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4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些平坟灭墓的革命青年一到这儿就蜂拥而上,雷厉风行,有几个带头的率先抡起了大铁锤,吭哧吭哧地把墓道两旁的那些碍手碍脚的石雕兽类和坟前的一个个石碑砸得粉碎。大家热火朝天地用架子车把它拉走,扔到了地东头的深涧里。然后他们谋划着把这里的一棵棵大柏树砍倒,拉回到生产队的仓库大院。接下来这些人就开始用架子车把那些高高突起的大坟堆上的土,一车子一车子地往这块田地的低洼处拉运,垫在了那里。这些人干劲冲天地挖着,运着,说着,笑着;竞相歌唱着红色歌曲,背诵着毛主席语录—革命情绪特别高涨。平坟灭墓的工地欢声笑语,气氛可活跃了。
  造反派、红卫兵以及返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中学学生们就这样干着,干着……正当干到兴头上的时候,只见牛连欣抡圆手中的镢头哼唷一下奋力掘去,随之一声轰隆巨响,眨眼间脚前面的地就塌陷下去了一个大坑。旁边不知是哪个女的见状吓得禁不住尖叫了一声:“哎呀妈哟—鬼来咧!”拔腿扭头就跑。跟她站在一块儿的那几个女娃一听她的惊叫,不由得也撒手扔开了架子车辕把,有的拖着铁锨,争先恐后,跟着就跑了起来,工地上一下子就乱了套。
  牛战斗闻声赶来,板着面孔,铁青着脸问:“咋啦咋啦?你们在这儿胡咋呼啥哩?”有个年龄比较小的姑娘站得老远,怯生生地指给他说:“你看那儿……”牛战斗一副不胜其烦的神气说:“那儿怎么啦,怎么啦?屁大个事情,值得那么大惊小怪的吗?”一个正跑到他跟前,不得不止住脚步的姑娘说:“你不知道,可吓人了。从外面隐隐约约地都能看见里边似乎还有人骨头呢!”牛战斗走上前去,分开正在探头往里观望的牛连欣和牛德草他们,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我就不信,里边能有个屁!”一边随之扑通一下,就跳到了那个塌陷的深坑里,极力朝里面看。这坑真的还不浅呢,在三四尺深的地方竟露出了一个用青砖砌的黑黝黝的洞口。你说怕人不怕人?再仔细往里看,洞里影影绰绰,确实还能看见腐烂的棺板和一些骨头什么的。要说还是这个牛战斗有胆量,只见他用手扒拉扒拉洞口的那些蜘蛛网、脏东西,一侧身就钻到里边去了。人们这时都围拢在塌陷下去的这深坑周围,屏气凝神地看着。隔了不大一会儿工夫,牛战斗就从里面又钻出来了,头上、身上,到处沾的都是尘土和蜘蛛网,不屑一顾地挥挥手说:“里面有个屁,埋的人都化成干骨头架子了,还怕他个什么?不过,我看这些砌墓的青砖倒还成色美得很,拆回去了生产队还能派上用场。”说着他就派了几个干活泼辣利索的小伙子下到坑里去刨那些砌墓的青砖。不一会儿,墓顶就被这几个年青冒失的小伙子七手八脚地给揭开了,整个墓坑就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墓里真的什么值钱物事都没有,除了一些死人骨头之外就是一些满是灰尘、连颜色都分不清楚的盆盆罐罐。牛德草看着这些器物心想:“别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它是那年那代的,说不定有些还有一定的考古价值呢。”可惜的是还没有等他把这些问题想出个眉目来呢,下在坑里拆墓的那几个冒失鬼小伙子就一件一件地把它们像玩一样地从下面往站在墓坑边沿,畏畏缩缩往下看的那些姑娘的脚下扔着吓唬她们。他们边扔嘴里还边说:“给你,快把这些封资修的黑货给你们拿回去晚上当夜壶使吧!”
  随着那些站在墓坑边沿的姑娘们婀娜多姿地躲闪,被扔上来的那些盆盆罐罐就一个一个都摔到了地面上,给摔得粉碎。倘或偶尔有个把因结实而没有摔碎的,也瞬息就被站在地面上的小伙子闹着玩儿,寻开心、听响声,把它用镢头一个不留地砸了个稀巴烂,他们把自己的这一举动美其名曰完全彻底干革命。牛战斗一见也极力支持,大声喝彩道:“好,有革命精神!我们就是要这样,毫不心慈手软地砸烂封建残余的一切黑货!”牛德草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情景,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反正好多人都在尽情地开怀大笑,而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后来听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牛战斗这次下到墓坑里捡到了个什么好东西,因之发横财了,日子都过得日见好起来。
  牛德草回到生产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日子并不比他在西岳高中上学能好过多少。现在是祖国大地一片红,到处都在坚持斗争哲学。尽管他事事都在竭力斗私批修,积极向造反派、革命组织靠拢,表现自己革命的坚定性,但事实上不管他是怎样的努力,革命组织始终还是时时处处都把他当作革命对象来看待的。他千方百计地想挤进革命阵营,参加革命,而造反派、革命组织却铁面无私地把着这道门,毫不犹地把他拒之门外,不给他一丝挤进去的机会,不仅不准他革命,而且成天还在想方设法革他的命。
  庙东村生产大队的革命形势也和全国其它各地一样,越来越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革命的战歌越唱越嘹亮、越高昂,走到处都能听见造反派们在放声高唱着:“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造反,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第十九章 临终托孤(上)
  
  这天,牛德草一大早去地里参加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去的时候天还有点儿凉,可是到地里一干起活儿来,不一会儿身体就热烘烘的直冒汗。他顺手就把穿在外面的夹袄脱了,搭在地里一棵柿树的枝杈上。到十二点下工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热了,他只顾急着忙着往回跑,把拿袄的事就给忘得一干二净的了,直到下午天凉了,要穿袄的时候,这才想起袄来,到他搭袄的那棵树跟前去找,袄早已不见踪影了。这下子他可着急了,问这个,问那个,向和他一块儿干活儿的那帮小伙子、姑娘娃们一个劲打听,问谁看见他的袄了。只见牛连欣笑嘻嘻地说:“德草,你那袄我知道谁拾了。这会儿你的那袄嘛,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它。哎,对了。我说这话你可千万别疑心你那袄是我拾了。我给你说,我可没见你那袄啊。”牛德草一听他丢的袄有音信了,知道是丢不了了,心里一下给轻松了许多,连忙满脸赔笑对牛连欣说:“好我的连欣兄弟哩,你快告诉我,我的那袄是谁拾走了?快给我,让我穿上。你看,天都凉了,咱耍是耍,可别把我弄感冒了。”牛连欣讪笑着说:“德草,我给你说,想要袄,光说两句好听的话,空手套白狼,那可门儿都没有。”牛德草也知道他们这里的乡俗,大家在一起,不论是谁拾了谁丢失的东西,丢失东西的人想要把自己的那东西要回去,就得给捡拾他东西的人买人情—赎。于是他就歉意地笑着说:“要我给你们买点什么,你净说话。”牛连欣逗趣儿地说:“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这人历来都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因此决计今日非把你这毛给拔下来一根儿不可。本以为从你身上拔根儿毛是很难很难的,没想到你被拿到马下了,还这么的爽快。看来这真个是人怕没理,狗怕夹尾。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保证,我们向你要的那点儿赎袄东西也不贵,绝对比你袄便宜得多,你能出得起的。”
  牛德草急不可待地打断了牛连欣的话,说“你再别在这儿一个劲卖关子了,要我给你们买点儿什么,就放干脆点儿,快说呗。”“好,那我就实话直说了,你给大家买一盒八分钱的‘羊娃烟’(羊群牌香烟),让在场的人抽一下,我们就把捡拾你的那袄归还给你。你说行不?”牛德草马上果断地说:“行!那还有啥说的?你们别一天老看我吝啬,八分钱我还是能舍得出的,只要不是八块钱就行了。不过,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你说怎么办?你们能不能把袄提前先给我,让我穿上。明天早晨上工来我一准儿把烟买上,让大家抽,你看怎么样?”这时只见牛连欣板着脸,十分认真地说:“那可不行。我们把袄给你了,你如果不讲信用,明天来不给我们买烟,到那时候叫我们掂着篙撵船呀?”牛德草这时脸面有点儿搁不住了,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哎哟,看你把人说的,我这人品就都不值八分钱的那么一盒羊群烟?那你说,现在在这地里,四周附近处又没有个商店,你叫我到哪里买去?”他看着牛连欣还在那儿踌躇不决,一时情急,就举起拳头说,“我向你……不,向我们伟大领袖、英明导师、敬爱的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
  一个叫黑狗小伙子的从旁边走了过来,打圆场对连欣说:“算了算了。你看你们这些人,隔着门缝瞧人呢,把我们德草都给看扁了。德草人家好歹也还是个高中毕业生呢,在社会上都算是个有知识的人嘛,还能为一盒烂八分钱的羊群烟,把人丢到你们跟前。再说了,我知道,德草平常就不是赖账的那号人。今天他都在你们面前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了,你们还信不过他,你还要人家小伙儿怎么样呢?不说了,现在是这样,你们把袄给德草,德草买不买烟有我哩。明天德草要是买不来烟,你们尽管向我要—这下你们总该行了吧?”牛连欣至此也有点儿难为情地说:“袄不是我拾的。人家拾袄的人坚决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还得要看她们愿意不愿意哩。”黑狗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那你就赶紧把拾袄的人往这儿叫嘛。”牛连欣于是就扭头冲着一个干得正起劲的年轻媳妇喊道:“芳卿,过来。”原来叫芳卿的这媳妇是庙东村这伙年轻人中一个最爱和德草开玩笑的,她闻声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对牛德草解释说:“德草,你看,这袄不是我一个人捡的,当时在场的人多,是我害怕下工后人如果一走散,把你袄真的给弄丢了,回去时才替你拿着的。我一个女人家,你知道,其实并不抽烟,但是你得出血,好歹买上盒烟,让人家看见你袄的人他们抽抽,也都意思意思,不然这不合情理。你说对不?”牛连欣笑着制止芳卿说:“行了行了。现在已经跟德草说好了,也不说什么好烟不好烟,就是八分钱一盒的那‘羊群’烟,他买一盒就行了。你现在就把袄取来让他穿上吧,他明天上工来时买盒烟给大家拿上就行了。咱们玩儿是玩儿,可千万别把小伙儿给弄感冒了。”芳卿冲着牛德草一挤眼,做了个鬼脸,撇嘴一笑说:“这一回算是把你娃给轻饶了。但是我非叫你发点儿烧不可,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不然,不知道你那心一天都跑到哪里去了,恐怕光记着往回跑,和媳妇睡觉亲热去了。是不?”芳卿一边奚落牛德草,一边就给牛德草取来了袄,把它交给了牛连欣。牛连欣于是把袄递给了德草,并一再叮咛他说:“德草,袄,现在我是给你了;烟,你明天上工来时可一定记着,别给忘了啊。”“你看你这人,罗嗦不罗嗦?八分钱一盒烟是多大个事呀?值得那么一个劲地唠唠叨叨吗?”牛德草把袄一穿到身上,说话给硬气起来了。
  牛得草虽然嘴上话说得那么硬气,可是他自个身上并没有一分钱,你说他那八分钱的买烟钱该从哪里来呢?他家的家事,自从他父亲生病以后全都是由他母亲刘碧霞一手掌管着的。刘碧霞过日子那可是个有名的筢筢子,针扎不漏,抠门儿极了,都恨不得能从石头缝里抠出油来,哪里会让牛德草身上能有八分钱那么多的私房钱呢?平时牛德草身上有一分钱,倘若让他妈知道了,都得让他交出来,哪怕是到需用的时候牛德草再从她手里要都行。于是,牛德草回来只好把事情的原原本本给他妈刘碧霞一五一十地说了,向他妈要那八分钱的买烟钱。谁知道刘碧霞不听则已,一听忍不住就来气了,把她那双三楞丹凤眼一瞪,歇斯底里大发作说:“我就没见过咱村里的这些人,怪极了,简直就不像话,把人家的袄拾了还给人家要买烟抽?我看不给他们买,他还能把你的袄昧下不给得成?”牛德草一听他妈竟然气势汹汹地说着这样不尽人情的话,心里不由得想道:“哎呀好我的老妈哟,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连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顾。这事只不过是大家伙儿在一块儿闹着玩玩,只有彼此关系好才会这么样的,如果关系不好,你给人家买烟请人家抽,恐怕人家还有个抽与不抽呢。一盒烂羊群烟能值人几个钱?大不了狠狠的就是八分钱个事,能到哪里去?你就犯得着这么立眉瞪眼,高喉咙大嗓子的大动肝火吗?你也不想想,你这样做,让我以后怎么在人前走路呀?”
  事情一边是和自己朝天日每在一起相处的那些年轻人伙伴,一边是自己怎么也惹不下的老娘,牛德草左不是,右不是,被夹在中间给难住了,心里一时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他对他妈这样的处世态度就别提多有看法了,但他妈毕竟是他妈,他又能把他妈怎么样呢?“唉,一言难尽,说不了呀,关口渡口都气死霸王哩,自己有什么能耐?”他还得脸上不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只是一味苦笑着给他妈好说,磨蹭乞求:“妈,下午快下工的时候,天凉得不行了,我急着要穿袄,在要袄的时候都给人家答应买烟了。”
  刘碧霞这人哪里会去考虑她儿子牛德草的苦衷,仍然只是死死地板着脸,忿忿地说:“不的,你答应人家了,你就给人家买去呗,反正我这儿没钱给你。”牛德草一听他妈说这话,立时就气得哭笑不得,心想:“怪不得人家都说我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我平常还不没怎么觉得,只是以为我家过日子本来就是这么仔细,就是这么个家风,今天才算明白了,处在这样的一种家境里,不一毛不拔能行不?我身上这毛他们能拔得下来吗?”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心里想虽是这么想,但是再没钱也得想办法给和自己在一起干活而拾了自己袄的那些人把烟买了,答应了人家的话就一定要兑现。人活在这世上么,讲的就是个信用,决不能自食其言;不然以后为人处世,怎么取信于人?一旦时间长了,谁还敢跟自己共事?要知道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男子汉大丈夫是要在社会上立身行事的,必须言必信,行必果,可不能轻易坏了名声。牛德草虽然这时候进退维谷,但出于道义,还是二话没说,就从黑狗那里悄悄地借了钱,毅然决然地给拾他袄的那些人不折不扣地买了一盒八分钱的羊群烟,第二天上工时来到农田基建工地,风风光光地散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让大家抽。
  大家伙儿一边乐滋滋、香喷喷地抽着牛德草给他们所买的这八分钱一盒的羊群烟,一边说着笑着,对牛德草赞不绝口。只见牛连欣心满意足地笑着说:“轻易都逮不住这熊,这一回可把这熊的一根肋骨给扳了。没看出德草这小伙儿平常虽然极吝啬,然而到事情上这说话倒还是蛮算数的嘛。”牛德草不管内心里有多委屈,这会儿在脸上一点儿也都看不出来,只见他微笑着说:“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是都教导我们说了吗?‘要团结,不要分裂;要马列主义,不要修正主义;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嘛。”黑狗在一旁明知就里,但也不肯说出端详,只是淡淡地一笑,不轻不重地说:“哎,我说,你就把秦琼看得没架势了。单就我们德草活学活用,学以致用毛主席语录的这两下子,我怕你们这些人脱了鞋也都还赶不上呢。我给你说,世上这事情往往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不过,我这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德草这小伙儿守信,可交,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同志;你们这些人平常还都有点儿不信。你看,我就敢给他担保,而你们谁敢?现在看看,我担保的这事怎么样?还算得上是有始有终吧?”谁知道他这样一说反倒把大家给逮逗起来了,牛连欣、芳卿一伙青年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一哄而上,在他头上乱打了起来,且边打边嚷嚷:“我叫你这熊嘴能!你能干得了个屁事。你干啥事还都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不过这一回是瞎猫碰上了个死老鼠,全是德草人诚实,重信用,你以为是你有本事?”这些人你一巴掌,他一拳头,犹如乱蜂蜇头,争着往黑狗身上劈头盖脸地上乱打,直打得黑狗抱头鼠窜,连声喊饶。
  牛德草借人钱买烟,总算是把丢失夹袄这事光光堂堂地到头了,但他也把账这下给欠下了。借黑狗的钱总不能老搁在那儿拖着不还吧,不管怎么说都得给人家尽快还了,不然,他从来都没欠过人账,如今这在他心里还老是个负担,总牵挂得他睡不宁、坐不安。如何才能弄下八分钱,把自己所欠黑狗的那账给立马还了,新近成了牛德草昼思夜想的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反正他决意这事不能拖得时间太长,得尽快想出一个办法来。说来事情倒也凑巧,就在此后不久,有一次他家请医生给他父亲牛保民看病,医生在给牛保民打肌肉注射针时带来的汽水(医用蒸馏水)不够了。碧霞一时在场既要侍候病人牛保民,又得招呼看病的医生,忙得脱不开身,就赶紧给德草了三角钱,让他到附近的一个卫生所里去买汽水。牛德草回来后在灶房里给他妈刘碧霞报账:“汽水九分钱一支,今天买了三支,一共花了两角七分钱。你给我所拿的那三角钱,人家给找了三分—给你。”说着就把剩余的那三分钱又交给了他妈刘碧霞。其实这汽水是六分钱一支,牛德草给他妈一支汽水谎报了三分钱,这样买三支汽水,他就从中克扣了九分钱,总算是凑够了他因赎袄买烟所借黑狗的那八分钱。这事他妈刘碧霞原本是不会觉察的,牛德草也原以为这样就会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他妈给糊弄过去的。可谁知道事不凑巧,牛德草正在暗自庆幸,他和他妈在灶房里说的这些话不知怎的,无意中竟然偏偏就被给他父亲看病的那个医生听见了,他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嗯?汽水不是六分钱一瓶嘛,怎么一下子给长价那么多?”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有病躺在上房屋里炕上的德草他大牛保民听着这话,心里立即很跷蹊:“全国物价都是统一的嘛,汽水价变了,怎么连这个经常给人看病的医生都不知道呢?”但是只因为这会儿有外人—给他看病的这个医生在场,他什么话也都没说。不过等医生给他看完病刚一走,他马上就气喘吁吁地冲着窗外的灶房里喊道:“德草,你往这儿来,我问你个话!”
  牛德草心里有鬼,见他大一叫,即刻就有一种不祥之感,怀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心扑腾扑腾一个劲儿地不住跳。他畏畏缩缩地走进上房屋里,规规矩矩地站在他大牛保民的炕沿前。牛保民十分严肃地问道:“德草,你给我说实话,你刚才所买的那汽水一支到底是多少钱?人家从来卖的都是六分钱一支,怎么你今天刚买了一回,就成一支九分钱了呢?”这才是那壶不开提那壶,牛德草害怕发生的事情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他一见他大问他,心就慌了,但此时他还心存侥幸,总想怎么能在他父亲牛保民跟前把这事瞒天过海,遮掩过去,于是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那可能是那个卫生所的药价核算得贵一点吧。”牛德草从来不会说谎,一说谎还没等别人意识到,他就先脸红了。
  “你胡说!”牛保民一眼就看出牛德草是在说谎,一下子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说:“只要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走到天尽头买东西都是一个价!你哄谁呢?咱又没到他那卫生所里去打针,就只是买了三瓶汽水,他该不会收咱的注射费吧?凭什么价钱一下就高出了一半子?我不信,我得亲自问问去。”说着吭吭哧哧地扎挣着就要下炕,到卫生所去问个明白。牛德草他妈刘碧霞这会儿闻声也从灶房里连忙赶到上房屋里来了,他俩一见牛保民这样可着忙了,赶忙上前阻拦。刘碧霞担心得不住地数落牛保民说:“你看你这人,都病成啥样子了,还为那不到一毛钱的事,要扎挣着专门跑到卫生所里去问一趟,这划得来账吗?要是回来再把你的这病跑得加重了,谁能替得了你受难过?”牛保民总算是好说歹说,终于被劝阻住了,但心里边的气还是没有消,不住指责牛德草说:“你骗鬼去吧!小小一点儿娃,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先把哄人的本事学成了。你哄人那两下子,要我说,还差得远着的!不要说是哄我,就是哄三岁小娃,都哄不过去,是人一下子都是能看到你骨头里边去的。一天不说想着怎么向好的学,走正道;歪门邪道不要人教,你咋就跑得那么快,光朝着里头钻?”牛保民越说止不住越生气,顷刻间连出气都显得越来越紧张起来,呼哧呼哧,喘得像拉风箱似的,几乎上气都不接下气了。他颤巍巍地挣扎着坐在那里,忍不住就要动手去打牛德草:“生下你这个孽障,你给我跪下!”牛德草这时心里就别提有多委屈了。今天发生的这事,他实在是不不得已而为之,然而他这时也不想把这里边的原委一一说给他父亲牛保民,让父亲再气上加气,只是一个人窝在肚子里边承受着。现在他父亲喝令他跪下,性格倔强而内向的他实在是想不通,心想:“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能全都怨我吗?我也是被迫无奈的呀?我得想办法还人家黑狗的钱啊。我如果不这样,哪里能有钱还给人家黑狗呢?这还不全都是因为我妈不通情理才导致的吗?不然,我能愿意出此下策?”可是,你想,牛德草不把这些话说出来,牛保民他怎么能得知道?牛保民现在只恨牛德草说谎骗人,他哪里有心情再去盘问牛德草与之相关的其它缘由?他气急败坏地再一次厉声呵斥牛德草道:“你给我跪不跪下?”
  德草他妈碧霞这时一看事情越闹越僵了,惟恐把牛保民的病气出个好歹来,吓得居然不知所措,连忙对牛德草又数落又劝说道:“德草,你怎么不懂一点儿事呢,你看你现在把你大都气成啥样子了?还不赶紧给你大跪下认个错儿!”
  牛德草看着他父亲为这事今天竟然生这么大的气,气成了这个样子,立时就心疼起他大来了,也惟恐他大会因此有所不测,于是不得已扑通一下,双膝就跪倒在了牛保民的炕沿前。这会儿刘碧霞还是在不住地催促牛德草说:“德草呀,快给你大认个错吧,就说你错了,让你大消消气。不然,会把你大病气犯的。医生一再说了,你大得的这病千万不敢生气!”牛德草害怕如果真的把他大气得有个三长两短了,那他自己不仅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就是后悔一辈子,也都来不及了。这时的一切委屈、难为,都只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了。他咬紧牙,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对牛保民喃喃地说:“大,我错了。我不该说谎骗你,可我……”只见牛德草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浑身战栗,哆嗦不止,嘴唇发青,脸色不住地由涨红变得蜡黄,由蜡黄又变得苍白,接着又由苍白变成了青紫色。他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刘碧霞一见德草竟成了这个样子,慌了手脚,赶忙把德草扶得坐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拉着哭腔一个劲喊:“德草,你怎么啦?你醒醒呀!你吓死妈了。你说你怎么了,我娃—你说话啊!腊梅,你快来看你德草怎么了!”
  腊梅在自己的厦房卧室里听见她婆婆喊声不对劲儿,赶紧撂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往上房跑。
  这时德草牙关紧咬,四肢痉挛,不管你在他耳旁怎样呼叫,他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出不来,背过气去人事不省了。刘碧霞看着眼前这情景,忍不住哇一声就大哭了起来:“德草呀我的德草,妈这一辈子可就只有你一个儿啊,你要是有个好歹,那么丢下我可怎么活呀!我这日子怎么这样—一天难过死了?”
  腊梅来到上房看见牛德草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怎么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也乱了方寸,慌了手脚,和她婆婆刘碧霞赶忙把德草抬着放到了他们自己厦房的炕上,让德草背靠着一床折叠在一块儿的被子,半躺半坐着,窝着腰。腊梅在使劲地掐德草的人中,碧霞在旁边不住声的边啜泣边轻轻呼叫着。这样喊了有好一会儿,牛德草好不容易才渐渐缓过气来,痛苦得鼻子里哼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临终托孤(下)
  
  (接前章)这阵子牛保民一看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也很后悔自己刚才所做得有些过分,强打精神扎挣着拄根拐杖,摇摇晃晃地来到德草和腊梅所住的厦房。你想他四十多岁才得下了德草这么一个老生儿子,自然一天在心上都跟串着的一样,别看他从来对牛德草都不苟言笑,那是他对德草恨铁不成钢,其实内心里把牛德草看得像是自己的眼睛珠子一样金贵,就说不来有多爱了。他看着牛德草眼前这状况,就再也无心追问刚才那档子事了,心里只觉着酸楚楚的,不由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唉!谁知道你这娃性子还这么烈的。要知道的话,为仅仅九分钱,何苦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呢?”听得出来他说这话的口气已经和缓多了,甚至连喉头都多少有些哽咽。在他这晚年,牛德草其实就是他的全部,是他希望的唯一寄托,他为他真的是操不尽的心,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的一切作为还不都是想在他生命的有限日子里把德草不断地往人路上指教,这又怎么能说得到坏处去?可惜今天这事确实是另有隐情,而他怎么知道呢?要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谁又能一时说得清楚个张道李胡子来?可怜的牛德草也是被缠绕其中,万般无奈,人在事中,身不由己的呀,难道说他是愿意陷到这尴尬、难堪的境地里来的?
  牛保民所主持修建的庙东村生产大队水磨工程,虽然周折颇多,但那只是好事多磨。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困难总算是一个个地都被克服了,最后水磨在庙东村生产大队干部群众的齐心努力下,经过一番艰难拼搏,还是终于修成,投入使用了。用水磨磨面比用头口拉磨磨面的速度快多了,面磨子在水力的推动下磨面转得跟飞一样,把人眼睛都能给看花花了。搭在磨子上的上百斤粮食,一眨眼的工夫,就能磨得一干二净。庙东村生产大队的社员群众看着这新修成的水磨磨面是这样的快,心里可高兴了,一个个赞不绝口,就别提心里有多感激牛保民了。人们迟早在一块闲谈,如果一旦议论起这事来,没一个不举起大拇头连声夸赞说:“这事还多亏了人家保民前后奔走,极力张罗。这回他又给咱村的人办了这么一件大好事—真难得啊!”“那人一辈辈儿生就的就是那个脾气,单爱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