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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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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地,像腾郡山阴郡王后人这样的势力,还有很多。
当时打得太快了,谢朝的兵力也不足以深入陈地的每一个县乡,一番震慑杀戮之后,依然只驻守要害,收缩兵镇。埋下的遗祸就像是一颗一颗的地雷,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爆。
徐屈那日说得很简略,只说温承嗣要“使诈”——又能诈得出什么东西?
无非人心罢了。
“今日乱起,今日镇乱?”谢茂问。
谢范点点头,说:“凌晨五更,白家冻死了一个九岁大的孩子,一人哭,人人哭,哭着哭着就乱起来了。朝廷还未建府,民部在腾郡只有三个人,主管治安刑事、铸物盐铁、籍册档馆。官仓早就被搜空了,今冬腾郡雪灾,百姓只能自救,冻死了不少人……”
谢朝内地也遭了雪灾。有朝廷与没朝廷完全就是两回事,兵部紧急调了守备部队铲雪,搭棚给受灾百姓取暖,户部虽说有点抠,还是抠了一点儿粮食出来在灾区施养命粥。太后带头捐了首饰,贵戚世家纷纷解囊,灾民好歹熬到春天没问题。
腾郡的受灾百姓就不同了。
府衙的粮仓是空的,没有管事的。
别说指望不上朝廷,原本会慷慨解囊的世家富户今年都不肯施舍善心。没有人敢。谁知道做了这个出头鸟,会不会被谢朝的兵痞洗劫一空?
谢茂示意朱雨停手,慢慢从榻上坐了起来。
“研墨,朕要下旨。”
皇帝已经好几天都没正经办差了,前些日子就窝着烤火,这些日子就在田里打转。
这会儿突然要写圣旨,案上竟没有准备。
朱雨连忙打水研墨,银雷则火速找出空白诏书,出门找赵从贵拿钥匙,请天子之宝。
谢茂的圣旨很简单,钦命二月初一之前,陈地除距离天京一千八里外的城镇,其余州县衙署官吏必须全部到任,迟一日记过,迟十日降职,迟二十日斩。
圣旨不经京城颁发,直接发往襄州。其实,大部分官员在年后都已经启程赴任了。谢茂这一道圣旨,不过是催促某些在路上游山玩水,走半日歇两日的惫懒之人。比如说这海陵县的县令,白家都举家西逃到溶西了,在襄州离得比较近的这位海陵县令,居然还不知道在哪儿晃荡。
古代这艰难的通信模式,确实极大限度地削弱了权力的延伸与执行。
连夜颁下圣旨之后,谢茂居然也不睡觉,吩咐道:“叫温承嗣来见朕。”
※
温承嗣正在给衣飞石写信汇报战况,冷不丁听说皇帝召见,唬得脸都青了。
他年纪和衣飞金差不多大,本是衣飞金的亲兵,衣飞石在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疯狂热衷于当长兄的跟屁虫,衣飞金懒得跟小屁孩玩,就把衣飞石丢给了温承嗣抱着。
这情分当然不一般,后来衣飞石进了军营,衣飞金就直接把温承嗣给衣飞石了。
温承嗣倒是对衣飞石忠心耿耿,不过,他这人狂妄,常年在西北掌兵,不是很看得起皇室。
再有谢茂登基之后,先逼得衣尚予断腿,再逼得衣飞金重病,哪怕皇帝和衣飞石关系好,温承嗣心里也极其地不痛快,在他想来,皇帝和衣飞石的好,也是皇帝欺负了衣飞石。
那日故意把卫戍军当敌军拦在天从镇外,看着皇帝的车驾在关外停滞不前,就是温承嗣的狂妄之心在作祟——皇帝又怎么样?老子不让你进关,你不还得叫你王兄一次一次跑来给老子查验身份信物?求老子放你进关?
他是在配合衣飞石的计划,引蛇出洞准备诈反白家,不过,他捉弄皇帝,那就是他心里觉得爽快,根本不是因为他觉得天从镇不安全,故意把皇帝吓去海陵县。
这理由根本说不通好吗?好好地告诉皇帝“我这儿有事,您先去海陵县”不行,得用吓的?
徐屈当夜就窜回来暴揍了他一顿,他还挺不服气,直到前天夜里,衣飞石也回来了一趟,一脚把他从半山腰踹进了冰湖里,他才哆哆嗦嗦地发现自己可能搞错了关系……
现在皇帝居然要召见他,温承嗣心情能好才见鬼了。
——曾经温承嗣认为是自己带着督帅打皇帝,现在变成了皇帝带着督帅打自己,这“老子能和皇室分庭抗礼”的心理优势瞬间变成劣势,他能不唬住么?
被唬住的温承嗣磨蹭了一会儿,也不敢说我不去,天快亮时才快马出关,直奔海陵县。
天从镇距离海陵县不远,快马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温承嗣进门时,皇帝恰好吃过了早膳,屋子里还飘散着饮食的香气。他熬了一夜饥肠辘辘,唾液瞬间就积蓄在口中,默默咽了下去。
谢茂看着他一身风尘疲惫的模样,吩咐道:“给温将军烫一碗汤饼。”
温承嗣跪在地上都没起来,接连为那日的冒犯请罪。
谢茂早知道他是故意挑衅,也根本不相信徐屈为他开解的说辞,现在亲见他不住磕头狗腿谄媚的模样,竟觉得是自己判断错了?
——这狗腿子还真是怕朕在天从镇不安全,才故意把朕挑衅到海陵县安置的?
问题是,这道理根本说不通啊。在关前挑衅皇帝根本不一定能准确地达成把皇帝吓到海陵县的目的,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是被皇帝一怒之下砍了。谁会用那么弱智地挑衅来达成支走的目的?
可见那时候的温承嗣必然是真心挑衅。可如今的温承嗣,看着也不像是假谄媚。
“可知道腾郡雪灾详情?”谢茂问道。
温承嗣明显被问住了,呃了一下,说道:“末将略有所闻。此为民部关系。”
谢茂也不废话,径直道:“你先吃饼。待会带上一千兵马,随我去上阳城办差。”
皇帝都说了是办差了,旨意如此明确,温承嗣也不敢叽歪,捧着朱雨端来的羊骨汤饼唏哩呼噜吃了一碗,立刻谢恩回天从镇点兵。
谢茂本想着只带几个御前侍卫走就行了,如今陈地没有成建制的敌军,有一千西北轻骑足以横扫两郡。然而,谢范根本不相信温承嗣能真心保护皇帝,说是也要带一千人随行护卫。想起山阴县才生了民乱,为以防万一,谢茂也没有坚持。
哪晓得等谢茂带着人去天从镇与温承嗣部会和时,他才发现谢范的“一千人”比人家温承嗣的一千人臃肿多了——起码多出了一半,顿时哭笑不得。
天从镇距离上阳城骑马大约两个半时辰,一路飞驰入城,天也已经黑了。
点起火把长驱直入的骑兵部队惊动了这座几乎不设防的城池,奉命守城的二百个西北军倒是很老实地蹲在城墙上,温承嗣亮明身份之后,谢茂就顺利地进了城。
“陛下,您看这天色已晚,末将给您找个干净安全的地方先安置下来?”温承嗣请示。
谢茂骑在马上,指向城中灯火最明亮的一处宅院:“去敲门。”
温承嗣以为他要去那家休息,忙答应道:“是,陛下,您稍等,末将这就带人给您腾房子……要不您还是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稍坐片刻?”
谢茂挥手登上了城楼,靠着城内女墙望着上阳城的地形,最终点了点城西一片空旷处,问道:“那是何地?”
奉命值守此地的士兵被推了过来,磕磕巴巴地回答:“启、启奏皇上,那是陈兵的演武场,现在空置着。”
“可于彼处设点施粥。”谢茂转头找了一遍,“民部的人呢?”
一个中年文人挤了进来,磕头道:“草民鲜胜一拜见陛下万岁!”
西北督军事行辕治下临时组建的民部都由幕僚文书充任,多数没有官身,所以自称草民。
谢茂叫他免礼,又把施粥点的事重新说了一遍,鲜胜一满口答应,又有点为难地说:“回陛下,如今城内粮库空虚,这施粥……”
天从镇倒是有粮食储备,不过,都是军粮。
在西北,谁敢动军粮?自衣尚予开始,西北军中就是宁可饿死百姓,也绝不可能让士卒饿上一顿。谢朝百姓都不及西北军的肚皮重要,何况是陈地百姓?就算皇帝有旨,鲜胜一也不敢打温承嗣的主意。
谢茂将城中最灯火堂皇的十几处大宅都记住了,说道:“现在没有粮,待会儿就有了。”
当天夜里,谢茂就站在上阳城的城楼之上,指挥着天从镇守关将军温承嗣一家一家敲门,把上阳城中豪富之家统统“借”了遍。
统共借出了七十二万两白银,七万石粮食,冬衣暖毡若干。
天亮之时,位于原演武场的施粥点正式启用。
次日,谢茂还驾海陵县。
温承嗣则马不停蹄地奔向腾郡所有雪灾城池,继续敲门“借”钱粮。
——整个腾郡正式进入了劫富济贫式的赈灾模式。
※
“谢茂这是彻底不要脸了!他就不怕得罪所有陈地世族!不怕世族联手反他!”
白野先气急败坏地拍桌子。
腾郡雪灾压塌了无数屋舍,无数陈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白野先本是负责煽动这一部分灾民造反,山阴县民乱就是他的手笔。
为此,白野先得到了家族的褒奖,在义兄弟中的排行也从十七蹿升到第七。
——白显宏一共有六十二名义子,这排行不是照着年龄来的,而是按照身份排的。谁的功劳大,谁的本事大,谁最被义父白显宏看重,谁的排行就能更靠前。
白野先正想着凭借着这一场雪灾,他或许能升到第三——白一白二的身份,他不敢想——哪晓得一直对陈地百姓不管不顾的谢朝突然出手赈灾,彻底打破了他的算盘。
甭管这赈灾的钱粮是怎么来的,前一刻还对谢朝义愤填膺的灾民,一旦有棚子住了,有热粥喝了,谁还管你皇帝是姓陈还是姓谢?
什么?抢富户不对?不对那就要饿死我们,冻死我们?明明就是抢得好!谢朝皇帝万万岁!
白显宏缓缓摇头。
近日白家各处产业都被截杀狙击,最重要的驿路损失惨重,山阴民乱被镇压时,又失去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人才钱财。他表面上撑得从容自在,其实心内已经疲于奔命。
白家出头得太早了。
他本来有六十三名义子,现在只剩下六十二名,坏事就坏事在死掉的那一个白青荇身上!
枪打出头鸟啊,若不是白青荇在御门前摔死了王梦珍,白家哪里会这么快浮出水面,被谢朝首当其中地收拾修理?
陈朝被打灭了,白家失去了靠山,白家手里没有兵!
一个家族狂妄到与一个兵戈锋锐的朝廷作对,何等地不智?
白显宏从不参与那个陈氏宗女与西河王太孙的“计划”,然而,他终归不是白家家主,他只是白家三大族老之一,在这一场疯狂的复国行动中,白家已经脱不开身了。
“太平帝这一招狠呐。”
白显宏叹息。
“咱们本来想用饥饿贫寒收买陈地庶民的命,太平帝先一步买了。”
“陈地世族有钱有粮,唯独不会拼命。陈地庶民无钱无粮,只有这条贱命。现在太平帝用陈地世族的钱粮买了陈地庶民的命,你以为他还会怕陈地世族联手造反吗?”
“越是富贵的命,越值钱,轻易不舍得拼。”
“咱们一心想买的也是贱命,何曾想过去买富贵命?”
“古往今来,穷人造反得朝的,有。兵人造反得朝的,有。——几时见过富人造反能得朝的?”
白显宏的声音一如往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口中苦涩极了:“太平帝是不要脸啊。劫富济贫,哈,劫富济贫……既打击了陈地老世家的气焰,削弱了老世家的实力,又收买了庶民的贱命!本该反他的庶民,竟对他感激涕零。”
“这群不受教化的贱骨头!有口饭吃就不认得旧主人了!”白野先恨恨地咒骂一句,兀自不甘心,问道,“义父,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等等吧。”
白显宏分明不抱什么希望了,口吻中却似无比期盼,“老大老二那边……都该有消息了。”
第113章 振衣飞石(113)
“侯爷,那位白二公子又来了。”
“不见不见不见。”林若虚闻言即刻头大如斗,吓得连连摆手。
小幺儿似是拿足了人家的红包,口齿伶俐地帮着说话:“白二公子说啦,您要是不见他,现在他就去衙门嚷嚷,说您就是当年戏耍了谢朝上京无数宿老书生的故陈庆襄侯,这会儿不忿皇太孙降谢,又想上谢京捣乱去啦!”
“哎哟这要了亲命的狗东西,快闭嘴!”林若虚作势要打。
小幺儿嘻嘻笑道:“要不您就见一见?那白二公子可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他大哥才在河阳郡拥立了什么西河王太孙做皇帝,被人知道他在咱们家进进出出纠缠不放,咱们也挺危险。”
“就是他大哥在河阳作乱,老爷我才不能见他!”
林若虚唉声叹气,“初见时挺聪明伶俐一个美人儿,怎么就姓了白!陈家都给谢家打没了,他白家才洗干净泥腿子几年,就敢和谢家掰腕子,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呢?唉,唉!”竟是不住叹气。
又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幺儿蹿了进来,喊道:“大事不好啦侯爷!那白二公子说啦,给您三百个数,数完您不叫他进去,他就去衙门了!”
“这是讹上老爷我了!”
林若虚气得脸色发红,怒道:“去把他叫进来!待会老爷我摔杯为号,你们带人进来把他捆了!”
两个小幺儿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居然齐齐一笑,笑嘻嘻地答应:“好,好!”
没多久,两个小厮就领进来一个素衣简饰的年轻男子,披着御寒的斗篷,风帽遮住大半容貌,进门时,身上还带着一层轻雪。他在门口熟练地站住,脱去身上质朴陈旧的斗篷,才刚刚露出他白玉似姣好的脸庞,整个屋子都似明亮了几分。
他偏头看着屋子里袖手阴脸的林若虚,浅浅一笑,就似暖玉生辉:“相公。”
林若虚看着他美得殊绝尘寰的脸就气不起来了,被喊一声,脸上霎时间显出一种尴尬又心虚,还带了两分遗憾的表情,满口否认道:“你可不要乱叫!我那日……又没有睡了你。不是相公!”
白夜清也不纠缠,上前熟练地斟茶,敬了林若虚一碗,自己也端了一碗坐下。
林若虚端着茶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叹气道:“清儿,你家谋的事不能成,我劝你早些收山,别再……”
“正要求老爷给我一条活路。”白夜清放下茶碗,正襟施礼。
林若虚愕然道:“我?”
见白夜清正色点头,他挥手苦笑道:“清儿,若是今日陈家坐天下,你要我保你,我这个庆襄侯还能给你一条活路。如今我是自顾不暇啊!你知道谢朝圣京多少人恨我吗?我隐姓埋名躲在这小城里,不敢饮宴,不敢出游,我且是只过街老鼠呢!如何保你?”
白夜清笑容十分无辜善良:“是啊。”
林若虚不解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自顾不暇,求我又有何益?”
“老爷既然知道自己在谢京得罪了无数的人,亮出身份便人人喊打,就请想个法子,尽量把我保下来吧。”白夜清这笑容简直可谓是图穷匕见,“否则我就昭告天下,当年扫了谢朝文皇帝与谢京所有大儒士子脸面的陈朝庆襄侯,就是清远县的大地主林若虚。”
把林若虚气了个倒仰,端起茶碗丁铃当啷抖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摔下去,只气道:“你这是拉我同死!我上辈子欠你的?今生遇到你个祸害!”
狠话清楚明白地放过了,白夜清收起全身尖刺,低头走到林若虚跟前:“我只求活命。”
“你还想活命?这河阴郡上上下下数得着的富商巨贾,你哪一家没有串联过?谁还不知道你白二郎的鼎鼎大名?你——”林若虚压低声音,“你大哥白崇安在河阳杀了县令,屠了县衙,啸聚贼匪竖旗谋反,现在你叫我保你活命?你不如去问问被你串联过的河阴世家,他们肯不肯保你活命!”
白夜清牵住他的衣角,求道:“您在谢京有门路……”
林若虚尴尬极了,把衣角倏地抽出来,一退二尺远:“没有没有!我在谢京只有仇人,哪来的门路!”
“我听说礼部尚书文荣老大人,当年曾经对老爷十分爱重,想要收老爷做关门弟子……”白夜清既然敢上门,那自然是目标明确。
林若虚嘶了一声,掉头看他:“你倒是打听得清楚。怎么?你想叫我替你引荐文老先生,把你义父大哥卖上一回?”
林若虚当年在谢京洪楼饮宴,以一己之力打得谢朝学子灰头土脸,当时就有许多老大人都对他见猎心喜,恨不得收归门墙,授以衣钵传继宗派。文荣与刚死了不久的王梦珍都在其中。哪怕后来得知林若虚是陈朝侯爷,文荣也没有与他断绝联系,时常指点他写字文章,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陈谢两朝本来同出一源,相比起陈朝仕林虚伪倾轧的风气,谢朝大儒们斗嘴归斗嘴,真正负有盛名的老先生们个个都是性情高洁磊落,也无门户之见。林若虚去洪楼一趟,天下皆知他力挫谢朝诸生,却不知道他自己被谢朝一帮子老先生们的人品才学所折服,生了乡野之心。
从谢朝归来之后,林若虚没多久就从陈朝官场中消失了,隐姓埋名纵情山水,再不问朝事。
——陈朝的朝堂风气让他绝望。早在十多年前,林若虚就知道陈朝完了。
林若虚早年师从黄履山人,这位释道儒师的天下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林若虚。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①
林若虚觉得以谢代陈,乃是亡国,不可能亡天下,所以,他避居乡野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尤其是归隐山林之后,他与谢朝几位顶级大儒书信往来就更没心理压力了,舒舒服服地畅游在学海之中,与谢朝几位文宗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普通谢朝文人或许对他喊打喊杀,真正处于谢朝顶尖的几位老先生,都挺喜欢他这个天资纵横的晚辈,引为忘年之交。
白夜清说他在谢朝有门路,他自然有门路。
不然他一个在谢朝皇室官场都挂了号的陈朝侯爷,怎么敢大咧咧地在谢朝境内住上十多年?
白夜清被他问得略微支吾,说道:“我只知道河阴郡这边我手底下的事情,河阳与陈地诸事,我不曾经手,就不知道。这投名状我交不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保你?”林若虚问。
“我知道河阴郡有谁对西河王室忠诚,对谢京不忠。”白夜清说。
林若虚冷笑着看着他。
这人是真的生得美啊,眉梢眼角没一处瑕疵,举手投足皆是儒雅。可惜心肠太狠。
早在西河三郡籍的贡士被黜落身份之时,白夜清就在河阴郡各城来往,借口谈生意,一家一家饮宴交游,试探是否有可趁之机。那时候愿意跟着白家串联的商家并不多——西河世家推举本地士人入朝,为的可不是替西河王室复国,而是为了朝堂有人方便官商勾结。掉了几个贡士算什么?生意照做。
一直到朝廷颁旨对西河商贾课以重税之后,西河三郡地动山摇,白夜清跳得就更欢快了。
河阴郡的富商巨贾之中,到底有多少是本就心存反意,有多少是被白夜清巧舌如簧裹挟进来?只怕除了白夜清他自己,没人能说得清楚。
林若虚都听过白夜清的蛊惑之词,什么衣家和谢家不合,迟早要打起来,什么陈地还有遗民不忿谢氏皇室,花两个钱就能买上一支陈地强军,什么西河王室犹有血脉在世,拥立就是从龙之功……
一边是谢京赶尽杀绝的三倍税课,一边是白夜清吹得天花乱坠的美好前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西河商贾自然要考虑一下怎么办。或许是真的与白夜清有了默契,也有很多根本就是虚与委蛇。
现在,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一波曾经被白夜清蛊惑过的商贾,都成了他的投名状。
“我还知道,他们准备在什么时候举事。”白夜清说。
“白崇安在河阳已经杀官造反,若说河阴举事,左不过这几日。我就算写信去京城,不说我京里的关系肯不肯揽你这桩脏得恶心的臭事,单是书信往来也要十多日,你等得急?”林若虚问。
“等不及。”白夜清望着林若虚的双眼,似有一丝哀求,“求老爷给我一张文老大人的帖子。”
林若虚一口回绝:“没有!”
“老爷在谢地居住,安安稳稳十多年,若没有文老大人的帖子镇宅,我不信。”白夜清道。
林若虚还真没有文荣的帖子,因为他在隐居清远县之时,当时身体还算硬朗的文荣亲自来了一趟,清远县周边的大族都知道,他林若虚是文荣老尚书极其看重的后辈师侄,平时谁敢来找事?
“那你也该知道,文老对我仁至义尽,我岂会让他卷入这等腌臜之事,平白误了名声。”
“老爷是故陈庆襄侯。”白夜清提醒道。
“那你去告发我!”反正白夜清都知道他和文老尚书的关系了,林若虚也不装了,冷笑道。
他虽是陈朝庆襄侯,可是除了当年洪楼打脸一事,并没有真的对谢朝干过什么。从圣京回陈之后把朝中虚职都辞了,直接到谢地隐居十多年。真说他是奸细,和文老尚书勾结,那也得有证据。
他又不是只和文荣一人交往,谢朝儒林数得着的几位文宗,他全都有往来书信。
谢朝是疯了才敢把他当奸细,把文荣当通敌来处置。这是要把谢朝大半个儒林都震塌。
“老爷自然清清白白。可是,”白夜清低头在他耳畔吹了口气,“我不清白。”
林若虚一把将他推开,推搡间摔了杯子,门外等着摔杯为号的两个小厮踹门而入,四五个大汉冲了上来,把贴在林若虚身边的白夜清按倒在地,不太熟练地用麻绳开始捆。哪怕白夜清根本不反抗,几个大汉还是捆了半天才把白夜清绑好。
小厮兴奋地请示:“侯爷,是不是拖出去砍了?”
“少听点戏!”林若虚瞪眼。
“哦,那侯爷,现在怎么办啊?丢柴房关起来,还是扔出门去?”小厮忙收敛住笑意。
白夜清抬起头,看着林若虚的脸,说:“正月初八,郑园梅林……”
小厮哎呀一声,说:“侯爷,白二公子这是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住口!”
林若虚快被这听戏中毒的小幺儿气昏了,心中也觉心虚。
白夜清说的不是今年的正月初八,而是去年。那时候白夜清刚到清远县做客,二人在郑园相遇,这年月风流文人都有点贪杯好色的小毛病,男女都不是问题,只要生得好,怎么睡不是睡?白夜清长得这么好看,又很仰慕他的诗才,二人喝了两杯就滚到一起了。
不过,白夜清守得紧,轻易没让他得逞,就是该亲昵的事都亲昵了,守着最后一步不肯。
二人纠纠缠缠近一年,林若虚也发现白夜清跟谁都“关系好”,再发现白家那点上窜下跳的花花肠子,哪里还敢去惹白夜清?躲着都不敢出门。哪晓得到了今天,还是被白夜清找上了门。
最让林若虚觉得可恨的是,明知道白夜清不是个好东西,他看见白夜清的脸……就狠不起来。
白夜清慢吞吞地说:“清远县附近,谁不知道我是老爷枕边人?”
林若虚才醒悟他不是用往日情分哀求自己,而是用往日情分要挟自己!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夜清,白夜清都被捆成了一个粽子,说话还是不紧不慢:“我不干净,河阴郡半数商家不干净,老爷还想干净吗?”说着故意眨眨眼,似是挑衅,“老爷不干净了,文老尚书还想干净吗?”
林若虚为白夜清这不要脸的牵扯叹为观止:合着他是从去年就讹上我了?退路找得挺好呀!
“老爷把文老尚书的帖子给我,我去找衙门自首。我自然是幡然醒悟,戴罪立功,老爷不也洗脱了谋叛的嫌疑?给了咱们帖子的老尚书更是大功一件。如此皆大欢喜,老爷为何不肯答应呢?”白夜清问道。
“你……你好。”林若虚憋得脸发青,“帖子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跟衙门说什么,我得在旁看着。你不能害我!”
“这是自然。”白夜清甜甜一笑,“老爷,你待我真好。”
林若虚叫小厮看好白夜清,气冲冲地回到书房。
他找出一张崭新的名帖,写上文荣的官职爵位姓名,赫然就是文老尚书的笔迹。文荣乃是当代书圣,想要模仿他的字帖非常困难,林若虚牛逼就牛逼在一张模仿字帖居然能写得以假乱真。
写好字帖之后,他又熟练地调治药汁,喷洒在名帖上,取来妇人用的绣花绷子,两面素丝夹着名帖,火盆上架一铁板,将绣绷子在铁板上细细烘烤。往复几遍之后,晾晒在寒冷的窗外,再拿出来一看,赫然就是做旧了十年的光阴。
——似他这样闲得无聊的风流文人,玩点临摹古迹做旧制假考验友人眼光的把戏,那是小意思。
制好假的文尚书名帖之后,林若虚打开书房里珍藏的一个小匣子,里边装的都是真帖子。
文荣是真的没给他留名帖,因为老大人亲自来刷了一回真人,面子给得足够大了。
其他还有诸如王梦珍、谢直江、郑绪、关竹鹤等几位老文宗,听闻他决心下野到谢地隐居,都给他送了名帖用以打理乡间俗务。
林若虚翻了一会儿,翻出一张白地洒金的名帖,上边只写着寥寥数字,客北浪子谢范。
这是谢范的名帖。
写这张名帖的时候,谢范还是个光头皇子,连个王都没封上。
在被谢茂骗回京城辛苦操劳之前,六王谢范就是天下知名的浪荡子,爱画美人图,这其中的造诣还很不浅薄,那是正经能刷进顶级专业圈子的。
林若虚惊才绝艳百艺皆通,画艺自然也是一绝,顶级文人的圈子就那么小,二人认识也很正常。
“拿着这帖子去找听事司的文姑娘,告诉她,白夜清要生事了。”林若虚吩咐心腹。
他才不相信白夜清会真的打算弃暗投明找衙门自首。
这么想要他手里的文尚书名帖,想来是白崇安在河阳郡突然杀官造反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何河阴郡被朝廷锦衣卫严防死守,守备部队也三天两头在调动,这白夜清找不到生乱的机会。
这才想骗他一张名帖做敲门砖,去衙门行蛊惑之事罢了。
和文双月相识是个偶然,林若虚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相比起清远县那个猪头县令,他只能选择相信这位来自京城听事司的特使了。
※
文双月的差事办得很艰难。
不是因为西河三郡情势复杂,她本就聪明识时务,被龙幼株搁在身边耳提面命,看清局势是不困难的。对她而言,最艰难的事不是面对敌人叛匪,而是面对自己人。
目前负责镇压西河叛乱的是西北军督帅衣飞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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