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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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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的日子不长,怎么一下子就混到老五的位子了?”孟松胤问道。
“别提了,也是靠拳头打出来的。”老鲁苦笑道。
“他们人多势众,你怎么打得过?”孟松胤不大相信。
“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学过一点黑话,到这里派上用场啦,”老鲁笑了起来,把声音压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那个龙头,原本是太湖里的巨盗,入过清帮,所以我也自称是清帮悟字辈门徒,跟他乱套近乎,再加上那一带各式各样的武装队伍我的确都接触过,许多草头司令都跟我称兄道弟,他就更加吃不透了。再说了,他也想拉拢我壮大势力。”
“龙头的权力好像挺大。”孟松胤道。“还有那个龙尾,似乎看你不大顺眼。”
“是啊,龙头是日本人任命的,你千万要注意,别跟他发生冲突。这里的生存环境非常严酷,你看看黄鼠狼那小子的境况就应该知道了,这也是我非把你弄进六号房来不可的原因,”老鲁再次叮嘱,“龙尾那小子其实是个脓包,全靠拍马屁爬到老二的位置,看我插队成了老五有点吃醋。”
天色很快便完全黑了下来,便坑上方的屋顶上亮起了一盏电灯。
空中走廊上开始有日本兵巡视,老鲁告诉孟松胤说,野川所的“大”字形建筑设计得确实巧妙,空中走廊四通八达,日常巡视只需一、两名士兵来回穿梭便足以胜任,而中心岗楼上的瞭望哨也只需安排一人便可,配上一支97式狙击步枪,可将四面高墙之内的范围全面控制起来,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孟松胤问,这里为什么名唤野川所呢?
老鲁说,日本人有个习惯,喜欢以最高长官的姓氏来命名,比方说,苏州驻屯军叫小林师团,当年在姑苏城中烧杀淫掠的部队叫海劳源部、富士井部,而这座监狱的监狱长名叫野川光一,所以便唤为“野川刑务所”,简称野川所。
“老鲁,别说话了,小心招小鬼子骂。”睡在铺板顶端的龙头干涉道,但语气很客气。
“哎,不说了,睡觉。”老鲁笑嘻嘻地答应道,又对所有人大声命令:“睡觉!”
大家全都立即停止交谈,牢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夜无话,孟松胤居然睡得相当死,连梦都没做一个。
这个踏实的好觉,一直睡到耳边响起高亢的公鸡报晓声,这才猛地惊醒过来。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公鸡?
孟松胤擦擦惺忪的睡眼,四周一望后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是黄鼠狼在一本正经地模仿公鸡打鸣,两手圈在嘴边,拉着长音,听上去几可乱真。更奇怪的是,号房里所有的人都见怪不怪,丝毫没有笑话的意思,似乎那无非就是一只真正的公鸡在报晓而已。孟松胤突然明白过来,这肯定也是此地的规矩之一。
空中走廊里的日本狱官一路走来,粗手粗脚地打开每间牢房的小铁门。
“走,出去刷牙洗脸。”老鲁边穿衣边对孟松胤说。
孟松胤跟着大家来到明亮的放风场,开始用黄鼠狼已经挤好牙膏的半截猪鬃牙刷漱洗。
放风场顶部的罗纹钢像手指那么粗,把蔚蓝的天空切割成一张巨大的棋盘。抬头望去,白云飘过,是初春特有的那种稀薄、轻盈的浮云,舒缓地变幻着形状奔腾而去。
孟松胤把目光拉回,越发觉得这所十五平方的天井活脱脱就是一只渺小的铁笼。
除了墙边的水斗和水龙头,放风场内别无它物。大家围着下水道刷牙,然后凑到水龙头前用淋湿的毛巾胡乱擦几下脸。
早饭仍由那名害着气喘的红衣老汉送来,每人一碗泡粥,喝下以后只会令人觉得更饿。
这一次,龙尾没敢为难孟松胤。
“大家把衣服整理好,准备点名,别拖拖拉拉惹日本人不高兴。”龙尾对大家交代道。
众人纷纷检查自己的衣服,看胸前的系带是否全都系好。孟松胤想,不就点个名,搞这么认真干什么?再看大家的神情,没有一个人掉以轻心,全都非常严肃,连龙头也在仔细地上下检查——经过一夜好睡,这家伙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
大家回到牢房,按个子高矮排成一列,齐刷刷地坐在铺板的沿口,由龙尾做最后的较验,看每个人之间的间隔距离是否均匀,看有没有人弯腰驼背精神不振。孟松胤有点紧张起来,瞧这样子,这点名手续还真不是闹着玩的走过场形式。
“新来的,教你的要点都掌握了吗?”龙尾来到孟松胤面前。
“没问题。”孟松胤赶紧正了正身子。
“记住啊,眼睛绝对不许往两边瞎看。”龙头也嘱咐了一句。
大概坐了有七、八分钟,外面的走廊里突然响起开启大铁栅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不用说,是狱官们进来了。
隔壁的号房里此起彼伏地响起短促有力的报数声,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全面弥漫开来,孟松胤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
“咣铛”一声响,六号房的大门洞开,几名身穿军服的狱官走了进来,手上全都拎着木棍,孟松胤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门外的走廊里还站着好几位狱官和持枪士兵。
“起立!报数!”当头的狱官大叫道,孟松胤认出就是昨天送自己进号房的那名矮胖少尉。
“一、二、三、四……”气壮如牛的报数声响彻号房。
可是,报到“十二”的时候,接下来应该是“十三”,不知怎么搞的,也许是紧张过度,有个倒霉蛋也跟着报了个“十二”。队伍一下子卡住了,紧张气氛越发严重。
矮胖少尉不打二话,抄起木棍朝那倒霉蛋劈头盖脸一阵乱打,连打了六、七下才算罢休,同时大声命令:“再报!”
这一次总算顺利过关,少尉阴沉着脸去外面的天井里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径直走出号房,大铁门重新锁上。
“刚才是哪个混蛋报错数的?”走廊里的脚步声还没完全离去,龙头已经像屁股被烫着了一样弹跳起来,窜到队伍的末端恶狠狠地问道。
大家的目光对准了一个身材瘦削、脸色黑黄的少年。
那小子苦着一张脸,正一手揉胸口、一手揉脑袋,看来刚才那几下的份量着实不轻。
“小江北,你个狗娘养的,已经是第二次报错了吧?”龙尾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那位被称为小江北的少年动也不敢动,垂着脑袋甘受处罚。
“下次再这样,我他妈把你的狗蛋敲碎!”龙尾加上一脚,把少年踢翻在床板上。
“自己打二十个耳光。”龙头皱着眉头命令道。
小江北躬身而立,开始严肃而认真地抽打自己的面孔。
孟松胤暗想,这个看似简单的报数规定,其实就是一种巧妙的心理折磨,压力越大,再简单的行为也会出现不可思议的差错。这种军事化管制的形式,天天一大早就给你上一道弦,免得你以为坐牢仅仅是屁股的任务,平心而论,确实不失为一大高招。
八、危险的气息
齐依萱奇怪地发现,小李和小王基本上足不出户,除了吃饭的时候和父亲聊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平时总是无声无息地呆在厢房里,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齐弘文认为,日本人从中国抽调青年人去日本做工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因为近年穷兵黩武,急速向太平洋区域扩张,国内的学生、工人、渔民等全都应征入伍,军工生产也面临困境,而大量具备一定素质的中国青年只要稍加培训即可为其所用,而且使用成本接近于零——没想到,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油瓶那么巧,这件事让孟松胤阴差阳错地遇上了,早知道会有这么糟糕的结局,当时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冒这个险了。
齐弘文最近整天守在书房里,看上去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收音机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关闭,似乎是在等侯什么重大的消息。
有时候去厢房送水,齐依萱惊讶地看到,小李和小王天天闷在屋子里所做的事,竟然不是下象棋便是打纸牌,最多也就是出去买几份报纸回来看看。但是,但凡门外稍有动静,他俩便立即警觉起来,暂停手头的棋牌竖耳辩听。有一次,一名东吴大学的校工来给齐弘文送信,俩人当即跳起身来躲在窗后,右手插在胸前像是随时准备掏枪。
齐依萱实在忍不住好奇,又向父亲打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齐弘文严肃地叮嘱道,不要再打听了,这不是女孩子家应该过问的事,顺便又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几天之内即将搬家。
“搬家?”齐依萱简直惊呆了。
“搬到僻静点的地方去住一阵,”齐弘文尽量显得轻描淡写,“你也稍微准备一下,可能说走就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齐依萱有点明白过来,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你先不要管,”齐弘文的口吻非常奇怪,“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的去处是爷爷奶奶家,千万不要再留在苏州城内,明白了吗?”
齐依萱当然不明白。
爷爷奶奶远在吴江乡下,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避难?
“别担心,爸爸无非是多做几手准备,”齐弘文改用轻松的口吻安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齐依萱越想越害怕,但父亲又不想透底,不知道这件没头没脑的奇怪事到什么时候才能一见分晓。
更为奇怪的是,本来一直在滚绣坊内探头探脑的小特务,突然像秋风下的落叶一样,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几天里,齐依萱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为孟松胤做点什么。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位闺中密友萧碧云的父亲,听说是位戒烟局的局长,据称在黑白两道都极兜得转,跟日本人的关系也非常近,常人办不了的事,他都能办到。
一个雨天的下午,齐弘文终于穿戴整齐出门而去,齐依萱一看是个机会,拿起一把雨伞也悄悄溜了出去。
来到萧碧云家,把事情简单一说,萧碧云也挺着急,忙说现在就陪你去找我父亲。
萧碧云留着短短的头发,戴着一付沉甸甸的眼镜,平时特别爱看鸳鸯蝴蝶派小说,以前跟孟松胤也见过几面。
戒烟局位于观前街上的承德里,只是一幢不大的青砖小楼,要不是门口站着一名身挎盒子枪的缉私队烟丁,真让人误认为只是殷实人家的私宅。
“戒烟局开烟馆,大概也是天下第一奇景了,”萧碧云苦笑着说,“看到旁边的那间烟馆了吗?那可是苏州最大的烟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地方越占越大,最后把戒烟局挤到角落里去了,哈哈,真是极大的讽刺啊。”
“唉,这年头什么东西都缺,就是不缺这玩意儿,”齐依萱感叹道,“醉生梦死的人真是越来越多啊。”
确实,沦陷以来,烟毒愈演愈烈,日军可谓一举两得:一方面可以消蚀民众的反抗意识,一方面可以大肆敛财弥补军费开支,而各级官吏更是乘机自肥,大赚特赚昧心黑钱。
战前的民国政府有个设想,名曰“六年禁烟”,计划在六年之内分批传戒烟民,直至彻底禁绝,没想到沦陷后流毒变本加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更滑稽的是日本人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制定了一个“烟民登记领照暂行法”,规定烟民必须领取“戒烟”执照。比方说,缴费三元,半年换发一次的“甲照”,可在家中吸食;缴费一元的“乙照”,只可在“戒烟所”吸食;无照私吸的,被抓住了罚款吃官司。于是,苏州城内一下子冒出了一百多家挂羊头卖狗肉的“戒烟所”,各级贪官污吏大发横财。
“大小姐,萧局长不在办公室,在隔壁吹箫呢。”烟丁看到萧碧云后讨好地招呼道,朝旁边的“戒烟所”一呶嘴。
“哼,成天就知道抽、抽、抽。”萧碧云不满地咕哝道,拉着齐依萱折向门口挂着厚门帘的戒烟所。
齐依萱首先看到的是大门两旁的一付对联:“重帘不卷留香久,短笛无腔信口吹”。一掀门帘,一股怪异的浓香顿时扑鼻而来,只见大堂上排列着几十只烟榻,几乎每只烟榻上都躺着烟客,烧烟匠穿梭往来伺候客人,而瘾君子们则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与女招待调情说笑,看上去一派兴隆景象。
“哎哟,大小姐来了,”一名烧烟匠看到萧碧云后马上迎了上来,“局长在雅间里,我带你去。”
齐依萱这才看到,大堂后面还有数间装饰得极为精致的包厢,推门进去,只见烟榻上横卧着一名光头、酒糟鼻子的矮胖老男人,正是以前见过几次的萧碧云的父亲,连忙礼貌地叫了声“世伯”。
局长的身边半躺着一位长相妖娆的女招待,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随手关上包厢门。
“爸爸,齐依萱有点要紧事想托你帮忙。”萧碧云半是央求半是命令。
“呵呵,什么事啊,只要我办得到,闲话一句。”局长非常客气。“来,坐下来慢慢说。”
齐依萱忙将孟松胤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心里其实已经做好准备,猜想这位局长十有八九会面色一变,就像一表三千里的表舅那样,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
“小事情,小事情,闲话一句。”没想到局长居然满口应承。“只要是关在梵门桥弄里的宪兵队,那就没问题。放心吧,要是没旁的事,我保他明天回家。”
“真的?”齐依萱惊喜地叫了起来,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简单。
“这样吧,你们俩先回去,我下午去一躺宪兵队。”局长半坐起身来爽快地说道。
“我爸爸三教九流的人都爱结交,宪兵队里有不少老关系,跟日本人也说得上话,”萧碧云得意地说,“日本人也得靠我爸爸帮他们赚钱,所以多少应该买点面子。”
齐依萱礼貌地告退,回家的路上,直庆幸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顿觉脚步轻松,眼中看到的全是希望。
但是,这份阳光明媚的心情一回到家就被彻底打破了。
齐依萱没敢告诉父亲自己出去找萧家父女的事,只说一直呆在家里闷得慌,随便出去转了转。
齐弘文倒是没有责怪之意,但匆匆说出了三句令人目瞪口呆的话:准备搬家!今天就搬!现在就搬!
所谓的搬家,其实无非是收拾一些换洗衣服和锅碗瓢盆,齐弘文额外又整理了一箱化学典籍,其它东西一概不带,加上小李和小王,四个人一人一辆黄包车便全部搞妥。
黄昏时分,四辆临时叫来的黄包车先后走出滚绣坊,朝城北方向一路跑去。
新居位于城外的山塘街四百二十五号,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其实还是一套很有来头的明清府第,据说曾是一位大盐商的私宅,不过现在却居住着十几户人家,齐弘文选择这样的地方,显然是看中了它独特的地理环境。
山塘街东起阊门,西至虎丘,长约七里,相传为白居易所建。整条长街依河而筑,自古以来便是南北客商的聚集之处,连《红楼梦》开首也把阊门、山塘一带称为“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但是,民国以后,这里日渐萧条,外地难民大量聚居,慢慢演变为一处平时鲜有外人进入的偏僻之地,再加上由于街道与河道并行,形成了山塘街南侧的房屋全部一面临水,真个是“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比如四百二十五号这所宅第,便是典型的前门沿街、后门临河,确是非常理想的藏匿之地。
后门临河的好处是:既能杜绝来自背后的威胁,而万一正面受到攻击时又能从水道脱逃。
大宅院重门叠户,齐弘文租下的是最后一进,后门一开便是清澈的山塘河。
小李和小王住在楼下的厢房里,齐家父女俩则住楼上的两间。齐弘文对女儿说,这几天哪也不许去,连大门都不能出。
齐依萱注意到,后门的石台阶下停泊着一只小木船,二楼的窗户口还悬挂着一根麻绳,也就是说,危急之时,可以从二楼窗户直接滑落到船上,半分钟内便摆渡到对岸。
齐依萱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一大清早,小李带着一名挑夫送来了一担大米和半篮鸡蛋,甚至还有一只油汪汪的金华火腿,左邻右舍见了羡慕得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私下里纷纷猜测新来的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搞到这些堪比黄金的东西。
日子还像以前那么过,只是更加寂寞和无聊,齐依萱整整一个上午呆在楼上的房间里,靠在临河的窗前眼巴巴地望着河面发呆。
山塘河上总是空空荡荡,只有清晨和傍晚时分才能见到几只乡下人的卖菜船悠悠驶过。齐弘文拿出一大卷钞票交给齐依萱,说此地买菜倒是方便,城里根本看不见的新鲜蔬菜,在这里足不出户便能买到,日后也别惦记着省钱,干脆天天吃个畅快。
“爸爸,你哪来这么多的钱?”齐依萱有点奇怪。
“最近不是物价飞涨吗?学校里发了一笔特别津贴。”齐弘文轻描淡写地说。
第二天,齐依萱心里一直惦记着孟松胤的事,不知道萧碧云的父亲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到了下午,再也按捺不下心头的焦虑,跟父亲提出了出门的请求。
“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齐弘文断然拒绝。
“好不容易才有点眉目……”齐依萱有点生气。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齐弘文像是耐心地为学生解答难题,“要是事情办妥了,孟松胤自然释放回家;要是办砸了,你就是去了也没有用,所以,你去不去根本就无所谓。”
“道理是没错,可不去问个明白,总归放心不下。”齐依萱还不死心。
“要不这样吧,”齐弘文沉思片刻后作出决定,“我让小李陪你去一趟,直接去直接回。”
“好吧。”齐依萱只能答应。
走出门去,山塘街上并没有多少人,齐依萱走在前面,小李却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路走到阊门总算叫到黄包车。两人分乘两辆车,小李依然远远地跟在后面。齐依萱猜想,小李的目的,肯定不单是因为两人同行引人注目,更是防备自己身后粘上甩不掉的尾巴。
为了节省时间,齐依萱没有先去萧碧云家,而是一路直奔观前街承德里。
来到“戒烟所”门口,让车夫等在门口不要离开,小李则下车从报童手上买了一份报纸,闪在路边的电线杆边装作看报纸的样子,双眼时时留意身边的动静。
齐依萱掀起布帘走进门,对烧烟匠说“找萧局长”,又被领到了昨天的那间包厢。
推门进去,只见萧碧云的父亲依然横卧于烟榻之上,只是身边半躺着的女招待已经换了一名,连忙躬身叫了声“世伯”。
局长挥挥手让女招待出去,放下烟枪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脸上的表情没有昨天那么客气可亲了。齐依萱想,坏了,不是好兆头。
“那个姓孟的事情我已经问过了,本来呢,人在宪兵队手上,应该是闲话一句……”局长挠挠头皮。
“现在呢?”齐依萱忙问。
“现在转到野川所去啦。”局长脱口而出。
“野川所?!”齐依萱只觉得心头一沉。
“是啊,事情搞大啦,我的闲话就说不上了,”局长又挠挠头,“按说他那点事吧,根本就不算事,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子就转走了。”
“世伯,还有法子可想吗?”齐依萱脸都发了白。
“办法嘛,也不能说没有,”局长的目光在齐依萱的身上乱扫,“可是,难啊,得慢慢商量了。”
“得花大钱吗?”齐依萱想起了滚绣坊的房子。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局长摇摇手,“得慢慢想办法。”
“那到底怎么办呢?”齐依萱完全没了主张。
“别急,我萧某人既然已经答应帮忙,那这件事情我一定管到底,”局长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神情,“这样吧,我晚上请朋友吃饭,你一起作个陪,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如何?”
“不……不……”齐依萱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下子慌乱起来。
“呵呵,吃顿饭有什么关系呢?”局长满脸堆笑,“又不会把你也吃掉。”
“不行,不行,”齐依萱像被烫着了一样大摇其头,“世伯,外面黄包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那就随你便啦。”局长扫兴地往烟榻上一躺。“小家伙一点都不识抬举。”
齐依萱快步走出“戒烟所”,心里又气又急又害怕,忍不住边走边抹开了眼泪。
坐上黄包车直接回到山塘街,把孟松胤已被转往野川所的事情跟父亲一说,齐弘文也愁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唉,没想到事情竟会糟糕到这个地步,”齐弘文一拳擂在桌子上,“唉,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啊。”
“接下来怎么办呢?”齐依萱的声音带着哭腔。
“唉,真是对不起孟松胤啊!”齐弘文的眼角闪现出一丝泪光。
“能不能让你们的人想想办法呢?”齐依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叫道。“既然连火腿和鸡蛋都能搞到,说明他们还是有些门路的,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傻孩子,这不一样。”齐弘文摇摇头。
“怎么不一样呢?”齐依萱追着问。
“这些天来,你也应该看得到,爸爸的处境很危险,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齐弘文苦笑着说道,“爸爸已经考虑好了,像现在这样带着你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所以过几天就让小李送你去乡下爷爷奶奶家。”
“我不去。”齐依萱赌气地叫道。
“不去不行啊,”齐弘文摸摸女儿的头,“等过了这一阵,爸爸会去找你,然后在乡下过一段太平日子再说。”
“我不去。”齐依萱还是那句话。
“你看,爸爸现在连晚上睡觉都睁着一只眼,枕头底下还塞着这鬼东西,”齐弘文看无法说服女儿,心里一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来,“再说楼下的小李和小王,大概你也看得出来,都是为了保护爸爸特地守在这里的,以前没跟你明说,是生怕你害怕。”
“真有这么危险?”齐依萱看着父亲手上黑油油的手枪,眼睛都瞪圆了。
九、头面人物
不知是谁首创了“坐牢”一说,回味起来真是精准无比,一个“坐”字,而非“站”和“躺”字,画龙点睛般地概括了牢狱生活的绝大部分内容。
这个“坐”字,具体到六号房,那就是“盘板”。
所谓盘板,看上去无非是盘腿而坐,似乎还颇为轻松惬意,但事实上却相当不易:首先,腰背要挺直,但又不允许紧靠墙壁借力;两腿交叉叠压,不多久便又涨又麻,与铺板直接接触的脚髁骨尤其疼得厉害——如果歪歪扭扭地随意躺卧,被窗外的日本兵看到后轻则呵斥,重则“稀哩哗啦”地拉枪栓恐吓。
正坐得难受,铁门一响,那位孟松胤已经见过两次的矮胖少尉出现在门口。
“5287。”少尉面无表情地叫道,头一扭,表示“出来”。
孟松胤坐着不动,压根没意识到是叫自己,老鲁连忙用胳膊暗暗一捅作提醒。孟松胤看看胸前的编号,总算反应过来,连忙忐忑不安地走向大门。
“蹲下!”少尉指着门边靠墙的地方命令道。
孟松胤靠墙蹲下。
少尉关门上锁,示意孟松胤站起来走在前面,朝走廊前端的出口处走去。事后孟松胤了解到,狱官一般都走在囚犯后面,以防遭受袭击,而遇到开门、关门的环节,囚犯还必须自觉蹲下——看来狱官这碗饭也不好吃,跟训兽师一样随时都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走廊顶端是有枪兵把守的大铁栅,紧挨着这道铁栅的,是一间宽敞的值班室。
进得门去,只见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笨重的办公桌和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头靠椅,但办公桌的对面还有一张形状古怪、异常结实的座椅——这样的座椅,孟松胤已经在宪兵队里见识过——少尉让孟松胤坐上去,把左侧折叠起来的栏板放下来,正好拦在孟松胤的腹部,令人丝毫动弹不得。
少尉先公事公办地拿起一份档案,核对了一下姓名、年龄之类,中国话非但说得非常好,居然还是一口标准的北方官话,孟松胤甚至不得不承认,许多卷舌音,自己都不如他说得字正腔圆。少尉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颧骨特别高,但五官却奋不顾身地向中心地带聚拢,像被谁恶作剧捏了一下,看上去挤成一团,密不透风。
“看档案,你毕业于东吴大学,很好,我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少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口气还算柔和。“不要害怕,也不要说谎,对读书人,皇军自有优待。”
孟松胤点点头,看样子,这家伙似乎是个中国通,而且为人还挺和善。
“你是学化学的?”少尉又问。
“对,毕业后一直没找到事做,只好跟着别人跑单帮。”孟松胤答道。
“不管学的是什么专业,只要是大学生,脑袋瓜总比一般人聪明,就能对皇军作出贡献。”少尉拿起摆在桌上的一包“金蝙蝠”牌香烟,抽出一支递了过来。
这句话,孟松胤一时无法理解,也懒得去理解,虽然平时并无抽烟的嗜好,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想法,最后还是伸手从桌子上拿起火柴点上烟,笨拙地抽了一口。
“金蝙蝠”牌香烟价钱非常便宜,战前才几分钱一包,烟味辛辣刺鼻,只有码头苦力和人力车伕才抽,现在估计是天皇陛下的御用“招待烟”了,有机会抽上一根还颇有皇恩浩荡的意思。
少尉又问了一些案由之类的问题,边问边核对手上的材料,然后又说了一些诸如“既来之则安之”、“遵守纪律、不要闹事”、“不要与有共产主义倾向的人多接触”之类的套话。孟松胤频频点头,神情坦然,看上去“思想稳定”。
“你的案情比较简单,我也不会为难你,安心等候释放的那一天吧。”少尉站起身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孟松胤忙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准备起身离开,看到少尉没注意,把那肥壮的烟头藏在手心里,偷偷放进了裤袋。
回到六号房后了解到,少尉请抽御烟,是野川所的规矩之一,唤做“思想摸底”,而那名少尉名唤“月经未来”,掌管羽字号的十间牢房。
“月经未来?”孟松胤吃了一惊。
“哈哈,那家伙名叫月京未来,可我们都叫他月经未来。”龙头在一旁肚子都笑疼了。
孟松胤一看现在气氛恰当,忙摸出口袋里那个豪华的烟头进贡给龙头,一时龙颜大悦,连夸新丁“会做人”。老鲁看在眼里,对孟松胤暗暗点头表示赞许。孟松胤暗想,请客送礼这一套,真是到哪都吃得开。
“那家伙好像挺和善的。”孟松胤随口说道。
“和善?”龙头叫了起来,学着日本人的腔调说道:“小老弟,你可大大的看走眼啦。”
现在,孟松胤可以仔细观察一下这位德高望重的龙头大爷了:
年约五十不到,中等个头,肌肉不算发达,但体态敏捷,给人一种性情暴躁但又不缺乏头脑,甚至还工于心计的感觉。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上,两眼又窄又细,而且鼻带鹰钩,肤色黄里泛黑,看上去十分凶悍。
“老四,搓个火来。”龙头扭脸吩咐道。
老四就是那位长着一张马脸的东北汉子张桂花——孟松胤有点搞不明白,这里怎么会有东北人?
张桂花去被褥的破缝中扯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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