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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ainbow-虹(中文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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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离开了学校,他感到很高兴。这并不是因为他在那里不痛快,在学校里和其他一些年轻人在一起,他感到很愉快,至少他觉得他感到很愉快,因为那里有没完没了的各种活动,时间过去得很快。可是他永远不会忘掉,在这进行学习的地方,他始终处于一种不光彩的地位,他随时都记得他在学习上的失败和无能。可是,他的健康的身体和他的血性的性子却不会让他显得十分狼狈。他的生命力太强了。然而他的心灵却非常悲伤,简直感到无可奈何。
他曾经喜爱过一个热情、聪明的简直像害肺病似的瘦小的孩子。他们俩几乎始终维持着大卫和约拿单(故事见《圣经·撒母耳记》下,第1章,第26节)之间的古典似的友情。在这种关系中,布兰文担任着随时准备为大卫效劳的约拿单的角色。可是,他始终也不曾感到他自己和他的朋友处于平等的地位,因为那个孩子的头脑远远超过了他,使他无比羞愧地被远远抛在后面了。所以一离开学校之后,这两个孩子也就再不来往了。可是布兰文却始终记得他过去的这个朋友,把他看作是一种光彩,一种值得记忆的难忘的经历。
汤姆·布兰文很高兴又回到农庄上来了。在这里,他又完全变成了自己的主人。“我天生长着两条泥巴腿,还是让我和这些田地打交道吧。”他对他的十分愤怒的母亲说。他把他自己看得非常低下。可是当他在田庄上干活的时候,他倒也感到很愉快;积极的劳动,重新又闻到泥土的气息都使他感到十分愉快,他也很高兴自己具有青春、活力和幽默,一种令人可笑的机智,很高兴自己具有忘掉自己短处的意志,虽然有时不免对人大发脾气,可是一般说来,他和任何人、任何事情关系都还处得很好。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从一个草垛上摔下来,受伤死去了。然后农庄上就是母亲带着一儿一女在一起生活,偶尔那个满嘴骂骂咧咧、牢骚没完,对世界上的一切都表示嫉妒的屠夫弗兰克会回来呆一阵,他对世界上的一切都表示不满,总感到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弗兰克特别不喜欢年轻的汤姆,他一直说他是个没出息的孩子;汤姆也同样非常痛恨他,有时气得满脸通红,蓝色的眼睛露出呆重的凶光。埃菲总站在汤姆一边反对弗兰克。可是当艾尔弗雷德从诺丁汉回来的时候,尽管他老是耷拉着下巴颏儿,很少说话,对家里的人谁都看不起,可是埃菲和妈妈却都站在他一边,而把汤姆抛开了。看到这位哥哥,就因为没有住在家里,现在是一个花边设计员,几乎成了一位上等人,家里的妇女们就把他看成了英雄,这使他感到非常苦恼。可是,艾尔弗雷德实际已经变成了某种被解放的普罗米修斯,所以妇女们都很喜欢他。后来汤姆才对他的这个哥哥了解得更深刻一些了。
汤姆原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儿子,在管理田庄的事务落在他的肩上以后,他当然也颇感到自己不同一般的地位。他才不过十八岁,可是他完全能够把他父亲所干的一切事都包下来。当然,他母亲仍是全家的中心。
这年轻人渐渐变得非常轻快活泼,对整个生活无时不充满了热情。他劳动,骑马,赶车上市场,有时也和几个朋友喝个半醉,或者玩九柱球,在巡回剧团演出的时候去看看戏。有一次,他在一个酒馆里喝醉了,有一个妓女引诱他,他就和她一块儿上楼去了。那时他才不过十九岁。
这件事过后他感到非常害怕。在农舍厨房里的亲近关系中,妇女处于最高的地位;在有关家务的问题上,在有关道德和行为的问题上,全家的男人都得听从她们的意见。妇女是包括宗教、爱情和道德的未来生活的象征,男人把他们自己的良心放在她们的手里,他们对她们说,“请作为我的良心的守护者,作为在门口随时守候着我出出进进的活动的天使。”女人们也一定不会辜负他们对她们的嘱托。男人毫无保留地以她们为自己的生活依据,高兴地或者愤怒地接受她们的赞扬或责骂,他们也可能反抗,或者大发雷霆,可是在任何时候从来也没有真正脱离过她们的管辖。他们依靠她们来获得自己的稳定;没有她们,他们就会感到自己像风中的稻草,被风吹得东飘西荡。她们是船锚,是安全的保障;她们也是上帝的制约的手,有时也让人十分厌恶。
现在,汤姆·布兰文才不过十九岁,仿佛只是一根刚刚长出来的嫩苗,这根嫩苗还扎根在他的妈妈和姐姐身上,而他却和一个妓女在酒馆里睡觉了,他实在感到非常惊愕。对他来说,到现在为止他所知道的还只有一种女人———他的妈妈和姐姐。
可是现在?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他当时感到某种神妙,感到几分愤怒的痛苦和失望,感到他第一次尝到的这嚼蜡的味道,使他十分担心将来的情况会全是这样,担心他将来和女人的关系会全都不过是这样索然无味;在那个妓女的面前他稍稍感到有些羞怯,担心自己无能而让她看不起;他对她实在并不感兴趣,可是对她又有些害怕。有一阵子他简直吓呆了,感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她传染上性病。而在这一切混乱的感情之中,常识却伸过它稳重的手来扶住他,并对他说,既然你现在并没有得病,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大关系。他因而很快又恢复了平衡,的确这件事也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是这件事确曾使他非常吃惊,而且使他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失去了信任,也加强了他不知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不过,几天之后,一切又如常了,他仍是那样满不在乎,自得其乐地生活着;他的蓝色的眼睛又变得和原来一样的清晰、真挚,他的脸又变得那样容光焕发,他也和过去一样食欲旺盛了。
或者至少外表上是如此。事实上他已经多少失去了一些他过去的那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信心,而且他在讲话的时候也比过去顾虑更多了。
在这件事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比过去更安静一些,喝酒的时候更知道节制一些,跟朋友们的交往也比较少了。第一次和那个女人肉体的接触带来的幻灭,一方面增强了他要找到一个能够象征他的一切无法述说的强有力的宗教冲动的妇女的愿望,一方面也使他的行为更加检点了。他还担心失掉他十分害怕会失掉的东西,而且他究竟是否占有它,他也不敢十分肯定了。那第一次的事件没有关系,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认为最为严重,而且使他最害怕的是恋爱这件事情本身。
他现在老为情欲所苦恼,他脑子里老是想象着一些淫秽的场面。可是,现在他所以不再去找一个放荡女人的真正原因,除他自己有些神经质的天性之外,主要是前次的经历留给他的贫乏和无聊的记忆。一切毫无趣味,简直只不过是一种纯官能的活动,他实在无脸再去重复这样一次冒险经历。
他进行了一次坚强的本能的努力,以维持他的天生的轻快性格不受到损害。只要生活得很平稳,他天性中就充满了生活的乐趣和幽默,充满了自足和无比欢快的感觉。可是现在他却常常感到十分紧张,他的眼睛里也出现了不安的神色,有时也轻轻皱起了眉头。他那种欢快的幽默被一种低沉的沉默所代替,常常接连好几天他都仿佛心神不定。
他自己也没法说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大多数时间中,他心里都充满了淡淡的愤怒和怨恨的感觉。可是他知道,他心里是老在想着女人,或者某一个女人,这种思想日复一日地存在下去,使他感到非常愤怒。他简直无法抛开这种思想,他自己感到十分可耻。他也曾遇到过一两个对他表示甜情蜜意的姑娘,开始和他交往是希望他们的爱情能够迅速地发展下去。可是当他和一个漂亮的姑娘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发现他根本不可能使他们的关系如他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那女孩子呆在他的身旁这一事实就使得那种发展成为不可能了。她的那种情景他没法想象,他又没法想象她实际光着身子时的情况。她是一个他喜欢的姑娘,可是他非常害怕,简直不敢设想让她脱光衣服时的神情。他知道在脱光衣服这个最后的问题上,他对她根本不存在,她对他也完全不存在。另外,他如果和一个放荡的女人在一起,事情就会发展得很快,她会使他一刻也不得安宁,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赶快从她身边跑过,还是该出于火一样的情欲的需要,马上就把她弄上手。这时他会又一次想到他所受到的一次教训:如果他和她胡来,所得到的只能是他无法不十分厌恶的空虚。他并不厌恶他自己或那女孩。他厌恶的是那种经历在他心中留下的后果———他对它简直是厌恶之极。
后来,在他二十三岁的那年,他母亲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他和埃菲在一起生活。母亲的死对他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打击。他完全不能理解是怎么回事。他也知道这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一个人有时候不得不忍受这种意料不到的突然飞来的打击,这种打击将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伤痕,不论任何时候,一碰到它都还会感到疼痛。他开始对一切可能和他作对的情况感到恐惧。他曾经非常热爱他的母亲。
母亲死后,埃菲和他经常凶恶地争吵。论说他们应该相依为命,可是他们俩却都被一种离奇的毫无道理的紧张情绪所苦。他总是尽一切可能躲在外面不回家。他在科西泽的红狮酒店,保留着一个归他专用的角落,也是那里炉火边的常客。他这个大手大脚,常扬着脑袋的活泼漂亮的青年,大多数时间总是一言不发。尽管他总是很留心地听着别人的谈话,和任何他认识的人打招呼时也充满了热情,可是他很怕和生人见面。他和所有的女人都随便开玩笑,她们都非常喜欢他。他随时都非常注意地倾听男人们的讲话,而且对他们都非常尊敬。
只要喝一点酒,就会使他很快满脸通红,并使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马上透露出一种羞愧,甚至是惶惑的感觉。当他这样喝得半醉回到家来的时候,他的姐姐总是非常怨恨他,免不了骂他几句。他这时也会大发脾气,愤怒得像一匹发疯的公牛。
后来,他还又来过那么一次爱情的游戏。有一次赶上降灵节,他和另外两个年轻人骑着马,跑到梅特罗克,然后从那里又到贝克韦尔去作一次短途旅行。梅特罗克那时候刚刚变成一个著名的风景区,从曼彻斯特和斯塔福德郡的市镇上都有人跑到这里来参观。在一家年轻男人们吃午饭的旅馆里,有两个姑娘,他们几个人很快就和她们交上了朋友。
直接上来和汤姆·布兰文打交道的,是一个漂亮的、什么都不在乎的二十四岁的姑娘。因为带她出来的那个男人把她丢在一边了,她看见了布兰文,也像所有的女人一样马上就非常喜欢他:喜欢他那热情、慷慨的性格,和他那阴沉的、纤细的感情。她也看出,这个人你不把他拉到河边,他是不会下水的。不管怎样,那天下午她早已被挑动起来、十分狂浪,所以她是什么都不怕了。这将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插曲,也可以让她出一口怨气。
她是一个漂亮的、胸脯饱满的姑娘,黑色的头发,蓝蓝的眼睛,这姑娘随时都会发出一阵轻快的大笑;太阳已把她晒得满面通红,她常喜欢以一种很自然而且很动人的姿态用手绢擦着她的大笑不已的脸。
布兰文不免感到意马心猿了。他对她既敬且爱,感情激动,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既非常害怕自己显得过于孟浪,又唯恐别人认为自己太土,弄得丢人现眼;一方面耐不住强烈的情欲冲动,一方面出于对妇女的本能的关切,又使他尽力约束住自己,没有主动去跟她进一步勾搭;他完全知道自己的这种态度是十分可笑的,这矛盾心情使他不禁满脸通红。但是她越是看到他拿不定主意,便越是无所顾忌,她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静观着看他如何下手。
“你一定得什么时候回去呢?”她问道。
“我回去不回去没有什么关系。”他说。
说到这里他们的谈话又终止了。
布兰文的两个伙伴准备要走了。
“跟我们一起走吗,汤姆,”他们大声叫着说,“或者你还是准备在这儿留下?”
“啊,我跟你们一起走。”他回答说,勉勉强强站起身来,一种由无能和失望引起的愤怒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
这时他的眼睛遇上了那个女孩子毫无保留的几乎是嘲笑的眼神,这种他从不习惯的情景使得他止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那匹母马?”他对她说,充分表露出了他那被惊慌所扰乱的由衷的热忱。
“哦,我很愿意看看。”她站起身来说。
她于是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削肩和他的带绑腿的长靴,和他一起走了出去。另外那两个年轻人从马厩里拉出了自己的马。
“你会骑马吗?”布兰文问她。
“如果可以骑,我倒很愿意试试———我从来也没有骑过马。”她说。
“那么来吧,今天你试试。”他说。
于是他红着脸把她举到马鞍上去。她不停地大笑着。
“我会滑下来的:这不是供妇女骑坐的马鞍。”她大声说。
“你好好抓紧了。”他说,然后就牵着马走出了旅馆大门。
那女孩子非常不稳地骑在马上,使劲抓住马鞍。他用一只手扶在她的腰边,稳住她。他和她站得很近,他简直仿佛搂着她似的抓住她,他在她身边走着,简直有些难以自持了。
那马沿着河边走着。
“你要不要把两腿劈开坐正了?”他对她说。
“我知道我得那样坐。”她说。
在当时,妇女的裙子都作兴绷得紧紧的。她总算劈开腿坐在马上了。她的行动还非常规矩,她非常注意把她的漂亮的大腿给盖上。
“这一段路好多了。”她说,低头看着他。
“啊,是的。”他说,看着她的眼神,他感觉浑身都酥软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兴出那么一种侧鞍来,简直把一个女人都扭成两截儿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像暂时不会离开这里了?”布兰文的朋友们在大路边叫喊着。
他马上气得满脸通红。
“啊———别发急。”他大声回答说。
“你要在这儿呆多久呢?”他们问道。
“我不会在这儿过圣诞节的。”他说。
那女孩子亮开她的银铃般的嗓子大笑了。
“那么好———再见!”他的朋友们大声说。
于是他们就骑着马走了,留下他满脸通红,尽量要跟那女孩子表示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很快他就又回到旅馆里去,把他的马交给旅馆里一个看马的,然后他就和那个姑娘跑到树林子里去,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正在干些什么。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他想到这是一次无比光荣的冒险活动,被挑起的情欲简直使他要发疯了。
事后他还一直感到说不出的喜悦。天哪,这可是还有点儿趣!那天下午他一直和那个女孩子呆在一起,当天夜里也要住在那里。可是她对他说,这是不可能的: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天黑以前就会回来,她一定得到他那里去。他布兰文,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俩之间有过什么事情。
她对他十分多情地一笑,这使得他既感到很满意,也感到心情十分混乱。
他简直没有办法离开她,尽管他已经答应决不干涉那个女孩子的事,那天夜晚他仍然住在那家旅馆里。吃晚饭的时候,他看见了另外那个家伙:一个个儿很小的中年人,长着铁灰色的胡子和一张像猴子一样的奇怪的脸,可是看来十分有趣,而且就它本身来说,几乎也可以说是很漂亮。布兰文猜想他准是一个外国人。和他在一起的另外还有一个英国人,那个人总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们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布兰文随时注意观察着他们的情况。
他看到那个外国人如何以一种极有礼貌的鄙视的态度对待那两个妇女,仿佛她们不过是两个逗人爱的动物。布兰文的那个姑娘摆出了一副贵夫人的神态,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实际已经透露了她的隐私。她极力希望再赢回她那个男人的感情。但是,当甜食被送上来的时候,那个小个儿的外国人从桌边转过头来,冷静地观看着屋里的情况,好像无事可干的样子。他那张冷淡的具有动物的机智的脸使布兰文颇为惊异,一双圆圆的棕色的眼睛,像猴子一样的棕色的眼珠完全外露着,冷冷地向四面观望。而他实际是一声不响在观察着另外那个人。后来他向布兰文望过来,布兰文对他转过来的那张苍老的脸,看着他又丝毫无意要和他相识的眼神,感到非常奇怪。那双圆圆的觉察一切、但十分冷漠无情的眼睛上面的眉毛长得相当高,眉毛上是一些淡淡的皱纹,也完全像猴子一样。这是一张苍老的看不出年岁的脸。
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位绅士,一位贵族。布兰文着迷似地呆望着他。那姑娘在她面前的台布上用手来回往一块儿推面包皮,她气得满脸通红,看来很不自在。
后来,当布兰文一声不响静坐在大厅里,心情非常激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小个儿的陌生人忽然甜蜜蜜地笑着,十分客气地走过来,送给他一支香烟说:
“你抽烟吗?”
布兰文从来没抽过烟,可是他却把对方送给他的烟,用他粗大的手指来回揉搓着,脸皮直红到头发根。接着,他用他那双充满热情的蓝色的眼睛,看着那位几乎不怎么说话的肿眼皮的外国人。这个人在他身边坐下来,他们开始谈话,主要谈一些关于马匹的问题。
布兰文对这个人的十分高雅的态度,沉静寡言的性格,以及他的看不出年岁来的猴子般的自信都非常喜欢。他们谈讲马匹,谈讲德比郡的情况和农业生产情况。这陌生人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真正感兴趣了,布兰文感到非常激动。他能够亲自和这个样子很奇怪、皮肤干燥的中年人接触,使他感到说不出的高兴。他们愉快地谈论着,不过那都毫无关系。重要的是他那高雅的神态,和他们之间的接触。
他们在一块儿谈了很久,有时对方听不懂布兰文讲的一些成语,他止不住像个小姑娘似地羞得满脸通红。然后他们彼此告别,握了握手。那个外国人向他一鞠躬再次向他告别。
“晚安,bon voyage。(法语,是一句告别的客气话,意思是一路顺风)”
接着他就上楼去了。
布兰文也上楼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他躺在床上,呆望着夏夜的星空,他的整个生命似乎已经卷入一个大旋涡之中。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还存在一种和他所知道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世界上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多少?他所接触到的这些又是些什么?在这种新的影响中他到底处于什么地位?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所知道的一切或者他完全不知道的事物中,到底什么是生活?
他终于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在旅馆里别的客人都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就骑上马走了。他不愿意在那天早晨再见到任何人。
他的头脑激动万分。那个姑娘和那个外国人,他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在他的性格的围墙上放了一把火,他将会被烧得完全暴露出来了。在这两种经验中,也许和那个外国人的相会更具有深刻的意义。可是那个姑娘———他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对那姑娘应该怎么看。
他完全不知道。他必须离开那里,像他所做的那样。他没有办法认真估量一下他的这些经验。
这两次遭遇的结果是,他止不住日日夜夜都梦想着一个淫荡的妇女,以及他和一个个子很小、受过外国教育的干枯的外国人相会的情景,怎么也丢不开。只要他的头脑一空下来,只要他一离开他的一些同伴,他就开始想象着自己如何和一些像他在梅特罗克遇见的那个外国人一样的皮肤细腻、神态高雅的人亲密地交往,而且在这种亲密的关系中,常常还夹有一个使他十分满意的淫荡的妇女。
他整天都沉浸在这种有趣的,他曾实际体验过的梦境之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走路时总把头扬得很高,一方面充满了贵族的高雅给他带来的难以述说的欢乐,一方面又为思念那个姑娘所苦。
后来,这梦境的光彩开始消失,他所习惯的那套生活的冷酷的现实开始表露出来了。他十分痛恨这种情况。那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幻觉,他是完全受骗了吗?他不能再接受那平庸的现实了,他像一头公牛一样站在门口,执拗地不肯再进入他所熟悉的他自己的生活圈子里去。
为了维持他梦境中的那种光彩,他喝酒喝得比过去更多了。可是愈是这样,那光彩却消失得愈快。他对那平庸的一切咬牙切齿,说什么也不肯屈服,可是惟其如此,那平庸的现实似乎也决不肯让步。
他希望赶快结婚,不管怎样,得赶快安定下来,使自己能跳出他现在已陷入其中的泥潭。可是怎么结婚呢?他感到自己的手脚都无法动弹了。他曾经看到过一只小鸟被粘鸟的粘住的情景,那一直对他简直像是一个噩梦。他开始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发疯一样地愤怒。
他希望找到一个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抓住,把自己拽出来。可是没有任何可抓的东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些年轻的妇女,希望找到一个他可以和她结婚的人,可是她们中没有一个是他所需要的。他知道,想去和一些跟那个外国人一样的人一起生活是荒唐可笑的。
可他仍然这样梦想着,而且始终抱着那些梦想不放,怎么也不肯再接受科西泽和伊尔克斯顿的现实。他常在红狮酒店他的那个角落里坐下来,抽着烟,沉思默想着,有时举起他的啤酒杯,可是什么话也不说,像他自己说的,完全像一个倒霉的、给人扛活的短工了。
接着,他又为一种非常愤恨和不安的情绪所苦。他想要离开自己的家乡———马上就离开。他梦想着国外的生活。可是他和那种生活又从没有过任何接触。再说,他从小就深深扎根于沼泽农庄,扎根于自己的房屋和土地,很难丢开它们。
不久,埃菲也出嫁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在他们家工作了十五年、长着一双斗鸡眼的女仆蒂利了。他感到一切都快要结束了。许多日子以来,一种平常的不现实的生活一直想把他吞没掉,可是他也一直顽强地抗拒着。可是现在,他实在必须得有所行动了。
他天生脾气温和,可是却非常敏感和容易动感情,呕吐也已使他不敢喝太多的酒了。
可是,现在既为这种无味的忿恨心情所苦恼,他仿佛已冷静地下定最大的决心,要去专为醉酒而痛饮。“去他娘的,”他对自己说,“你只能或者这么着,或者那么着———你总不能在一根柱子的影子上拴上你的马———如果你有两条腿,你早晚得颠起屁股站起来。”
于是他骑着马跑到伊尔克斯顿去,在那里勉勉强强和一群年轻人混在一起,拿出钱来请大家喝酒,并且发现他也可以就这么混得很好,他有一个想法,觉得那里所有的人都过着顺心如意的日子,一切都无比光荣,无比完美。如果有人大惊小怪地告诉他,他的大衣口袋着火(有类似“烧包”之意)了,他只会红着脸笑笑,非常高兴地说“没啥———没啥———没啥———让它烧吧,让它烧吧———”然后高兴地狂笑着。谁要是觉得他不应该让他的大衣口袋给烧掉,他只会感到非常生气:这原是世界上最有趣、最平常的事———怎么啦?
他在回家的路上,总不停地自言自语,或者对那高空显得很小的月亮讲着话,脚下蹚过照满月光的水坑,心里想着不知汉诺威怎么样!然后他满怀信心地对月亮笑着,并一再对它说,这一切实在太好了,太好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回想起了昨天的情景,于是,在他一生中他第一次在一种真正烦躁不安的情绪中,知道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烦恼。他在对蒂利吼叫、责骂一番之后,自己也感到非常可耻,因而独自躲到一边去,观望着那灰蒙蒙的田地和灰浆路,真不知道他有他妈的什么办法能逃出这令人时刻不安的厌恶和忿恨情绪。他知道这一切完全是头一天晚上的光辉生活的结果。
他的胃实在不能再喝更多的白兰地了。他带着他的卷毛狗到田野去游逛,以充满敌意的眼光观看着眼前的一切。
第二天晚上,他发现自己又在红狮酒店他那个角落里坐下了,心情显得正常和温和了一些。他坐在那里顽强地等待着,看到底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自己到底相信还是不相信他就是属于科西泽和伊尔克斯顿这个世界?这里没有任何他需要的东西,可是他有没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呢?他自己有没有什么能耐,让他可以离开这个地方?难道他不过是一个没脑袋的娃娃,不够资格和别的年轻人一样,能喝下大量的酒,到处去玩玩女人,过得心满意足,却什么问题也没有?
他就这样挣扎着过了一段时间。后来,这种紧张情绪让他实在受不了了。一种愈来愈强烈的火热的不安情绪始终存在于他的心中,他觉得两个手腕子发肿、发抖,满脑子充满了肉欲的形象,他的一双眼睛也似乎全充血了。他愤怒地和自己进行斗争,希望保持正常,他没有去找任何女人。他装着很正常的样子勉强过下去,直到后来,他感到要么得采取某种行动,要么就只好一头撞死了。
然后,他又一次跑到伊尔克斯顿去,沉默,心事重重,萎靡不振。他跑到酒馆去,一定要一醉方休。他大口大口地吞下白兰地,更多的白兰地,直到他脸色发白,两眼冒出火光。但就是这样,他也不能让自己的情绪缓解。他醉醺醺地上床睡觉,在第二天早晨四点钟醒来的时候又继续喝酒。他一定要使自己的情绪缓解。慢慢地,那紧张情绪终于开始缓解了一些。他开始感到很快乐。他终于不像过去那样紧闭着嘴,沉默不语了,他开始和人闲谈,信口瞎聊。他现在感到很幸福,和整个世界变得很融洽了。他通过热血的血缘关系和世界上的一切生物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在经历了三天的狂饮之后,他已经从他的血液中燃烧掉了他的青春的活力,他和整个世界又融为一体了。这种状况结束了青春给他带来的最强烈的欲望。可是他是通过抹煞自己的个性而获得这种满意状况的,这个性却必须靠他的成年人的气质才能够保持和发展。
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酒鬼,每隔三四天他就要去痛饮一次白兰地,这期间他几乎整天都在醉梦之中。对这个问题他自己从来也不去想。一种深刻的仇恨情绪始终在他的胸中燃烧,他尽可能离开一切女人,对她们满怀敌意。
当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身体强壮、皮肤白嫩、腰杆挺直的漂亮的男子,一双蓝色的眼睛总是直直地向前望着;有一天他运了一车诺丁汉的种子从科西泽回家来。这时他正准备再去狂饮一顿,所以两眼一直呆呆地向前望着,仿佛正注意着什么,而又正想着自己的心事,什么都看得见,而又什么都没有往心里去,他已经几乎忘掉身边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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