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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老兵故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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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胡子日本兵拿着根硬木秤杆,见人就打。那时候,豫中的男人大都剃着光头,秤杆敲在脑袋上“噼啪噼啪”的响,逗得其他鬼子哈哈大笑。打到罗大扁担头上,秤杆断了,鬼子兵就端着刺刀在他头顶上来回猛挫,老头的头皮刺烂了,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人们又气又怕,可是谁也不敢反抗。
王三官的心里一阵阵的痛,他明白:从今以后,要当亡国奴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王三官娶亲了,新娘子姓谢,是保和乡卸甲店人,比他小十岁。
他依然是十六保的保长,罗小扁担也还是他的副手,只有俞二算盘到县里做事去了,他哥哥“俞大算盘”在日本人开办的“大信公司”里当总办,捎带着把一家人都弄到县城里“做官享福”。
王三官没有享福的运气。日本人在县城东南的望城岗建造飞机场,同时还加固城墙、维修公路、垒筑碉堡、开挖壕沟,征用大量民夫。保长的任务是召集青壮劳力替鬼子干活,这让王三官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农历十月十五,是下元水官“洞阴大帝”的生日。
水官是主管“解厄”的,往年这时候,人们都要到三官庙来祈求消灾,可今年却办不成了,大洼村的三官庙已经被日本人拆掉,砖头和木料都拿去修了炮楼。“洞阴大帝”连自己的灾祸都不能免,当然也就更帮不上凡人的忙了。
这天,罗小扁担倒是挺高兴的,一大清早就满世界嚷嚷:“屎壳郎掉进面缸里,又是个白胖小子!”——他老婆的本事大,还真的给他生了个“土豆”。
王三官打发新媳妇到罗家帮忙,顺便通知罗小扁担今天不用干活,他自己带民夫出工就行了。
民夫出工一定要有人带队,不然的话,鬼子看见四五个人走在一起就会开枪。
向据点行进的路上,王三官走在前头,胳膊上戴着写有“保和乡十六保”的袖箍,手里举着膏药小旗——这是白天的道具。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得打着灯笼、手敲小锣,一路走一路喊:“平安喽,没事喽……”
自从修起了炮楼,稀里糊涂被打死的人太多了。王三官的岳父是个裁缝,每天夹着布包袱、走村串户的招揽生意,有次经过据点的时候脚步快了点,炮楼顶上的日本人起了疑心、冲着他一阵喊叫,裁缝听不明白,就想从包袱里把“良民证”掏出来,鬼子见他的手往掖下摸,立刻开枪,当场把他给打死了。从那以后,王三官每次出门都要提醒大家:“手直点、头低点,遇见鬼子走慢点。”
民夫的集合地点在尹集,据点前的哨卡是个要命的关口。
王三官远远就把手举得高高的,一手挥舞膏药旗、一手拿着香烟,走到跟前鞠个躬,先说“太君,我们是苦力”,然后递上烟卷,算是“心交心交的”——这是规矩,每次都要给鬼子送点东西,如果不“心交”、他就发脾气打人。
进了据点就排队,等日本人来派工。
管工的军曹个子很矮、样子很丑,不像个当兵的。也许正是怕别人蔑视他,他就用更加凶恶、更加残暴的行为来表现自己的勇猛。几个月里,各乡的“苦力”被这个名叫勾口右京的矮鬼子打死了十多个,打伤打残的更是不计其数(抗战胜利后,好多人都想找勾口右京报仇,可惜让他跑掉了)。
勾口右京指挥民工就像带兵一样,先点验人数,然后喊口令:“列子开”( 立正) !——“西塔里母开西塔里”( 向左转) !——“马野撕卖”(开步走) !……大队人马就出发,一路上还不停地催促:“合牙苦、合牙苦”(快点)!稍不留神,大棒子就打过来了。
按规矩,民夫干活,保长也要跟着监工。可这一天王三官却没去,他要去县城办事。
王三官去县城,是想把十六保的几个村民保出来。
舞阳县维持会成立以后,保和乡一带被划为“模范治安区”,是最先被要求办理“良民证”的地方。这良民证是两面对折起来的小纸片,一边写着姓名、年龄、住址、职业,另一边贴照片、摁手指印。鬼子的要求是每个村民都必须照相办证,可问题就出在这照片上了。
那时候的河南农村,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照过相。且不论忌讳照相“丢了魂”,就是这每张照片十元钱(储备券)的“照相费”就叫人开销不起。所以,好多人都采取了一家只办一张证、几兄弟合用一个证的办法,谁出门谁就揣着良民证。
这办法平时胡乱应付还将就,可遇到大检查就没戏了。前两天,游击队打死了鬼子兵,日军立即拦住路口盘查过往行人,结果,十六保有三个村民的良民证露了馅,被抓到县城关了起来。
王三官进县城,先去求俞二算盘帮忙。
俞家兄弟如今在日本人手下当差,说起话来也是拿腔拿调的:“虽说是乡里乡亲,可也难保是不是游击队的探子,真让我做难呢。”
王保长赶紧陪笑脸:“哪里会是探子,无非是相片对不上、证件不合规矩,这都是因为穷嘛。别说他们了,就连我也是头一次照相。”
俞二算盘乐了:“真是的,要不是为了办良民证,我也没开过这洋荤。”
王三官趁他高兴,连忙把篓子里的二十斤猪油拿出来:“俞先生在城里生活也不易,一点小意思,瓜子不大是个心。麻烦你好歹把事情给熄灭了。”
俞二算盘这才说:“不是外人,别害怕。我去便衣队听个信,你就放心吧。”
下午,俞二算盘回来说:“成了,带上手印,跟我去领人。”
舞阳县的看守所在西大街(现在的舞阳文化站),院子中间蹲着大狼狗。关在牢里的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样子凄惨极了。十六保的三个村民看见保长就咧着嘴巴哭,牢里的其他人有的哀求“把我也保出去吧”,有的说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请好心人给家里捎个口信”……
办完手续,领着人出来,在大门口正遇上“山连山”崔巍。这家伙先是愣了愣,接着就笑起来:“巧了,我还想抓你呢,你倒送上门了。”王三官这时也看见五花大绑的罗小扁担被拖进了看守所,顿时就懵了。
原来,这天上午,一伙日伪军从大洼村外路过,别人都往东南方向走了,却有个鬼子兵脱离队伍、跑到村里来“发癫”。他先是把“王翘鼻子”的媳妇追得满村跑,后来实在撵不上了,一扭头就钻进了罗家。
罗小扁担的老婆刚生了孩子,好些女人都在那里帮忙。鬼子突然间冲进去,屋里顿时炸了锅,老婆媳妇东躲西藏、日本鬼子上窜下跳,折腾得鬼哭狼嚎、乱七八糟。外面的罗小扁担再也忍不住了,喊一声:“这畜生,不让咱活了!”拎起院子里的铁锹冲进去,搂头就打。
可是,屋里的人太多、铁锹施展不开。才打了几下,小鬼子就带着伤跑了出去,守住院子向屋里开枪,子弹穿过窗子飞进来,把缩在炕上的罗小扁担老婆和王三官的新娘子都打死了。
没过多久,鬼子兵和便衣队也闻声赶来,一把火烧了罗家的房子。金豆、铁豆和刚出生的小土豆都被关在屋里烧死了,罗小扁担被打得皮开肉绽、押到县城等候处决。
按“保甲连坐”的规定,管事犯事,保长要负连带责任,罗小扁担活不成,王三官也被关进了死牢。俞二算盘吓得面无人色,他要不是到城里当差,这回也得跟着送命。
罗小扁担的腿断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岔子,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骂。清醒的时候,要么说:“保长啊对不起,我把你老婆害死了,把你也害了。”要么就骂:“王三官,你这个笨蛋,为什么把我的枪收缴了?要不然,我今天非打死几个小鬼子不可……”
王三官欲哭无泪。
天黑的时候,死牢里的人被押到“五二部队”的营地,这里原先是个书院(解放后的舞阳县中心粮店),院子外边的操场就是行刑的地方。
那时候,舞阳县城里的日本驻军很多,除了“五二部队”,还有“四七部队”、“五八部队”、“红部队”,弄不清是什么编制,反正都属于第三十七师团。日军中有老兵,也有没打过仗的新兵,鬼子就用中国人“练手”,让新兵拿刺刀捅人来提升胆量。
操场上立着四根柱子,相互间隔五米左右,罗小扁担和另外三个人被蒙着眼睛、绑在柱子上。操场边有一群日本兵,四个人一组、站成好多排,都端步枪、插着明晃晃的刺刀。当官的把小旗一挥,当兵的就一拨接一拨地往上扑,这个捅完了那个捅,把柱子上的人扎得不成样子。每次杀人之前,日本教官都要先比划一下,杀过之后还要点评一番,鬼子们哄笑着,完全不把柱子上的生命当回事。
面临死亡,王三官并不害怕,他只是感觉到几分沮丧——这样的任人宰杀,就是亡国奴的滋味啊——想起柴志兰临走时说的话,“我不当亡国奴,凭你怎么样,就是不能当亡国奴!”心里不由得好一阵懊恼:大老爷们的见识还不如一个女孩儿,事到如今,又能怪谁呢。
接连杀了两批人,王三官估摸着快轮到自己了。
就在这时,外面跑来一个日本娘们,嘴里喊着:“乔都吗代(等一等),王保长的有?”
和这女人一起的还有个名叫柳赖的日本浪人,这家伙不是什么好鸟,在县城开办“警察训练班”,是便衣队的头子。可是,柳赖跟日本军官叽里咕噜一番,鬼子居然就把王三官给放了,那日本娘们还过来鞠躬,请王保长去“敷啦敷啦”。
王三官莫名其妙拣回了一条命,虽然不懂这“敷啦敷啦”是啥意思,但比起“死啦死啦”肯定要舒服一些。他弄不明白,这日本女人为什么要救他?
舞阳城北大街有个日本“慰安所”,平时,王三官从没想过要看那里一眼。可现在,这女人带着他走了进去,还准备好“热汤”、要帮他洗澡,原来所谓“敷啦敷啦”,是这么个玩意。
王三官既害羞又害怕,死活不肯在这日本女人面前脱衣服,那女人急了,悄声说:“王先生,您别担心,我也是中国人。”
事情是这样的。
吃晚饭的时候,“大信公司”在慰安所旁边的饭店里宴请贵宾。“大信公司”是日本人借商贸名义开办的特务机构,隶属于郑州的十二军军部,今天的客人是总经理重本仪一的亲戚、日军骑兵第四旅团的吉田大佐。
席间,吉田大佐说到1941年日军从舞阳县撤退的时候,他的战马和几个部下的尸体没来得及运走,可这次去大洼村附近重游,发现士兵和马匹早已被掩埋好了,还立上了坟标,不知是哪位“义士”所为……
陪坐的“俞大算盘”正好知道这件事,立刻报告这是王三官干的,还说他现在已经被便衣队抓起来、马上就要没命了。当时,便衣队的柳赖也在酒桌上,重本仪一当即派他去刑场看看,如果人还活着,先送去“敷啦”一下,再带到饭馆里来见面。
柳赖知道,在死囚牢里呆过的人,即使没死也一定很埋汰,所以他直接叫了个慰安妇跟着去刑场。舞阳县“慰安所”里有四五十个慰安妇,大多是从北平、保定抓来的女青年,日军强迫她们穿和服、说日语,所以外人还以为她们是日本女子。给王三官洗澡的这位,以前是保定女子中学的学生,两年前就被鬼子“征用”了,最近才随军到了舞阳。
便衣队的人给王三官准备了一套新行头,硬底鞋子、瓜皮帽、斜纹洋布的衣服裤子,上下一身青,质量不错,可王保长却觉得穿起来浑身的别扭。
来到饭店包间,俞大算盘大呼小叫:“恭喜兄弟了,大难不死,还享受了艳福,真是好人有好报啊。快来谢谢各位太君!”
王三官挨个给鬼子们敬酒,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酒桌上的人都以为他是喜极而泣,纷纷开怀狂笑,可是,只有王三官自己清楚,他是为了亡国奴而哭。
他哭被打死在炕头的新婚妻子是亡国奴,哭被烧死在家里的金豆、铁豆、土豆是亡国奴,哭被刺刀捅死的罗小扁担是亡国奴,哭在慰安所里受侮辱的说日本话的女学生是亡国奴,哭这个没羞没臊的俞大算盘是亡国奴,更哭自己也成了个亡国奴。
他哭,是因为不知道这亡国奴还要当多久,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再当亡国奴?
第十八章
舞阳县的地形,总的说来是北低南高,从北边的北舞渡到县城是平原,再向南就逐渐进入山区,过了南山(今舞钢市)就是嵖岈山了。
1944年11月的一天,王三官听说嵖岈山来了共产党的军队。
那天下午,他从乡公所办事回来。正走在路上,前面一个人的包袱皮散开了,一摞纸掉下来,随即被风吹得到处乱飞。王三官也是好心,东奔西跑地帮他把散落的纸张拣回来,一低头就看见了纸上写的字:抗日宣言……
那人先是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说:“对不住了,要请你陪我走段路。”王保长看见人家的衣服底下露出的半截枪管,还有啥办法,只得乖乖地跟着走。
那人一路走,一路讲抗战的大好形势,还说:新四军的“挺进兵团”已经开辟了嵖岈山抗日根据地,马上就能和北边的八路军联起手来,舞阳境内的日本鬼子眼看就要被消灭,帝国主义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说得王三官满心欢喜。
接连过了几个路口,已经能望见山区了,那个共产党才说:“就送到这里,嗯?你不会转身就去报告吧。”
王三官连忙保证:“您放一万个心,山不会碰头、人总要碰面的。我叫王缘道,都叫我王三官,家住大洼村,今天若是遇到了什么闪失,情管喊人找我算账。”
那人笑一笑,走了。
其实王三官对共产党并不陌生。在这之前,他虽然没见过共产党的军队,却见过共产党的人。
抗战爆发的时候,舞阳县就有不少共产党,领头的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小青年邹屏6 ,跟他一起的也都是些学生,他们成天搞演讲、贴标语、办报纸,还成立了“救国会”,有时也到乡下来做动员。
救国会的成员都是知识分子,村民们对他们讲的大道理半懂不懂。再加上这帮学生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王方明7 (北大学生)、刘丹岑(清华学生)、张茨山(北大学生)、效信趁8 (北大学生)、苗宝泰9 (清华学生)、史聘侯(河南师范学生)……家里都是舞阳县的名门士绅——所以,老百姓一直就没太弄明白这些共产党和国民党有多大区别。
不明白也不要紧,反正国共合作了嘛。可没想到,国民党又突然翻了脸、连抓带杀的搞了大半年,于是舞阳县就再没见到共产党了(1940年,舞阳县党组织被迫转入地下,皖南事变后全部撤往根据地)。
其实,王三官对共产党并没有特别的好感。在他的印象中,国民党爱打人,共产党爱训人,成天不是说这个“成问题”、就是说那个“没觉悟”,好像别人都不如他们;国民党不讲道理,共产党却太喜欢讲话,八字没一撇的事也能说得天花乱坠,手里没枪没炮、开口就是“胜过百万雄兵”,虽然口号喊得响,老百姓的心里却没底。
王三官曾经和共产党人闹过一点矛盾。1938年的时候,刚从北平回来的王方明到大洼村做抗日动员,村民们听到一半就没了兴趣、跑到三官庙里烧香拜佛。王方明顿时急了,闹着要拆了三官庙,还说这是封建迷信,“供上全猪全羊也消灭不了日本鬼子”。王三官反驳说:“你不迷信自然有人信,等你打走了日本人再来拆庙也不迟。”
事到如今,王方明没能打走日本人,王三官的庙也被鬼子拆掉了,迷信不迷信都没用。
听说共产党到了嵖岈山,王三官当时高兴了一阵,但随即又沮丧起来:国军的那么多队伍都挡不住日本人,八路军新四军又能有什么办法,那个人讲述的美好前景,不过是吹牛罢了。
年底的时候,有消息说“效信趁支队”打垮了史聘侯的保安大队,新任县长刘馨吾请八十九军的“突击团”来帮忙,国军和新四军在南山打起来了——效信趁原本就是共产党,他当新四军的支队长是理所当然的。可史聘侯和刘馨吾原先都是他的好朋友,现在怎么就不能“以和为贵”、合起来打日本,偏偏要自己先干一仗呢?——王三官真是想不通。
没过几天,又听说国军打输了,刘馨吾县长也差点被抓住,新四军占领了南山九头崖,在尚店乡一带站住了脚。王三官心想:这共产党真是比以前厉害多了,前几年,政府说赶走就赶走,现在回来了,连国军都挡不住。
有天晚上,小洼村的一户人家生孩子,托王三官去请接生婆。
“三姑六婆”里分“药婆”和“稳婆”,其实,看妇女病的药婆子和接生孩子的稳婆子通常是一个人,有时候她们还兼着媒婆、神婆,反正是什么能赚钱就干什么。按道理,村民生孩子不关保长的事,可现在不同了,鬼子一到天黑就戒严、发现路面上有人走动就开枪,所以,半夜里去请接生婆就必须劳动保长出面——打着“平安灯笼”、喊着“没事喽”过道沟、过路口。要不然,小孩没生下来,大人反倒先送了命。
这类事情,王三官当然不能推辞,忙碌一番回到家里已是半夜三更了。
一进屋,看见地下铺着草,十多个当兵的坐在麦秸上休息,有的擦枪、有的补衣服,见到他就满面笑容地打招呼:“主人家回来啦。”
王三官顿时有些迷糊,哪里来的兵,这么和蔼客气,真是从没遇到过的事。他连忙对姐姐说:“怎么不请老总们上炕休息呢?还不赶紧去做饭?”
“他们都不愿意上炕,也不要我做饭,说是不能打扰老百姓……”
“老王,不必客气,我们身上尽是血污泥垢,在地上靠一靠就行了”,说话的正是前些日子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
原来,这人是舞阳县新来的县委书记,名叫苗宝泰。前几天,他带着“叶舞支队”10的一个排到北边去办事,途中和鬼子遇上了,一伙人边打边跑、死伤了好些个,走到大洼村附近实在没力气过道沟了,就想起王三官的姓名、地址,于是一路摸到他家来,打算休息一阵再走。
王三官听说过苗宝泰的名声,他想把“县太爷”拉到炕上休息,可苗书记不愿意,只是问能不能赶紧找个医生来。
大洼村附近没有医生,只有罗大扁担因为练武术的原因、懂一些跌打损伤的医术。罗小扁担死了以后,老头一直住在村公所里,王三官就去把他叫来了。
见了伤员,罗老头觉得很为难:“我只接过骨头,没治过枪伤,不知道行不行。”
新四军都说:“一定行的,你就大胆动手吧。”
有位姓陈的排长,肩膀上吊着布条子,用块小木板将手臂托着:“我胳膊上的伤已经四天了,好像是一颗匣枪子弹打进去了没出来,你拿我先开刀,有事决不赖你。”
“伤口治过了没有?”
“哪里有人治,先受伤的找块膏药贴上,后受伤的连膏药都没有呢。”
既然如此,那就治吧,可受伤的战士有五个,而罗大扁担却没有伤药。王三官想了想,“我知道哪里有药”,说着就跑到生孩子的那一家,拎起稳婆的药篓子就走。老婆子追出来问:“保长,谁家又生孩子了吗?”王保长哪里敢告诉她。
把药拿回家,罗大扁担朝篓子里看了看,眉头皱成一团:“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药?”
王三官说:“从接生婆那里。”
一屋子的人全乐了。
解开陈排长胳膊上缠着的布条,立刻就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撕开最里面一层的大膏药,发现由于先前裹得太紧不透气,伤口已经黑了,肌肉也开始腐烂。又看看伤口背面,果然没有穿透,子弹还在里面。
罗大扁担说:“必须把子弹取出来,不然的话,周围的好肉还得烂、这支胳膊也要废了。不过,你可要忍耐些才行啊。”
“不怕的,你情管动手吧!”
先兑了两碗盐水给伤口消毒,然后就用一根铜针探进去找弹头。陈排长痛得浑身直哆嗦,却还是说:“不怕,不怕的。”
铜针通进去两寸深,终于探到了子弹头,陈排长的脸上全是汗,衣服湿透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王三官帮着拨开伤口,罗老头用镊子夹住弹头、使劲往外拔,随着一股脓血向外喷出,子弹终于出来了。
陈排长疼得满脸鼻涕眼泪,却始终没有哼一声,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忍受这个手术,可真够刚强的。
罗大扁担拣出归尾、红花、儿茶……配成敷剂糊在伤口上,笑着说:“没办法,药婆的篓子里只有这些东西将就能用。不过,你遭的这份罪也和生个孩子差不多,算是一场大难了。”
陈排长也笑:“子弹取出来就轻松了,马上就能打鬼子,让他们也遭回大难!”
那天晚上,几位伤员都得到了救治。
休息的时候,苗宝泰仔细询问大洼村周围的环境和县城里鬼子的情况,王三官一一做了解答。他也向苗书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和史聘侯、刘馨吾原先在一起共过事,现在怎么不能好好商量,一定要打架呢?”
“我和刘丹岑11是同学、王方明的哥哥也在国民党,彼此间并没有私仇。可是,我们要抗日,而国民党却宁愿把舞阳留给日本人也不让共产党进来,还调集部队围剿我们,这就犯了众怒!南山是嵖岈山进舞阳和叶县的路口,新四军商谈了多次,刘馨吾和史聘侯12就是不肯借道,你说该打不该打?”
王三官就再没说什么。
新四军来到南山,舞阳县立刻热闹起来。村口路边经常可以看到宣传抗日的标语传单,游击武装也时不时的打伏击、搞偷袭,折腾得敌人坐卧不安。
1945年春节前,维持会的日本顾问小野和翻译官潘庆扬到猪栏(朱兰)收购年货,游击队也混到集市上想借机干掉他俩。可是赶集的人太多,一直没找到机会动手,后来就被便衣队发现了。“山连山”崔巍和游击队在街面上对打,结果,小野、潘庆扬和崔巍虽然被击毙,却也误伤了一些无辜的路人。鬼子汉奸就拿这事做文章,树了块“勇士碑”,除了吹捧崔巍,还写着“共匪如洪水猛兽,切需严防”——这块碑没过多久就被人砸了,老百姓知道,什么共匪?汉奸“山连山”才是真正的土匪呢。
不过,也有人看不上“共匪”。当时有段顺口溜:“游击队,老砸队;晚上走,白天睡;打两枪就往后退。”说明地主老财对游击队很不满意。河南土话,绑票索钱的土匪叫“老抬”、专抢大户的土匪就是“老砸”,共产党征收粮款主要以富裕人家为对象,确实有点劫富济贫老砸队的意思。但是,游击队要吃要喝要粮草,王三官却没有丝毫意见。
这些日子,王三官的心肠变硬了。
正月初五,游击队在大洼村外的公路上打死了几个喝醉酒的鬼子兵,日本人叫保长拿白布把尸体裹起来,他照办了。1941年他也干过这事,那时候是自愿的、而且还带着几分惋惜,可现在他看着这些尸体,心里却充满了复仇的快意,甚至还有些埋怨游击队撤退得太快,没能把收尸的鬼子一起干掉。
自从共产党来了以后,鬼子汉奸总算知道害怕了,一到晚上就缩在据点里不敢出来,大白天也是小心翼翼的,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三两个人就四处乱窜——这让王三官感到很欣慰,他从日本人紧张的神态中看到了共产党的力量。为了这种力量、为了陈排长那样刚强的人,新四军即使需要更多的钱粮,他也愿意去筹集。
大洼村属于“游击区”,根据地派下来的任务并不是硬性的,能办就办、不能办可以推脱。虽然如此,王三官却总是尽力去完成。
最先让他去做的事情是买盐。南边山区的食盐很紧张,可十六保的盐也是定量的,如果要得少,从各家各户的嘴里匀出来一点出来就能办到,如果数量多了就只得到县城去买。
县城里“大信公司”的货物齐全,从烟土、老海、大力丸到洋布、大米、砂糖,什么都有。王三官又去找俞家兄弟帮忙,俞大算盘问:“你要这么多盐干什么?”
王三官回答:“我开染坊,染布的时候要用盐巴当配料。”
大算盘点点头,开条子去了,可俞二算盘却笑着不说话。王三官知道这句瞎话骗得了老大骗不了老二,因为大算盘是念书出身的,不懂染布,而二算盘却经常到染坊里来玩,样样精通。
见俞二算盘没戳穿自己,王三官以后每次买东西就都去找他。这家伙倒也机灵,无论王保长来买什么,他从来不问原因,只管埋头开票、发放行证。
王保长买东西容易,根据地要求他采购的物资也就越来越多。王三官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壮着胆子去办。有一次,递上去的单子里除了食盐,还有AB电池、漆皮线、蜡纸、油墨,这些都是违禁品。俞二算盘看了看,把漆皮线划掉了:“这个办不到,我另送你一件东西吧。”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个望远镜。
“我要这玩意干啥?”
“你用不着,有人用得着,就算是交个朋友吧”,俞二算盘眨眨眼睛。
王三官乐了:“你这玩意从哪来的?”
“日本人送的”,俞二算盘像是无心的说,“舞阳的日军要去打南阳了,这两天就出发”。
当天,王三官就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抗日政府,苗宝泰县长(他是县委书记兼县长)很高兴,说“这个情报可比漆皮线重要多了”,立刻奖励给他一头牛。
1945年3 月,驻舞阳县的日军部队被抽调去参加“豫西鄂北会战”,除县城外,大部分据点的守备部队都换成了伪军,新四军随即对交通要道展开了攻击。
3 月25日那天,苗宝泰县长找到王三官,说新四军要攻打尹集镇,能不能请他组织一个担架队前去支援。尹集据点是大洼村的民夫参与修建的,村民们在那里没少挨打受罪,王三官的岳父是在据点门口被打死的、罗小扁担的家也是被尹集的鬼子祸害的,所以他十分赞成打尹集,当即表示愿意帮忙。
三十个人、八副担架,担架员大多是罗大扁担的亲戚和徒弟,罗老头自己也要求上尹集前线,王三官知道他是想为儿子孙子报仇,于是就同意了。
1945年3 月26日夜里,王三官带领担架队到达尹集,挺进兵团司令黄霖(开国少将,曾任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见到他很高兴,夸奖大洼村担架队是“游击区人民的模范”。
尹集据点原先驻扎的是日本兵,3 月15日才由伪第一旅旅长尚振华带着两个团共2000多人接管了防务。他对手下的军官说:“这里工事坚固,朱兰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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