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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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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王大小姐虽然时常照面,其实了解不多,总是从王浩蓬的嘴里听到他的同胞姐姐的种种。王浩蓬那么外向的一个人,有一个内向温柔的姐姐。而一个内向温柔大家闺秀的女子让自己“祸国殃民”的妹妹伤了心,听上去不可思议,自己的反应也委实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分析了一下,好像能伤害姜希婕的人也就只有王霁月这样的了,因为姜希婕拿对方应该毫无办法。欺硬怕软的姜希婕对这样棉里藏针的大家闺秀自然是毫无办法,她必然是喜欢那个轻若柳絮的棉,而今却被针给扎了。
姜希婕对自己在圈子里受欢迎的程度一无所知。自打她大学毕业,有不少人企图找她爹说一门亲事,可是姜同悯不在;找老太爷,不敢;找大老爷,回南京去了,忙着呢;大少爷连儿子都看不着,更忙;只有找留在上海能管事的姜希泽。结果来找的人,无论是说客还是本人,都觉得有点担惊受怕,怎么,这一个大舅子就这样,往后这家里有两个军官大舅子,一个小舅子,万一这大小姐一个不满意回个娘家说两句,女婿活不活?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姜希泽本来还好奇自家妹妹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答曰,长的固然是美艳不可方物,风情万种不可细数,但是因为不近凡俗,从没见过哪个男子入了她的法眼,更添加几分不可亵玩的高贵。
这下可好,姜希泽心里有一个房间里的自己在哈哈大笑,你们全都看错了呀傻瓜。现在能让她全然不是不可亵玩,不可细数,不可方物的是个女人,而且还他妈的跑了!
然而隔壁房间的自己又在焦虑不已,从小都是负责给惹祸的妹妹殿后的哥哥现在只觉得大事不好,就算他现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哄,往后怎么办?妹妹还会愿意嫁人吗?万一她不愿意怎么办?那爸爸和二叔其实不是要气死?爷爷岂不是要气死?万一别人说她妹妹的坏话怎么办?他自己问心无愧,可是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受伤害,可是悠悠众口他又不能堵住。
他感觉自己有点像听了一出讽刺戏剧,一时哭笑不得。眼看自己的妹妹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又于心不忍。劝又不能劝,劝和,不对,劝离,好像也不对。
“希婕,希婕。”他伸出手去,握着对面妹姜希婕因为哭泣而颤抖的手,她哭的好像停不下来似的,越来越惨;“告诉哥哥,你喜不喜欢她?”说出口又觉得后悔,这不是废话吗?
“喜欢。。。”“你是喜欢她漂亮,喜欢她端庄,还是喜欢,”“什么都喜欢。。。我爱她,因为我说不出来到底喜欢哪里。”
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你哪里,原来我不能把你的任何一点轻易的物化,我就是爱你,爱你的全部,爱你的每一分每一毫。我知道这样似乎不对,无法得到包容,然而等我发现之时,为时已晚。
“这样啊。。。”
得。没治了。
他叹一口气。听到“我爱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震惊,只是犹如心中被针扎了一下。“那你。。。准备怎么办?”明知问这样的问题应该得不到答案,他反而想迫使姜希婕去想一想,人不能总是站在原地不动,等时间来推着自己走。总需要做出选择,然后往前走,什么都不做只会持续失去,往前走才有获得的可能。至于是不是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那就另当别论了。
“。。。”而姜希婕只是含泪摇头。
“也罢。。。乖,以后别这么喝了,啊,不许再去总会了。每天也不看看自己挣多少钱,就浪费在那里。钱也不说,身体喝坏了怎么办!先就这样,慢慢的冷静下来,慢慢就会知道要怎么办的。不知道的时候,不如什么都不要想,等待答案自己走过来。”
“二哥。。。”
“这件事二哥谁也不告诉,连你二嫂都不告诉,啊,放心。”姜希泽一笑,“从小你就要强的很。其实你知不知道,每次你爬树爬老高的时候,我和大哥都不止是怕你摔,还怕你掏不着那个鸟蛋,心里不开心。”说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顶,“不论发生什么,记得你还有家人。”
姜希婕点点头,空荡的餐厅里一时只剩下渐渐低下去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
{65}理论上这种事情在民国初年不存在。中美情报合作没有开始之前,没有这回事。为剧情需要虚构
然而。。。哈哈哈哈哈。。。
总算忙过一阵子啊。然而并没有任何新的空闲。每天都在憎恶自己,怎么今天又没有码文!!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王霁月对于自己到香港来念英文,倒是丝毫没有什么不满或者悔意,她觉得挺好的,这个选择没有做错。至少她在香港接触到了更多的来自不同地方背景相异甚至立场相抵触的人。这样很好,多元化的世界。
虽然这是这么小小一个岛,但半年来她已学会日常所需的粤语,不喜欢学校食堂的西餐,叫上室友便去茶楼,乃至跑到湾仔的市场去买肉买菜自己下厨。去了好几次,肉铺的老板都已混熟,知道她是北边来的,苏州人士,每次她来,都会和自己的老婆感叹,这才是戏文里说的大家闺秀啊。
到了岭南,过了珠江,似乎就是另一个世界。从此没人需要在意她的身世背景,来的时候,也仅仅是从叔叔那里要了一两个相熟的佣人同行罢了。这半天,她完全一个人生活着,忽然觉得自在起来。没有麻烦要处理,也没有人陪同,孑然一身,非常轻松。她甚至开始有闲空去圣母无原罪主教座堂{66},虽然没什么需要忏悔的,也没有什么需要祈祷的,但是她想去。似乎是空闲的时间太多了,原先成绩太优秀,到这里反倒没有什么需要像之前那么努力的东西了。
有的时候还是有,比如讲到18世纪英文文学,她有点抓瞎,总是混淆。想起当时把18世纪英文文学修的全校第一的姜希婕,有她在应该就好了吧?
那天出发,故意骗了你,你生气吗?你寄来了好多信,可是我一封都没有看。
冬天的香港其实不冷,她甚至于诞生了去爬太平山的心思。室友是华侨,有一个佛山籍的母亲,笑她痴线,没事爬太平山干嘛,上到山顶看维港吗?看维港为什么不去坐小轮呢?于是她就去坐小轮。天色阴沉的周五下午三点,船上没什么人,她靠边坐,海风徐徐吹来,其实舒服极了,可她就是不住的在想,不会游泳,万一船翻了可就真完蛋了。
她也不觉得这么想有点晦气,端端觉得维港这般风景,若是被坚船利炮给摧毁了才是一出大戏,乱世之下盛景湮灭,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美感。到时九龙的庶民也好,太平山顶的贵族也好,焉能有一个逃得过的。战争本身可能非常不公正,但它带来公正的生死,公正的碾压,公正的毁灭。
船靠了岸,抬头能看见簇新的“远东贵妇”—半岛酒店。这漂亮的建筑,让她想到外滩,想到最近收到王浩蓬的信,信里说姜希婕夜夜买醉,喝得总会人尽皆知。
那天出发,故意骗了你,你生气了吧。寄来了好多信我一封也不看也不回,你生气了吧。可是生气何必作践自己呢?
或者你本就是个嗜酒的人,只不过我认识你的时候,时候未到。恍然间想起那张笑得妖孽问自己“不知道奴家当不当得芸娘”的脸,说起来真是漂亮的倾国倾城。王浩蓬的信里还说,不断有人跑去找姜希泽给姜希婕说媒,都被做哥哥的挡了回去。哦,看来应该是更容易嫁出去,而不是我。我待字闺中,或者待价而沽,可你是有价无市。可是是你不想见媒人,还是你哥哥不想你嫁给那些人?也罢,我闲的过了,想这些干什么。
是我错了吧。对你说那么重的话,还骗你,不让你送我,还不回信,连看也不看。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残忍,残忍来源于某种奇怪的固执,我与生俱来也依靠至今的固执。只是此刻我不能对自己诚实,更妄谈对你固执。我不像你,那么简单自然的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如今也许你也不确定了吧?
也许你也会不确定,然后会畏缩,然后会发觉没什么意思,然后放弃。
我也是这样希望我自己的,然而不行。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里,固然一切顺利,固然自在安逸,我却很想你。我时不时就会想,假如这个时候希婕在我身边,她会怎么办,我会怎么办,一切都会怎么样发展?
你会和我一起去菜市场吗?你会学粤语学的比我快吗?你会每天做更好吃的饭吗?你会陪我去爬太平山吗?你会和我一起做小轮然后一脸无奈的听我说什么万一此刻船沉了之类的话吗?你会和我一起去教堂,
不,你不会和我一起去教堂。因为假如那样,假如你在,我便不需要去教堂了。每每想要忏悔,却说不出自己的罪。我相信爱本无罪,然而对你所做的一切有罪。我本来甘心做了那罪犯,却没想过会有悔罪的这天。
她事先一早查好路线,此刻不过故意拖沓着步子,慢慢晃到公车站台。总是这样消磨时间。总是走得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年岁长了,懒于陪别人逛街,也懒于拽别人逛街,总是自己无故消失。
转眼圣诞节,学校里给不回家的学生举办了宴会,宿管修女心情大好,做了一大堆菜。就是黄油放得太多,王霁月不太喜欢,她厌恶油腻。不回家的学生们坐在长桌两侧,桌上点着蜡烛,火鸡沙拉大蒜面包,在香港尚算稀罕物的蛋挞也出现了,与之相伴的还有巨大的苹果派—也是这修女们都来自四面八方全球各地,要不然怎么前脚苹果派后脚西班牙黄米饭{67}。大家起身举杯祝酒,一时字正腔圆的英音,总也发不对重音的香港音,还有分外软绵的东南亚口音,葡萄牙西班牙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圣诞快乐!”
落座之后,她向管事嬷嬷一笑,手自然的往西班牙米饭伸过去。看着一桌,她也就吃得下那个。管事嬷嬷似乎知道她过于清淡的口味,还把另一层的炖豆子也给她递过去。她的室友已经冲向了火鸡,手里的面包上涂着厚厚的奶油,见她还是吃平时吃的东西,不觉腹诽她,这可是圣诞节,难得修女们大出血做这么好吃的,你还是吃米饭配豆子!
谁叫她喜欢呢,是真的喜欢。像平淡的茶泡饭一样,非常平淡,经常吃,也非常喜欢{68}。
王霁月坐在管事嬷嬷对面,这个嬷嬷尤其喜欢做饭,但平时很忙,唯独今天有空,便疯狂下厨做了半桌子。这会儿把这样递过去,那样递过来,欢喜的不得了。等大家都闷头开吃,她才坐下,悠悠然喝一口咖啡,看见对面的王霁月还是一副大家闺秀细嚼慢咽的优雅样子,心里喜欢,总觉得像是见到了中世纪的公主,笑着开口道{69}:“霁月,你点解唔返归呢?”
嬷嬷也就会说点基本粤语—到也够了,平日应姑娘们从楼上传来的遥远的呼喊都是一叠声的“嚟咗啦”—听起来反倒正宗地道很。
王霁月一愣,不知怎么说的好。留在宿舍的有医学院的,有家境相对差些不愿意浪费钱和时间回家的,还有贪恋香港繁华在这里浪掷光阴声色犬马的,偏她王霁月哪一个都不是。有天被嬷嬷撞见她从图书馆抱了一大摞书回来,以为她好学上进,一问才知,都是以前看过的,不过是想再看一遍,“怕生疏了忘记了。”
你怎么不回家呢?不过是海对面的广州。即便是回上海,你家里有钱的,怕个什么。最多不过是个懒,哼,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娇贵的哟。。。
“不太想回去罢了。喜欢呆在学校。”她本来还想找出什么舍不得嬷嬷之类的说辞,可是大庭广众不宜拍着么响的马屁。嬷嬷笑了,顺手把腌橄榄递给她,开始用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跟她聊天。管事嬷嬷和她亲厚,有时候说起话来不设防。这会子估计觉得大家都在鸽子聊天,便倒豆子一般说着什么你不想回去,眷恋学校,我也眷恋学校,但也很想回家,只不过我的一生已经奉献给上帝,上帝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天主就是我的归宿。
气氛宽松,王霁月也不太在意耳朵们是否都留着一点精力给自己,遂问嬷嬷,你在西班牙还有家人吗?嬷嬷说过她家里是加泰罗尼亚的小村庄。“冇啦!都冇啦!揾唔到咗!”原来她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小时候穷困,送她去做了修女,离开西班牙前往东亚传教的那天,她是加泰罗尼亚地区最优秀最虔诚的修女,却已经十几年没有家人的消息了。嬷嬷说,没有顾虑,没有牵挂,一心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
王霁月点点头,有时不免佩服起这些嬷嬷在遥远的东亚一呆就是十几年的恒心。难道人人都想做汤若望?可是这与家人几十年离散、也不想再去寻找,更不愿意与别人细说,是否隐藏着很多如湖底沉石一般的冰凉往事呢?太疼太冷了,只能放弃打捞。王霁月问,嬷嬷你没有想过找找他们吗?
嬷嬷说,他们已经被我丢弃的太久了,找也找不到了。找东西就像喝咖啡,必须趁热赶快,否则就渐渐不想找了,咖啡不好喝了,慢慢的就再也找不到了。
虽然上课的时候,教授常说,你以为最晚的时候,来不及努力的时候,恰恰是最好最早的时候;但想到这分离无常的事情,有的时候还是嬷嬷说的在理,毕竟别人也是会变的。
她想找一些安慰的话讲,可是嬷嬷的神色一变,有些促狭起来,似乎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安慰的话。嬷嬷笑着说,你看,这些孩子们留在这里,有的刻苦学习,有的寻欢作乐,不是求学业就是求姻缘,唯独你一个什么都不做。
她以为嬷嬷的意思是刻薄她浪费资源留在这里,害得每天修女们饭都要多做一份。于是辩白起来,一时红脸。还没等她说几句,嬷嬷们哈哈笑起来,问她要不要去一个教会学校做做义工。王霁月自知她们都知道自己先前的专业是教育方向,这下又莫名有些理亏,答应了下来。
等她晚上想起来,修女们都属于那嘉诺撒仁爱女修会{70},给她安排到旗下的圣玛利学校{71}去改卷登分做杂活,分明是她们自己的事做不完了,顺手把自己给套进去卖了。
可她也着实无聊的紧,未免闲着闲着想太多,弄出毛病了,去就去吧。即便现在她对身边的世界看似热情,实际冷漠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66}是天主教香港教区的主教座堂,位于香港中环坚道,于1888年落成,现存。本章及以后出现的均为现存的香港古迹。
{67}这里所引用的是如今我经常在迈阿密当地的西班牙餐厅吃到的用含盐黄油炒制的米饭。而不是大家一般知道的西班牙海鲜饭。
{68}小津安二郎《茶泡饭之味》
{69}为便于阅读,以下对话用中文和粤语写作。
{70}源于意大利,是玛大肋纳嘉诺撤创办的一个天主教女修会。早年为贫民提供教育、医疗和孤儿院等服务,现在则以办学为主。
{71}即嘉诺撒圣玛利书院,位于香港九龙尖沙咀柯士甸道162号,由嘉诺撒仁爱女修会于1900年创办,是香港历史悠久的女子中学。
写这章的时候,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赌王的祖辈中著名的何东爵士的儿子,何世礼。即赌王何鸿燊的堂伯父。大家有兴趣不妨也去查查,那个时代多少为了理想在生活一直到死的人,很有意思。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新年伊始,日本人打到山海关,热河局势吃紧。东北军本来应该奋起抵抗,老家都丢了还不给打回去?还是不是土匪出身?结果汤玉麟不战而逃,张学良指挥失败,全国上下对张一片骂声,姜尽言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的,姜希泽每天忙的连影儿都见不到,据说不多日就要去北平一带出差。姜尽言又问了一句,那长孙希耀现在在哪里?答,江西,剿匪。
更生气了。
但这一切似乎与姜希婕无关。可能因为与内地接洽的事情,她接触不到,她现在被当作对大洋彼岸接洽的重要人手,只要上海和怡和的繁华依旧,打仗什么的,与她无关。
据说欧美国家经济萧条的很,然而怡和往中国进口机械的生意依旧如火如荼,冷气堆栈{72}扩建了一次又一次,前两天负责去检查,没给她冻死。
生意什么的自然蒸蒸日上,相对于她自己的家财而言,她挣得工资当然并不多。老太爷回国之后就各处投资,没有老太爷打下来的江山,哪有姜家一个个都是政府公职,却家财万贯这等好事。姜希婕一个普通职员,就算来日升职升到大写,收入也勉强和她家里产业的分红的零头能比上一比,只有做到了小班,才算彻底的靠自己挣钱获得了之前在家里的生活水平。
想想挺绝望的,还想着什么独立自主呢。要想先独立自主,不如搬出去租公寓住。她倒没有什么不敢的,问题是和家里什么矛盾也没有,分家更是谈不上,哪来的理由搬出去?何况有时候家里需要她。当两个哥哥都不在的时候,有时候姜家的门庭看起来倒不冷落,而是冷清,男人们都不在,就剩女子当家,老太爷搬到上海来也一样,两个孙媳妇,宝贝孙女陪着,儿子和孙子都不在身边。
过完年,姜希泽就秘密去了北平,连顺路去管教过年都不回家的弟弟的机会都没有。姜希峻自打被放回北平念书就死了心眼不回去了,连信都没有。偶尔打个电报回来说一切都好,姜希婕又不乐意扯下脸去拜托王婵月看顾比她还大两个男孩—这像什么话?可姜希峻就是吃准了爹不在姐不在爷爷护犊子,无法无天。
都去死,要来也没有用的男人们。姜希婕一边开着车一边腹诽。今天请假,必须请假,有重要的大事。后排座位上坐着大嫂二嫂,特别是傅元瑛,脸色难看极了。昨天半夜到现在,她一直在吐,停不下来,活脱脱的妊娠反应。家里人心里都欢喜,明面儿上又不好意思说,看着她吐的要虚脱更心疼。徐德馨打了个电话给在南京的婆婆,徐氏听闻高兴的不得了,说马上去上次看的那家医馆找云大夫。可是姜希泽出差去了,联系不上,一时也回不来,司机跟到南京去了,姜希婕自告奋勇,说实在也没有别人,请假当车夫。赵妈不放心,坐不惯汽车也壮起胆子跟了来,美其名曰,是小姐开车,我怕什么!
二哥说,不论发生什么,你还有家人。你的家人,我们,不敢说世界上最好,但一定不坏。不信你去看看那些卖儿卖女的,那些家里内讧的,互相算计的,咱们家多单纯,多好。她想起王霁月跟她说过的话,你生在那样的家里,是非常非常幸运和幸福的。你的父祖游历世界,见多识广,注重新式教育,人品也端正非常,再加上有权有钱,你何止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当然他们是可以这样说的,他们这样说没有伤害,因为姜希婕知道他们也明白自己也有生来的悲哀。
她一个留在车子旁边,不想进去医馆去,反正大嫂和医生很熟了。天气阴冷,赵妈说的要变天了,今早非让她多穿一件。她问为什么,赵妈说我夜观天象,天气虽暖,却刮大风,显然是要变天。
早上起来她打第一个喷嚏的时候赵妈就一副你看我没说错的表情,给她找了一件羊绒背心,让她必须穿上。一边递给她一边还说,小姐今天起这么早干什么,不是半上去才去吗,已经和医生约好了呀。她说,只是睡不着罢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觉得冷,把被子裹了又裹,朦胧间再度入睡,醒来却是短短两个小时以后,睡意全无,天还没亮。心底悲凉冷淡又轻柔绝望的情愫浮起,干脆拉开了窗帘,裹着被子看日出。那时候全家都再睡,除了她一个人默默的看日出。冬天的日出显得单薄柔弱,云层太厚,看不见的地平线处漏出阳光,一片苍白。
姜希婕不再给王霁月写信了。她开始本能的想逃避这件事,不去想,就不会疼,不会那么焦虑,不会因为不知道有没有的“另外一个人”而产生荒谬的蚀骨的嫉妒。不给她写信,不去想之前那么多信她看没看,甚至巴不得她把那些信都烧掉,这样好比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病态的希望王霁月就留在香港,永远不要回来。这样上海这座城就属于她姜希婕一个人,尽管处处都是回忆的痕迹,她也可以选择熟视无睹,选择单身一辈子,选择自己生生创造一个没有王霁月的世界来供自己打发余生。
冬天让人裹在重重衣服中,变得脆弱而狠心。她觉得自己是脆弱的,因为承受不了物是人非,不如直接人事皆非,全部刻意的人为的从心理上推倒重来。假如王霁月要回来,她就不如找个借口逃离。出洋留学,就耗在异国他乡好了,香港也好,美国也好,总之不能再见面了。再见面她怕会自毁长城,会心软,会把这堆灰烬里的余火再度点燃,横竖现在是闷烧,慢慢的灰烬就会把它自己捂灭了的。
她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不论王霁月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接受还是不接受,她无论如何看不到前路。走出象牙塔不过半年,忽然就好像看到了人世的残忍。往前,假如能和王霁月携手,置双方的家人于何地?难道两个人就此私奔去么?留在上海,架得住这人言可畏?她自己不在乎别人非议,可是万一说了出去,要她的家人、要王霁月的家人怎么办?讲的难听些,她们可都不是死绝了亲人的孤儿。退后,从此放弃这件事,什么也都好说,大不了一辈子就此孤身一人也不是不可以,还有亲人,不是完全的孤独。唯独剩下一颗心不好处理罢了。
她明白王霁月为何冷着她了,原来一颗火热的心是可以晾凉直至冻僵冻死的。
天色忽然变暗,云显得又厚又沉,像是冬天里的八斤棉被,能压死人。赵妈出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天色,“小姐,这怕是要下雪了。”“咦?”她看看天,又看看赵妈,“赵妈你夜观天象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元瑛姐姐看的怎么样?”赵妈说好像不太好,需要多呆一会儿。“大少奶奶让我出来告诉小姐,太冷就别站着等了,去找个地方坐坐吧。约定十二点在门口见就是。”姜希婕举目四望,这医馆开在公共租界繁华地段,隔着马路就有一家咖啡馆。“我去那儿吧,这样你们出来我也看的见。告诉大嫂二嫂不要着急。”
天气太冷,时间尚早,咖啡馆里没什么人。她告诉侍应生,不要放奶也不要放糖。侍应生略感奇怪,点头离去。“咖啡还是不要放奶也不要放糖才好,没糖没奶像生活一样。”那人这么说来着,的确在理。可能这黑水好不好喝只在于喝它的心态吧。侍者端来的咖啡安静的微微荡漾在白瓷杯子里。肚大把细的白瓷杯,像个中年发福的贵妇的身段。她父亲快要回来了,从德国寄回信来,说再去一下法国叙叙旧就回来。不知道父亲回来之后会不会和大伯和好,想起大婶过年的时候总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去南京,说夫人很想见见她。她“嗯”了一声,说有空就去,其实是不会有空的,不如夫人和孔夫人一道来上海的时候再说吧。
曾经她很想远离政治,任何情况,任何有可能让她从圈子的边缘跌落进去的机会。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躲避的必要。毕竟躲也躲不过,既然愿意回归家庭,为什么不为家里多做一点事呢?
本来走这条路的目标,似乎已经在冬天冻死了。是啊本来要开春了,可是等不到。既然如此,走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可能人渺小的一生和时代的洪流就是这样,拼命想洄游的时候被水流带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了,随波逐流的时候反而被冲回往昔。
她双手拢着白瓷杯子对着窗外发呆,直到真的下起细雪才反应过来。好像这样一走神,就溜走了一个世纪。
“你在发什么呆呐?”三分戏谑三分温柔三分高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Kitterlin。毕业之后再没见过,也是一段日子了。这身材高大的金发美女还是这样声音洪亮,眼神闪着光,眼角的细纹都美丽。
可是姜希婕反而从她身影里看到一种力量的流逝。
作者有话要说:
{72}即那个时候的冷库
真的要忙飞了!飞了!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想不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你。上海那么多咖啡馆,心有灵犀的人还是能走到一起。”一阵子不见,这家伙的中文说的是越来越好了,用词都已经上升到“心有灵犀”的阶段了。姜希婕对她笑笑,招手让侍应生再上一杯。“现在工作了,有钱有底气请客了。” Kitterlin见状坐在她对面,对她微笑,嘴巴咧的挺大,带动面上不少皱纹。年纪到了,皮肤就会松弛,藏也藏不住。但这倒也不影响她的美丽。
“怎么样,工作还好干吗?”姜希婕点头,“挺好的。听说现在欧洲美国都很萧条,好在国内还是不错的,我现在主要负责的还是大型机械进口,生意好的不得了。今天要不是陪同来看医生,可能也没办法请假。” Kitterlin先是问了她看医生是何故,又道过恭喜,这才把话题圆回来:“发展的地方总是这样。呼,我也想去洋行工作,可总不见得就有当老师这么开心。”“你也不是多么虔诚的基督徒,难道还为了上帝的福音要献身一辈子”“老师这样的职业有它舒服自然的地方。你是不能体会的。王霁月说不定就可以,对了,王霁月呢?”
啊,生活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种事上,本来就不存在墨菲定律,她要问的,旁人也都会这样问而已。
“她去香港了。”“哦?她还真的去了呀。我还以为她不会呢。不过去了也好,她适合做一些学术的东西。”“是吗。。。也好。”“不过她这一走,你就不开心了。” Kitterlin笑着接过咖啡,放下不喝专等晾凉,然后分外悠闲的看着姜希婕,“呵,你也看出来了。”
她原以为这事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后来某天回忆泛滥中,无端想起Kitterlin曾说的话来,感觉她应该是知道的。甚至感觉Kitterlin和自己是同一类人。直觉亲近,也就无所谓什么风言风语之类,这个女人不是这样的人。
“你像丢了魂似的。瞎了眼的才看不出来。别人无非猜不到你是丢了什么罢了。”姜希婕苦笑摇头,不愿再讲。Kitterlin也只好由了她,说起别的话题来。两个人其实从最开始相识时就有很多话讲,Kitterlin始终欣赏王霁月的逻辑能力,但是聊天,还是姜希婕这样的聪明鬼比较合适。机灵,好奇心重,富有一定的攻击性,才是聊天的好伴侣。太谨小慎微的,不如去相亲。
姜希婕问她去过香港没有,Kitterlin点头,“我曾经路过好几次。没有呆很久。感觉是很棒的地方。很有意思的城市。英国的殖民地和满清的属地,文化很冲突,冲突的很有美感。”她看一眼姜希婕,呷一口咖啡,甚是满意的点头,然后说:“我知道你想听些好话安心,其实不必,从上海到香港,你都不必担心,王霁月是很有能力的。你要担忧的是自己的心。”
“是啊,我只需要担心我自己。不过我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一切就是这样了,好好活着便是。”“哦哟,年纪轻轻你倒是要看破红尘了?”姜希婕一挑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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