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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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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呢……”
我赖着眼,睁不开也听不明,下意识地应,“那是酒,喝多了,自个儿跑出来,才不是我哭,你莫要乱说,给他们瞧见,惹了他们不开心可就不好了……”
应着应着,我有些清醒地反应过来,不想让这人瞧见地忙伸手去擦,谁知越是心急去擦,便越擦越多,泛了洪似的,怎么也拦不住。
这个人,我苦守了如此久,竟是悄无声息地近前自然说了话。
我本该欢喜难禁,心底却空落的厉害,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偏又想不出要说什么,模糊一片的,不想他见我哭,更不敢循声去瞧,生怕这只是一场我的醉酒大梦,稍不小心做错什么,这梦跟着就碎了。
“不是梦……”
手被温凉的指骨捉住,人也被揽进幽香冷清的怀,耳际好像生了暖风,掠过了缭绕不散的叹息。
不是梦么?
我仰了脸,堪堪迎上了那双熟悉而陌生的眼,只觉模糊的厉害,又格外地清亮分明,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或许,原也不想分辨的过于清楚。
痴痴瞧上许久,那一双眼的温顾都不曾有过摇晃,我安然挨进他怀中,不想遮掩地轻叹,“其实是梦也好…这样你就能如我梦中所想的留下来,陪我守一场年岁了……”
“好。”他应的轻,轻的像是一缕烟,似轻似淡地拢着人生暖。
是梦吧。
一定是了梦。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二章:诏令
睁眼时,被正阳反衬的雪光晃了刺目,我抬手去遮,肩上滑落了什么,低眉拢住,原是一件玄红大麾,一愕之下,恍惚往殿内榻上去瞧,已经没了人!
竟真的不是梦!
他醒了!
我揪着大麾站起,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扶住了门,借势踏出又停下,乍然的狂喜已渐渐沉了下去。
他醒来,却没有留下。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就揪疼了,缓慢转身,竟是不想往殿里走。
随眼而视,殿外的雪地还躺了人,何用正扶着额头从偏殿处走来,瞧见我,立时走的快了。
“好生奇怪,昨个儿都发生了什么?”
她似是酒醉未醒,并未发觉我身上异样的大麾,自顾说道,“我不是和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喝酒么,怎就回到了偏殿?莫不是公主酒量深,自个儿没醉地把我折腾了回去?”
我往雪地走的步子缓下,心下猜测,莫不是那山魅来了,顾着何用的同时也发觉了时欢醒来,两个又打做了一处?
如此为想,更是担心,继续往雪地走。
片刻走近,原是火正七散了衣衫正呼呼大睡,许是他身上过暖,先生已不自觉地赖在他旁边,睡在雪地一夜倒也没个什么冻伤的样子。
我拧了眉,吩咐何用,“阿用,着人扶先生回偏殿。”
何用本要打趣两人,但见我肃颜冷声,才瞥见我身上的玄红大麾,指着它颤声道,“醒了…醒了?”
我走到火正七旁边,踢了踢他。
火正七翻了个身,没有醒来的意思,我蹲下身,捏了一把冷雪塞进了他领子里。
他一个惊跳窜起来,缩着脖子咋呼道,“好冷,好冷!”
我抬眼瞧他,他眨了眨眼,捕捉到我身上的大麾,惊喜道,“醒了?可是谢天谢地了!”
我点头起身而走,“过来说话。”
他狐疑转眸,伸手抹去脖子里的雪,理着衣襟跟上来。
及至院角无人处,我开了口,“你昨日说的朝台祭祀之事是什么?”
许是我过于认真,火正七也不敢再随意了性子,正声回道,“阙伯台自建立之时便有祭祀之会,原是百姓自发之举,后来得朝中归整,正式成为每年岁首后的第一件祭祀要事,初四到初八,大王要前去亲自主持祭祀的。他什么时候醒的?你怎地不守着他?”
我见他也是惊讶,摇头道,“他醒的太过自然,我又醉了酒,若不是身上多了一件大麾,权以为是梦。不过,殿中没了人。何用昨日同你们疯闹在院,今日却从偏殿中醒来,我不信是他将何用带回,唯有可能的,是念上了何用的山魅。”
火正七皱眉,瞅了瞅我道,“你该不会是担心他和山魅打起来吧?”
我点头,“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火正七正声道,“他自来知道阙伯台存在着山魅灵质,从不去打扰。若不是想借由阙伯台阳灵正火护你,也不会将你安置在阙伯台。何况经过上次之事,山魅元气大损,即便能过来顾上何用几分,也断不能有余力再为出手,这一点绝无可能。”
方有的线索便是断了。
我咬了唇,轻问,“那他醒来不见了踪影,会不会尚有你也不曾顾虑到的意外之事?还是说你们上次对付齐军没处理了干净?”
火正七不解地来回踱步,应道,“那一战几乎将齐军所有存怨精气消弭了个干净,但背后到底是经谁操纵却没有丝毫线索。不过我们正在查,你不用担心。我看他不打招呼地走,也没个什么灵质乱动过的痕迹,应该是自己走的。”
“自己走?”我担心的正是如此,经由火正七口中确认,不免惨然,声气都跟着弱了下去。
火正七回瞧过来道,“哎,你别急!这走,是好事。眼下外间传言难听,若是叫人发觉他是从你殿中走出,定是会闹出一个天翻地覆来。他此次重伤休养,本是拿阙伯台做了幌子,我得赶紧回去看看那边状况如何,若有什么情况会立时来通知你。你心口之伤本没有固本复元,又为那山魅冻彻心骨,切不可胡乱作想乱下心神,再伤了心脉,那可就难了……”
“好。”他说的郑重,我不想他有所担心,依言点头应下。
“那我走了。”火正七转身疾跑起来,几个蹬步平空踩入虚境,拖曳出极亮璀璨之光,几如流火一般地纵身越过了高墙。
我知火正七有通神本事,但未曾见过他施展,此刻亲眼而见,惊叹难禁,失神站上片刻,才转身往回走,便见何用领着几名内官走来。
心下疑虑蹙眉,脚下快了些。
方是走到殿门阶下,何用已踏阶而来地凑到我身边,还未说话,那内官已在台阶上立定,瞥着我身上的大麾,阴冷地尖锐了眸,不阴不测地吊着嗓子道,“大王有诏示下,夏公主听诏吧。”
听他此言,时欢竟是回了正殿,我心下稍安,立时跪下道,“折夏听诏。”
内官展开诏简,嗓音恪人道,“康王四十一年至,除旧迎新,夏公主未尊守制,缺席岁夜守宴,是为不孝不敬不礼之举,念其久居下邳,宫制不知,从轻受罚,朝台祭祀后,幽居长阙殿思过,非得王令不可出,不得王令者亦不可入。诏令至此,偃王亲令,王印证之。”
“谢大王。”我听此诏,安心欢喜,心情甚好地起身接下了诏简。
内官冷哼拢袖而立,斜着眼不阴不阳道,“外传公主祸国,今大王明智,如此处理于大王和公主俱是好事。公主且安心思过,来日风声过了,没准儿还有哪家公子能来求个姻亲,倒也耽误不了公主终身。”
他冷言讥诮而来,只怕认为这仅是一方处罚诏简,我心头暗笑,面上却不紧不松地敛下眼眉,低声应道,“折夏之事自有大王安排。”
内官霎时脸色生白,眸子气极乱转。
我不理他的落井下石,还巧言把事情丢回到所谓的‘大王’身上,如此一来,他不仅是没气到我,反倒与他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哆嗦唇角地半响没个反驳之词,只得气恼犹甚地甩下袖子转身,尖锐道,“不知廉耻!走!”
何用从旁而听,早对他欺人的姿态生气,卷了袖子要打人,我横手阻她,扯着她往寝殿里走。
“那些个嘴碎的如此说话,公主还忍得下去?”她显然气得不轻。
我却心情好的很,不想为她的气恼坏了欢喜,捏着诏简挽了唇角乐悠悠地走,由得她自个儿闹腾。
何用不解,丢开我的手气道,“公主你失心疯了,还笑?”
我睨她,转手拿着诏简轻敲了她的头,愉悦笑道,“蠢丫头,就没好好听个诏?”
何用转转眼眸,道,“不是罚你的么?”
大抵她是真的想不明白,拧眉倒竖地咬牙又道,“且不说诏令之事,我是气他嘴碎的不要脸,趁着公主受罚,落井下石的竟欺负到公主头上去了!青儿呢,公主快唤它出来,且去撕了那个嘴巴不干净的!”
我无奈,真是有些不想理她,嗔怪道,“还敢唤青儿,也不怕先生先将你打上!”
“打就打,打我也要撕了那个不要脸的!”
她不管我,转身想进殿去找,我一把拉住她,“别胡闹!我心情好是因为诏简明里是罚,暗地却护我之意。我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再不会有人像长公主那般闯进殿中无端生事不是?”
何用这才恍然大悟地想了想,回过神道,“那也不成,传个诏而已,凭什么做了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不干不干净地欺负人!”
“你啊!真是得理不饶人。”我无奈生叹,“若非时欢不是真的大王,后宫真有这么一桩乱伦之事,凭了你去瞧,可瞧得过去?”
何用愣下,眸底转出些冷然,恨然道,“那也怪不了公主,凭什么说公主祸国!天下权利最高的莫不过大王,若大王不想有这些事,那自然不会有!凭什么全怪在公主头上!”
她恨言为冷,我方知她介意什么,心下大暖,解释道,“这就是王权特有的权利。就算真有这么一桩不耻之事,且不论错在我,还是真的在父王身上,单凭父王所居之位,那些人也不敢置喙与他。既不能置喙他,也就只能不论因由地归咎在我。人总习惯找些理由去遮掩某些事,冠冕堂皇也好,真心剔除难堪愧疚也罢,总不过是个这般理。父王无错之处,正因他乃王权之首,没有人可以怪罪他,也没有人可以指责他。行效之下,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爬到王权顶端,不仅想要爬上去,还想要居之恒久,以此获得随意拨弄他人命运、折弄人心的权利罢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所以我才是气,等着那个有本事的来了,我定要好生骂他!自己做下事来,不管不顾地害了公主不说,人也不打个照面就跑了,也不想想公主你守了他多久,流了多少泪去!”
她气鼓鼓的仍是不愿罢休,想来是气得狠了。
不过将矛头转到时欢头上,我自是不愿,劝了她道,“我才守了他几日你就想邀了功,不也是没帮上多少忙去?若不是火正七尽了心打理,我怎能守得了他?何况守我一年多以血养我的是他,你怎么不与这个比上一比?”
“得得得,就知道说不得,我懒得管了,随你怎么被人骂去!”何用跺脚,气得转身想走,奈何我拽得紧,一时也走不得,红了眼眶立在原地,不说话地只甩了脸色给我看。
见她执意护我,我也是心涩难受,凑过去将她拥住,轻道,“好阿用,别气了。旁人说什么,那是旁人之事,终不过是说却之言,又不曾真的赖上我些什么?我活在长阙殿,处事遇人不会多,挨不得旁人脸色,你别担心。”
何用为我轻言安抚,缓过脸色,犹是难放心念,苦涩道,“那是公主你不知人言可畏,你若出了长阙殿试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了你!”
死么?
大抵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我笑,耍了赖道,“这不还没出去么?他不是还护着我么?纵使真的出去了,我也不信还有人胜了他这妖怪,连我都护不得。”
嘴上如此说,心下也是转念,猜测自己若真是个平民女儿身,身处那些人愚昧不知理的境况下,怕是要被火烧祭天的罢。
“唉,随你随你!”何用推开我,反拽我手地进殿走,“一身酒气的尽是胡话,赶紧洗个澡好生睡一觉!初四朝台祭祀,是要回阙伯台的,届时一并子见了那王宫贵族朝政大臣,还有那些平头百姓的,不知还要闹出些什么事来。他走了也好,也安生几天,省得公主你揪心来去地就没好生过上一日!趁着清净,赶紧养着!”
她是真的担心,我也不再反驳,反正我的心思皆尽摆明在她眼前,她能理解几分,顾我几分,那也是我管不了的事。
我心情好,由她聒噪几句也不碍事,不过身边能有何用倾心顾我,我也是欢喜的很。
想着日后若是自己真就不在了,定要把何用安置好才行,回头也要问问时欢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那山魅好的快些,若是能,那与何用,才是最好的事吧。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三章:祸国
初三头上,时欢着人送来了祭祀礼服,随来的还有一些首饰物件,何用自旁殿取来之时,我正是在和先生论及逍摇卷。
这逍摇卷,有先生刻意嘱咐,我自也瞧得用心些。
随卷翻来,便觉其卷论述之物,竟和我在玄武腹中见过的壁画描摹之物有些相似。
这些上古之物经由先生笔下注解说明,则又包含了个人的自我思想,意非常人所述,质而所见的,也十分鬼怪而瑰丽惊奇。比如一些蛇首人身的,鸟喙羽人的,无不栩栩如生,恍若在我眼前展开了一幅极为奇特的画,所描阔远的竟不知几百里,不仅不知朝生暮死,亦不知日月轮光,纵使卷书浩瀚如海,也不能将其捉取完全。
隐约的,我好似再度置身于解浮生的心念之中,不仅可见天地浩渺,竟可穷极宙宇,可眼见浩瀚远星,亦可心见人生平常。
所见下来,既有微生如蚁的朝暮迅速,亦有撩天鲲鹏的日月缓慢,我行之其中,与人也好,与怪也罢,皆能欢喜左右,心意通明。
举行而走,步可踏不足寸,亦可远拓至洲海,行踏及日夜,跃纵过山海,当真是无所拘束,随纵心意而为。一番所想的,纵使逍摇无忌上九天,懒散舒意蹚四海,也不过卷书之至,当真令我惊奇的不能自已。
“先生,你当真化了蝶么?”我按卷而问,对他此卷所述,惊奇他只有化了蝶,有过翅膀才可远游如斯,见至如斯,随心生念,不由追问道,“莫不是先生也是什么精怪之身?”
先生噙笑,眯了眯眼,趣道,“我若是那山魅精怪,才不与你这小娃儿论道。”
说着抿了一口温烫米酒,道,“逍摇以有至无,有名至无,有功至无,有己亦至无,从而得以放下一切世间束缚桎梏,得以抵至无己无我之境。此卷以有至无,眼下你仅只得有,竟也比我看的还要置身通透一些,我很欢喜。与你重逢这些日子,我听闻你惊奇异事,又见商丘王宫至斯,与名与功于己于我,皆是令我又想明白了许多不解之处,只不过,不敢妄为书就罢了。”
“为什么?”我不解,挨在案几上仰望与他,有些回到蒙城寺与他论道之时的错觉,“难道以先生您如此肆意不拘,也会忌惮些什么?”
“自然忌惮。”先生斜眉挑道,“姑且让你猜猜。”
我想了想,遂道,“先生不敢论及与忌惮的,定是权政,对不对?”
“聪慧,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先生挽袖按掌轻拍,甚是得意。
我不可置否地笑,斜他道,“没脸没皮,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
先生眯眼,浑做了一个我夸他的享受模样,抬手给我添上一盏米酒,道,“我虽不介意权政,却不能不为之介意,纵我有心劝王者向善,但人有本欲,若非有欲,世间之事也不能纵横径生。我这一心为善之事,不仅难以推行,甚至还会招来毁卷之祸,遂不敢妄行书就。”
他浅浅抿酒,晃了晃脑袋,“若我无欲,也不会想要穷极浩宇,更不会去探查究根知底的本理,所以这‘欲’之一字,原也是一件本理之事,不可断也不能断。至于欲行至如何程度,那也只能依据个人造化把握,亦才能得相应因果。若这道理人人通透,世间则也不需帝王将相来掌控。”
他摇头而叹,可惜可悯之间,折弄嘲风道,“那些人,容不得这道理。”
“也是,譬如父王,他行天下政权之顶端,却远不如宋国先祖良政。纣王之前,亦有商汤之始。王权非误,误行之举,不过是人为做下的因果。若此时由汤王执政,先生定不会有此担心。”我浅浅饮上一口米酒,甚是觉得爽口,忍不住一口尽数饮下,递了空盏与先生。
先生倒酒,不赞同也不反驳地笑骂,“小酒鬼。”
我赖皮作笑,一连饮下几盏,再不敢再放肆大饮,收回碗盏浅抿把玩,“先生把此卷予我,倒是不用担心毁卷之事,纵使那一日我不在了,也会把它丢给时欢,反正他活的久,总也会流传下去。至于你介意的忌惮之事,大可不必担心,尽情写就便是。只不过,需得多借上‘无功’二字,那些帝王将相瞧了,定也会把心揣进肚子里,只怕还巴不得把先生的道理丢给那些个位高权重之人琢磨琢磨去呢。”
先生一愣,随即正经地高举拇指道,“这次真是你聪慧!我不及你!”
“先生是要把我夸到天上去么?”我惬意而笑,将盏中米酒饮尽,道,“今日就到这儿吧,何用取祭祀礼服去了,该是回来了,且把酒盏都收了,省得她待会聒噪的像只麻雀,吵得人好生无奈。”
“说谁是麻雀呢?”
我正藏着盏,一看何用领着人进来,好不尴尬,把酒盏往先生跟前一推,跳下榻往过凑。
何用冷哼回眼,摆明不想理我,领着手捧礼服的宫女径自往盥洗衣物间里走。
我挂上讨好的笑,随走随眼地打量这些人。
一共七人,端正捧着手中托盘与我恭敬行了礼才往里间走,我不想挨上何用唠叨,索性慢悠悠地挪着步子,将她们所托之物都过了眼。
首饰配饰一人,衣物三人,分托内襟,中衬,外裾之盘,鞋履一人,还有一件外麾。
想来时欢担心我为山魅寒彻的身子未见好地又挨了冻,连手炉都准备上了,青铜描金的,也就两手相握的大小,甚是精巧地衬在首饰盘里。
我心底欢喜,压不住喜色地去打量它们。
首饰盘中,入眼的先是一对玳瑁半扇嵌饰,甲纹上勾勒出鎏金流彩的玄鸟火纹,同配上一支鎏金主簪,一端垂下玳瑁衔珠,金玉相称的不偏艳金浓色,也不倚淡玉浅色,贵气而不失雅致,端地是匠工精巧之物。那耳坠似如泪玉,嵌裹上很精细的玄鸟鎏金纹,像是玄鸟捧了什么小心的珍藏之物,托衬出倾心相护的意味来。
玄鸟为宋国图腾象征,除却大王尊享四翼,便是王嗣也只能和封王宗亲以双翼为纹。
这一套下来皆是双翼翩飞,倒也没什么异处,多的是那一份小心珍藏的用心,像是不愿过于艳丽复杂,同时又不愿失却本该俱有的华贵,流淌出的玉质清雅,似是它们本就该让人珍视呵护一般。
不知是时欢有意如此,还是我欢喜过甚地想过了头,意识到这偏思乱想,立时暗生了羞涩脸红,好在殿中还有旁人所在,我忙压住别猜情想,转眸去瞧它物。
配饰是一方轻浅白玉,纯净的连杂色也无,不消说什么流纹异彩,玉质常有的纹络都没个影迹,我有些惊奇,猜不透是个什么物件。
它一指长两指宽,方方正正的,无棱无角的甚是温润,坠了同色的玉白穗子,穗子下挂了一个鎏金小巧铃铛,九孔九窍的甚为玲珑精巧,一晃,清脆的音色响来,叮叮而轻的很是悦耳。
我见这玉模样虽好,偏生看不出何处有所奇特,正无趣随手放下,眼角便闪过了折光,立时把它捉将起来,捏在指尖对着殿外光亮轻轻翻动数次,才是发现上面有着极浅的勾痕。
我大觉新奇,原来那些浅痕勾化拼就起来,竟是一面‘折冬’,一面‘为夏’,分隔两面的四字拼做一处,当真令我喜色难掩,奈何殿中旁人甚多,不敢过于放肆,只好故作正然地挽过长袖藏住,难抑心绪地径自捏在手心摩挲,面上顺着衣料瞧了下去。
礼服内襟为白,中衬为玄,外裾为殷,正是王室大祭大典之时,女子所用的礼制之服。
男子之服为内白中殷外玄,比之女子的艳丽明媚,多就几分端正稳重,两者相衬相应,互为大气华贵,亦不失王者之尊。
一套下来,除却内襟暗纹,中衬外裾皆勾勒上玄鸟鎏金纹,甚是繁复华丽。殷色锦面的鞋履墨底浓厚,履头翘起玄鸟翅纹,隐隐于飞,端地王气十足。
我在青陵台自来素色浅淡,不过稍喜浅蓝淡青,于大礼之时才会身着玄赤礼服,倒也不似这般鎏金溢彩,一时虽觉别扭不习惯,但此地毕竟是商丘,又是大王亲临主持的祭祀之典,情知自己再不愿作此繁复,还是得熬过场面去。
不过能得一方刻我之名的白玉,我也懒的顾及这些,由着何用挥去那几个小宫女,捏着白玉在手心翻来覆去的难禁欢喜。
折冬为夏,是时欢那日自己说来,如是打造,已是表明他做到了不会忘我之名的许诺,我如何不喜?
“脸上都快笑出花了。”何用凑了过来,斜着眼看我,沉沉地毫无打趣之意。
我正欢喜时欢的精巧用心,没怎么在意,反口问道,“那些个王姊王兄,可也如此配饰?”
“得,我就不该说话。”何用果真闭嘴,眼瞧那边先生还在喝酒,眉峰拧转地往过走,“常制的不过都是些玉质环佩,方玉还是少见的。”
我听得欢喜,跟了步子往过走,轻俏道,“那就好。”
先生迎面撞上何用,大抵被何用的凝重模样唬住,权以为要拿他开刀,势头不妙地咽下最后一点儿米酒,撇开头道,“说你麻雀的可不是我。”
何用少见地没有反驳,径直坐在榻上,愁了眉地不说话。
我见她太过不对劲,遂凑过去问道,“怎么了?是谁惹我们家何用大人不开心了?”
何用抬眼看我,愁意浓烈,挨了半响才道,“公主,我觉得明日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为什么?”我讶然不解,也觉她格外地小心过头了,不免有些兴致乏乏。
何用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是压了下去,咬着唇角不说话。
“你是担心那些流言?”先生开了口,语气有些沉。
我皱了眉,暗忖流言什么的,有时欢的大王身份压场,应是不会有什么乱子作祟,不解道,“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引起阙伯台的异动?”
何用猛然抬眉,委屈道,“我是在意那山魅不错,可我更在意公主!明日那么多人在,不仅是王嗣宗亲,还有把持朝政的大臣,但是你知道祭祀去的最多的是什么人么?是那些百姓!那些乱起来可以杀子易食的流民亡徒!”
纵使我在书上读过流民之乱,仍是不愿相信,辩驳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见都没见过我,当真要把我认为成祸国殃民的妖精,当街杀了我不成?”
何用见不能劝我,眼眶泛红,撇头对先生急道,“先生,您劝劝公主!她自幼长在青陵台,疏离人心丑恶,又为您护在蒙城寺蒙受佛法多年,她没见过那些流民残暴起来的疯狂可怕,难道您也不清楚么?”
我转头迎上先生,但见先生眼眉低敛,叹道,“何用说的不错,阿折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见他们皆是一番劝阻模样,我反是起了心气,冷笑道,“先生,您说过,眼见即为心见,你们说的可怕,也不过是你们心有所见,我却不曾见过。眼前的局面,我早已不能置身事外,倒不如求心所见地去瞧上几分,瞧瞧他们到底是个怎般可怕,也瞧瞧这天下民争,是也不是比那食人的妖怪还要可怕几分!”
“阿折!”先生站起身来,叱道,“世间本无妖,难道你忘了逍摇卷所述?”
先生诤言太过冷冽,我冷静下来,心底纷扰不过,咬了牙道,“若是当真将至即死,也不过是个无所不见大喜之局,那我更要瞧瞧,到底是人厉害,还是所谓的妖厉害!”
我拂袖转身,一路冲出殿外,径直跑向了殿外,跑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沉着步子踢散了积雪。
我不是没见过那些奴隶脸上曾有的疯狂表情,流民所乱总也不会与它有所区别。
从青陵台见过他们疯狂面目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人心复杂的深处,始终藏有未可知的地狱之相。也不是不明白何用的担心,那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我的言辞还响在耳边,我如何会不明白?
可我不愿信,我不愿信人真的可以做到疯狂至此,也不信我自来没有害过他们,他们凭什么要无端端地害了我。
更何况,时欢既然以明诏相邀,自是有所安排,我信他。
我捏紧了手里的白玉。
若真要临此一场,逃也无用,反不如用心去瞧了一个清楚明白,且瞧这一场生而为人,是如何做了他人口中的祸国之妖!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四章:铭心
夜里火正七来过,单单说了一句让我不要怕,为我扯住袖子才又多了嘴,说是时欢在阙伯台别有安排,以防明日再有别的山魅作祟。
得他亲口确认时欢醒来无事,我才彻底安心。
火正七来去如风,虽出言让我别怕,可无头无尾之词终是惹人难以平静,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下,索性披过衣衫出了殿。
绕了些许冷静回来,寝殿门槛上多了一个人,清濛散淡地倚着门扉,正是睡的轻沉。
我捏了手心,立在原地不知进,还是退,方冷静下来的的心,悬而又悬地搅乱了呼吸。唇际有些裂疼,想来是咬破了。
这人,当真赖皮随性,去也去的不打招呼,来也…也无声无息地平白做了梦,让人醒也醒不来地不愿做了假。
他换回清流也似的长衫,单薄的连大麾也没有披上,长发轻散,随意落额,遮了面具,一幅疲惫至极的倦然模样。
只单薄一眼,我已忍不了地轻步走过,解下大麾与他小心披上,竟也没能令他稍有动辄,心下生涩,不知他是真的累极,还是旧伤未愈,以至如此没有警觉。
我坐在门槛上,抱着身子,轻宁过心地瞧上了他。
先时有王袍在身,不觉他原本单薄,此时换过青衣长衫,才知他过分瘦削,心霎时揪作一团,伸手去拂他面具上的散发。
他闭着眼,诡异的狐狸失了狡黠,冷清清地贴在脸上,像是独行山林的青狐,让人迷惑失神地靠近了过去。
一近,暗夜就亮了,空无的心也就跟着亮了,暖心暖肺的烧得人渐渐灼烫,不知遏制地缠绕烧进那一双明簇生耀的眸底。
像是燎原之火,肆意烧尽原有所相,灰烬深处的,便只有他…与我了……
他不避开地滚烫而来,我心觉异样,慢慢缩回手,想不明白他怎地变了模样。从那双清亮眸底移开,却不知该落往何处,身上覆下软物,原是他将大麾披了回来。
我绞弄手指扯着大麾边角,唇际裂裂疼疼,心下也空空无依,好似置身在守岁之夜的梦中,分明有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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