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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又笨又慢平天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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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吃力地登上车,车轮在石板路上嘎嘎地响起,曾国藩在车里如雕像,闭着一只眼,一动不动。
  怎么做都是错
  “这案子,难办!”
  这是崇厚见到曾国藩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曾国藩的心里话。
  虽然如此,曾国藩还是把自己的心意说给崇厚听。他说:“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一旦谈判不成,双方开战,作为有守土责任的地方长官,我是非死不可,而且肯定先死。”
  崇厚用丝绸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只是点头。
  “死是很容易的事,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一切责任都不必承担。从这点而言,我倒希望现在就死。”曾国藩悠悠地说,但语气却异常严肃。
  崇厚的丝绸手帕已湿透。
  “活着却是难事,只要你活着,你就要对自己负责,对家庭负责,咱们身为朝廷命官,还要为江山社稷负责。出于责任心,我现在不能死,拼尽全部心力,也要把这件事解决,对得起自己、家庭和江山社稷。”
  “大人……”崇厚有点感动,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曾国藩没有给他贡献眼泪的机会,立即切入正题:“我来之前,已看了案件记录,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崇厚郑重地点头。
  曾国藩的那只健康的眼睛开始发亮,这是他要解决事情时的一个特点。由于另外一只眼已不起作用,所以这只眼的光亮特别强。
  他认为,第一,把凶手缉拿归案,在这起事件中受伤的外国人,尽我们最大力量赔偿;第二,重新审讯那个人贩子武兰珍。如果洋人真有挖心剜眼的行为,那咱们就占了理;如果没有,那惨了,咱们理屈。
  曾国藩又说,即使咱们占了理,洋人毕竟死了20个,咱们也要赔偿。如果真能用金钱把干戈化为玉帛,那就是上天保佑了。
  “就这么简单?”崇厚脱口而问。
  曾国藩苦笑:“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如果真这么简单,我何必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来。”
  他满嘴都是苦水,那只还算健康的眼开始隐隐作痛:“洋人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要坚定一件事,只要没有战争,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两人短暂商议之后,审讯工作立即开始。武人贩子很快真心实意地招供,他根本就没有去过教堂,他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贩子,和上帝一点关系都没有。
  曾国藩感到很遗憾,对崇厚说,因为这么个撒谎精,惹出这么大的事,真不值!
  “那就是咱们理亏了?”崇厚问。
  曾国藩点头。
  崇厚来了聪明劲:“不对,是丰大业先开的枪,打伤了县令刘杰的家人,群众才一怒之下动手的。”
  “人家死了人啊。”曾国藩语气加重,“洋人啊,这种人死不得的。”
  洋人的命超级值钱,几乎是当时的硬通货。
  法国公使施施然地来了,笑颜如花。
  从曾国藩仅有的一只眼看这位法国公使,他是位彬彬有礼的君子。这位君子向曾国藩提出四点要求。第一,赔修教堂。
  “可以。”曾国藩略欢喜地回答。
  第二,厚葬丰大业。
  “好!”
  第三,查办凶手。
  “当然,”曾国藩说,“我们正在全力缉拿凶手,一个不会放过。”
  法国公使很满意,觉得曾国藩是个最佳谈判对象。
  第四,严惩地方官。
  “这个嘛,”曾国藩思索了一下,“怎么个严惩法呢?”
  法国公使微笑:“以命抵命,应将天津知县刘杰和知府张光藻处决。”
  曾国藩浑身一颤。还未等他开口,法国公使已收起君子之态,换上了强盗做派:“如若不然,我们就将天津化为焦土。”
  “无理!”曾国藩气得浑身发抖,法国公使离开,崇厚来安慰他时,他仍抖个不停。
  “太无理,”曾国藩中气虽已不足,但发起怒来,仍让人惊悚,“地方官即使同情骚乱的民众,但并未直接参与。说他们镇压不力,无非是撤职,竟然要他们的命,于理于法都说不通。这群该死的洋人!”
  崇厚此时倒冷静下来:“如果不这样做,洋人真的会开战。”
  曾国藩瞪圆了那只眼,热血上涌,但猛地就血液回流,他又恢复到萎靡状态。
  这种状态下,曾国藩说出的话就像是撒娇:“刘杰和张光藻都是好官,尤其是张光藻,不说一心为民,却也是用良知在做官,他们的头颅如果不保,岂不是冷了天下士人的心?”
  崇厚不开口,曾国藩叹气,崇厚也跟着叹。
  两人就这样唉声叹气直到掌灯时分,也毫无可行性意见,崇厚离开时,要关门。
  曾国藩向他摆了摆手:“开着吧,大清江山都没了门,我还要个门干甚!”
  崇厚才走,曾国藩就发现门外有几人探头探脑。他叫了声,你们都进来吧。
  几个幕僚毫无精气神地走了进来。
  “诸位怎么看?”
  鸦雀无声。
  “谈谈吧。”曾国藩仰面朝天,半死不活。
  仍是雅雀无声。
  房间里静得竟能听到曾国藩粗重的呼吸。
  “我说说吧。”他把脸摆正了,一只眼里散发出绿色的光,“顺从洋人的要求,我就会被吐沫星子淹死,而且我也认为刘杰和张光藻罪不应死。但若不同意洋人的要求,必会开战,我们根本就不是洋人的对手。你们忘了当年英法鬼子攻占北京、火烧圆明园、把先皇赶跑到避暑山庄去的事了吗?”
  有位幕僚终于鼓起勇气,先咳嗽一下,“大人的意思是……”
  “我保持英名不难,只要跟洋人说,要开战就来吧。我死也不难,第一个冲进战场就是。但如果我保持了英名,丢了性命,能保住国家,为何不做?问题是,这不可能啊。所以……”
  幕僚们明白了。
  曾国藩是想把刘杰和张光藻的命送出去。
  说送就送,曾国藩绝对知行合一。第二天,他就上奏朝廷,将刘杰和张光藻交刑部治罪。
  这招很巧妙。他可以对洋人说,我无权将二人处死,处死二人的只能是我们帝国的刑部。当然,这不是曾国藩的念头。他的心思仍然用在“拖”字诀上。
  大事拖小,小事拖了。
  这招在中国,对付中国人其效如神。但洋人,不吃这一套。
  法国公使又施施然来了,催促曾国藩,必须立刻把刘、张二人正法,他们还要检查砍下来的脑袋。
  曾国藩正欲发挥拖字诀,法国公使变本加厉又提出个要求:陈国瑞的命,我们也要。
  陈国瑞当时是直隶提督,中国民众围殴丰大业时,他站在桥头为自己的百姓助威。法国公使认为,拉拉队也要承担责任。
  曾国藩大吃一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陈国瑞当时在为百姓助威,所以他绝不会把陈国瑞送交刑部。
  法国公使气呼呼地走了,走时的架势很像回去驾驶军舰,来撞曾国藩。
  曾国藩正愁苦不堪时,幕僚们跑进来说:“大事不好。北京已有舆论,说您懦弱无能,丢尽了大清朝的脸。”
  曾国藩神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种议论。
  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洋人身上,他特别担心法国公使真的回去开军舰,直杀来天津。
  幸运的是,没有。
  第二天,法国公使单枪匹马来了,重申他的条件。但老辣的曾国藩从公使的语气中听出,他并无开战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曾国藩冥思苦想,还未想出个头绪来。崇厚乐颠颠地跑来了,他带来个好消息,几乎是惊天动地、可起死回生的好消息。
  这个消息是:法国在半月前已和普鲁士开战,打得很吃力,分身乏术。
  崇厚高兴得像个孩子:“大人,咱们有救了,苍天有眼啊。”
  曾国藩也有眼,虽只有一只,却看得比苍天还透彻。他表情木讷,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无动于衷。
  崇厚大为不解:“大人,法国人根本无力发动战争,咱们可前进一步了。”
  曾国藩凄苦地一笑:“法国人无力发动战争,其他国家呢?法国人现在无力发动战争,以后呢?”
  崇厚悚然。
  “天下任何事都不可过于乐观,先要存了悲观的念头,向乐观方面去做,才是真理。”曾国藩看着崇厚说,如同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者对他孙子说话一样。
  那么,崇厚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存了悲观的念头,乐观地去行动。
  曾国藩教导他:“我们虽拿定主意避免战争,但也要准备开战。我已调了刘铭传兵团来直隶。这是悲观的念头。乐观方面,我们尽力挽救刘杰、张光藻和陈国瑞。”
  怎么救?
  曾国藩发出深沉的叹息:“捉拿更多的凶手,希望能转移洋人的注意力。”
  崇厚明白了,这叫围魏救赵。
  他马上去办,一口气就捉了八十余人,定了二十余人的罪。
  洋人们不满意。
  崇厚又捉了百余人,定了三十余人的罪。
  洋人们略满意,曾国藩立即行动,判决十六人死刑,其他人虽保住了性命,却要在监狱里待上一生。
  法国人也竟然很满意,曾国藩又立即行动,向中央政府请求释放刘杰、张光藻,取消对陈国瑞的指控。
  法国人闻听此消息,又闹起来。曾国藩急忙出面向法国人解释,这种解释在法国人眼中纯属多余,法国人非要刘、张二人的人头不可。
  曾国藩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杀手锏。他对法国人语重心长地说,我最讲“诚”,只有真诚无欺地对待自己的心,才能真诚地对待人情事变。刘、张二人和此事的确无关,要他们的脑袋实在说不过去。况且,你们也只是想惩戒他们一下,何必要脑袋?在我们大清,要个脑袋很费周折。你们国家正在和别人打仗,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在我们这里要两个无名人的脑袋?
  法国人跳起来:“啊哈,什么意思?”
  曾国藩慌忙站起来,说:“他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他们发配边疆,风吹日晒,也算是现世报了。”
  法国人不同意,曾国藩说,“那我再上奏朝廷。”
  这样你来我往了两个多月,法国人的确是无暇东顾,只好顺水推舟,默认了曾国藩的决定。刘杰和张光藻被发配边疆。
  二人很冤,曾国藩良心上也过不去。他拿出了很多钱,给两人做安家费。拿钱买不来心安,所以曾国藩更加愁闷。
  令他愁闷到要死的还有庙堂之上的非议。有官员认为,曾国藩在处理天津教案时太纵容洋人,丧失了人格和国格,简直就是卖国贼。这种论调甚嚣尘上,如果曾国藩在北京,非被他们用唾沫淹死不可。
  有幕僚把这些议论小心翼翼地告诉曾国藩,曾国藩无动于衷。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时不时就翻身起来呕吐一回。
  天津官员们每次来看望他,所看到的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床边呕吐。也有人看到他那只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如烟花般璀璨。
  众人都说,这是回光返照。
  曾国藩写信给家人说:“我若再不离开官场,非死在官场不可。”
  经过毫无必要的思考,他请辞,推荐了李鸿章为直隶总督。
  慈禧思考许久,同意了。
  她同意曾国藩辞去直隶总督,但曾国藩必须要回金陵,继续做他的两江总督。
  因为接替曾国藩为两江总督的马新贻被刺杀,慈禧说,看来两江总督这个宝座,谁都坐不稳,只能由曾国藩来做。
  于是,曾国藩离开了天津、离开了保定,第三次担任两江总督。
  一个“诚”字而已
  离开保定前,李鸿章风尘仆仆地来见曾国藩。
  看到曾国藩憔悴不堪的样子,李鸿章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曾老师已老,不仅是人老,心也老了。
  不过一见李鸿章,曾国藩好像年轻了二十岁,话匣子也打开了。
  “天津教案,你怎么看?”他问李鸿章。
  李鸿章实话实说:“略有些过了。”
  曾国藩笑了:“的确是,可你要知道,人强我弱,自己没有强盛起来前,一定要忍辱负重。一受刺激拔刀就上的是莽夫,非智者。”
  李鸿章恭敬地:“这就是曾公所说的‘打脱牙和血吞’,然后徐图自强。”
  “还不止!”
  “哦?”
  曾国藩沉思了一会,声音提了几度:“你现在到了此地,是外交第一要冲的关键。我今国势消弱,外人虎视眈眈,稍有错误,后果不堪设想。你觉得该如何和洋人打交道呢?”
  李鸿章谦虚起来,“我特意来向老师请教。”
  曾国藩把他的谦虚打回原形:“不必废话,我了解你,肯定是有了主张,说说看。”
  李鸿章脸红了下:“我也没有什么主张,只是有个主意,同他打痞子腔(油腔滑调,深意为对洋人的要求耍手段拖延)。”
  曾国藩慢悠悠地梳理着胡须,似乎在思考。许久,才说道:“呵呵,痞子腔,痞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说给我听听。”
  李鸿章一听,感觉不对,急忙改口:“门生信口胡说,错了,请老师指教。”
  曾国藩又梳理起胡子来,胡子稀疏灰白,像要脱离主人的下巴而去。
  他盯着李鸿章,盯了许久,才气定神闲地说道:“依我看,一个字就足够。”
  李鸿章猜到了,但不说。
  “诚!”曾国藩洋洋得意,“‘诚’能动物,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圣人说忠信可行野蛮之邦,这是不会错的。我心中既没有实在力量,不管你如何虚强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实实,推诚相见,与他评情说理;虽不能占到便宜,也不至于吃多大亏。无论如何,我的信用身份,总是站得住的。脚踏实地,纵是跌倒,也不会摔得太重,想来总比痞子腔靠得住一点。”
  李鸿章琢磨了半天,一拍大腿:“老师的话真如醍醐灌顶,我知道了。”
  李鸿章是“真知”,在直隶总督任上,和洋人打了多年交道,李鸿章可谓胜任有余。多年以后,他谈到其外交方针来,总把曾国藩的教导放在心上:一、要自强;二、以诚相待。
  曾国藩确信李鸿章是真知后,放心地走了。回金陵前,他照旧要去京城向慈禧“请训”。
  审理刺马案
  他很真诚,慈禧也很直接。
  一见面,慈禧就问:“马新贻被刺这事很吊诡啊。”
  马新贻原本只是个安徽某地的小知县,太平天国定都金陵后,他弃文从武,带领军队和太平军作战。他本无辉煌的战绩,但升迁却异常快,1864年时是浙江巡抚,1867年就成了闽浙总督,曾国藩由两江总督调任直隶总督后,他就成了两江总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慈禧插进湘系集团的一枚钉子。
  马新贻被刺于由校场阅兵回总督府的路上,刺客当场被捉,自称叫张文祥。这就是刺马案,清末四大奇案之一。
  马新贻被刺后,整个中国风言风语。有人说是太平军余孽干的,只是为了替死在马新贻手中的兄弟们报仇。还有一种说法让曾国藩大为不安:马新贻是被湘系集团谋杀的,因为曾国藩不想让两江总督这个肥缺落到非湘系人手里。
  慈禧单刀直入,曾国藩明白,慈禧心有疑虑,但又不能明问,所以用这个问句试探曾国藩。
  曾国藩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给了回复:“马新贻被刺这事的确很吊诡。”
  慈禧锥子般的目光审视着曾国藩,没发现任何异样:“马新贻办事很好。”
  “是,他办事平和、精细。”曾国藩淡淡地说。
  “你要还他一个公道。”
  曾国藩提高音量:“臣一到金陵,就一心一意审理此案。”
  慈禧在帘子后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曾国藩自然也不会开口。
  许久,慈禧问:“你的身体如何?”
  曾国藩诚实地回答:“脚肿虽消,但两腿酸软,行动维艰。尿频、尿痛、尿不尽。这只好眼,也要坏掉了。”
  慈禧轻轻“哦”了一声,双方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结束。
  十天后,慈禧听说曾国藩竟然还在京城,而且丝毫没有要回金陵的意思。于是她再召见曾国藩,一面就问:“你什么时候去金陵?”
  曾国藩回答:“三日后就启程。”
  “为何还要等三日?”
  曾国藩听出了慈禧的不耐烦,慌忙跪下。他想说的是,三日后乃良辰吉日。
  但这话不能和慈禧说,慈禧也没让他说,略带训斥的口气道:“金陵的事要紧,你早些去!”
  曾国藩立即回答:“马上就走,绝不敢耽搁。”
  第二天,慈禧问:“曾国藩走了吗?”
  人回答:“正在收拾东西。”
  第三天,慈禧又问:“曾国藩走了吗?”
  人回答:“在收拾东西。”
  慈禧很不高兴,人告诉他:“曾国藩做事向来平稳缓慢。”
  “放屁!”慈禧几乎要跳起来,“他在拖延。”
  六天后,曾国藩终于上路了。上路前,他去见慈禧。
  慈禧讥讽道:“终于要走了。”
  曾国藩叩头,慈禧要他起身时,他起了半天,才勉强站起。
  “你的病不算重。”慈禧笑道。
  曾国藩不知慈禧什么意思。
  慈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还能跪着。”
  这句话暗藏玄机,曾国藩额头立即汗出,告别慈禧后,当天夜里,收拾行囊,鸡叫头遍,就出了北京城。
  可是,出北京城后,他的步子就和蜗牛差不多了。从北京到金陵,他足足走了三十六天。
  这三十六天里,是曾国藩有生以来活得最舒服的日子。路上有各地官员迎接照顾,他又有精力和时间回想一生的往事。可每次想到最幸福时光时,“马新贻”这三个字就会蹦进他脑海。
  每次“马新贻”这三个字蹦入脑海时,他都要长叹一声。
  “这案子不好办。”他对心腹说。
  心腹不以为然:“比天津教案还难?”
  曾国藩一愣,的确,没有任何一件案子比天津教案还难。但马新贻案的确很难。
  “马新贻到底是被谁杀的?”他问。
  “张文祥啊。”
  曾国藩摇头:“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心腹也摇头:“您现在只能听这个,不然,这案子真就难办了。”
  犹如一道刺眼的光芒,射进曾国藩的脑海。他那只坏掉的眼,几乎能看见东西了。
  他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抵达金陵后,代理总督、江宁将军魁玉把大印交给他,同时郑重其事交给他的就是张文祥案卷。
  魁玉对曾国藩说:“此案关系复杂,又重大,我审讯了多时,仍得不到真正口供。”
  曾国藩说,这个不急,容我从长计议。
  他“从长计议”的“长”真的好长,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对马新贻案做出任何批示,甚至连关于马新贻的一句话都未和他人谈过。
  金陵官员们,甚至是他的幕僚们都大为惊异,想不明白曾国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清晨,阳光普照两江总督府,细若游丝的灰尘,洒进曾国藩的卧室。他吃力地从床上爬起,去书案上写了副不痛不痒的对联,然后派人送去了马新贻家。
  这是他两个多月来,唯一做的和马新贻有关的一件事。
  慈禧气得死去活来。她命令刑部尚书郑敦谨火速赶往金陵,帮曾国藩审理刺马案。
  郑尚书到的前一天,曾国藩得到消息,急忙让人把张文祥案卷调来,粗略看了一番,记下了有关案犯的名字。
  郑敦谨到的那天,曾国藩热烈欢迎,宴会一直持续到凌晨。
  第二天,郑敦谨宿醉,头晕脑涨,无法审理。曾国藩却来了劲,死活把郑尚书拉到衙门。郑敦谨强撑着,把案卷看了一遍,于是问跪在下面的张文祥:“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刺杀马大人?”
  张文祥在狱中过了两个月美好生活,养得白白胖胖,此时仍坚持之前的口供:“我本是浙江人,马新贻在浙江巡抚任上时大力捕杀海盗,我和海盗虽然关系不错,但我却不是海盗。马新贻诬陷我,还杀了我妻子,我于是只好逃往他乡。后来马新贻到宁波阅兵,我上状喊冤,马新贻不理。于是我就起了仇恨之心,跑到金陵来刺杀了马新贻。”
  郑敦谨本来头脑发胀,听了张文祥的口供,不禁被逗得精神大振。
  他问:“就因为这点事,你就刺杀马大人?”
  张文祥回答:“是!”
  “哈哈”,郑敦谨狂笑,去看曾国藩,想得到曾国藩的呼应。让他大跌眼镜的是,曾国藩坐在那里正昏昏欲睡。
  “曾大人!”郑敦谨喊了好几声,曾国藩似乎才从梦中惊醒,慌张地问:“怎样,怎样,招了吗?”
  郑敦谨感到好笑:“曾大人为何不讯问?”
  曾国藩迷迷糊糊地说:“有你在此,我何必问。我相信你。”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曾大人……”
  “重刑伺候!”
  上来几个虎狼衙役,把张文祥掀翻在地,一顿乱棍。张文祥被打得哭爹喊娘,眼看就要被打死。
  郑敦谨喝令住手,无人住手。
  “曾大人,”郑敦谨急了,“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曾国藩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仆役立即收了棍,站立一旁,就好像他们是傀儡,而提线则在曾国藩手中。
  郑敦谨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来这里只是个摆设。真正能做主的是曾国藩,冥冥之中,他看到张文祥和曾国藩勾肩搭背,把酒言欢。
  他想偷偷去审问张文祥,但张文祥已被打得不能开口。能开口时,口供依然如昔。这让郑敦谨产生一种感觉:张文祥在背台词。
  郑尚书和金陵官员有心无心地谈天,谈到曾国藩时,众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曾大人办事向来一丝不苟,认真到极致。
  郑尚书不阴不阳地问了句:“为什么在刺马案上,曾大人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没有人回答他。
  他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在翻来覆去审讯了半个月后,郑敦谨已确定了一件事:刺马案永不可能有真相。
  曾国藩在郑敦谨面前叹息连连,两人只能达成一致。曾国藩向朝廷上奏折说,“经过再三审讯,该犯还是坚持以前的口供,并屡屡绝食,只剩最后一口气。我认为,倘若让他就这样死了,实是对他的恩赐。所以应迅速了结此案,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警戒,也让张文祥罪有应得。”
  慈禧看了奏折后,一言不发。
  前一天回来的郑敦谨正站在她面前,低眉垂目,袍服正不自觉地抖动。
  “你就没有审讯出一点东西吗?”慈禧气愤地质问他。
  郑敦谨像是被电了一下,磕磕巴巴:“臣……无能……”
  “哼,”慈禧气咻咻的,“这个曾国藩,老狐狸。”
  郑敦谨发自真心地认同慈禧的判断:“臣疑心这件事和曾国藩有关系。”
  慈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废话!我要你去干什么的?”
  “扑通”,是郑尚书跪到地上的声音。
  “我们吃了个哑巴亏。”慈禧说,“今后啊,这两江总督的椅子就只能让他们湘系的人坐了。否则,坐一个死一个。”
  慈禧有未卜先知之能,自他之后,无论是左宗棠还是彭玉麟,包括后来的曾国荃都担任过总督,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湘系成员。直到湘军逐渐没落,重量级人物先后死去,大清中央政府才把两江总督这个椅子收归己有。
  有人曾通过各种蛛丝马迹研究过,刺马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湘军集团。但绝对不是曾国藩本人的主使,可既然已经发生,作为湘军的开山鼻祖,曾国藩必须对整个集团的利益负责,于是,不可能查出真正的凶手。
  天下人知道,慈禧更知道,所以只能同意曾国藩的奏折意见。
  一个月后,张文祥在金陵被凌迟,刺马案结束。
  曾国藩的人生也随着张文祥的声声惨呼,渐渐走向结束。
  去世
  有天早晨,曾国藩从一场轻松的梦中醒来,躺着回味了片刻,要坐起来,竟然没有成功。他用力坐起,一个跟头就翻下了床。
  仆人们听到响动,慌忙闯进屋,发现曾国藩双手发颤,嘴角抽动,已不能说话。医生过来,折腾了半天,曾国藩才算恢复意识。
  他看着围拢在身边的人,非常陌生。
  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之中,思念起了老战友。
  已再无老战友,一个人如果心已死,心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金陵后,曾国藩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一年来,他处理起公事来力不从心,神魂不安。他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说是圣恩已浅,特别担心无法善终。他还看着悲凉的月光说,京城那些王八蛋官员就从来没对他好过,总是找他的麻烦。尤其是天津教案后,京城上下都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厌恶的人看待。
  他四顾茫茫,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活下去的勇气渐渐消失,所剩下的只求快些死去。
  其实,人无不以生为乐事,死为哀事、为惧事。但当百感交集,忧愁无法祛除时,就会感到忧生为苦、速死为乐。
  1872年初,曾国藩就是这种心境。
  乍暖还寒的一天,曾国藩单目无神地望着眼前一群陌生人,淡淡地说道:“把李鸿章叫来。”
  众人面面相觑,从保定到金陵,山遥水远,李鸿章能来,可曾国藩能等吗?
  “告诉他,我等他。”他语气坚定地说。
  在等待李鸿章的漫长光阴中,曾国藩把仅有的那只眼闭紧了,养精蓄锐。
  他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三不朽,他能成为三不朽人物吗?
  立言,他写了无数家书、无数日记、无数文章,但毫无创造性见解,立言恐怕谈不上。
  立德,他很满意都点了点头,中华传统道德,他的确按部就班地奉行着。
  立功,他兴奋起来,睁开那只眼,平定太平天国,前无古人。
  他又想到政局。他最喜欢的皇帝就是道光,道光对他也不错。可惜道光一朝,他无所建树。咸丰只是拿他当枪使,两人没有情感。至于慈禧,曾国藩笑了,又要用他,又要防备他,真是个辛苦的女人啊!
  洋人在外虎视眈眈,百姓在内心怀不轨,这个帝国……
  想到这里时,天空飘起了雨丝。曾国藩更衰弱了,几乎奄奄一息。不过他坚信,他肯定能等来李鸿章。因为他有毅力,而且正是靠着这人所共知,却很少有人做到的毅力,他走到了今天。
  李鸿章果然来了,满头大汗。见到活着的曾国藩时,他泪流满面。
  曾国藩说,我不是要你来哭丧的,我有事要交待。
  “我有一大懊悔。”他格外严肃地说。
  李鸿章正襟危坐地听着。
  “我这个人顾虑太多,湘军浴血奋战十几年,收复金陵后,因为各种压力,竟然将其解散,自毁长城,寒了将帅的心,等于是自废武功。湘军众将飘如秋叶,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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