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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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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下来,咸涩至苦地扎着我的心身。
极静的黑暗之中,有什么人走了进来,我以为是那解浮生去而复返,忙是摒了呼吸动也不敢为动。
猫也似的垫步轻巧跳在榻上,窜来窜去地在我面前晃悠,温热的湿滑带着腥气,柔软地蹭了一下我的眼角。
不知是个什么小东西,尝试之下发觉并没有惊醒我,便更是大胆地伸了舌头,放肆地舔舐我尚挂在眼角的咸涩。
莫不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妖物?
它的舔舐不可谓不温柔小心,可亲眼见过解浮生和那些怪鸟之后,我早有警觉,更是纷乱生疑,直觉认为这小东西定也不是什么寻常存在。
此刻为它贸然亲近,即便是温柔舔舐也只惊得我汗毛暗竖,不敢乱动的十分折磨,呼吸都要断了的难受已极,更不消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走近,于我又是格外难捱的惊怕。
那脚步很轻,揣着小心而来,呼吸压下时,特殊的幽香便随至环绕弥漫而来,径自又凉又寒地趁着呼吸往鼻翼里直钻,让我的触感意识都敏锐至极起来。
如此便觉一缕轻而柔软倾在了肩头,怕惊扰我一般地即沾即走。
应该是…人吧……
像是这人低了头看我,柔顺的青丝不期然地垂下,吓了这人僵住身形,呼吸都跟着紧张了无声,那舔舐我眼角的小舌也乍然停却。
“青儿,走吧,不是她。”
万分清冷的像是梦中乍起了一缕幽魂,听不出是男是女的音线并没有失望的起伏,好似整个人原就没有生机,没有情绪地跟着也就没有了心,毫无流连地退去。
“吱吱!吱吱……”
老鼠似的尖锐叽鸣咕啦啦的响成了一串,抗议似地在床榻上跳来跳去。
“你若不愿走,那便随你。”
没有丝毫挽留的人踩了无声,径自往远处走着。
那小东西在床上叫着又跳,有些不甘的急切,柔顺的毛发不小心扫到我脸颊,瞬时便安静不动,有视线在我脸上忐忑逗留了片刻,才是挪开地挨着步子跳下床榻,轻簌簌地追了出去。
无形的压力散开,我微睁了眼。
亮着浅灯的大殿幽静暗沉,余光里那人刚行至门口,披了一身的青盈朦光,轻烟缥缈似地往外游离。
殿外已是入夜,月华霜洒一般地倾进来,拢在那轻烟缥缈之上,半是清亮半是阴暗地显出了格外消瘦的青衣长衫。
铺呈的暗影自殿外越过门槛爬上他的脚面,轻晃晃地漾在了他衣袂边角。
原是有什么人挡在殿门之外才令他停了下来。
他随手掩下青色罩帽垂帘,似是不愿意见到门外之人。
“便知道你会来。”解浮生雅致的音调飘过来,带着不出意外的调侃。
我大为惊颤地闭上眼,不敢让解浮生发觉我已清醒。
青衣人没有接话。
解浮生轻笑出声,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怎么,对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不满意?还是说你不忍见商丘的血流成河,想要逃?”
“我没有逃。”青衣人甚是平淡,面对解浮生的有心挑衅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寥寥两语,却令我心下难掩猜测。
是否这青衣人便是解浮生让父王救下之人?
一想到为救他曾耗费过万人血肉,我对他便是恨了入骨,连带解浮生也一并子生了恨。
若不是他们,父王也不会变了如今的残暴模样!
“也是。”解浮生撩了声线,慢悠悠道,“你自是明白,若是撑不住身子,也容不得你继续找寻阿宁。”
“你不要提她。”似是被提及心底深处的隐藏,狠意生在青衣人齿间,有着艰涩的咬牙切齿。
“这可怪不得我。”解浮生洋洋噙笑,无辜道,“是你玩过了头,搅得世间一团乱糟糟,我看不下去才来帮了忙,怎地不是感谢,还要怨了我来?”
“哼。”青衣人并不反驳,冷哼应答,一幅纵是他真的理屈,也不愿在解浮生面前矮了气势的冷傲模样。
“罢,我心情好,不与你置气。”解浮生无奈,懒懒笑了又道,“你身子损耗太大,便是我花上如此多的心血,如今还是毫无血气的像是个死人。我劝你不要乱跑地只管借上康王名头多生几场争战祸事,汲点儿生人血气好好养了身子才是,省得来日若真撞见了阿宁,模样变的可怖狰狞,不仅吓坏与她,也让她认不得你来。”
“住嘴!”青衣人似是真生了气,语气都带上了恼怒的压抑颤抖。
“哎,你可别生了气,小心真破了相去!”解浮生言语乱了方寸,慌乱安抚道,“我知你定会赶来,遂并未阻你。如此叫你确认她不是阿宁,自可安心折返商丘将养。只消你能养好身子,我也能无后顾之忧地全心顾上青陵台之事。”他寥寥为叹,不情不愿地苦恼道,“谁叫我就是个劳累命,除却守着你是件乐事之外,世间复杂的人心欲望真是料理的令人厌烦。”
“那也是你自找来的。”青衣人恢复淡漠,讥诮着解浮生的自扰之心。
“罢,知晓你自那日后便不待见于我,心底也只有了阿宁。如今我也不求其它,只盼来日我若真是料理不来,你权且顾上我一份守你之心,好歹敛我个尸身也罢。”解浮生玩笑似地笑,语气并不是听上去的那般轻快,自嘲寂寥地参杂其中,也不知是情真还是假意。
“等你真的死了,我会替你收尸。”青衣人冷淡泯然,不推辞之下竟有些格外的惘然寂寥,“只可惜,你我都清楚,那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谁知道呢…”解浮生不以为然,苦声叹道,“唉,你此次可真是过了头,连我、竟是连我也料不出来日如何了……”
“你都料不出,岂不正好?”青衣人自出现便是格外的淡漠疏离,此刻竟是生了那么点儿意外之喜,些许轻扬转过萧索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活着,真的是太累了么……”
“那是你。”解浮生敛了寂寥低落,洋洋噙了一缕轻巧的欢喜得意道,“我嘛,只要你还在,总还能得些趣味可作弄。所以啊,无论如何,我总也不能让你轻易就死了,否则,孤零零地留我一个在世上,才是莫大的无趣。”
“无趣浑话!”青衣人冷哼驳斥,似是瞧不过解浮生的随意轻巧,冷冷道,“我走了。”
“走罢,走了得好。”解浮生大抵早已盼他快走,催促道,“我本叫你来,又不愿你来,如今你真的来了,我还真怕你会糊涂了心思,不仅将这小丫头当了以前的那些个泥娃娃不说,指不定还能倾覆了什么不该有之心,未知未觉地扰了我好不容易做下的局,那可就不好玩了。”
“你的局?”青衣人淡道,疑问轻扬。
“世人贪妄,罔顾天则,自个儿打自个儿也还罢了,如今枉枉轮回之中不仅伤了天地万物,更是莫须有的想贪妄求得极尽长生之事,可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之事来?”解浮生换下散漫玩笑,颇有些正气端然道,“我在世上来去一遭不过是要找一件东西,至于那小老儿,再敷衍他几年,挨不过日子自己死了便是。届时,你好了身子,我得了东西,便再不管了世间的贪妄烦扰,也是快活。”
我听到这里,心底更是大恨。
原来,解浮生与父王的巧言弄舌皆是谎言!
可怜我父王当真信了,满心思地求取长生,甚至为此做下许多残暴之事,倒头来,不过是解浮生口中的无端虚妄!
“你要找的……”青衣人似是猜到了解浮生要找什么,犹豫之中只是不能肯定,方是踟蹰问来。
“阿宁化身那日,地势卷便随她不知去往了何处,眼下你搅得世间乱乱糟糟,若无地势卷怕是搬正不来。眼下的烂摊子再怎么麻烦,总要收拾了去。”他故作烦扰,苦了声气道,“你说你,贪妄成痴,不仅害了你自己也是害苦了我,真是好不令人烦扰。”
青衣人沉默,良久才道,“是我不好。”
解浮生也没想到他会真的矮了声气,并没有接话。
良久的寂静里,好似真的没了人在。
权以为他们都走了的时候,解浮生便是叹了声气。
“时欢,你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过……”
“没有!”青衣人似是裂了心扉,凛冽打断了解浮生,冷极道,“便是你死了,我也不信阿宁她没了!”
“你!”解浮生切齿生怒,气极生乱地踱步走来走去,好片刻才哑声叹道,“你走吧,千万别再来了,也别念了这丫头。我好容易得了一点儿地势卷的消息,若再因你心乱毁了,那我…可真就没了办法了……”
“好。”青衣人平静下来,“我不再扰你,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解浮生似是下定了心,不再玩笑地冷道,“你身子好了便回冷寂渊呆着,左右不过这几年的事情,只消你不添乱,我自会回去!”
“也罢。”青衣人轻叹应下,便再无声息。
解浮生怅然而叹,许是心情不好,步子也踩出了沉沉的意味,竟是转身踏进了殿中,一阵轻沉地在我榻前站定了。
他打量的眼光落在我身上,真是让我厌恶难熬,不知过了多久,只挨得我差点跳起来骂他,他惋惜悲悯的音色才过了耳际。
“地势卷已出,你却依旧不是阿宁,若是,那该有多好……”难忍的寂静中,他又站了片刻,终是再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又等上许久,我才敢睁开了眼。
浅盏烛火轻晃映入了眼,空荡的大殿更是冷清,转着眸子小心从暗藏阴影之中扫过,总觉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藏着什么无形的可怕怪物,随时可以跳将出来撕扯吞食了我。
我又冷又怕,蜷缩手脚地抱紧了自己,只觉今夜听闻所来,竟是比眼见那些食人怪鸟还要可怕。
世间之事,好似尽数掌控在这两人手中,随任他们来去玩弄。
他们是什么人,所在意的阿宁,又是谁?
团团迷惑下来,我却不敢往深下想,只想有什么法子能够保住父王。
即便他做下许多错事,可只要能令他明白解浮生所说之言皆是假的,不再为之妖言蛊惑,眼下的恶事局面定能有所改变!
我想得清楚,便是再不能忍耐,翻起身来鞋也没有踩地往殿外跑。
☆、卷一大梦卷之第五章:坠台
殿外月华大亮,凄冷地洒将下来,拢了整个青陵台的廊阙冰凉,白玉琉璃的地面恍若明镜,愔愔吊着我鬼魅一般的冷峭影子。
我慌慌借着幽冷月光瞧了几眼,方是清楚此处大殿是我居于离宫的寝殿。
离宫本是掩在玄鸟大殿之后,我辨下方向提起衣襟扭头便往南面跑。跑过几个回廊之后,才意识到来路的清旷过于安静,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无所对比之中,脑中竟是升起世间只有我一人的可怕之感,惴惴不安地忙是压过心惊,跑的便更是快了一些。
转过廊角便至离宫外殿,眼见玄鸟大殿隔在两殿相交的石桥对面,正是欣喜难掩地要上桥,那桥上挂角廊影之处蓦然裂开,有什么暗藏的影子扑将过来,迅疾而凛冽,我慌乱避让,脚下打滑,人便扑在地上撞了一个满身骨的生疼。
嘶鸣凄厉作响,我心头凄苦哀怨,遇什么不好,偏是遇上那食人怪鸟!头顶风声大作,想是那怪鸟一扑不中,转头复追了下来。
我捂了头,咬牙苦涩,耳际满是那急速迫近来的啸声,只怕立时便要为那怪鸟撕碎!
“吱吱!”
鼠叫的厉鸣划破了夜空,怪鸟像是受到极大痛楚地发出了难忍的嘶鸣。不知是那怪鸟生了如何变故,扑下之势骤转而去,扑腾跌撞之声便是随之传来。
压力骤减,我慌忙抬头,便见那怪鸟被什么东西缠住,扑着翅膀跌在大殿广场挣扎不休地正是乱滚。
声声凄鸣撕耳,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撕咬着它,不仅令它难以甩开,也是极为痛楚。
我心下惊奇,思忖能有什么东西比那怪鸟还要厉害?
凝起眼眉仔细瞧过,才是见那怪鸟暗光愔哑的羽鳞之上有着一团青色暗影正在迅疾流窜,快如光影的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青色影子迅疾矫捷,不管别处地径直往怪鸟羽鳞根处袭击,令那怪鸟扑腾翻滚出一地的血迹斑斑,残留的尽是沾血的断鳞。
暗青的影子很是小巧,薄锐的流光泛青冷厉,为溅起的血光相衬,青红流曳地竟是格外的妖冶惊艳!
怪鸟身形巨大,羽翼撩长,喙齿啄去转不得弯,根本捉不住那小巧的流光之影,不消几时便为之撕伤了羽翼齿骨,飞不了空中不说,更是只能徒劳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扑压。
饶是如此应对,怪鸟的身形毕竟巨大,再是迅速扑身碾压,在那小东西几如流光影子的攻势之下下终是过于笨拙,挣扎不出片刻便是摊在地上,哀鸣凄切之中不时不甘心扑腾几下,立时便被那小东西撕咬窜起的血光压下。
月华清冷地洒着,分毫不为惨烈的画面影响,温凉倾覆在压住怪鸟头顶的小东西身上,才令我看清了它如何模样。
那小东西只有新出生的婴儿大小,周身覆满了青色的针羽,此刻尽数倒立扎起,寒芒闪烁地甚是吓人。幽青的眼珠骨碌出一阵阵的冰冷月光,溢出眼角地撩起弧翘鼻头上的暗色明亮。
嘴角示威一般地咧着,几乎无声地扩到了耳际,为周身的暗青衬托,那夸张的嘴角更像是一条裂开的血色幽壑,端地是诡异非常。尖细的獠牙也趁势折出了寒芒闪烁,正是冉冉滴着齿间的血色垂涎,于幽壑之中便是更显残忍血腥。
它四肢鼓起饱满的肌肉,撑开爪子的尖齿深深扣进了怪鸟坚硬的羽鳞根处,以胜利者的傲视姿态悠然展开了身后的三缕针刺尾羽,蒲扇一般地盛放了所有的凛冽霸气。
拂风轻晃着它的尾羽,它犹自享受着胜利,眸光幽冷地随月而转,发觉我正在看它,便是收敛了所有的狰狞,锋利的怪刺也尽数化作了青色的长毛贴身垂敛,俨然是一只看上去甚为乖巧的青毛狐狸,远远遥望了见到主人的欣喜之情。
我为它的归属喜色惊得心头直愣,尖细似鼠的叫声回响耳边,便是确认它就是那只随青衣人进殿跳在榻上舔舐我泪水的小东西。
恍惚与它对视,更生了想不明白它归属喜色何处而来的惘然。
獠牙的血色犹自映在月华之中,青色长羽华贵的反是像随性盛放而来的灵台青莲,喜色浓烈地衬出了莲心深处的流曳妖冶。
正是那妖冶血色惊得我回了神,大是害怕地收缩了惘然之心。
纵使收敛成惊艳华贵的小狐狸,仍是不能令我忘却它与怪鸟争斗之时所展现的嗜血残忍,想到它沾血的舌头曾在我脸上舔舐,便是难忍恶心。
缩起身子想要爬起跑开,岂料那小东西骨碌碌的眼立时跟着精亮了几分神采,影子一般地掠下怪鸟头顶,极快地朝我奔来。
我心头大骇,还未爬起完全,啪地又撞了回去!
苦恼地砸了一下地面,真是恨自己不争气,竟连一个小东西也是怕得紧!
月华忽地转暗,阴影大片扑来。
我慌忙张望,便见无数黑色怪鸟在大出数倍的白色怪鸟带领下,浓雾无声地扑向了小狐狸。
我见过怪鸟扑人而食,那画面实在令人惊惧难忘,后怕的冷汗已是涔涔而来。
难以动弹之时,不知怎就担心了小狐狸,忙是扫回视线去看。
疾奔的小狐狸早已警觉危险,岂料只堪堪张了一身针羽青刺防卫,已是来不及地被白色怪鸟扑身抓在了爪下。
白色怪鸟一击而中,迅速撩身弧窜而起,迎上暗夜之月地兀自盘旋。黑色怪鸟乌压压的追过去,围着白色怪鸟嘶鸣不已。
白色怪鸟比黑鸟大过数倍,否则也不会整个身子都覆住了玄鸟大殿的眼珠,令我以为那只是一双垩白的玄鸟之眸而已。
眼下它抓了小狐狸,撩长宽广的羽翼更是铺展,几乎全然遮住了月光,反示威地抓着小狐狸盘旋数圈,才是长颈高昂地清亮嘶鸣,张鸣出难掩的胜利得意。
黑色怪鸟齐鸣和之,声震耳际之时,它丢开小狐狸,任由黑色怪鸟群涌而起地扑了上去。
小狐狸不甘心地嘶叫,立时便被涌没了影子。
不知是后怕犹甚,还是念及小狐狸曾小心顾我几分,惊怕的可怜作祟,我捂了眼睛不敢看它即将被撕碎的残忍画面。
原以为会立时听到怪鸟的兴奋嘶鸣,岂料反是为更为不甘的痛楚惊鸣刮在了耳际。
那痛楚惊鸣乍起,便是跟着一声断不了一声地糟乱起来,整个大殿似是被那痛楚嘶鸣唤醒,沉沉闷响了猛兽一般的闷吼之声。
听上去竟像是许多人在齐声怒吼,既是愤怒不甘又是兴奋难抑,鼓舞着什么又发泄着什么。
闷吼渐渐震裂,不时便透过地面颤到了我脚边,我再也压不住好奇忍耐,便是偷偷张开了指缝想要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是月华满溢的半空之中,黑压压的怪鸟正如下雨一般地往下跌。
极快的青影折泛了月华的凄冷清白,蹁跹惊鸿的光影匹练也似地轻巧翻飞在怪鸟群中,以拨云见日之姿随意地斩杀着怪鸟。
无声而细的寒光不断闪耀,每次惊鸿掠过皆会撕裂一只怪鸟脆弱的颈项,殷红血雨洒将出来,怪鸟便是失去生机的坠落下去,径自撞在了冷清的地面之上,折断了曾嗜血残忍过的破败身体。
以为是小狐狸爆发变化,眨了眼才看清那是一道青色的薄弱人影。
他飘羽匹练地踩着怪鸟借力腾跃,手中寒光似是上乘长剑,便是斩杀如此多的怪鸟之后仍是寒光慑人,血色殷红竟是片缕也不为之沾染。
小狐狸安稳地趴在他肩头,收敛针羽的乖巧轮廓时掩时现。
是那青衣怪人!
我怔怔瞧着,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竟是如此可怕!
怪鸟在他剑下没有丝毫的挣扎之力,势不能敌地陷入一场不能反抗的屠杀之中。
血雨唰唰而下地不能止歇,瓢泼也似地倾在青陵台广阔的大殿广场,更是泼在了那些犹自兴奋不已怒吼的奴隶脸上。
他们拉着锁链站起,昂首瞧着一场屠杀,兴奋难抑的怒吼如兽呜咽。
像是替死去之人发泄着被怪鸟吞食的愤怒,也是挣扎出了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心,如此放纵地以身体去享受那些血雨的倾洒,瞬时一个个皆尽变成了疯狂血人,手舞足蹈的似是乱从而生的妖魔。
浑噩地爬过数次,我才得以站起身来。
提着衣襟犹是发了抖,不能相信眼前人妖混杂的乱丛画面,竟是给我一种地狱乍临人间的错觉,令我震惊大过了害怕。
震惊,不仅是因那不能为之反抗的屠杀,也还因奴隶脸上不能抑制的疯魔。
人,是不是总习惯强势地碾压弱势,即便不是自己出手,也会因碾压的画面从生出幸灾乐祸的癫狂?
我茫茫无措地偏了头,不知该往何处躲,才能避开眼前一场疯狂的难解之相。
屠杀的动静太大,解浮生不知何时走来,立在玄鸟殿外雕栏的阴影之中,轻浮随风的像是一抹鬼峭魅影。
转眼撞见他令我讨厌的轮廓,正是想避开,便见了那满头花白为两名宫女搀扶而出的垂老男子。
厌恶化作不知名的空荡,不知该是喜,还是哀。
时隔十年,我多年的期盼如此容易地遂了愿,下意识的,却是想逃开。
纵使王袍加身,与旁侧白衣飘然的解浮生相比,他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苍老无力的老人,那还有什么天家王气的高贵可言。
便是有些可怜地攥紧了心。
“将那些躁动的奴隶都杀了。”他咳着嗽,厌弃吩咐。
我正是哀切他的衰老不堪,闻他此言尽是冷酷杀伐,便清醒意识到他早已变了模样,早已成为随意摆弄他人性命的桀暴之王。
瞥及他身侧白衣悠然的解浮生,恨得咬牙切齿。
都是这个骗子,骗了他!
“父王!”
再也耐不住心气地扑出去,抓着大殿高处的雕花石栏,隔着一座石桥的月华冰凉,不管不顾地扯了嗓子大喊,“解浮生他是个骗子!骗子!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之法,没有!您不要再害人了,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让怪鸟吃人了!”
“混账!”
他惊然转身,趔趄抓着宫女的小臂,褶皱灰败的脸上抖动着不可遏制的惊惶,心口剧烈起伏地大声咳嗽呼喝,“来人,咳!来人,给孤抓了下去,咳!锁起来,锁起来!”
持戟的黑衣甲士乌墨浓浆地涌过来,我心下大慌,惊眸抬起,但见他犹是一脸的灰败气急,分明是厌极了我的大喊诤言。
迫近而来的甲士带来了无能为力的绝望,我眼前泛黑地锁不住他轮廓,不甘心地纵声争辩。
“父王,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先生说过,世有往来无,天亦生死具,哪有什么生而长久,王权恒首!您从亲兄手中夺取王权,是为不恒之一,如今暗疾在身,又是为生死天命恒数之一。难道就不明白,这些事,这些权,与天地是恒,与人,终不过是生死须弥之间,拼不过沧海一渺么!”
似是万没有想到我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毫无防备地像是被一剑戳了个穿心窟窿,脸色煞白地褪尽了血色,浑浊的眼眉僵住,直愣而来的尽是惊恐。
他王权得来的并非端正,自来是他心中最为惊怕之忌,此刻为我卸去百般遮掩的尽数披露人前,如何不惊惶无措!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气急败坏地推开上前阻拦的解浮生,狰狞扭曲的脸再没有我记忆中的模样,厉声喝道,“你这妖物,休要胡言乱语,你母亲负了孤,难道你也要负了孤么!”
眼见他狰狞的不管不顾,我已彻底明白,任是谁也比不过王权恒首在他心下的份量,即便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也不会承认,更不会去真切面对。
提及母亲,我心头更是绞痛,惶惶瞧着那些奉命而来的黑衣甲士,本还犹豫的心立时被无望的疲惫倦袭,咬牙翻过栏杆,挂着身子踩着边缘,兀自触及台下,只觉高得令人晕眩。
我的蓦然之举阻止了甲士的暂时靠近,许是他们怕我真的掉下去,顶前的甲士不敢贸然为动,慌乱无措地暗自你推我搡,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得稍许喘息,我闭眼镇定晕眩之后便是睁眼抬头,哀切锁住他浑浊的眼眸做了最后挣扎,“父王!”
“你要做什么,难道也要像那个贱人一般逼迫了孤么!你怎么敢!”他厉声震喝,身子伴着剧烈咳嗽抖起来,便是为宫女扶着,也险些倒下去。
担心的惊跳令我张望过去,立时在他称母亲为贱人语气中缩回来,凄苦终是大过了无望,只觉世上再没有比我还要惨的一桩人生了。
他已是如此对待了母亲,与我,还能再顾念了什么!
心念断绝之下,便再无可挣扎的余力,我惨然道,“父王,当年母亲是从青陵台坠下,今夜,子夏也将一条命由此还您,来日您若得清醒,还请将子夏葬于母亲之处,子夏感激不尽。”
他大力推开人群,跌撞在栏杆上,不知是念及了我的血脉之用,还是真的动了骨肉亲情,惊吓堆满了那一张苍白至极的脸,忙是放缓声气地安抚道,“子夏,是父王不好,你切莫乱来,父王不抓你,不锁你,你下来,快下来……”
我已不能信他,如何还能听他几句虚假的好言软语。
毫无信任地驳斥他一眼,只觉他竟已是苍老至斯,苍老得如那解浮生所言,指不定哪日便是死了,便是戛然断了为人称之‘桀’的一生。
只好在,我定然是瞧不见了,自不会平添几分他本也不会在意的多余伤心,今日满心的无力哀然,权当是早还了他的生我之恩罢。
冷笑自嘲地了却了仅存的牵系,我转眸盯着他身旁的解浮生恨道,“我不知你们要找什么东西,救什么人!但是你们害我父王,祸殃百姓,来日总会遭天谴降罪,身处万劫不复之境!”
一语恨毕,挂着栏杆的指尖再无流连地决绝放开,犹自恨恨盯着解浮生那一张惊讶不信的脸,许下最后的不甘念想。
若我死后能化为母亲一般的鸯鸟,必定要生了那怪鸟的尖牙厉爪,将这妖言惑众之辈生生撕碎剐骨,方能解我此生遗恨!
耳际风声利利,身子重的厉害,全无梦中的轻盈缥缈,这一头撞在地上,怕是真会四分五裂死的难看了。
我万没有想到,临了死时,除却不甘心的遗恨之念,自己竟还会如此玩笑地作了想。
轻嗤笑的讥讽,只以为就要跌到了底处,却是跌入一片幽冷的温软怀中。
我惊急而望,竟是那青衣怪人!
来不及思考,腰间便为他指尖反扣为紧,原是他也受不住坠台而来的冲撞大力,正是急速地往后退着。怕是担心急退之中力道不稳,遂扣紧腰身地防止我再度跌落。
尽管是他救我,一念而起的却是他与解浮生的对话之景,我下意识去推他,可他力道为紧,压着我竟是不能施展半分挣扎。
由此,我可算是想了一个明白。
他一阵紧扣的不仅是怕我会再度跌落,也是怕我会厌弃地推开他。
冷笑暗噙,趁他堪堪停就,便是不甘心地死命挣扎。
许是下坠的余力未尽,他不仅晃了身子,也是为我大袖挣扎拂到了青色帽檐,人还没退得下去,倒是那帽子先跌落了肩头,令我瞥及他一张遮掩下的脸来。
那是一张极其可怖的脸。
纵使短短瞥及,我仍不能不为之惊吓,不敢细描作想的心头已经被什么力量撕碎,碎成了无二那一张脸的狰狞可怖,怎么也拼不回来原来的完整。
混乱的破碎画面之中,他亦是大为惊惶,摇晃不稳地埋脸躲在急速撩开的袍袖之下,遮掩身形地往身后的甲士群中急退。
我更是惊恐地趁机推了他,只觉他身子软的厉害,本以为的挣脱不掉竟是毫无阻拦!
意料之外地跌在地上,没能平衡的身子撞出轻裂碎响,剧痛自右手腕骨折来,令我眼前泛黑地翻过身子,呕出一口再也压不住的烦恶酸水来。
“来人来人!快抓了她!锁起来!锁起来!”
父王急切的大吼响在极静的广场之中,空泛地回响着狰狞的尖啸。
我仍是止不住心头烦恶,听父王如此大叫怒斥,已是无力嘲弄他的背信无诺。
甲士拿了锁链扑来,哐哐锁着我的手腕。
右手大概折到了腕骨,淤塞还未泛到皮面,此刻也看不出到底伤成了如何程度,为甲士邀功似地大力拉扯,痛得我心尖儿都抽起来,豆大的汗珠沁出,滑过眼角的艰涩灼痛,反是令我清醒起来。
牙根已是咬得麻木无觉,冷冷瞧着为我推坐在地的青衣人,借过一抹恨意强撑了心气。
挨到甲士将脚踝也锁上,我才借着几口喘气聚集了些许力气,轻蔑地冷笑开口。
“解浮生说的没错,若是那什么阿宁见了你,怕是吓得再也不愿见了你……”
他本是遮掩垂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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