。

    而这尊严终于在她发现儿子也早早死了之后,碎成了一把渣。

    中秋节,团圆节,全中国人民合家团聚,谁也不知道在破旧的筒子楼里,有个老太太惊慌失措地发现她的老伴儿子原来全没了,这下没人给她养老、也没人给她送终了,她的前半辈子都活成了白活,落了个晚景凄凉。

    她坐在地上哭得如同魔音穿耳,搅合得所有人连月饼都没吃好。

    魏谦看了看老太太随身带来的黑白旧照片,上面的傻小子依稀是他那短命继父的模样,又检查了她带来的汇款单,基本相信了她真是小宝的亲奶奶。

    毕竟是血亲,魏谦虽然觉得这傻老娘们儿很烦,但是到底没在八月节的当天晚上把她轰出去,暂时收留她和小宝住在一个屋里。

    可谁知这老娘们儿不识好歹,抹干了眼泪,她一双和魏谦的继父宋大伟如出一辙的小眼睛里尽是精明狡猾的光,打眼一扫就知道魏谦不是什么好东西,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几句,先还和颜悦色,后来得知他竟然是个夜总会里看场子操刀的小混混,老太太终于难以忍受了。

    那年代,农村老太太可不明白什么是古惑仔、什么是黑社会,在她眼里,魏谦他就是个不学好的臭流氓。

    当然,她的看法是有一定正确性的。

    老太太当然不能让宝贝孙女和一个臭流氓生活在一起,但她也看得出小宝对这个大哥十分依赖。

    这个老东西一辈子经历了完整的中国近代史,两场战争、改朝换代、乃至于建国后的各种运动她全都赶了个齐全,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精明得仨猴都不换。

    她知道什么事都讲究个策略,所以并没有和魏谦当面急赤白脸,决定先按兵不动,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孙女从这个臭流氓手里“救出来”。

第38章() 
但魏谦没空去管她是怎么想的,因为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凌晨三点半,魏谦家的大门被人用力砸响,魏谦一激灵爬了起来,很奇怪的,他睡得最沉的时候被人这样粗暴地吵醒,他第一反应不是骂骂咧咧,而是先出了一层冷汗——好像他预感到出事了一样。

    魏之远迷迷糊糊地裹着毯子爬起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本能地光脚跳下床,跟着魏谦去开门。

    魏谦门还没完全拉开,门缝里塞的一个东西突然掉了出来,他捡起来一看,只见那是一个信封,信封里一沓钱。

    门口的三胖还光着膀子,只穿了拖鞋和大裤衩,露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明显刚从床上滚下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没等魏谦反应,三胖就飞快地说:“是麻子!我半夜起来撒尿才看见的这信封的,肯定是麻子那孙子塞的!”

    那一刻,魏谦的脑子出奇的冷静,他低声问:“他哪来那么多钱?”

    三胖:“不会又去给人卖。”

    “不可能!”魏谦截口打断他,“不可能,三哥你不了解那群人,他们想让你长长久久的卖命,绝对会一点一点地吊着你,不可能一次性地给你这么多钱。”

    明白了魏谦在暗示,麻子可能干了比贩毒还要严重的事,三胖难得仓皇失措地看着他。

    “今天下午我看见他我早该看出来他不对劲,”魏谦心里转得飞快,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一个号码,打到了这天后半夜当班的一个兄弟那,好半晌,魏谦放下电话,脸色难看到了可怕的地步。

    “怎么。”三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压低了声音。

    “那边今天晚上出事了,听说来了一大帮警察,里外搜查了一遍,还带走了好多人,”魏谦飞快地套上外套穿鞋,“没看见麻子,但愿他和这事没关系。”

    三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他和这事能有什么关系?”

    魏谦压低了声音:“我怎么知道?我过去看一眼,你去医院问问值班的护士,看他晚上在不在那。”

    魏之远连忙小跑着跟上魏谦,魏谦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把他拎回了屋里:“你跟来干什么?回去睡觉,明天不上学了?”

    魏之远:“我帮你出去找麻子哥。”

    “小崽子,”魏谦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帮大忙了。”

    魏之远的脚步猛地一顿,亮晶晶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了。

    他骤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矛盾——如果他表现出自己的早熟,就没那么容易得到大哥的注意,可他表现得和小宝一样傻,虽然平时讨好了大哥,但关键时候,他也会被当成和小宝一样的毛孩子。

    那两个“大人们”此时已经慌了阵脚,谁也顾不上去揣测魏之远那颗充满矛盾的心。

    “谦儿。”三胖没动地方,手心全是冷汗,他声音干涩极了,“他要是被警察抓住,会是怎么个下场?”

    魏谦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如刀。

    “你说呢?”他反问。

    三胖的心沉下去了。

第39章() 
魏谦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回家了,顺便给家里人买了早饭。

    他的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一层,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个打算屠城的杀人魔。

    宋老太在异地他乡一觉醒来就看见了这样一张经典的魔头脸,险些给吓出心梗来,大气也不敢出。

    魏谦买了豆浆油条——当然,是别家做的,他心里想了好多,七上八下,全无头绪。

    魏谦心里烦躁地想,如果最后麻子被证明哪也没去,就在医院陪他妈,他一定要把那个狗娘养的揍成一包猪头肉,熟的。

    可他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三胖没能在医院找到麻子,他们俩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找到麻子,直到几天以后,一个语焉不详、暧昧不明的消息才传出来——据说麻子死了。

    然而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死的,没人能说清楚,人多嘴杂王八多乱爬,众人都是瞎哄哄,谁也说不准。

    似乎有人对这事讳莫如深,知情人都被封了口。

    流言三千没一条有用,那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焦灼就像把人架在了火上烤,可是在魏谦和三胖心里,他们总觉得麻子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他们依然在寻找,但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乐哥,尤其是魏谦,他对乐哥生出了某种深深的芥蒂和戒备。

    麻子妈不止一次问起麻子,魏谦和三胖要随机应变地编各种瞎话,有时候没统一口径,谁说走嘴了,又要费尽心机地圆回来。

    魏谦也是人,精力实在有限,他不可避免地忽略了自己的家。

    对于宋老太而言,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宋老太开始着手她在魏谦家后院放火的大业,她每天变着法地和小宝套近乎——这很容易,对孩子来说,成年女性长辈在成长中有无法代替的感情联系,这种感情在母亲、祖母或者外祖母身上都找得到,但再亲近的父兄也取代不了。

    更何况魏谦虽然疼小宝,却不是普通人家那种娇宠的疼法,他惦记在心里,极少挂在嘴边,甚至有时候不耐烦了、脾气上来了,还会凶小丫头几句,在宋小宝不长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长辈女性细致的疼爱和抚慰,倒戈简直就是时间问题。

    是甜言蜜语,每天变着法地给做各种美味的奶奶好,还是每天板着一张债主脸,饭夹生不夹生他根本吃不出来区别的哥哥好?

    自从宋老太来了以后,俩孩子的生活几乎舒服得有品质可言了。

    当然,尽管这样,宋老太依然收买不了魏之远。

    魏之远就像一条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对宋老太这个突然闯入他们家的“外人”,他尽管想表现得懂事一点,依然忍不住会流露出阵阵的敌意。

    宋老太原本想收他做盟友,没想到此君小小年纪,竟然“腚力”十足,无论怎么投其所好,他的屁股总是坚定地和他那个臭流氓哥哥坐在一条板凳上。

    久而久之,宋老太终究忍不住放弃了这条战线,她看出来了,这小崽子话少心眼多,属狗的,吃了就走。

    宋老太于是开始专攻宋小宝。

    她会时常地用开玩笑、逗孩子玩的口气问小宝:“你最喜欢谁啊?奶奶好还是哥哥好?”

    以此来测试她和平演变大计的进程。

    不像傻乎乎的宋小宝,她第一次问出这话时,魏之远就体察到了这老太婆的险恶用心,他当即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措施——不再和这祖孙俩一桌吃饭了,宁可饿到半夜,等大哥回来,一起随便吃两口剩的。

    一开始,宋小宝还会模仿他,和他一起等,可没两天,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小叛徒就在诱人的食物中缴械投降了。

    魏之远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她好吃懒做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方面敌军实在太过强大了,他不是对手。

    而且在魏之远的内心深处,对于宋小宝的叛变,他并没有太不高兴,反而有种隐约的窃喜。

    魏之远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他就是忍不住。

    “没有宋小宝,以后哥就是他一个人的”这种想法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就像一颗在心里生根发芽的种子,哪怕是用火烧也烧不尽,春风一吹,又再次萌生发芽。

    最开始,宋小宝对宋老太那句幼稚的问话笑而不语,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宋老太就知道,她的答案其实是“喜欢哥哥”,慢慢地,她开始松了口,改回答说“都喜欢”,宋老太相当志得意满,认为自己只差临门一脚,终于有一天,宋小宝的回答变成了“谁对我好最喜欢谁”。

    宋老太就知道,是时候了。

    小半年过去了,入了冬,荷塘上、结出浅浅的冰,魏谦他们终于能确定,麻子死了——这次是当地警方发布的官方消息,称他们近期打击了一起贩毒走私案,当场抓获嫌疑人三人,抓捕途中,遭到犯罪嫌疑人负隅顽抗,一人被击毙。

    被击毙的那个人就是麻子。

    在那个秋老虎凶猛的中秋夜之前,有人给了麻子一大笔钱,一把手枪,一部手机和一公斤的海洛因。

    那时候,麻子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脑子不怎么好,可不代表他真的傻得找不着北,他和他的兄弟们其实都不算混黑道,也不算走正道,他们只是夹缝中苟延残喘的鱼虾,鱼虾生存不易,因此都知道潮水涨落和信风来袭,在这个黑吃黑的圈子里,底层的人钱来得越容易,也就越危险。

    可是那些人把他的家底查清了,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

    麻子不想拖累他的三哥和谦儿,他们谁也不容易,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给他和他妈,花着那些钱,他常常半夜都睡不着觉。

    也许他能厚颜无耻一点,他就不会走上绝路。

第40章() 
中秋夜里,他在医院吃完了这辈子吃过的最贵的月饼,就转身把钱分了三份,两份还给魏谦和三胖,一份包好了埋在了他家住的小平房门口的槐树下,算给他妈留下的养老送终钱。

    然后他浑浑噩噩地带着枪和毒品,跟着电话里的指示走

    临闭眼,他也不知道是给谁当了替罪羊,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了什么地方。

    他生得卑微,死得糊涂。

    那天魏谦在一个臭烘烘的小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即使是打手,他也做得兢兢业业,这是他第一次翘班。

    麻子死得虽然糊涂,可魏谦心里明镜一样。

    夜总会是乐哥的产业,那人的控制欲几近神经质,没有他的搀和,魏谦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的地盘上贩毒,而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从中央到地方风声都紧得要命,打黑占满了各大报纸头条,乐哥乐晓峰却依然独善其身岿然不动,到底是他无懈可击,还是有人替他上了黄泉路?

    少年时代如同神龛一样供在心里的人,“咣当”一下砸下来,断送了他傻兄弟的一条命。

    魏谦也不想回家,面对着那一群老老小小,他心里有天大的委屈也只好憋着,憋得他都快到极限了。

    三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给泡成了一个酒糟。

    “三哥。”少年的眼神几乎对不准焦距,空茫地看着小饭店泛黄发黑的墙角,声音微弱得好像被什么堵在喉咙里。

    三胖一把抢过他的酒瓶:“没了一个不算,还要喝死一个是不是?”

    魏谦被他一带,就软绵绵地趴倒在桌子上,他趴在桌上,头偏到一边,轻轻地说:“三哥,你说他一个结巴,下去到那一边,都说不明白自己的冤情可怎么办?”

    说着,眼泪就无声无息地顺着他的内眼角留下来,淌过挺直的鼻梁,滑到了他嘴里。

    魏谦烂泥一样地趴在桌上,竖起胳膊肘,挡住了自己的脸。

    而后他咽下眼泪,嘶声笑了起来。

    有今生,做兄弟,没来世,再想你。

    那天是腊八,腊八下了雪,整条街都是雪化了以后的泥泞和冰碴子。

    魏谦一身酒气地推门进了家,屋里魏之远在角落里的小桌上写作业,宋老太正在教小宝做腊八蒜,一老一小本来说说笑笑,却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奇迹一样地一同沉默了。

    魏谦本来不是个敏感的人,然而气氛变化太明显,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闯进了别人家里的歹徒,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随着酒气一阵阵地往上冲,冲得他直恶心。

    幸好这时候魏之远抬起头,像往常一样叫了他:“哥。”

    魏谦的脸色一定难看得要命,魏之远看了他一眼,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哥,你怎么了?”

    魏谦一声不吭地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厕所,吐了个肝肠寸断。

    他感到自己忽然起伏的心绪来得莫名其妙,也想强行说服自己,推门进来时那一瞬间无法言说的难堪是小题大做。

    他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魏谦不愿意没事找事,他拼命地企图安慰自己说自己想多了,然而不管用,他心里就是难受。

    魏之远立刻倒了被水端给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搂住他的腰,拍着他的后背,魏谦把酸水都快吐干净了,才勉强直起腰,接过水杯漱了口。

    他头疼欲裂,伤心欲绝,然而面对魏之远,却只是状似随口问:“作业都写完了吗?”

    魏之远点点头,伸手想扶着他,却被魏谦摇摇晃晃地拒绝了。

    在魏谦惨白平静的脸下,天翻地覆的心把他的内里搅合成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而等他听见宋老太正在和他妹妹说什么的时候,这危险的平衡点终于破了。

    他听见那混账老娘们儿指桑骂槐地对宋小宝说:“我们离离啊,以后可要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当科学家,可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听见没有?”

    她说还不算,非要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一眼阴沉地站在那里的魏谦,好像一点也不怕被他听见,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摸底和探访,老太太早就看出来了,那姓魏的小子现在自诩是个“道上混的男人”,要命地要面子,绝对不会对她一个小老太太怎么样,顶多敢色厉内荏地装凶狠吓唬吓唬她。

    连魏之远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抬头看看小妹,又看看大哥,最后充满仇恨地盯住了宋老太。

    宋老太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不好好上学,你就会变成社会上的渣滓,懂吗?游手好闲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奶奶跟你说过,他们叫什么?”

    宋小宝这个小二百五缺心少肺地说:“流氓!”

    老太太表情严肃地伸手刮了她的脸一下:“就是,臭流氓,咱们是女孩,不能老跟臭流氓在一起,要不然以后看谁敢要你,名声都坏了。”

    魏之远沉下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大哥不是流氓!”

    宋小宝愣住了,懵懂地看了看他,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奶奶,至此方才明白这是一场严重的家变。

    魏之远急了,把杯子扔在一边,走上前去,指着老太太的鼻子说:“我大哥不是流氓!”

    “行了,你闭嘴,屋里写作业去。”魏谦一巴掌把他镇压下去了,一手拎一个,把魏之远和宋小宝丢进了卧室,

    魏谦过自己日子多少有点粗枝大叶,家里人的所作所为,偶尔让他觉得别扭一下,转脸也就不当回事了,然而宋老太的话已经明里暗里地说到了这份上,他哪还能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魏谦大马金刀地往宋老太面前一坐,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她,毫不客气地说:“老东西,你想怎么样?”

    宋老太终于挺直了腰杆,整个人就像是一门准备发射的迫击炮。

    然后她对着魏谦宣了战:“我要把离离带走。”

第41章() 
魏谦连亲妈都敢当面直接叫“婊子”,根本就不把这小老太婆放在眼里,当场冷笑一声,用上了他十分的尖酸刻薄,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滚蛋自己滚,少惦记我妹妹,别以为你个老不死的没几年好活了,我就不敢提前送你上路。”

    他十分没教养——当然了,以他的人生经历来看,如果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教养,那此人一定是穿越的。

    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没老没少的混账东西,亏得她多年劳作,身体健康,不然能当场给气得厥过去。

    人在面对混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变得更加混蛋,于是老太太拿出了老一辈农村妇女们撒泼打滚的绝活,毫不示弱地说:“行啊,没问题,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就是打死我,我变成鬼也得把我孙女带走,我带她去住鸡窝猪窝,也不能让她落在你这个流氓手里!”

    魏谦阴鸷地看着她,目光中的恶意仿如实质,少年几乎已经长出了成年男人的体魄,宽肩窄腰,身上还带着斗殴留下的伤痕,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戾气,老太太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她回过神来,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勇瞪了回去,祭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放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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