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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慢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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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速向前跑。

当时的我却很清楚原因何在。那是因为,球来了!

我冲过对方犹未了解状况的侧翼身旁,拼命向前跑。后方响起“砰”地踢球声。我一抬头,只见漂宛旋转时球就在我头顶上。确认出球的位置的瞬间,我几乎快哭出来,因为,球传得稍微过远了。

——山崎学长,这样我无法接到呀!

我传球和接球的动作虽然笨拙,脚程却够快,所以才担任侧翼。即使这样,球还是飞太远,连我都不太可能追上。当然,我还是继续跑,绝对不放弃,虽然明明知道自己追不上。

就在此时,我听到一个声音。

“巧,快跑!”是姊姊的声音。

摇晃的视界边缘映人的瘦小身影,是不知何时移动至中间看台的姊姊。

姊姊双手搭在嘴边,叫着:“快跑,巧!”

我双腿用力地向前跑,忍住几乎窒息的痛苦。球掉下来了,在四十码线旁边弹跳,似乎很容易就可越过四十码线。我怎么想都认为绝对冲下到,但我还是继续前冲。

接下来的一切我迄今仍旧记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大幅伸展,简直就像在空中飞行,又像FC东京队的石川直宏与AC米兰队的卡富在滑地后,球正好在我脚下。那是一球连自己都大吃一惊的控球。

那最后的一步到底是如何伸展,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可是我做到了,伸出脚……

在完全掌控球的我面前是一片无人的球场,我已经攻破敌人的防御线。我迅速站起,朝向球门盘球。敌人的守门员慌忙朝着后卫大叫:“回来,赶快回防!”

但是,可能来得及吗?我对自己脚程很有自信,也确定自己的速度更快。而守门员好像也有所觉悟,摆出蹲姿,冲出十二码区。

——好,现在是一对一了,只要闪过对方,把球送进球门就行。

此时,我的脑中响起山崎学长在开赛前的声音:“喂,各位。难得能碰上这么强的对手呢!值得好好考验自己的实力。”

啊,没错,的确是值得好好考验自己的实力。这一球是山崎学长撞翻那英俊前锋夺来的!上半场结束后,山崎学长的球衣就已经破破烂烂了,是被英俊前锋多次甩开时跌倒造成的。

我绝对要把球送进球门。

坦白说,没有比一对一更困难的状况了,就算是职业球员,照样也会踢偏,何况,挡在我前面的是传闻中即将加入职业队的守门员,属于国家级的选手。相对的,我只不过是一支弱小球队的侧翼。可是,我毫不畏缩,决心一定要进球。

和守门员的距离缩短了,三公尺、两公尺,那一瞬间,守门员忍耐不住地慌忙扑上来。完全是我意料中的动作,我用脚趾头吊高球,身体也同时跳起,球与我成为一体,飞过守门员头上。

前面只剩下无人的球门,可以清楚看见球门框之间的空洞空间,我毫不犹豫地朝向球门踢出。

我正沉浸在回忆当时射门的感触中,姊姊却若无其事地开口:“四号的脸孔长得好像猩猩。”

她说的是山崎学长。

“嗯,非常像。”

“比赛结束后,他扛着那张脸大哭,脱下球衣乱跳,胸口长着胸毛呢!太可怕了,日本人竟然长胸毛,让我都觉得有点呕心了。”

姊姊的话相当难听。我想起山崎学长的脸孔,看来,他想谈成恋爱的机率,远比我们球队获得全国冠军还低多了。

“我总觉得不能凭胸毛来判断人格。”我抗议。

但是,姊姊没有听进去:“你是和那个人打架输了?”

“不,不是的,不是打架,是拳击的对打训练。”

“你还在练拳击?”

“嗯。”我颔首,口腔里一阵苦涩:“不过,昨天辞掉了。”

“那样最好,你并不适合那种运动。”

“谁知道。”

“练习就被打成这样?”

“比那还要糟糕呢!我被击倒。”

“不过,伤痕累累的男孩子很不错。”姊姊说着,亲了我一下。

即使只是轻轻碰触,伤口裂开处仍旧感到刺痛。

“痛死了!不要再碰啦。”

“小气鬼。”

“真的很痛耶!”

之后,我又喝了一杯牛奶,然后说明昨夜和奈绪子的父亲喝酒的情形。我不知道别的家庭家人的相处状况如何,但是我们姊弟俩经常会谈到许多事情,这是因为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个性,所以不会有什么家族内斗。

“快乐吗?”姊姊问。

我点头:“还算不错。感觉上奈绪子的父亲是个平易近人的中年人,对于我的头发,也完全没有厌恶的样子。”

“可能是当着你面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吧!”

姊姊的话没错,尽管奈绪子的父亲是轻松地与我闲聊,但可能内心却叨念不已。本来,这样的头发和脸孔就不可能予人好印象!可恶,见面的时机真的不对。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走向厨房,打算找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时,姊姊叫住我了。

“你就是这种时候最要不得了。”

“嗯,大概吧!”

“当时,你的突破实在了不起,我真的很高兴有这样的弟弟。尤其闪过守门员的时候,我甚至认为比卡连还了不起,可是,接下来的射门……”

我慌忙逃进厨房。

没错,好不容易接获山崎学长的传球,我只要踢入球门就行,但是我却失手了,用力一踢,球越过球门上空。

的确,我总是在紧要关头无法稳定。




话虽如此,偶而也会有顺利的时候。只不过,靠的是他人的帮忙,所以,我的成功是在偶然情况下;而且“成功”最后都献给别人,好似为别人所做。譬如:替加地和奈绪子制造机会。

我和加地在校庆前彼此帮忙后,并不想就这样回家,于是相互闲聊,为一些粗俗的小事情笑闹。

在自动贩卖机买果汁的时候,完全着迷于加地所布置的教室的我,怀着感激的念头,说道:

“我请客。”

可是,加地却说:“不,我请客。”

其实谁请客都一样,可是我们却为了谁要出钱而争执不休,“我请”,“不,让我请”,好像两个酒鬼一样地争相请客。虽然不过是一百二十圆的果汁,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却有着更昂贵的价值。结果,我还是输给加地了,他请我喝气泡果汁。

加地这家伙总是言出必行,明明只是艺文社团的成员,意志却非常坚定,我如果有他那样强烈的意志,那次绝对可以射进球门吧!

“拿去。”加地得意地点头,递给我罐装果汁。

我们讨论要到哪里喝,最后决定去观赏真正的星星,于是走向屋顶。夜晚的学校屋顶,非常静谧,只有竖立水塔顶上的天线,时而在风中发出呼啸声。

我们靠着铁丝网喝着果汁。夜晚的空气中,加地斜倒着果汁罐的样子,有点神秘。在平常和壮硕伙伴一起玩惯的我眼里,加地就像枯树般瘦弱,与女生没有两样,可是讲话和动作却比我还更男性化。没错,加地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存在感,是不想接近任何人呢?抑或是只想待在自己的世界?

高中生可以说还是男孩。不,现在的我同样也是男孩,可是与高中时代比起,那时的我更是小男孩。与朋友的来往、学长们的关系,总会有一些界线不明的地方,不是因为过度期待而遭到背叛,就是自己背叛别人。也因为这样,内心经常受到伤害。

可是,加地却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所谓的人类,首先必须记得用自己的双脚站立,也必须了解自己是孤单的,之后,才能够与别人互相帮助、恋爱、弥补。这些我在十七岁时并不了解的事情,加地当时就已经了解。也因此,我对加地另眼相看,我知道他比谁都更为特别。

即使加地的身材比我瘦小,握力也只有三十五公斤,在校际运动会跑最后一名,我都不会讥笑他,不,是没有办法讥笑他。

没错,的确是这样。那家伙其实是跑在我前头,把我甩得远远的。现在回想起来,我清楚地明白那个十七岁的夜晚,我已经远远落后他好几圈。

我对加地抱怨社团里令人厌恶的学长,他毫不以为意地说:“那就狠狠揍他一顿。”

我叹息说道:“你不了解体育性社团,我如果这么做,一定会被唾弃,也没有办法继续待在社团里。”

“有什么关系,不能待就算了,反正只是踢足球。不能够踢正式的足球也无所谓,还可以踢草地足球。”

“没有你讲得那么简单!被排挤是很痛苦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无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才更可怕。”加地的长发在夜风中飘动。

“哦,怎么说?”

“所谓人类,确实如你所说的,若是不倚赖某人就无法生存。这点我也很清楚。不过,我也认为,人还是必须能够独立生存,否则的话,到头来终究只会变成依赖,那样绝对不行!唯有了解彼此必须独立生存的人们,再彼此相互倚赖,生命才有意义。”

可能是我们过于年轻吧?夜晚的教室大楼的屋顶上,竟然谈论着这种有些不好意思的话题。

我到了现在已经再也不会向谁说出我的想法,更何况,我也没有其他像加地这样的朋友。因此,我觉得那天晚上,加地长发飘拂的瞬间非常宝贵。

“你总是在思考这种事情?”我吃惊地问。

加地点点头:“嗯,我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情。”

“嘿!”

“所以,无法像你那样运动,是我的缺点。老实说,我真的应该好好动的,因为有一些东西是靠行动才可以发现!问题是,我尽管明白,却总是先思而后行。”

“我正好相反,一定是先做了以后再思考。这样不太聪明,容易后悔。每次失败的时候,我真想抱头痛哭,为什么总是后悔呢?刚才也一样,整个人就像泄气的皮球,因为,连那样轻松的教室布置都弄不好。”

“但是,你会制作流星机器。”可能为了消除沉闷的气氛,加地说道,然后笑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不错,我会制作流星机器。”

我们为了掩饰谈论正经事情的不自在,暂时只谈一些可笑的话题,譬如:教授国语的岛村老师有一双瘦巴巴的漂亮大腿,但她生气起来很可怕,不过她生气的脸孔又很可爱;还有,三班的时田加代子的大胸部不输写真女郎;或是一班的野中美纪不论找谁帮忙,大家都会全力配合。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女孩子。

事实上,十七岁男孩还会有什么样的话题呢!

我们互相坚持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近十分钟地激烈辩论着究竟A罩杯好,还是B罩杯可爱,彼此完全互不相让。当然,同样也辩论究竟是脸孔重要,还是大腿重要。很不可思议的,我们的兴趣大相迳庭,不管任何事情都是正好相反的见解。

“我明白了。”经过辩论之后,我下了结论:“你是色情狂。”

加地蹙眉:“我不同意!应该只是有没有表现出来的问题吧!”

“不,这样的差别就很大了。”

“没有差别的。”

“不,非常大的差别。”

即使在这时候,我们的意见仍旧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加地可能对被指称色情狂感到不快吧?他持续坚决否定。我对此感到可笑极了,忍不住大笑出声。加地虽然继续绷着脸,最后还是放弃和我辩论,同样大笑出声。

“糟糕,笑过头了。”我说。

“我也一样,肚子好疼喔!”加地躺在肮脏的水泥地板上翻滚,一面大笑,一面抱着肚子。

我也同样在地板上翻滚。

“我们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一定有毛病。”

“可是,心情很舒服呢!”

“的确。”

“大概是夜晚的缘故吧!”

“嗯,是因为夜晚。”

我们躺着,持续不停地笑着。秋夜的星空在我们视野里扩展,有三、四颗明亮的星星,伹规模很小。还是加地的天象仪所映现的星空漂亮多了。

“你的星星比较厉害。”我说出心中所思。

加地颔首:“嗯,因为这里算是都会区,很难见到星星。川岛,你知道吗?我们人类终有一天会灭绝的。”

“灭绝?”

“至目前为止,地球诞生过各种生物,最著名的就是恐龙。那个时代非常繁荣,持续了大约一亿六千万年左右。你知道我们人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迄今多久吗?”

“不……”

“只有四百万年,等于是恐龙时代的四十分之一。恐龙是地球上真正的统治者,可是,却完全灭种了。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我们人类身上,约莫半年前,美国太空总署提出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内容指出,曾经有直径二十公里的陨石擦掠过距离地球十五万公里处。如果陨石碰撞地球,将会引发剧烈的海啸,几乎所有城市都会被吞噬,之后产生的沙尘将引起气候变异,导致冰河期来临。恐龙就是因为这种气候变异而灭种,我们几乎也曾经濒临同样的危险。”

“那是真的?”

“嗯,大概半年前发生的。或许很难想像十五万公里的距离,那距离大约是月球与地球之间的一半,所以陨石几乎是擦掠过去。因此在我们完全不知道的半年前,人类灭绝也不算稀奇。一加地眺望着那颗陨石飞过的天空说道。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他的声调平静下来、仿佛又开始在思考着什么。

愚蠢的我试着以愚蠢的方式思考加地所说的话。“灭绝”这两个字令人难以忍受,这意味着我、父亲、母亲、姊姊、加地都会一起死亡,连粗壮如猩猩的山崎学长也不例外。

“好可怕!”我从心底发冷。

“嗯,的确可怕。”但是,加地的声音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明天吗?”

“还不只呢!甚至是下一个瞬间,大陨石就正好冲入地球的大气层。”

“若是那样,我们都完蛋了,什么未来都将会在眨眼间消失。”

“未来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脆弱。所以,我已经停止思考了……虽然可能无法全部停止,但是能够停止思考还是尽量停止。只是思考却不行动,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藉着让自己行动,还可能看见一些事物。”

“具体上应该做些什么?”

加地一直没有回答,可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话,因此继续催促他:“告诉我吧!应该做些什么?”

“我想告白。”

“真的?”吃惊之余,我迅速撑坐起身体。我低头望着躺在地板上的加地,发现那家伙的脸孔微红。“对象是谁?”

“本山。”

“本山?二班的?还是三班?”

“三班。”

“本山奈绪子吗?”

“嗯。”加地也撑坐起上半身,用双手搓揉脸孔,似乎想要掩饰微红的脸孔。其实,那样反而更引人注意。

“不错。”

“该不会从那时候就喜欢她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但是,羞赧的加地没有回答。事实上,加地可以大声回答的,因为他确实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本山奈绪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执拗地问。

“这……”加地终于回答:“十一岁的时候。”

“很漫长呢!都六年了。”

“差不多。”

“是吗?终于打算告白了?”

虽然是别人的事情,我的一颗心却激动不已。这类事情,为何会如此扰乱我的心情呢?

即使这样,单恋了六年之久,也着实令人惊讶!以加地的个性而言,这样似乎是理所当然。

可是,三班的本山难道没有发现他的心意?看来她一定不是很敏感的女孩,不过,最主要是加地也善于隐瞒自己的心思。

“打算什么时候对本山说?”

“尚未决定,可能的话,希望趁这次校庆……”

“喂,已经到了哩!”

“川岛,别太大声,我会紧张的。”

加地向我说明他打算如何表白。我听了之后,心情更亢奋了。因为那是很羞赧的、很罗曼蒂克的表白方式,也非常符合加地个性。如果是我,应该会把对方找到适当的地点,干脆地对对方说:“请跟我交往吧!”可是,加地却想到这样麻烦的方法!

“问题是,要如何让她来看天象仪呢?”

“如果她不来,那就什么都不必说啦!”

“没有好点子吗?”加地叹息出声,再度躺下:“啊,我完全想不出。”

我用鞋尖顶了一下加地肩膀。

“川岛,干嘛?”

“交给我。”

“你说什么?”

“交给我来处理。只要把本山叫来观看天象仪就行了吧?本山和春日贵子的交情不错,而我认识春日,因为,一年级的时候我们都担任体育股长。我去拜托春日,请她带本山到生物物理学教室,然后假装在那里偶然相遇。”

“可以吗?”加地马上坐起来。

“真的?”

“你很紧张?”

“嗯。是真的很紧张。”加地点头说。

“喂,加地,届时可不要退缩哦!我们不知道何时会灭种。对吧?所以没有退缩的时间了,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意,何况,你不是已经决定不要想太多了吗?”

加地坚定地点头:“没错,我已经放弃多思考。以后要像你一样单纯的生活。”

“不要说什么单纯,请说充满活力。”

我们两人同时笑了,仰望着星空。

“好没意思的星空!”

“确实是。”

“事情绝对会顺利的。本山只要见到你制作的星空,一定会被感动。”

“能够这样就好啦!”

十七岁的我们过着快乐生活,以后会发生什么,真的令人非常期待!我清楚记得那小格局的星空、加地那瘦削的脸颊线条、飘飞的刘海,以及水塔上面被风吹得咻咻作响的天线。即使现在加地已经不在这个世间。




吃过饭后到学校去补考一科通识课程。虽然说是补考,但教授是那种有如佛陀一样的慈祥人物,只要在报告用纸上,稍微说明相关的内容,就会让你及格,所以只要把事先调查过的东西填满纸即可。

事情真的很奇妙,愚蠢的我竟然能够上大学,然而成绩优异的加地却没有。应该说他有考上大学,却几乎从来不到学校,反而开始前往各地旅行。

“我已经停止思考了……虽然可能无法全部停止,但能够停止的还是尽量停止。光是空想,根本无济于事,倒不如立刻行动,还可以开开眼界。”

我走在正值春假的大学校园里,想起十七岁的加地曾经说过的话。他不去学校,反而开始四处自助旅行,原因可能在此吧!所以只带着少数的金钱和一些破破烂烂的T恤,前往中国、泰国或印尼。

我想问问已经不在这个世间的加地,你看到什么呢?你那黑眼瞳里究竟闪烁着什么呢?是快乐?或是忧伤?夜里,你是否曾因为寂寞而哭泣?我很想知道行动派的你,究竟看见什么声音?愚蠢的我说不定也可以看见。加地,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当然,我听不到回答……

归途,我好像小孩子般地逛着。想着加地的事;想着射偏的那一球;想着被山崎学长打中的拳头;也想着造成山崎学长哭泣的县运动会;想着持续睡在走道的奈绪子;想着加地最后寄来的风景明信片;又想到没有把收到明信片这事告诉奈绪子的自己。

我为何要瞒着奈绪子呢?

不对,并非刻意要隐瞒,只是说不出口。我一直认为,如果没有收到风景明信片就好了,因为若是提起明信片的事,奈绪子一定会想起加地,逐渐远离的记忆又会变得鲜明,届时奈绪子脑海中想的人将不是我,而是加地。

不,就算现在也是一样。

奈绪子没有忘记加地,她会在走道睡觉,应该是梦见加地。我应该让奈绪子忘记加地才对,因为她现在是与我交往,不是加地,那家伙已经死了。可是,我不可能让她忘记加地的,加地的影像真的太过巨大了。

十五岁以后的奈绪子一直和加地在一起,在她缓缓成年的每个日子,总是和加地一起走过,如果奈绪子完全忘掉这些日子,她十五岁之后的记忆就什么也没有留下了。我明白,我真的完全明白,所以我才不去触及加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忘不掉加地的事,我迄今仍清楚记得两人在屋顶上喝果汁的那一个夜晚,以及一块完成教室布置后,那张得意的脸孔。对我来说,加地是非常特别的人,我一直都很憧憬他;他恰似伸手也触摸不到的星星一样,让我持续凝视着他。

有时我会想,如果加地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好!

如果加地平安无事回来,他与奈绪子现在应该仍在交往吧?应该彼此温柔并肩地走在一起。

我只要看着两人幸福的情景就好,那样,心情也会舒畅愉快。可是,加地已经不在,他死了。所以与奈绪子交往的人不是加地,是我,现在是我与奈绪子并肩走着!

搭乘地下铁回到我们居住的市镇时,已经是夕阳西斜,走在东西延伸的商店街上,夕阳正面照着我,回头,背影拉得很长。这真的是我的影子吗?就在此时,有人叫我。

“咦,你不是川岛吗?”

我转回头,一看,是奈绪子的父亲。“啊,您好。”

“出门去哪里吗?”看到我提着包包,他问。

“是的,到学校去。对了,昨天谢谢您招待。”

“别客气,我自己也很高兴。”

在户外碰面。他的态度有稍许不同,尽管是随处可见的中年人,却与奈绪子一样地悠闲,眼神也相当柔和。

“刚回来吗?”

“是的。”

我并非想“擒贼先擒王”。也没有那种小聪明,我只不过是有事想和他商量,何况,我一旦受到长辈的邀约,总是无法拒绝。

“那,我奉陪。”

虽然说是吃晚饭,但是他理所当然似地进入居酒屋。店内正在烤肉,烟雾和香味充斥。我的肚子咕噜叫出声。

我们在靠里面的座位坐下,点叫了啤酒和烤肉。

“昨天虽然也喝过,但先干一杯吧!”

“好,干杯。”

碰杯后,我们把啤酒灌入胃内。

“想不到和女儿的男朋友喝酒出乎意料的快乐。”

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话,真不愧是奈绪子的父亲。只不过,我没想到会连续喝两天酒。

“我……也一样。”

我们重复着昨天的话题。我谈棒球,他则论足球。最后我说出那一场没有踢进球门的射球。

“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射偏。球门已经放空,只要随便轻推都会滚进去,我却用力猛踢,结果球飞得很高。”

也许因为连续两天喝酒吧?酒精很快就在体内流动,我变得聒噪起来。

“反正一定会输,就算拿下一分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是,我总是回想着那记射门,如果那次有进球,学长们就会非常高兴。”

奈绪子的父亲将肉沾上盐巴,说道:“人总是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川岛,活得愈久,你一定会遇上更多类似射偏球门的状况。像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至今还是会回想起一些事。”

“是的。”

“人类很难向前进,这是最可悲的。”

他无意说教,而是真的觉得可悲。我终于明白,这句话不是专对我说的。

“川岛,你很希望射门进球?”

“当然。”

“还是会有射球的机会来临的,因为人生中多的是败部复活的作战,只要在下一次完美的破门就已足够。”

“请您击出全垒打。”

“也对,我要击出全垒打。”他豪爽地挥动免洗筷子。“最好是击上外野看台。”

我们互相笑开了。很不可思议,我想起加地,他跟奈绪子也能够这样笑吗?

奈绪子的父亲和加地完全不一样。他总是一派悠闲轻松,可是不知为何,这反而与加地有些许类似。

“我家现在的状况不太好。”

“喔……”

“其实不该对女儿的男朋友讲这种事的、我与内人有点争执……啊,你可不要让奈绪子知道我谈及这件事。”

“我知道。”我点头。

“真的很麻烦呢!所以我才会向公司请长假,逃回这儿。虽然奈绪子完全没有问……”

“是吗?”

“父女嘛,有些话反而难开口,有些则不必说也能体会。”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吧!如果是我,不可能毫不在乎地说出欺骗奈绪子的话,但是骗骗姊姊却不当一回事。不论发生何事,亲人就是亲人,因此任何事情。即使是暧昧,也能过去。

“所以,我想问你。”

“请说。”

杯子里空了,我忙替他斟满啤酒。

他说了声“谢谢”后,喝光,然后也替我斟酒:“事实上,我打算辞职。”

“离开公司?”

“我有梦想,虽然并非是多大的梦想,可是却一直挂念着。当然啦,也许放弃会比较好,何况,公司生活也很快乐……只不过,到了这样的年纪,忍不住会意识到人生的终点。”

“您还年轻呀!谈什么人生的终点……”

“不错,重新来过是要在还是年轻,也还能够做到的时候;但我都已经到了这种年纪,要重新来过也太勉强了些,毕竟体力和精力都逐渐减退,而且十年后也很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行动吧!就是意识到人生终点的刹那,我突然想要寻梦了。只是,内人并不理解……其实,那也是理所当然,终究我们还是必须生活下去。”

“是的。”

“内人的脑海里存在着类似理想人生的模式。我任职在颇大规模的公司,如果继续这样工作下去,是不需要担心经济问题,这种人生也算不错,所以,观念错误的人应该是我,也难怪内人会大发雷霆。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理解。”

“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理解”这句话,他再次重申。“或许不知不觉之间,我把夫妻关系看得太过于简单。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提过类似的话题,一旦突然提及,根本就无法沟通,只是徒然破坏感情而已,结果终于陷入必须离家出走的窘境。”

“是的。”我只能点头,因为我知道,像我这种年轻小伙子的意见,半点用处也没有。

他可能只是想找人说出胸中苦闷,我应该对被选中而感到高兴。我一边听着他的话,也一边不停喝酒。他也一样,我们的脸孔逐渐变红,烤肉串也快速在口中消失。

奈绪子的父亲对我诉说苦闷这事,也许不足为奇。因为这种情形很普遍,可是也不能够因此不把他说的话当作一回事,毕竟我明白,人理所当然会有苦恼、有沮丧,就算年老了,绝对不会消失。

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与长辈推心置腹地交谈,即使是自己父亲,都未曾有过如此经验。

奈绪子那五十一岁的父亲驼着背,神情落寞,十分可怜。

“真是糟糕。”他反覆说着。“川岛,我真的很困惑。”

“您来这里之后,做了什么吗?”

“什么?”

“任何事情都无所谓。譬如,工作或是义工之类的。”

“不,什么也没做。”

“那怎么可以呢!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曾经告诉过我:‘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视野才会打开。’所以,还是必须做点事情。也许状况不会改变,但是观点或许会变。”

“哦……”他低声念着:“高中生居然会讲出这种话?”

“是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其实,他就是奈绪子初恋的情人,奈绪子迄今仍在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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