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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定陵-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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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太监杨荣和二百余名官吏。杨荣的府宅被烧,尸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当时的政治家魏允贞在评析万历一朝的时政时,曾指出:“金取于滇,不足不止;珠取于海,不罄不止;锦绮取于吴越,不极奇巧不止。”这段记载在揭露时弊的同时,也说明,当时的黄金多取自云南,正像丝织品多取自江南和苏杭一样。定陵出土的丝织品和金锭,和历史记载相互印证,达到了记载和实物的统一。
在万历棺内众多的殉葬品中,有两只不太显眼的药罐。罐为金制,镶有长柄,但却没有其它金银玉器那样光泽鲜艳。金罐表面有多处磕碰磨损的痕迹,似经长期使用所致,很可能就是专为万历皇帝煎熬御药的药罐。
明代帝皇有病,煎服药物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和规定。太医院奉旨要派出四至六名御医,前去宫内诊视;在御榻前,先要膝行跪诊,然后合议处方开药。一种药要用两剂合成一服装在药罐中,罐口贴上“御药谨封”的封条,有太医院太医和内监共同监视熬药。待药煎好后,再分成两份,由御医或内监先试服一剂,证实无不良效果后,才将另一剂进呈皇帝服用。这套严格的制度,其主要目的是为皇帝的安全负责。
万历一生多病,经常服药一事,文献都有记载。但随着“国本之争”越演越烈,他以消极的方法怠工后,臣僚们便把他的病源归罪于酒色过度、精气亏损。早在1584年,儒史范儁就曾上疏谈到“人欲宜防”,并以禹不喜酒、汤不近色为例,恳请万历皇帝以美女、酗酒为戒。这位儒史也许没有考虑到“汤不近色”的真伪,更不会怀疑万历的病因。即使今天的明史研究者,尚有一些人与三百年前的臣僚持同一观点。其实,面对定陵出土的实证,应该打破这种近似偏见的结论。因为无论是棺内万历右腿蜷屈的痛苦形状,还是尸骨复原后,右腿明显地比左腿短的情形,都足以说明这位皇帝生前确实患有严重的足疾。有了这样的实物作证,而再以陈腐的观念,把万历的“足心疼痛、步履艰难”,一味地归结于贪恋酒色所致,这就难免有失历史公允了。
在万历头骨的右侧,放置着一个不大的圆形盒子。这个盒子的出现,开始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只当是盛置小型精品的一般殉葬物。当梓宫的器物清理接近尾声时,发掘人员才将盒子打开。一经开启,几乎令人目瞪口呆:小小的盒子内,竟是一顶金光闪烁、富丽堂皇的翼善金冠!
这顶翼善冠,通体用极为精细的金丝编结而成,重量仅为826克。半圆形的帽山之上,挺立着两个状似兔耳的金丝网片,一颗太阳状的明珠高悬在两耳中间,两条金色的行龙足登帽山,正昂首眺望明珠,大有腾云追日之势。若能戴在头上,则天地人融为一体,给人以主宰苍生、容纳寰宇之感。像这样气魄宏大、造形精美的金冠,还是首次出土,堪称国宝。翼善冠的珍贵,除质地全为金线之外,还在于整体的拔丝、编织、焊接等方面的高超技术。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缕织工艺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
随着梓宫清理临近尾声,棺床的木箱也一个个打开。在万历棺椁的旁边,发掘人员发现了一箱著有文字的谥册。册为檀香木板做成,原本木色,不髹不染,每册十板,用丝绳缀结而成,外被织锦,内刻谥文。文皆阴文正楷,直行读,自右至左。册的两端木板不刻字,描金云龙纹。谥册的文字,实际是对万历一生功绩的概括和总结,全文次第排列如下:
维万历四十八年次庚申九月乙亥朔初
显皇帝
庙号
神宗伏冀
……
上帝左右俾冲入永赖洪麻觐
文考烈光四子孙茂膺繁祉谨言
谥册通篇写尽溢美之词,字里行间充溢着一股皇恩浩荡、强民富国的韵味。假如不了解万历一朝的历史真情,仅凭谥册推断,那该是一派多么欣欣向荣、四海升平、辉煌灿烂的景象。可惜,可悲的现实毕竟不是凭几位儒臣的华丽词藻就能掩饰得了的。在这一点上, 万历及其臣僚远没有太祖朱元璋的真爽和聪明。朱元璋在为皇陵立碑时,为避免儒臣对他及帝国的粉饰,而亲自主笔,以真挚的情感、冷峻的笔锋,客观地描绘了自己的生平和创业的艰辛。撇开他那文采飞扬、气魄恢宏的碑文不论,仅凭直面人生和面对现实的勇气,就足以让后人称道。而万历的谥文,除了对他悲怆的人生及业已沦丧的帝国一丝安慰外,于世人又有何裨益呢?
人类的历史从来都是以人类自身的血肉粘合而成的。
第十五章 面对沉重的遗产
时代的足音伴着远古的文化走出地下玄宫,登上神武门城楼。现实与历史在这里碰撞出灿烂的火花。面对这沉重的文化遗产,年轻的共和国难以承受它的强大压力,最终只能将其推下宝城——
命运的转折
当发掘人员清理到万历梓宫下部时,虽然有搭起的木板相助,但几乎将半个身子探下去,也仍无法再接到器物。这是考古的科学发掘,毕竟不是孙殿英用炸药盗墓,必须认真细致地按照科学的程序操作,稍有疏忽,都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时间紧迫,不能迟疑,严酷的政治形式和眼前的处境,使大家焦虑不安。而最感焦虑的则是年轻的冼自强,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器物原始状态的描摹,先按照实物的原貌,把图样画出来,再贴上标签号码,然后才能对器物进行清理。他问夏鼐:“夏所长,怎么办?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还是够不到,我总不能蹲在棺材里面操作吧!”的确,棺木中尚有不少殉葬品未得到清理,毫无立足的空隙,而又不能置器物于不顾,任意践踏。
纵观海外其他国家的同期考古情况,比这规模小的殉葬品,其处理方法是先用石膏将器物在原地灌注,待凝固后拿到实验室再进行清理,它的好处在于随时可以用仪器测定,进行各种化学试验。这一切,在当时的地下宫殿内,面对偌大的皇帝棺木却无法做到,必须按照现有的条件,老老实实地在原地进行清理。
赵其昌跟着夏鼐大师焦急地围着棺木转,耳边又响起了冼自强的话:“我总不能蹲在棺材里操作吧!”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冼自强真还必须蹲在棺材里操作,但是如何蹲法,得想出个办法来。他望着冼自强瘦小的身躯,琢磨着,然后把自己的设计方案告诉了夏鼐。夏鼐点着头:“也只好如此,委屈他了。”
赵其昌走到冼自强面前,问道:“我把你吊在棺材里可以吗?”“怎么个吊法?”冼自强未解其意,瞪着眼睛迷茫地问道。赵其昌用手比划着说:“我把一个四方凳子翻过来,四条腿朝上,吊在木架的横梁上,你蹲在凳子里,不就可以绘图了吗?”说完又补了一句:“只是你太辛苦了。”不料冼自强高兴地说:“没关系,只要能画图,什么办法都可以,我不怕!”
别无更好的选择,大家只有按这个土办法,做了一个方形的小木箱,箱子四角钉上四条长长的木腿,木腿顶端再横钉两根木杠。为使木箱移动方便,又不损坏棺木,他们将原来的木架拆除,另外沿着棺木两侧再钉一个稍稍高出棺木的长方形木架,把木箱上的两根木杠搭在木架上,就平稳地吊在棺内了。木箱既对器物无法造成挤压,又可以随时前后移动。冼自强蹲在小木箱内,手拿画板继续着他的工作。现代化的发掘和古老的方法交织在一起,谱写出新中国考古史上的独特韵律。
幽深的地宫,阴雾凄凄,虽然已到炎热的夏季,但发掘人员还必须身穿厚厚的绒衣甚至棉衣,才能抵御袭人的寒气。霉烂的腐臭和刺鼻的福尔马林味儿融和在一起,呛进人们的肺管,使大家经常咳嗽不止。
还是在清理随葬品中皇帝的冠冕、皮弁等物时,由于串珠的丝绳霉烂,玉珠已经散落,零乱地摊放在梓宫一角,且实物腐朽叠压严重,形制很难辨认。冕、弁关系到礼仪制度,世间没有实物存留,目睹这种情形,夏鼐亲自承担了清理任务。他拖着病体爬上了木架,把一个枕头垫在胸部,趴在木板上,整整用了四天四夜的时间,把冕冠和皮弁的形式、结构、尺寸、色泽以及串珠的系结式样、数目,一一记录下来,并绘制了草图,为日后的复制工作提供了重要依据。
器物的清理,要求有详尽的记录,稍有疏忽,便会给以后的研究工作带来困难。赵其昌每天做的文字记录不下千言,都要送交夏鼐过目,深夜,工作队下工后,他还不能休息。夏鼐阅读记录十分认真,提出很多疑问,在记录上圈圈点点,有时还夹上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经常是通宵达旦。因为操劳过度,使溃疡病加重,但他一直坚持到清理工作告一段落,才住进了小汤山疗养院。
定陵发掘自1956年5月破土动工,到1958年7月底,清理工作基本结束,历时两年零两个月,以总计用工两万余个、耗资40余万元的代价,终于使这座深藏368年的地下玄宫重见天日。
1958年9月6日,新华通讯社向世界播发了新中国第一座皇陵发掘的消息。
新中国成立以来,有计划的以科学研究为目的,主动发掘的第一座皇帝陵——明十三陵中的定陵已经打开,……有关部门将在这里建立一个地下博物馆。
这条封锁了将近三年的消息一经公开披露,立即引起世界考古界的震动,海外多家报纸和通讯社争相转播了这条来自古老东方的爆炸性新闻。为搜集到更详尽的资料和情报,某国驻华大使馆派出了一个秘书,夹杂在前来参观的文化界人员之中,混入定陵。尽管发掘消息已经向世界公布,但定陵却严禁外国人入内,这位秘书经公安战士认出,阻止了他的行动。
1958年9月,万历帝后的殉葬品走出地下宫殿,登上了故宫神武门城楼,向群众展出。这是一个金风送爽、万里秋光的上午,长陵发掘委员会的郭沫若、沈雁冰、郑振铎、吴晗、邓拓、王昆仑、夏鼐等文化巨匠,前来参加剪彩仪式。在光华照人、精美绝伦的金冠、凤冠和千姿百态、造形奇巧的各种织锦、首饰面前,看得出,吴晗的神情格外兴奋和激动。尽管定陵的发掘出现了许多波折,但最终还是按照他的意志和设想完成了。城楼上的这批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实则是对他所为之作出努力的最后鉴定。穿行在这璀璨的文化艺术长廊里,吴晗的身心几乎全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在这辉煌的时刻,他绝对想不到死神已悄悄向他走来。而主持布置陈列的赵其昌,在开幕的前一天便已回到定陵工地。他心中隐约感到,在这辉煌的时刻过后,又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呢?
赵其昌的预感,在神武门展览之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应验了。他正整理资料,博物馆筹建组负责人朱欣陶来到木板房,轻轻地坐到他的跟前。赵其昌抬起头,见一向和蔼可亲、谈笑风生的老人面色阴沉而严肃,便停下手中的工作,问道:“朱老,有什么事吗?”
朱欣陶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其昌,我跟你说件事,你要有所准备,我说出来你不要激动。”
“天塌下来有山顶着,你就说吧!”赵其昌满不在乎地表示,心中却“咚咚”地敲起了小鼓。
朱欣陶脸上涨起了一阵红晕:“根据文化局的指示,发掘队的人员要下放劳动,你是第一批,到良乡窦店农场。”
赵其昌一惊,两眼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朱欣陶,没有说话。对于命运的悲剧性转折,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一旦真的到来,竟也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站起身来,在木板房里转了两转,有些激动地问道:“为什么?”
朱欣陶伸出手,示意赵其昌坐下,脸越发通红:“这话我也许不该告诉你,既然你提出来,我只好给你透点风,原打算让你明年开春后再下去,可是……”他停顿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改口道:“我也无力挽回局势。”他摊开了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式。
赵其昌皱紧眉头,一脸怒气:“就我自己?”朱欣陶用安慰的语气说:“白万玉已回考古所了,就你一个人,你只好先走一步了。”赵其昌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寻找着答案:“我不记得在工作上犯过什么错误……,”朱欣陶望着他那张纯朴又带点傻气的脸,有些憋不住了:“可是有人说你在地宫里放毒气,行使特权,”然后用加重的语气补充道:“再加上你的历史问题。”
赵其昌的脑袋轰的一下,自己的历史问题是避不开的,然而毒气呢?他渐渐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回想起来,还是在清理万历的棺木时,为防止霉菌的侵蚀,他们不时在地宫中喷洒福尔马林药水和酒精混合液,以便进行消毒防腐。当时有个领导领着老婆孩子来参观,正赶上他们喷洒药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位领导还能勉强支持,可他的老婆却不停地咳嗽,用手帕擦着溢出的眼泪,两个孩子也叫喊起来。这位领导见状,只得举家迅速离去。那时的赵其昌,怎么也想不到会引出今天的故事。
尽管事实清楚,如果真是毒气,他和他的队员们能在毒气中周旋数月之久吗?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冲动之情,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他感到委屈,又感到悲愤,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喷洒药水怎么能和“特权”联系在一起?这种是非混淆、黑白颠倒的局面,倒可以清楚地表明,到底是谁在行使“特权”!
一切都无须再问,什么也不用解释,事已至此,只有面对现实。“什么时候走?”赵其昌问。
“上级领导说今天,我看时间来不及,你收拾一下,明天后天都行。”
“那发掘报告还写不写了?”赵其昌指着近三年来积累的数百万字的发掘记录。
朱欣陶一时没有回答。身为定陵博物馆筹建组领导人,他清楚地知道发掘报告的份量。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考古发掘,都是按严格的程序进行的。要发掘一座遗址或陵墓,先从实际勘察着手,在掌握了大量的线索和证据后,再进行现场发掘。这个过程要配合照相、测量、绘图和记录进行,不能有半点疏忽和遗漏。待实际发掘工作结束后,就应立即撰写带有科学研究成果的发掘报告,以不同形式公诸于世,为研究者提供进一步探索的科学性原始依据。定陵发掘出土文物的展出,仅仅是发掘工作的一个段落,整个工作的完成,要以发掘报告的问世作为终点。面对这常识性的问题,今天的朱欣陶也无法解答了。
赵其昌决定第二天离开定陵到窦店农场去接受改造。他单身一人,无牵无挂,不想告诉城内的老父,但他需要向他的队员们告别。
晚上,他正在紧张地收拾行李,刘精义提着一个布包悄悄地走进木板房,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地问道:“明天真的要走?”
“真的。”赵其昌抬起头,四目相对,不用言语。昏暗的灯光下,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往事烟云,多少欢乐悲苦、友谊真情,在心中翻滚开来。
刘精义原就读于南开大学历史系,因突患严重的神经官能症而中途辍学。病愈后,年迈的母亲领着唯一的儿子从包头来京寻找工作,在北京市文物调查研究组和赵其昌邂逅相识。此时定陵急需人手,在赵其昌的力荐下,刘精义加入发掘队来到定陵。自此,两个人便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刘精义是独子,母亲早年孀居,从小养成了一副倔犟的脾气,对待工作却极为认真细致。就在发掘人员面对地宫大门无计可施的时候,正是刘精义日以继夜,埋头苦读,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了“拐钉钥匙”的记载,为地宫的打开做出了贡献。
在殉葬品清理的后期,由于寒气袭人和每天近二十个小时的蹲地操作,赵其昌的腰部受寒,整日痛疼不止,既无时间又缺乏医疗条件,只好在晚上烧几块砖头,垫上毛巾倒换着进行热敷。当刘精义在德胜门外乘车进城再转车去十三陵时,看到一家药铺门前贴着专治腰痛的中药“坎离砂”的广告,他如获至宝的买了几包,每天晚上临睡前,用醋调和,耐心地给赵其昌敷在腰上。这种神奇的铁砂加醋搅拌,释放出大量热能,经过一段土法治疗,赵其昌的腰病一时痊愈了……
似乎一切都在眼前,一切又都成为遥远的过去。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他们要说些什么?
依然是相对无语。
最后,刘精义敞开布包,拿出一套毛线衣裤:“这是今天下午从长陵公社买来的,送给你御寒。”
赵其昌望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立即抽出跟随他多年的派克自来水金笔,双手送上。两双大手在静谧寒冷的北国之夜,紧紧地握在一起……。
赵其昌就要走了。
深秋的朝阳洒进陵园,映照着他黝黑的脸,凄冷的寒风掠过大地,刮起一阵尘土,笼罩着他的身躯和苍翠的树林。崎驱的山路上,他背着铺盖,手提一包发掘记录,向长陵公社的粮站走去,他将从那里搭车进城,再转车去所要去的地方。手中的包袱沉甸甸的,让他心烦,又让他欣慰。和他相伴三年的定陵就要从身边离去了,那雄伟的大殿,那苍老的柏松,那给予他温暖的木板房,那倾注了他鲜血的地下玄宫……这一切,都将随着那一幕幕悲欢离合的往事,成为昔日的梦境了。只有这一包沉甸甸的发掘资料还在身边,这是他从定陵带走的最珍贵的东西。他知道它的珍贵和价值。他记住了朱欣陶老人的话:“去吧!把资料带走吧,只有你才能写出定陵发掘报告。”雄奇的大峪山在他的泪眼中渐渐地模糊起来。历史让这个开皇陵发掘之先河的发掘队长走了。他的命运无疑是一个不幸的转折。然而这个转折导致的结果,却比他自身的不幸要严重的多。在不久之后,将有更加凄壮的故事发生,不过,那已不再是一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民族的灾难了。
第一座皇陵博物馆
神武门展览之后,定陵博物馆筹建人员加速了修补、保护、复制殉葬器物的步伐。
首先要修补、复制的自然是三具尸骨。正在中国帮助工作的苏联著名雕塑家格拉西莫夫听到此事,主动找来请求把尸骨带回苏联,做修补和模型复制。在这之前,格氏已为北京博物馆修补和制做了古人类头骨的模型。有关方面怕在这个问题上出现漏洞,婉言谢绝了他的请求。
三具头骨送往中科院古人类古脊椎动物研究所进行修补。同时,找了两位从事雕塑的老师,做万历帝后的模型。由于万历皇帝在他们心中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杰出代表,模型的制作自然要按照地主的形象进行艺术加工。两个月后,万历帝后的三具人体石膏模型送往定陵。只见万历头戴瓜皮金丝小帽,横眉怒目,鹰勾鼻子下挂着一张血盆大口,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左腿长,右腿短,身体极不平衡地站立着,手握皮鞭,侧身站立。似在追赶,又似在战斗和殴打。这独特的造型给人的感觉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大地主,正在对交不起田租的穷人进行残酷的蹂躏。其动作和形象都维肖维妙,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封建地主阶级吃人的凶恶本相。两个皇后则穿红着绿,涂脂抹粉,头戴鲜花首饰,妖冶而凶残,一副典型的地主婆形象,真是富于想象、高于生活的革命创作!
就在塑造万历帝后的同时,陵园内忙于对出土的织锦匹料进行技术处理和保护。有人建议,丝织匹料可以像古画一样进行托裱,背后衬用韧性大的纸张,以便卷舒;有人建议,浆糊内加入防腐剂,以便长久保存。但是,托裱工作并无专业人员现场指挥或指导。装裱完毕,著名文学家后来又成为专门研究古代服饰的沈从文先生来了。他想看看匹料,作一点研究,将裱品展开,用放大镜一件件仔细观察,迷惑不解地问:“怎么有的装裱成品显露的是织品反面?”
“研究织品的结构不是要看反面吗?”一位工作人员急中生智说。
一句话激怒了沈从文,但他还是面带微笑地说:“研究织品结构,要看反面,更要看正面。如果为显示反面结构,留下一厘米、两厘米、最多五厘米也足够了,整匹反面,我看是装裱的错误。”他的直言不讳,特别是说到错误,使站在旁边的负责人显得十分尴尬。
沈从文不愿再看下去,走出接待室,对同来的助手说:“囊括了中华纺织技艺精华的明代织锦遗产,如此轻率地对待,还做这样不负责任的解释,不是出于无知,就是有意欺骗!”
有些袍服的处理,也不尽人意。比如用“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塑料)加入软化剂涂在半腐的衣服上,时间稍久,衣服颜色变深,软化剂蒸发,质料变硬,硬作一块,不能展开。未经反复实验,匆匆上手,效果不佳,只能停止。
科学一旦嫁给愚昧,就注定要遭其蹂躏,而不甘沦亡的科学反过来又将予以致命的报复。这一哲理,在这座皇家陵园再次得到验证。
定陵丝织品损坏的消息传到北京,郑振铎、夏鼐等大吃一惊。正在焦虑不安、痛心疾首之际,外地传来消息,有的省份正在组织人力,跃跃欲试,要向帝皇陵墓进军。还有的省份也不甘落后,纷纷效仿。汉陵、唐陵、清陵等等,都响起了开掘号子……。面对此种情景,负责全国文物保护、考古发掘的郑振铎、夏鼐心急如焚,立即上书国务院,请求对这种极不正常的发掘之风予以制止。这份报告很快得到周恩来总理批准,并通令全国,一股邪风终于停止。巨人力挽狂澜,使行将有灭顶之灾的中国文化遗产再度免遭劫难。
经过一年的艰苦努力,定陵的出土文物基本上已修补、复制完毕。损坏的不再有,完好的自然还要公诸于世,以显示其成果。
1959年9月30日,定陵博物馆正式宣告成立,即将开放。
1961年3月,国务院公布明十三陵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包括这座中华大地上首次洞开的地下玄宫。
定陵与杠铃
定陵博物馆一经开放,游客蜂拥而至,纷纷踏进这座将近四百年的地下宫殿,要亲眼看一看那壮丽豪华的建筑,一睹帝后的风采,领略一下古代陵寝的气息。
遗憾,在这深达27米的地宫深处,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洞穴。后殿的玄堂上,尽管摆着三口巨大的棺椁,但却不是金丝摘木制作,而是用白灰和水泥的复制品。朱红色的棺椁散发着油漆的气味,像是司空见惯的躺柜,静静地摆在游人面前。远古的气息荡然无存,现代化的意味却充溢着整个玄宫后殿。不少游客都满怀失望地问道:“皇帝皇后的原棺原椁哪里去了?打开地宫的时候不是还在吗?”
可是,现在却消失了。
颇具戏剧性的是,它的消失和定陵博物馆的成立,竟是在同一天进行的。
1959年9月30日晨。曾铲下定陵第一揪土的民工王启发,接到博物馆办公室主任的指示:“马上就要开馆了,既然复制的棺椁已经做好,原来的棺椁就没用处了。你带几个人到地宫清扫,把那些棺木抬出来,好迎接领导来检查清洁卫生。”
定陵地宫打开后,大部分民工已回村,只有王启发等几位为发掘工作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留在博物馆继续工作。他接到指示,立即召集几个职工,将宫中的棺木抬了出来。
“棺木放在那里?”王启发问主任。
主任将手习惯性地放在额下,作着沉思状,没有发话。
“是不是放在仓库里。要不下雨就淋坏了。”王启发作着提示。
“你先回去,待会儿我再告诉你。”主任终于有了良策。
王启发正在屋里歇息,办公室主任走了进来。“仓库没有地方,你带几个人把它扔出去。”
王启发心中一颤。他想起发掘时白万玉老人经常说的话:“发掘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块瓦也是无价之宝,千万不能糟踏了。”如今老人走了,这话却在他心中铭记不忘。
“这不合适吧?”王启发没有动。
“什么不合适,让昨干你就咋干,把棺底的铜环劈下来,听我的没错。快去,别耽误了领导来检查。”主任催促道。
王启发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几个职工围住楠木棺,要取四周的铜环,挥镐劈了起来。沉重的镐头落到棺木上,发出咚咚的撞击声。棺木虽经三百多年的腐蚀,但除外层稍有朽痕外,依然完好如初,坚硬如石,不愧为木中之瑰宝。也无怪乎万历皇帝会选中它来做自己的寿棺。
当职工们将几个铜环劈下来时,已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王启发望着四个硕大的铜环鸣响着落到地上,心中莫名其妙地掠过一丝哀痛。三年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有多少人为这座皇陵的发掘付出了心血与汗水。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是要找到帝后的棺椁与尸体吗?
可今天找到了,棺椁就在眼前,却要把它劈开扔掉。这又是为什么?他只读了两年私塾,但已不是开始发掘时那个迷信神鬼狐仙的人了。他对发掘的意义及出土文物的价值,并不太懂,却觉得白万玉老人说得有道理,人家搞了一辈子发掘,还和外国人合伙干过,是内行呵。这个办公室主任从队伍上刚来了几天,能懂个啥?怎么能按他说的蛮干?想到这里,王启发制止了众人,再度来到了办公室。
“主任,那棺木不能再劈了,找个墙角放着吧。”王启发近似哀求地说着。
主任正忙于接待前的准备,冲王启发一瞪眼,说出一句令人心寒意冷的话:“你是不是想留下给自己?”
“轰”地一声,王启发的脑子如同炸开一般,热血骤然升腾起来,脸热得发烫。他想表示点什么,但又想到此时正是自己命运的转折关头,便强按怒火,退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木板房抽起了闷烟。
外面的人见自己的工头已罢工,也放下手中的镐头,提着四个铜环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主任见大家四散而去,放下手中的工作,嘴里急呼呼地嘟哝着:“我就不信死了驴就不能推磨了,离了你们地球照样转……”向警卫连走去。
几十名警卫战士跟着主任来到棺木前。“大家辛苦一下,把这些木头板子给我扔了。”主任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作为军官的岁月,极为娴熟地指挥起来。
年轻的战士自然不管事情的凶吉,执行命令是他们恪守的天职。何况像这样的卫生清理,对于他们已成家常便饭。
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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