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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医手记之破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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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确凿的物理证据加上三驴子的证词,刑警队在此基础上正式立案,追查大董或其尸身以及凶手的下落。
  东莱经此一役后名声大噪,楚原市刑警支队的每个侦查员都对它的事迹津津乐道,都说以后调查移尸案、藏尸案、抛尸案等等,将更有信心。
  沈恕趁热打铁,接着对另外几名失踪流浪汉的栖身地进行搜检。马三、傻宝和储波留下的小窝里除去脏兮兮的被褥和衣物,并无更多的发现。小叶的栖身地点却和大董遇害现场类似,经东莱搜寻,找出埋在泥土里的大量血迹。
  至此,侦查员们有九成把握,认定大董和小叶已经被人杀害。而马气、傻宝和储波三人,虽暂时无法确认其生死,但去向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如果这五起疑似命案落实,同时也不能排除还有未被沈恕和三驴子注意到的其他流浪汉被害的可能,那么这将是极罕见的、骇人听闻的、专门针对流浪人员的连环凶杀案。
  凶手是一人还是多人?作案动机是什么?
  6
  2014年11月2日。小雨。
  楚原市两洞桥。
  沈恕再次找到三驴子了解情况,三驴子却未能提供更多线索。沈恕提醒三驴子注意自身安全,并建议他暂时住进收容站去。但三驴子却不肯去,说住在外面更自由。
  两洞桥下曾与马三同住的流浪汉还卧在那里,可惜他是个聋哑人,又不识字,我和沈恕用半通不通的哑语同他比画了半天,什么也没“说”明白,只好作罢。
  倒是卖羊肉串的张丰乙远远地看见我们,就热情地打招呼。我东奔西走了大半天,又饿又乏,闻到羊肉串的香气,立刻挪不动脚,索性在小摊前的板凳上坐下来,开两瓶橘子汽水,递给沈恕一瓶。又让张丰乙烤五串羊肉串,多加孜然和辣椒。
  沈恕不吃羊肉串,就向张丰乙询问两洞桥下流浪汉们的活动情况。张丰乙常年在两洞桥旁卖羊肉串,虽然他自己说不怎么留意流浪汉们的动静,但他十分健谈,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不过他说来说去,都是眼睛底下那点事,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沈恕听着就不怎么起劲。
  张丰乙热情地给沈恕递上一串肉串。
  沈恕摆摆手说:“吃不惯那东两。你曾经接触过警察行业?”
  张丰乙一愣,说:“你怎么知道?”他这样反问,等于就是承认了。
  沈恕说:“你说话时提到‘重点人口’和‘两劳释放人员’,那是警方常用术语,普通人说话时很少用到,老百姓的大白话是‘社会混子’、‘劳改犯’,所以你对警察这行一定有足够的了解。”
  我见张丰乙佩服不已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在沈支队面前,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能被他看出些蹊跷,我早就习惯了。”又对沈恕说:“我和丰乙是老邻居了。十几年前他家住在我家楼上,那时候他上高中,最人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警察,隔三差五就来找我父亲请教问题,特别刻苦好学。可惜由于身体原因,考了三回警校都落选了。”
  张丰乙的神情有些黯然,伸出左臂说:“小时候淘气摔断了胳膊,找蒙古医生接的,长好以后总是伸不直。按说不影响正常生活,可是要考警校就差了那么一点。”说完举起胳膊抡了一个圈子,以示手臂功能正常。
  沈恕叹了口气,说:“世上的事,不如意的更多些,你现在自食其力也很好。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谁知道却阴差阳错地成了警察。”
  我第一次听见沈恕谈论他少年时的理想,有些诧异,不由得瞪大眼睛,说:“原来你最想干的是我的差事,好啊,咱俩换换,我早就干腻了。”
  7
  三小时后。
  楚原市刑警支队。
  三驴子的供词成为眼下最有价值的线索。
  首先,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侦破本案的关键所在。如果确实如三驴子所说,凶手谋求的是流浪汉的人体器官,逻辑上说得通,同时也可以解释凶手杀人后转移尸体的做法。可是,沈恕却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人体器官的买卖或移植,都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人体器官移植之前需要经过验血、配型等系列医疗程序,而大董等受害者既然不同意出售自己的器官,那么这系列检查也就无从谈起。凶手杀害流浪汉后摘取器官牟利的动机就带有极大的盲目性和不确定性,这种说法不足采信。
  从专业角度,我赞同沈恕的分析。楚原市确实存在人体器官地下买卖市场,但那是建立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器官不是珠宝财物,强买强卖做不成生意。
  可是,否定了这个动机之后,凶手的作案目的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流浪汉身无长物,凶手甘冒奇险犯下这系列凶杀案,总不会一无所图吧?
  三驴子提供的第二个重要线索是凶手的样貌。其中有三个显著特征,一是左肩有文身;二是后脑勺秃顶,但四周有头发;三是身材高大壮硕,比遇害的大董高半头。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在楚原市屈指可数,要找出来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
  二亮几乎一拍脑袋就想起一个:家住苏相屯、打老婆的二虎子。那天二虎子在大马路上暴打他老婆连香,被二亮制住。二亮记得清清楚楚,二虎子生得五大三粗,后脑勺锃亮,左肩膀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这些特征无一不与三驴子描述的凶手高度吻合。
  可是,在三驴子提供的线索里,到底有多少假话,目前还很难分辨。他对凶手外貌特征的描述,几乎就是明确地指向二虎子,考虑到他曾到二虎子家偷钱的情节,不能排除他有意陷害的可能性。这样一个未成年的社会边缘人提供的证词,很难被法庭采信;警方在查案时,也会对他的说法进行甄别,以免多走弯路或者误伤无辜。
  不过,沈恕还是决定,与二虎子正面接触,如果他真是凶手,不妨伺机引蛇出洞,以获取铁证;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三驴子诬陷他,除去偷钱的事,应该还有其他积怨,或者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线索。
  在正面接触二虎子之前,沈恕查看了他的档案。他今年三十四岁,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九十八公斤。自由职业,主要以倒卖南北省份的应季蔬菜赚取差价为生,有时也充当长途货运汽车的副驾驶兼保镖。已婚,育有一子一女,曾因打架斗殴被刑事拘留一次,劳动教养一年,无其他前科劣迹。
  二虎子是楚原市苏相屯的坐地户。在当地的口碑毁誉参半,喜欢他的说他本质不坏、热心肠、孝敬父母,不喜欢他的说他流氓习气重、好打架、不务正业。不过除去打架外,二虎子似乎并没有其他坑蒙拐骗偷之类的劣迹。有意思的是,他常年帮助一名鳏居的老人,免费照顾其饮食起居。
  总之,这是个性格复杂的人。据沈恕后来说,他在研究完二虎子的性格特征后,就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至少他不是重点怀疑对象。沈恕认为,杀害大董以及其他流浪汉的凶手,性格阴险、沉郁、冷血、毒辣,具有典型的反社会人格。而无论从档案记录还是熟人的口碑中来看,二虎子都未表现出这些特点。
  进一步的调查表明,大董遇害的前后一周内,二虎子都在外地做生意,没有作案时间。
  然而,三驴子描述的凶手外形却几乎是为二虎子“量身定做”的,这不外乎三种可能:第一,三驴子亲眼目睹的杀害大董的真凶与二虎子非常相像,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那些外形特征过于鲜明,加上肩膀上的文身,除二虎子外,楚原市很难找出完全相似的第二个人;第二,三驴子看错了,根据自己的想象杜撰出凶手的样子,这在犯罪心理学上能够成立,前提是三驴子曾经见过二虎子,并且在内心深处把他定义为“恶人”的典型形象,这样,他在极度恐惧的情形下,就会产生凶手就是二虎子的幻觉,甚至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第三,三驴子有意诬陷二虎子,那么,在此之前,三驴子一定被二虎子欺负过,所以才怀恨在心。
  鉴于三驴子曾经到二虎子家偷钱的“渊源”,侦查员们更倾向于第二和第三种可能性。
  沈恕与二虎子正面接触时直截了当地提起三驴子,二虎子瞪圆眼睛,粗门大嗓地表示不认识,从没见过名叫三驴子的人。然而,当沈恕描绘了三驴子的模样和打扮后,二虎子才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他,那个小地癞子,被我收拾过。”
  原来三驴子的确在二虎子手底下吃过亏。据二虎子说,三驴子手脚不干净,小偷小摸不断,而且不论大小贵贱,见什么偷什么。二虎子从南方倒回来的蔬菜被偷了几次,气得心头冒火。他熬着性子守了几宿,终于在三驴子偷菜时把他抓了个正着。二虎子是个无法无天的愣头青,从未想过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他把三驴子捆绑起来,自己则端着酒壶酒杯坐在一旁,逍遥地喝着酒,间或踢三驴子一脚、打两个耳光或骂上几句。一直折磨三驴子到天亮,才把他放走。
  三驴子吃了不少苦头,虽然只是皮肉之苦,筋骨并未受伤,却因此对二虎子怀恨在心,后来到二虎子家偷钱,甚至诬陷二虎子杀人,都是由此而来。不过,这只是侦查员们的合理推断,永远也无法得到证实。因为当沈恕想再次讯问三驴子时,却发现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踪了。
  三驴子的藏身地很多。一处在火车站的围墙外,这里方便他随时翻越围墙,爬到进站的货车上偷东西;一处在铁西区建工桥下面,这里较偏僻,行人和车辆稀少,城市执法部门懒得来管,三驴子在这里搭了一个窝棚,里面还有个土火炉,天冷时就在这里栖身;还有一处在美食街背面的胡同里,可能是因为三驴子人小嘴馋,在这里有更多机会吃到免费美食。
  沈恕找不到三驴子,就让辖区派出所帮忙寻找,仍旧一无所获。
  沈恕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又到警犬基地申请东莱协助。
  这次东莱依然不辱使命,再次建功。
  8
  2014年11月2日。
  楚原市某美食街后胡同。
  在火车站围墙外和铁西区建工桥下都无功而返,王保保又带领东莱到美食一条街背面的胡同里。这是一条狭窄的胡同,仅容两个人并肩通过,是美食街的商家堆放垃圾和排放污水的地方。胡同的地面泥泞肮脏,污水横流,臭味熏天。很难想象仅数米之隔的街道上,数百种卖相精美、香气扑鼻的美食诱惑着游客们的味蕾,而后面却是这样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
  三驴子栖身的窝靠着一堵墙,仅有窄窄的一条,下面用几块砖撑起一块木板,离地面约半米高,上面胡乱丢着污秽不堪的被褥。
  东莱一走进胡同就投入战斗状态。它沿着墙壁向前推进,东闻西嗅,不放过一寸地方。虽然有过上次的成功经验,但这里的地理环境相对特殊,各种肉类混杂在一起而形成的刺鼻气味,难免会影响东莱的嗅觉和判断。我们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东莱渐渐来到一面墙壁的尽头处,忽然间奓起两只耳朵,浑身的毛发剧烈抖动,对着墙壁上的一道污渍狂吠起来。我和沈恕对视了一眼,难掩忧喜各半的复杂情绪,到底是有所发现,三驴子凶多吉少。
  机警狡猾的三驴子,真的会丧命在这里吗?我想起三驴子那张稚气未脱却又老于世故的脸庞,不禁有些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许,三驴子本来有机会逃过这场劫难。
  可是,我们是警察,而不是神仙,我们不能预知生死。如果不是由于沈恕精湛的业务能力、固执的坚持、强烈的责任感,也许至今也不会有人察觉流浪汉遇害的案子,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流浪汉不为人知地死去。
  我愈加尊敬沈恕,甚至还有些感激。他和我一样,见过太多的生命消逝,年轻的、年长的、健康的、疾病的、富贵的、贫贱的等等,所有生命在死亡面前都轻飘飘的不值一提。所幸的是,他的心没有因此而麻木,依然保有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为每个人的生存权利而鞠躬尽瘁,这样的人作为这座城市的首席刑事侦查员,是市民们的幸运。
  墙壁上那道引起东莱狂吠的污渍,混杂在许许多多的污垢中,毫不起眼。它只有两厘米长,从上至下呈蝌蚪状,上端呈圆形,拖着一条细细的尾巴。这是液体溅到墙上后向下流淌形成的痕迹。
  我对这块污渍拍照留证后,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薄薄的刀片把它刮下来,收到证物袋里。
  沈恕站在旁边密切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压低声音问:“是脑浆?”
  我几乎要哭出来,说:“是。”即使作为法医,也并不是有很多机会处理熟人的遗体,何况三驴子还是个孩子,此时他留给世界的,只剩这一点混合了油渍和尘土的脑浆。当然,我还要对这滴脑浆进行检验以确认遇害人,不过我有种强烈的直觉,它就是属于三驴子的。
  东莱在污水沟边又吠叫起来,我感觉胸口猛地抽搐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勉强挪到污水沟边,蹲下来,在东莱指引的位置翻找。我挖出一把恶臭的污泥,沥尽后,手心赫然出现一小块皮肉。虽然已经被污泥浸泡得苍白起褶皱,却依然可以辨认出这是人的皮肉,约指尖大小,事实上,它就是一截被切断的指尖。
  我浑身都在颤抖,恶心的感觉也一阵阵袭来,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到喉咙口,就像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尸体时的感觉,恐惧、抵触、难过,想远远地逃离,翻江倒海地呕吐。
  现场没有更多的发现。东莱又一次立了大功,它跑回王保保身边,高昂起头,骄傲地摇着尾巴。我却像虚脱了一样,置身于这个肮脏、阴郁、惨烈的犯罪现场,头晕目眩。
  虽然只发现一滴凝结的脑浆、一块削断的指尖,但却是流浪汉连续遇害案中证物最多的现场。这进一步坐实了沈恕的判断,也足以让这起牵涉多条人命的隐蔽罪案引起公安局高层的重视,刑警队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案件的侦破中来。
  9
  六小时后。
  楚原市刑警支队。
  从三驴子的三个“窝”里都收集到他的毛发和体屑,经DNA比对,墙壁上的脑浆和污水沟里的指尖皮肉都是属于三驴子的。
  这个不知来自何处、不知父母是谁的小流浪汉、油滑少年,就这样从人间永远消失了。终其一生,他都是社会边缘人,社会给他的是贫穷和残酷,他回馈社会的是冷漠与仇恨。
  脑浆是喷溅到墙上的,可以想象出凶手当时用尽了全身力气,出手极度凶残,暴露出非要置三驴子于死地的决心。而那一小块指尖的切口平整光滑,是被锐器在瞬间削掉的。如果这两处创伤出自于同一件凶器,那么凶手使用的应是剁肉刀、斧头之类的较沉重的利器。无法判定准确的作案时间,大概范围在七十二小时之内。
  此前,大董和小叶的遇害现场仅发现被掩埋的血迹,而马三、傻宝和储波的失踪现场没有任何物理证据,只有三驴子的被害现场出现了微量身体组织。也就是说,凶手在杀害三驴子时出手更加凶残,而且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这是不是意味着三驴子已有防备,知道凶手迟早会找上他?
  在案情讨论会上,侦查员们达成了几点共识:
  一、杀害多名流浪汉的凶手是同一人,可以并案侦查。凶手为男性,青壮年,有接触流浪汉的机会,社会阶层不会太高。
  二、凶手有搬运尸体的交通工具。大董和三驴子的被害现场都是泥泞地带,如果有高档机动车出现,会比较乍眼,很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尤其是三驴子遇害的那条胡同,十分狭窄,机动车无法进入。所以凶手转移尸体的交通工具应该相对低档,体积相对较小,处于较偏僻脏乱的环境里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三、凶手有处理尸体的特殊方式。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凶手从什么时候开始作案,一共作过多少起案子,但是就目前已知的案件而言,尚没有任何一具尸体或者尸体残骸被发现。能够不留痕迹地处理这么多具尸体,凶手一定有极特殊的手段。
  四、凶手的作案动机不明。三驴子编造谎言诬陷二虎子,这使得他的诚信度大大降低,当然,他之前的诚信度也不怎么高。加上他自己也被害身亡,使得侦查员们愈发怀疑凶手窃取流浪汉身体器官的合理性。
  沈恕认为,如果真的有一个有相当规模的、医疗条件完备的地下人体器官贩卖团伙,这种杀害流浪汉的犯罪手段就显得过于低劣。而且楚原市内如果活跃着这样骇人听闻的犯罪团伙,公安机关也绝不会一无所知。所以基本可以确定,三驴子的证词是在误导办案人员。
  凶手的作案动机成谜。
  普通凶杀案,作案动机不外乎情杀、仇杀、报复杀人、谋财害命等几大类。如果细分,就有政治、财物、性、报复、自尊、友情、妒忌、戏虐、恐惧、好奇等十余种动机。而在这起系列杀人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非常模糊,无法依据上述动机作出合理解释。
  由于几起凶杀现场都未留下凶手的蛛丝马迹,案情的侦破工作似乎一时无从着手。沈恕建议,寻找系列凶杀案的共性,作为案件的侦破方向和突破口。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被害或失踪的流浪人员中,大董、马三和三驴子都有前科劣迹,马三和二驴子有小偷小摸的恶习,而大董则喜欢偷窃和收藏女人内衣。另一名失踪流浪汉储波,虽然没和我们照过面,却多次作为反面形象上过报纸,新闻里说他虽是大学毕业生,却从未工作过,整天混迹于网吧,偷窃、诈骗、勒索,劣迹斑斑。
  这几个人在流浪汉群体里也是臭名昭著的。而他们相继被害或失踪,是否和他们的劣行有关呢?或者说,凶手是否并非一味地滥杀,而是有选择地除掉那些有前科劣迹的流浪人员?
  经沈恕指派,侦查员们兵分三路。一组由二亮牵头,对大董、马三、三驴子和储波失踪前的活动范围、接触人员、违法行为进行深入调查,尤其是这几个人共同接触过的社会闲散人员、青壮年男子,必须查清其是否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
  一组由冯可欣牵头,调查傻宝、小叶等失踪流浪人员的来历,务必要查清他们的家乡所在地,是否有前科劣迹,在楚原市是否曾有违法犯罪行为。
  第三组由我牵头,对几名流浪人员失踪前的活动地点进行复查,不仅要检验其居住地和遗留的物品,还要对其经常活动的地点进行细致排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沈恕希望,通过这样缜密的地毯式排查,能够一举拿下这起极端冷血的系列凶杀案。
  可谁会料到,案情的峰回路转竟发生于不经意间。而事实真相,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残忍。
  10
  2014年11月6日。晴。
  楚原市两洞桥。
  实事求是地说,我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我都努力把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我的居所总是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从没有过那种忘了把重要物品放在哪儿而翻箱倒柜的悲惨经历。我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无论出过多少现场、验过多少伤情,我的心还没有麻木,每接一个案子,无论大小,都拼尽全力敲定每一个细节,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因为我的工作不仅关乎自身的价值与荣辱,更关乎刑事案件当事人的未来、前程、自由甚至生命。
  可是,在排查失踪流浪汉的过程中,沈恕的苛责几次把我推到爆发的边缘。他像一个乖戾的暴君和患有更年期综合征的女人的复合体,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却又强横霸道。尽管我一再解释我已竭尽全力,对几名流浪汉的失踪现场仔仔细细地排查过,连一枚针都没放过,但他仍然不满意,一遍遍地要求我复查。
  这是对我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的侮辱。我差点儿就冲着他的鼻子尖怒吼,或者把现场勘查报告用力甩到他脸上。可是我克制住了自己,毕竟这是沈恕主动揽到自己头上的工作,费力不讨好,就冲这一点,我敬佩他。试想,在任何一座城市里,刑警队长会不会留意到流浪汉失踪?即使留意到,会不会就此展开调查,甚至大张旗鼓地立案侦查?
  也许会吧,不过除了楚原,我没听说过其他地方有类似的案件。
  我第四次返回两洞桥——马三曾经栖身的地方。曾与他作伴的那个又聋又哑的流浪汉已不在那里,我们知道他的去向,他被市容部门驱赶到更偏僻的地方去了。两洞桥被粉刷过,桥面铺上了平整的花砖。这彻底打消了我复查现场的念头。
  好在张丰乙还在那里卖羊肉串,这让我感到一些温暖。不过他的神情也有些黯然,说市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为配合新任市长主抓的“亮丽楚原,平安楚原”工程,他的摊位必须在一周内搬到市郊去。他自嘲地说,前任市长的“繁荣楚原”工程把他拉到这里来,可新市长一来他又要灰溜溜地滚蛋,他是他们手里无数枚棋子中的一枚,可以随意摆放和牺牲,也没有人会在意棋子的感受。
  牢骚归牢骚,张丰乙的烤肉串还是一如既往地香气扑鼻。我在摊位前干净的小板凳上坐下,慢慢地咀嚼肥嫩鲜香的羊肉,想着以后再想吃到这样地道的肉串,恐怕要到远郊去找他了。
  张丰乙边烤肉串边说:“你们那个叫沈恕的队长可真是了不起,对我们这些底层人的生活了解得很透彻,连流浪汉的来历都一清二楚,而且听我随口说几句话,就能猜出我的经历,真是难得的人才。”
  我嘴里嚼着肉串,声音含糊地说:“你说话这样文绉绉的,谁听了都知道你是读过书的。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书推荐?”我并不是随口一问,以前我们两家住邻居时,张丰乙和我经常互相换书看,他在读书方面很有些品位。
  张丰乙说:“你天大忙得跟陀螺似的,还有空读书?我目前最喜欢的两个作者是詹姆斯·威尔逊和约翰·道格拉斯,这两个人写的东西都很有深度。”
  我一向对记忆外国人的名字感到头疼,张丰乙却能脱口而出两个拗口的名字,我心里暗暗佩服,脸上却装作不在乎,咬了口羊肉串,说:“还好吧,我也经常读国外同行的作品。怎么说呢,国情不同,文化不同,有些经验可以借鉴,有些却不行,必须有选择、有甄别。”
  张丰乙笑道:“我又不是做警察的,看着娱乐就好了,还要甄别什么。”
  和他闲聊着吃完了手里的肉串,我挥挥手说:“后会有期。”顶着中午的太阳往警局赶,跑了一个上午却一无所获,心情不免有些浅浅的惆怅。
  11
  两小时后。
  楚原市刑警支队。
  为了这起案子,二亮和可欣也拼了全力。查寻失踪流浪人员的来历,听上去简单,执行起来却十分琐碎繁重,不仅要嘴勤腿勤,还需要大量的案牍工作。十来名侦查员以及派出所民警,不分昼夜地工作,终于查清了马三、小叶和傻宝的真实身份。
  马三,本名马超群,三十五岁,未婚,河南省梁山县马家堡村村民,十七岁时因盗窃被判劳动教养三年。二十七岁因打伤本村村民而潜逃,此后再未回过村,当地派出所亦不知晓其行踪。
  小叶,本名叶宁海,二十七岁,未婚,湖北省株荷县株荷镇人,曾多次因打架斗殴被拘留。五年前酒醉后将亲舅舅打至重伤,此后杳无音信。
  傻宝,本名赵玉宝,三十岁,安徽省玉门县玉门乡人,已婚,妻子系智障人士。赵玉宝本人并无智力障碍,因打架时凶狠残忍、不计后果,才获绰号傻宝。七年前他到乡政府办公室偷盗,被发现后打伤看更人,被玉门县列为网上逃犯,却一直未归案。
  据与三人熟识的流浪汉介绍,这三人在楚原市寄居期间,手脚也不干净,而且在流浪汉群体中称王称霸,其他流浪汉凡有好烟好酒、好吃好喝,都要先孝敬他们。因此他们三个先后失踪,流浪汉们都以为他们去了别处,只有鼓掌欢庆的份。
  果然跟沈恕预料的一样,这三人和大董、储波、三驴子的共性都是有打架或盗窃的恶习,是社会治安的不安定因素。
  难道这就是他们惹上杀身之祸的原因?杀害他们的,是被他们欺凌过的流浪汉?或者是充满“正义感”、“除暴安良”的“侠盗”?
  对这个判断,侦查员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疑问。后面这个犯罪动机听起来有些荒唐,甚至比此前所说的摘取流浪汉器官的动机还要荒唐。
  案件侦办到这个地步,每个人都有些无奈和困惑。从过去到现在,哪座城市里没有流浪汉?而流浪汉群体龙蛇混杂,其中掺有违法犯罪分子,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可是,从未听说过有人处心积虑地对付流浪汉群体,何况手段还如此残忍而高明。这么多人失踪和被害,现场竟未发现和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而且尸体也被处理得渣滓全无。凶手的犯罪动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沈恕沉默了半晌,才表明自己的观点说:“被害或失踪的几个流浪汉都有前科劣迹,而且在楚原市流浪期间也没有收手,此前我们却对这方面的情况所知甚少,这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的地方。从犯罪理论上说,这几个流浪汉是城市的‘破窗’,他们的存在会诱发更多的犯罪。案件进展到现在,我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破案的关键,这将左右我们下一步侦破工作的方向。方向如果反了,我们投入的人力物力越多,离真相就越远,所以这一步错不得。
  “三驴子此前提供的证词,说凶手为摘取人体器官而大开杀戒,目前取得的证据并不支持这一说法,三驴子随口编造的可能性非常大。刚才有侦查员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除暴安良’的说法过于荒唐,不过我倒认为这是一条很好的思路,当然‘除暴安良’这个说法并不非常贴切。在国际上有记载的连环凶杀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多种多样,但往往都是针对某一特定群体,比如专门针对妓女的开膛手杰克、专门杀害黑人的达漠。在我们面对的这起案子里,被害人都是流浪汉。那么,凶手会不会是曾经被流浪汉伤害过,从而对这个群体十分痛恨的人?又或者仅仅是出于一种畸形的社会责任感,不惜以暴力‘清除’这个群体?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这起案件由沈恕发现、立案并主导侦查方向,有些侦查员到现在为止还未进入状态,对沈恕的分析感到迷茫,不肯表态。
  沈恕也知道这起迄今为止只在现场发现微量痕迹的系列凶杀案缺乏足够的侦查线索,他之前布置的大规模排查其实是无奈之举,侦查员们到现在都有些倦怠,接下来继续实施人海战术也将无济于事,何况警力短缺,无法在一起案件上投入过多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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