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7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怎么突然给变软蛋了?他给你安排这活儿,你吃不消,不会顶住不干?他日弄你,你又怎么不去打他熊呢?你不是说过,只要是地、富、反、坏、右,不管他谁,你都敢打吗?”
牛百善听着芳卿戏谑他这话,禁不住不好意思地嘿嘿嘿干笑两声说:“看你说的。人家那劲儿蛮大的,我怎么能是他的对手?我屁打得过人家了。”芳卿紧追不舍,又打趣地说:“我不信,你打不过他还骂不过他?你那嘴不是历来骂人都骂得美的很,损着的吗?”牛百善显得十分无奈,哭笑不得地说:“好我芳卿哩,我求求你,你再别一天拿别人寻开心了,待会儿回去看你女婿听话不听话。他如果不听话了,你让给你顶尿盆子。”接着很有情绪地说,“人家现在是支书跟前的大红人,红得发紫,我怎能不知趣,敢造次行事,打人家,骂人家?那我不是自寻着挨打吗?”芳卿马上讥笑他说:“嗳,那怎么会呢?平常我看你都是个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厉害角儿嘛,怎么今天一下子也居然给变成菜狗了?同样是欺软怕硬。”周围的人看着芳卿在逮逗牛百善,不由得也都开心地笑起来。其实呀,人差不多都这样:瞅红灭黑,欺软怕硬;攀高结贵,嫉富笑贫——只是看事情做得明显不明显。
第三十章 夙怨刻骨(上)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艰难苦涩的日子牛德草一天天地在压抑中熬磨着,从学校回到农村已经熬十年了。当初一个不畏虎的初生之犊,现在已被时势的风雨煎熬得额头上镌刻出了一道一道清晰的皱纹,且手脚壮大强劲。他即将是一个而立之年的人了,可是内心常常遗憾自己年华虚度,一事无成。阶级斗争的社会大熔炉把他的性情冶炼得沉默少言,郁郁寡欢,以致使得不了解内情的人还往往会以为他这人孤僻,桀骜不驯,不合群,人难以接近。
1976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寻常的一年,也是牛德草记忆深刻的一年。这一年中国大陆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国家的几位开国元勋相继谢世,紧接着是华国锋出任国家党政领导,与叶剑英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深入批邓,继续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战鼓尽管还在天天不停地敲着,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成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阶级斗争的弦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天比一天绷得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紧了。造反派们“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战歌,不仅唱得没有以前那样慷慨激昂,惊天动地了,甚或还在日渐萎靡不振,趋于销声匿迹。这或许因为旷日持久、疾风暴雨的阶级斗争让人们你斗我、我斗你,斗来斗去,斗得大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吧。人们对此已不仅不再感到新鲜,而且一个个也都斗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多少自顾不暇了。
有一天,庙东村生产大队城头上的那清脆而紧凑的铃声又一次把全大队的男女社员群众往一起地敲。人们一听见铃声照样立马匆匆放下饭碗,纷纷从各自的家里奔出来,聚集到西城门口的空地上开会。他们一个个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生产大队今天突然这么紧急地又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该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呢?领袖与世长辞,唐山地震骇人听闻,河南特大洪水触目惊心,四人帮始料不及、骤然垮台——这一年真可谓多事之秋,惊心动魄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这难道还不够?人们惊魂甫定,这会儿又会有什么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政治新闻需要革命群众及时知道?村口临时布置的会场摆设得很简单,来参加开会的人有的坐着,有的蹲着,还有的怀里抱着个娃,只是站在那里,随时准备着一散会拔腿就走,黑压压的一大片——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见今天开会的人到得还特别齐整。
主持会的仍然是革委会主任王黑熊,只是他精神头明显与以往差了点儿。这会儿他站在一个高土堆上,可着嗓门大声喊道:“大家安静了!我们现在开会。”听声音,明显有点儿底气不足。随着他的一声喊,人们的吵杂声渐渐就静了下来。只听王黑熊继续说道:“现在由党支部书记杜木林同志给咱们宣读两份文件,大家都注意听。”人们这才留意到党支部书记杜木林的手里确实拿着一沓上级政府下发的红头文件。
于是坐在主席台上的杜木林,神情庄重地站起来,打开手里所拿的红头文件,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就朗声向大家宣读起来:“华阴县阴发革字第×号文件,《关于撤消牛保民漏划地主嫌疑的决定》……”文件的大体内容就是对原来庙东村革委会所拟定、上报的将牛保民的成分补定为漏划地主一事,现在经过严格审查,由于证据不足,予以否定,恢复1951年土改时他家所定的上中农成分。另一份文件是《关于撤消牛保国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决定》。这对牛德草来说,可是条爆炸性消息。听着杜木林的宣读,他由不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瞬间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给搬走了。如释重负的他,一下子浑身都觉着轻松多了。他想一跃而起,欢呼雀跃,但很快就抑制住了这股强烈冲动的激情,禁不住扭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他母亲刘碧霞。刘碧霞说不来是高兴还是伤心,反正这会儿是一个劲儿地在抽泣,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她那从眼眶源源不断所涌出来的泪水。牛德草平日最见不得他妈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了,可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出人意外地一反常态,觉得他妈这次哭得应该,哭得挺在情理之中,同时由不得产生了一种恻隐之心——母亲这一生也确实活得够不容易、够可怜的,世上这灾难——天灾人祸,一次次无情地降临到她头上,把她折腾得太苦太悲也太让人可叹了。
牛德草回到家里,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他的心里颇不宁静,多年来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像过电影一样在他大脑里一幕幕地闪现着。他心里酸楚楚的百感交集:“人活三十而立呢,我现在眼看就三十岁的人了,到底能立个什么?我这一辈子难道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悄悄而来,被世事折腾得白吃上几十年米面,然后就又默默而去?来时一丝不挂,走时大不了带一身衣服,把地再拱起一堆黄土,来无踪、去无影——这难道就是自己惨淡的一生?”他凄凄楚楚、悲悲凉凉地想着,“我有什么办法能够使我这一辈子在人世不白走一遭,在和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挥手告别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能给它抹上一点儿印迹——那怕是微小得不能再微小,不被常人所能够看得见的——把自己这一生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凄楚遭遇、惨淡拼搏,感受及觉悟尽可能的让人得以知道一点儿,希望它或许还能够引起人们对社会、人生这些严肃而重大的问题有所反思,感悟。”想着想着,他就不自量力地突发奇想,十分殷切地想要写起一部小说来。他深知自己功力远远不够,但也曾经听人说过写《吕梁英雄传》的马烽只有高小文化程度,李准、赵树理这些知名于世的作家也都不是什么大学科班出身,外国写《母亲》的那个作家——高尔基,甚至连学还都没上过,就是中国现代的大文豪,新文化运动的旗手——鲁迅,起初也不是什么专业搞文学的,而是学医的。“他们都能行,我怎么就不能也试一试呢?我得不顾一切地去为之努力——有志者,事竟成嘛。自古以来,那些传世之作的作者,在当时文章未必就写得都是最好的,但他们动手写了,手笔也就得以流传下来,成了不世之作,而那些状元宰相们尽管文章写得无与伦比,但他们大多没有动手去写,所以后世也就很少能够看到他们的妙手杰作。‘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奋之作。’再说了,‘尽吾志,于己为无悔,其孰能讥之乎?’”牛德草心里这样想着。牛德草写小说仅仅只是想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假托小说里的人和事来阐发阐发自己对人生、社会的理解,感慨及觉悟。
说来牛德草这人也还算得上是个比较有主见的。他自知要是把这一想法告诉给自己周围的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周围的人肯定没有一个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反倒还会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而自己徒然自取其咎,只能招来许多讥笑、嘲讽。这些人甚而还会无动于衷地把自己的这一想法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论,极尽挖苦之能事,以寻开心。他没有过多地去想自己有多高的文化水平,多深的语言功底,这样做是不是蚍蜉撼树,反正说风就是雨,不去和任何人谋划、切磋,毅然决然地拿起笔,就悄悄动手写了起来。
因写作他一点儿也不敢耽搁给生产队的下地劳动,也毫不推脱那些繁琐而累人的家务活儿。他的写作全是利用他的业余时间,背着人,像做贼一样,抽空儿偷偷进行的。这段时间,他一有空儿就不吭不响地钻在自己厦房里,趴在衣柜的柜盖上忙碌起来。他紧张而有序的生活,就这样在废寝忘食中一天天地度过着,使他觉着这一段日子过得真是紧张而颇有滋味,劳累而无比充实。然而他的这一地下活动尽管进行得十分隐蔽,使人一般难以察觉,但最终还是被他母亲刘碧霞从中给看出了破绽。刘碧霞对牛德草的这一令人不可思议的反常行为很是气忿,整天都不给他好脸色看,嘴里还总是在不住地小声念念叨叨的,不知道都在数落着什么,让人能知道她的十分不满,但又听不清楚她指桑骂槐的具体内容——牛德草对此心里真是颇烦死了。
这天,牛德草从地里刚一回来,就分秒必争,又一头钻进自己的厦房,趴在柜盖上奋笔疾书,埋头写作起来。谁知道就在他正写得感情投入,忘乎所以的时候,只听得他妈刘碧霞在灶房门口忿忿不平地高声吆喝他道:“吃饭咧!”随即就听见她使性子把饭碗往灶房门口的饭桌上重重地一蹾,碗把饭桌碰得咚地一声巨响;接着又听见她把筷子使劲儿地往饭桌上一甩,又是哗啦一声惊心动魄的山响。牛德草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他母亲对他近来行为的不满,在冲着他使性子,发脾气。母亲故意弄出的这些声音灌进牛德草的耳朵里,牛德草觉着特别响亮,特别聒耳,同时心情也就骤然特别地烦躁。他知道他母亲的心意,于是赶紧放下手里正在写作的笔,拾掇起柜盖上自己写下的那些散乱的草稿,从厦房里匆匆走出来吃饭。这时候只见腊梅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冲着他妈后背努努嘴,抱怨说:“从地里回来,连手、脸都顾不得洗一下,就一个人钻到厦房里,不知道你一天都在忙什么呢。”母亲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满脸的不高兴,唠唠叨叨不住数落说:“从地里回来,家里的啥事都不管,活路就是把你绊倒,你也不会瞅上它一眼。老是钻在厦房里,得是修行呀?得道成仙呀?我看就是刚过门儿的新媳妇,也不会像你这样,一天藏在闺阁里腼腆。我问你,你整天一有空儿就手里拿着本烂书,在那里不停地看呀写呀的,那书能当饭吃?你一天只顾在那儿写、写、写,写的那东西有谁看吗?邮出去那信,全都被一封一封地给又退回来了,花那冤枉钱是钱没地方去了?操闲心、劳闲神不说,也不嫌左邻右舍的人指脊背笑话?我看你挨球的就一天都没安心在农村种庄稼——广阔天地炼红心。就说你不想种庄稼,不种庄稼这一家子人一天吃什么呀?把嘴泥了还是喝西北风呀?你写的那字能当饭吃吗?一天不懂得一点点儿啥,三十年的米面让你这熊都白吃了!”
牛德草任凭母亲喋喋不休地在数落着他,心里再怎么颇烦这会儿也都不吱声。他知道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现实就是这么个样儿,自己哪有能力改变它呢?他的作为以及他的苦衷,家里的这些人是没有谁能够理解的,更不要奢望能得到一丁点儿支持了。由于她们文化水平太低,思想境界就是日慕三餐,夜图一眠,有个安宁日子过,所以即使你给她们磨破嘴皮子地讲,恐怕她们也不会认可你那一套,也还只会认为你那样做一天是在弄闲的。要说,平日在家里也还只有他的儿子勉强算得上他唯一的知音,可惜儿子太小,能懂得个啥?他这时候在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又暗暗下定一个决心:自己生不逢时,由于国家长期动乱,十年前就废除了高考制度而没能考得成什么大学,进入高等学府继续深造,但以后非得要儿子发愤读书,考入大学,走出农门不可。他想,国家都希望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呢,而我作为一个华夏子民,为什么就没有义务破釜沉舟地去提高自己家族的文化素质?
牛保国自从被摘掉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以后,在人面前走路腰杆就整天挺得刚直刚直的,渐渐地还热衷于指点江山、品评人物起来。人群中每当只要有他的时候,你就能听到他总是在很自负地给大家滔滔不绝地谈古论今,说南道北,似乎他比别的任何人跑的地方都多,也见识广。他对人总嗜好评头品足,张三长、李四短,一说起来津津有味,乐而不疲,似乎就没个完。有一次,他在干活中间休息的时候,坐在那儿,像老和尚念经一样,虔诚无比地向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几个人,又夸耀起他心里明得跟镜子一样知道那是自己私生子的牛连欣来:“连欣这娃真行,不是我整天夸他哩,干什么都比人有心眼儿,还手脚麻利。像这样能成的年青小伙子,我们这一带十里八村还真不多见。这么多年,他在咱生产队当主管生产的副队长,大家有目共睹,那一套杀法哟,不是我吹哩,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来的——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得很。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不毛手毛脚就很不容易了,他竟然还能把一个三四百口子人的大摊子摆布得这样顺顺当当——你说,怎能不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呢?不容易啊,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你不服不行。要我说呀,这人与人真的就不敢比;人比人活不成,骡子比马驮不成。”
倔棍子牛百顺一听牛保国总这样说过头儿的话,让人肉麻地溢美牛连欣,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出一点点儿他那良苦用心,心里觉着气儿很不顺,嫌他吹捧牛连欣吹捧得太过人,于是接过话茬说:“世上这人嘛,谁能有多大的能耐?谁比谁又能强多少?不过是尺短寸长罢了。要依我看,世上这能人全都是被人吹出来,捧上去的。你说,你侄子牛德草那小伙儿比连欣到底能差多少?别看他一天不言不传的,那货在心里头藏着的。字文这东西,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可那是真家伙,也不是一般人能装出来或者吹捧得上去的。不信大家闭上眼睛都细细想一下,看这娃这几年给咱生产队解决的那棘手事还少吗?如果要我说句公道话呀,那么你别看人家那娃一天不吭声儿,然而不仅比牛连欣的心眼儿一点儿都不少,而且恐怕人品还多少要强得多呢。尘世上这满瓶不响,半瓶才咣当哩。人家肚子里藏着真货,以后说不定会干出一番让人瞪眼睛的大事来的,只不过现在可惜没有谁给豁出娃吹喇叭,抬轿子罢了——人促人高,人灭人低,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嗳,他不行。他照连欣小伙儿差远了。”牛保国立马反对说,“甭说别的,单就家庭成分这一样儿,我怕把他娃这一辈子压得直到死都别想抬得起头,伸得直腰来,更不要说即使他以后能抬得起头,伸得直腰来,干什么也都稀松,不麻利,远没有牛连欣手头儿来得快……”牛保国说得满口溅朱,正来劲儿,猛一抬头,不提防牛德草从他们跟前不远的地方走过来,于是赶紧闭上嘴,再也不往下说了。
牛百顺心粗,没注意得到这一细节,还只顾一味地反驳牛保国说:“人家娃咋不行?农田基建,上百亩那一大片子地,咱村谁能有办法,拿得住,把它操平?还不是人家娃就用那简简单单的两根木棍棍儿,左折腾、右折腾,愣是把它整治得平平的。我看,咱队里要是除了德草那娃,还真就没有谁能称得上是个地地道道的人才了。”这会儿牛德草已经从他们跟前经过,走得离他们很远很远了。牛保国颇不赞同牛百顺的看法,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说:“不对不对,那娃压根儿就不是块当官的料儿。”牛百顺听牛保国话这么一说给来气了,噌一下就站了起来说:“亏你还是娃他亲叔呢,我看你这人心就没往正中间儿放,胳膊肘怎么还总朝外弯?”
其实,牛保国不给牛德草说好话这也难怪,要知道感情这东西是双向的,谁叫牛德草平日里要打心眼儿就讨厌牛保国这人的人品呢?你看他,迟早只要是碰着牛保国了,不仅不叫人家叫叔,而且还总是用白眼睛珠看人家,从来就不给牛保国好脸色。牛德草清清楚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一个大热天的中午,他在家正忙着帮生产大队党支书杜木林写一份农业学大寨的经验总结材料,突然听见隔壁邻家传来一阵令人蹊跷的响动声,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惟恐有贼娃子趁邻家没人,行窃来了,于是就站在他家上房台阶边儿上,使劲踮起脚后跟儿朝隔壁院子里看。谁知这不看倒不要紧,一看不由得叫他大吃一惊。他隔院墙透过隔壁厦房的玻璃窗子,恍恍惚惚看见牛保国在他儿子牛连学厦房的炕上,浑身上下脱得精光精光,身子底下正按着一个女人在办那事呢。不一会儿那女人禁不住就发出了一声接一声娇滴滴的呻吟,让人听了简直钻心地肉麻。牛德草当时只觉得自己就像吃了只绿头苍蝇,直泛恶心,忍不住都想呕吐,心想:“牛保国这人一天怎么能这样呢?少说你也都是年近六旬的人了,怎么不顾体统,把一个另外的女人按倒在自己儿子、儿媳的炕上干这种事?这岂不太得伤风化,损阴德了?”因此牛德草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平日里不知怎么,时不时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他母亲刘碧霞向他闪烁其词地诉说牛保国辜负他父亲临终托孤之情,欺侮他们孤儿寡母的那些情节。尽管邻家百舍的人碍于情面,在人前或者背后迟早议论此事的时候,总也都说嫂子比母,那事不可能,但君子看素行,依据牛保国以往的为作,牛德草不得不信以为真,一想起这事就气得咬牙切齿,总想寻机报复牛保国。前些年一则因为他年龄尚小,二则因为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那么紧,高压政治把人压得整天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牛德草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明哲保身上去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想报复牛保国的事?近来政府行文,已经明确不再给他家补定漏划地主,他心里顿觉精神宽松多了,上中农成份纵然再不好,然而它比地主成份要强多了,起码不再属于阶级敌人的范畴了,在生产队行走,出来进去硬气多了,于是报复牛保国的冲动在他心里就一天比一天要求强烈起来。他总在想,别看牛保国一天价在人前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相,其实骨子里坏着的。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外表只不过枉披着一张人皮罢了。村里有不少人一天懵里懵懂地还都尊重他,说穿了,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有一次下工的时候,给生产队犁地的七八个人,各自驾驭着自己所使役的牲口,在路上纷纷往回赶。那些牲口拉了大半天的犁,早已困乏饥饿得受不了了,一个个争先恐后,急着往回跑。驾驭牲口的人惟恐牲口失控,自己驾驭不住了,人人神情无不紧张万分,全神贯注地制约着牲口的一举一动,谨小慎微地从下工的男女社员人群中匆匆往过穿行。牛德草此时看着牛保国那副驾驭牲口手忙脚乱,多少有点顾此失彼的狼狈相,不由得就开心,然而当想起牛保国平时在众人面前常常卖弄、夸耀自己的那副得意神态时,心里就滋生了一丝整治整治这家伙的念头。他有点儿幸灾乐祸地想:“这会儿咋不见你这熊指责这个又评判那个了?你不也自顾不暇了吗?看来你黔驴之技,不过也就是这两下子。你以为比别人能强多少?有比人有高一头宽一膀的地方?”他驻足站在路边,特意津津有味地品味起牛保国这会儿驾驭牲口往回走的情景来,当牛保国手把犁柄,驾驭着两头急着往回跑的黑驴,嘴里不住“喂、喂”地喊叫着制约牲口,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他看着前面已经没有太多的人了,就貌视不经意地故意猛不防大声干咳了一下,同时装作漫不经心地把他原来扛在左肩膀头儿的锄头故意往上一举,手臂一挥,换到右肩膀头儿。别看他这一招儿是个不起眼的动作,细究起来也说不上有什么过错,然而就是他这个人们惯常的一挥臂,再配上他那猛不丁地一大声干咳,立马意想不到地就产生了一种不可估量的威力,使得牛保国所驾驭的那两头正从他身边经过的黑驴大吃了一惊,以为他要狠揍它们,立时尥起蹶子,发疯似的往前跑开了。
这两头驴不顾一切,横冲直撞,拼命地往回跑着,牛保国一时驾驭不住了。他顾了这头儿,顾不了那头,害怕起来,慌了手脚,紧张得变脸失色,手足无措,满头冒汗,唯恐牲口把路上下晌回家的行人撞伤了。两头驴拖着牛保国手里死握住不敢松手的那张犁狂奔着,一直奔向村子,奔到饲养室,奔进了牲口圈。就在两头驴争着、挤着进圈的时候,猛一拐弯,背后所拖的犁砰一声就重重地扎在了牲口槽的下面,被槽腿子给绊住了。就在这同一时间,牛保国的手也狠狠地蹭在牲口槽的帮上,蹭破了好大一片子皮,立马鲜血直流,疼得他禁不住地咝——咝——一个劲倒吸气。
饲养员吉生在牲口圈旁边他所住的那间房子里,听到牲口槽不知被什么东西碰得震耳价猛一声响,急忙跑出来看,一见牛保国把犁插在了牲口槽腿子上,铧都碰碎了,牲口拉犁的绳也都被两头猛往前跑的牲口给碰断了,就连槽桩也都被碰折了,这下子可气得不行,忍不住冲牛保国就可嗓门怒吼起来:“牛保国,我说,你眼睛是瞎了还是在裤裆里装着的?睁得圆圆的让牲口撒腿跑回来往牲口槽上碰呢。哎,你也经常给生产队犁地哩么,就说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不知道下晌这会儿工夫牲口都急着往回跑哩得是?你把头口不勒住点儿,还能让它由着性子跑?我看你今儿个把头口槽弄坏了队长怎么说!”牛保国憋一肚子委屈,只是这时有口无法辩白。吉生盛怒之余扭头一看牛保国手上的血淌淌往下流,于是口气缓和多了,说:“行了行了。你赶紧先到医疗站去,让赤脚医生给你把手上那伤包扎一下,这儿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只是我得警告你,以后下工的时候千万可不敢再这样,确实得加倍小心点儿。这实在太危险了,你不把牲口勒住,让它由着性子乱跑,要是在路上把哪个人撞着了,或者万一把谁家的小孩给踩了,那可不得了。我看你到时候该咋办?出个一差二错,谁能承担得起责任?”牛保国一清二楚今天事情发生的原委——纯属牛德草恶作剧引起的一场风波,遭人暗算,一肚子冤屈没法说去,对着吉生没完没了的数落只好唯唯诺诺,连连称是道:“那是那是,以后我一定吸取教训,加倍小心就是。这儿的事儿,那么就只好拜托你,麻烦替我先代劳了。”“走吧走吧。”吉生催促牛保国,“赶紧把你那手先包扎住去,当心得破伤风了着。”牛保国于是匆匆到医疗站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去了。他这人,一辈子都是算计人的人,没想到今儿个打鹰的居然让鹰把眼睛啄了,遭了牛德草这个毛崽娃子的暗算——牛保国心里一时有许多说不出的感慨和苦衷。
今天牛德草突如其来地玩了这一手儿,牛保国虽然始料不及,但也怪他平日作孽,太忽视人的报复心理了。平日,他只意识到牛德草对他气不顺,看不惯,却绝没估计得到牛德草会在具体行动上伺机给他使绊子。他枉活了五六十岁,压根儿就不懂社会上流传着的一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再说,他也太得小觑牛德草了,他总以为牛德草在他手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眼看着长大的,涉世不深,还嫩得太着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平日把牛德草根本就没在眼里放,故而才会口无遮拦地非议、诋毁牛德草。孰不知牛德草血气方刚,即使是棵小草,也会努力争得属于它的那一片天地。
自从牛德草那次隐秘地给牛保国来一手儿,戏弄式的教训了他,此后牛保国在言行上明显地就收敛多了。在公众场合,他尽管也不会说牛德草怎么怎么好、怎么好,但也绝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说牛德草怎样不行。对于这个话题,他迟早再说起来就谨慎多了,也隐晦多了,然而对牛连欣,当然还是一如既往,不遗余力,一味千方百计地吹着喇叭,抬着轿子。天长日久了,庙东村的社员群众听他吹捧牛连欣的话多了,听惯了,也就听腻了,都知道他所说的那些话里有水分的,得打折,他话之所以那样说纯属感情因素在作祟,所以渐渐地也就都不以为然起来,觉着事实并非全然像他说的那样邪乎,他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夙怨刻骨(下)
(接前章)……因而他再一天磨破嘴皮子地说队里的诸事该怎么样儿或者不该怎么样儿,也就不见有什么明显效果起来。他说归他说,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情,他无能力左右。他这样做到后来所引起的唯一效果就只能是适得其反,让人对他和牛连欣之间隐藏着的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愈加反思,愈加鄙视,进而愈加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闲聊时时提及。至于牛德草呢,虽然上次把牛保国借机美美捉弄了一顿,尽管也稍觉快意,但仍不解心头之恨,觉着发泄得心里还远不够舒坦,他决意要让牛保国在春风得意的同时也得颇有点儿烦恼。这一思想动机他当然是深深埋在心底,不像任何人泄露天机的,而只是时刻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好的可乘之机——对于这,牛保国是没有足够意识得到的。
又一次紧张而繁忙的麦收季节来临了,人们一个个都起三更睡半夜地在生产队里忙碌起来。这一年夏收,牛德草被指派和其他一些年轻人负责用架子车把社员们在地里所割倒的麦子往回搬运。他们被编在运输队的这些人,两个人一组,拉一辆架子车——男年青小伙子驾辕,年轻女劳力做帮手。在这项劳动强度很大的工作中,年轻女劳力的任务主要是在男强壮劳力拉着满载麦子的架车子上坡的时候配合他,从后面使劲往前推。牛德草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