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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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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范办事也一向有谱,事情没办好,他怎么敢来见皇帝?见了怎么交代?
所以他宁可拖着暂时不来见驾,也要把人抓住了,才赶来向皇帝回话。
“去看看侯爷出门了没有?”谢茂即刻吩咐。
这件事显然另有内情,叫衣飞石先来听了第一手的消息,总比出门一头雾水自己慢慢查问好。
没一会儿,穿戴整齐的衣飞石就进来了,向给皇帝施礼,再和黎王互相致意。
谢范很礼遇地起身给衣飞石让位置,他固然是知礼尊敬,可衣飞石名份上就是一个侯爵,哪里敢让谢范这样的亲王让座?正要推拒,谢茂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说:“小衣来给朕添茶。”
——当着王爵的面,敢坐那个位置的,除了皇后,也就只有掌了宫权的妃子了。
谢范含笑看着,衣飞石差点被噎住。到最后衣飞石也没有去坐那边的正位,叫朱雨搬了个绣墩来,摆在皇帝身边坐了。这位置亲狎无比,近是够近了,可是绝对称不上尊敬。
——这是宁可自降身份、充作幸臣,也不愿当面僭越。
谢茂面上看不出表情,仍是笑眯眯的,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他对衣飞石的爱重,太后知道,黎王知道,仿佛就只有衣飞石不知道。太后对衣飞石礼遇,黎王对衣飞石礼遇,偏偏就只有衣飞石对他自己毫不礼遇。
衣飞石宁可像个奴婢一样坐在皇帝脚下,也不愿意与皇帝并坐。
谢茂暂时不去管这点儿琐事,转头问谢范:“大略知道是哪方的人么?”
衣飞石果然很老实地给谢茂添茶。
他待在皇帝身边的模样一向乖顺老实,哪怕很少操持贱役,架不住他眼疾手快,耳聪目明,举止间就显得异常优雅从容。斟茶时茶汤击碗水声濯濯,端茶时茶碗贞静不落一丝苟乱。
一盏茶添好,他微微躬身,这才重新在谢茂身边的小绣墩上坐下。
谢茂却一眼都没有看他。
“不是陈人。”谢范肯定地说,“臣闻陈朝诸色府网罗天下群英,没有口供之前,臣也不敢断言此人是否出身诸色府。不过,肯定不是陈人。”
陈地广阔,谢范一口咬定不是陈人,只可能是他已经知道对方是哪国人了。
“谢人?”谢茂问。
谢范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天人感应之说在谢朝大行其道,日食月变天灾人祸都要扣锅在皇帝背上,由此可见一斑。
现在案子一查,发现在故陈大地上搞事的不是陈人,反而自家的叛国贼,难免就有不懂事的文人暗搓搓地留书讥讽,这要不是皇帝失德,子民怎么会背叛君父?肯定是皇帝做错了呀!昏君呀!
所以,为了前程,为了好看,一般大臣是不敢随便将这种事奏报给皇帝的。
——宁可按下来偷偷把人砍了,也不会把这种事呈递到皇帝跟前,打皇帝的脸。
谢茂重生了好几辈子,早就过了心心念念刷个千古一帝成就的时候,别的皇帝都看重的名声,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出个卖国贼就是皇帝失德,这天底下还有不失德的圣明君主吗?
听说是谢人,他就想起了不安分的西河世家,随口问道:“南人北人?”
谢范道:“南人口音。不过,臣前不久才去西河三郡待过半年,瞧着倒像是西河人故意装扮成南人。”
“朕听说最近西河有个流言,说是当年西河王太子访陈,与陈朝一位宗女邂逅,春风一度之后,这陈氏宗女就有了西河王族血裔。恰逢西河国灭,王太子死了,陈氏宗女独自抚养西河太孙成人。”谢茂道。
谢范面色凝重,他还真没有听说这等流言,皱眉道:“西河国早几十年就被灭了,真有什么王太子的后裔留下,也不该在此时才蹦达出来。现在扯什么陈朝宗女,故意和陈氏皇族扯上关系,显见是陈朝新灭,想要整合故陈遗民抵抗朝廷的势力。陛下,这流言背后的势力,图谋非小。”
“前年六兄在西河官场才杀了个血流成河,竟没打住。”
谢茂站起身走向门前,看着廊下的宫灯。
天已经黑透了。西域寒冬的夜里,风呼啸着吹过,宫灯也明灭闪烁着,透出不安的光芒。
“西河早生谋篡之心,曾布局朝中,勾结中原世家,西陲边将。六兄太平元年西行赈灾,一夕之间剪除西河党人在朝大半势力,”谢茂没有说,这本就是他凭借着前世的经验,故意破坏了西河党人的布局,“失了朝中奥援,西河党人就瘸了最重要的一条腿。”
上辈子谢茂做皇帝时,最头疼的就是西河党人声势已成。
西河三郡用生意钱财绑架了谢朝士绅,朝中但凡说得上话的朝臣都和西河人有生意往来,甚至很多重臣本身就是出身西河。
连这一世,谢茂在太平元年分北境猪肉的时候,都不能不给西河党人分一杯羹。
——被谢茂任命为丈龙城太守的张修和,他就是西河党人。
谢茂在登基之初,借着西河三郡骗取赈灾款的名目,把西河三郡的官场彻底犁了一遍,然而,不在西河三郡本地做官的西河党人,在朝中也是一大把。
这些年谢茂重用陈琦、吴善琏,尤其是与陈琦取得了默契,不动声色地压住西河出身的官员。
但凡是西河三郡出身的官员,吏部考评最高也就是个平,右迁彻底无望。在要害位置上的西河党人更是被陆陆续续地调往闲职或右迁附贰。
是谢茂要收拾西河三郡的乱相,却让陈琦背了口锅——全天下都在骂陈琦打压西河党人。
仕林以为这是党争,是政斗。只有谢茂心里明白,这是平叛。
谢茂登基之后,西河党人在朝中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所以,西河世家最恨的就是谢茂。
现在不止朝中势力被废了,连背靠的大山陈朝都被彻底打灭了,前两辈子极其沉稳内敛的西河世家,不得不开始孤注一掷、玉石俱焚。
流出西河王室与陈朝宗女血脉的后代存世的谣言,这是想竖旗造反?
若没有这个流言,谢茂很多事反而不太好做。没有名目就暴虐蒸民,这是要狂掉民心指数的。
现在有一个自认身负陈氏宗女血脉的西河王太孙要出头作妖……
“两个月内,襄州行辕能抽调多少兵马?”谢茂问。
朕的小衣,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打平陈朝留下的隐患呢。好在杀鸡儆猴的把戏,再使一千年也不过时。
一直在旁侍茶没机会开口的衣飞石连忙答道:“如今驻防故陈西十一郡重镇颇多,臣在两个月内能抽调七千余轻骑。”怕皇帝听不懂,他又保证道,“若防西河之变,三千轻骑足矣。”
他从来就不是闭耳塞听之人,从驿路发现问题之后,他就知道朝廷迟早要收拾西河商贾。
西河三郡与襄州接壤,朝廷距离西河最近的兵镇就是他的西北督军事行辕。
衣飞石觉得这场战事很大可能就会着落在自己身上,所以,这个问题他已经关注很长时间了,只怕皇帝都没他清楚西河目前的势力分布和诸头目情报。
西河世家曾经在朝中势力极大,西河商贾也确实很有钱,可是,他们的弱点很致命。
那就是没有兵。
没有兵,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保不住自己的命。更何况,现在西河世家连朝中的势力都被皇帝连根拔起了,没有兵,没有权,没有援手,只剩下钱……这不是上天掉下来的馅饼吗?
衣飞石表示,他很愿意帮皇帝把这块馅饼吃到嘴里。
衣飞石说话的口吻谢茂很熟悉。
他回头多看了衣飞石一眼,衣飞石的眼底飞扬着他前世最熟悉的光芒。
——愿为陛下凯旋!
※
当天夜里,谢范就拿来了暗中煽风点火的奸细口供,果然是西河出身。
据这奸细招认,他们不止在长青城继续挑拨卫戍军与西北军的关系,还派了人去刺杀殷克家——伪装成卫戍军的模样。唬得衣飞石连夜派人去给殷克家送信儿。
其实,不管奸细的口供如何,朝廷决定对西河用兵已经是决定的事了。
只等着西河“王太孙”振臂一呼,衣飞石立刻带兵去剿。
谢茂才和衣飞石腻腻歪歪地和解了戏子之事,又为衣飞石当着谢范的面坐绣墩的事不高兴。
议事结束之后,他正要押着不听话的心上人回榻上慢慢教训,哪晓得谢范还有一件事要请议:“陛下,此事还请您示下。”
“何事?”谢茂又坐了回去。
“那日妙音坊,死了一个兵尉,是琚皇姑的亲孙子。”谢范说。
谢茂听得莫名其妙,道:“既然如此,除了抚恤银子,给追个爵位,再赏他家一个爵位?可有儿子了么?朕再请太后颁赐些东西给思齐大长公主。”皇室那么多亲戚,谢琚又不是多有存在感的人,死的是她儿子也罢了,这都孙子辈儿了,顾得过来吗?
“这人不是在妙音坊冲突而死。”谢范看了衣飞石一眼,“是被侯爷亲卫误伤。”
谢茂顿时翻脸:“侯爷的亲卫朕是知道的!恭敬谦卑,善良忍让!他怎么冲撞侯爷了?否则哪里会动手?”
谢范都无语了。您这护短也太夸张了吧?衣飞石的亲卫恭敬谦卑善良忍让?骗鬼呢!
衣飞石也有点尴尬,支吾了一下:“陛下,臣……”
“你就是性子好!”谢茂还训斥了衣飞石一句,转身对谢范没好气地说,“不必说了,这事儿六兄处置了吧,务必不能让侯爷受委屈!”
谢范早知道这事不会牵扯到衣飞石亲兵的身上,只是想请皇帝压一压思齐大长公主。
——毕竟,谢琚也是他的皇姑。这要是闹起来了,他的头也会很大。
哪晓得皇帝一听汤耀文和衣飞石的亲兵起了冲突,这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短啊!谢范彻底没想法了,这皇帝啊,刚瞧着还是妥妥的明君气象,遇见衣飞石的事,一瞬变昏君。
第107章 振衣飞石(107)
衣飞石丝毫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了皇帝。
他和往常一样跟着谢茂进门,二人都由宫人服侍着褪了常服,拆下顶冠,朱雨进上热毛巾服侍谢茂捂脸,衣飞石就扭身坐在一边吃东西。习武之人本就容易饿,他中午也没正经吃东西,就回行宫之后喝了点止吐的清粥,这都上夜了,衣飞石饿得肚子里咕咕叫。
谢茂捂着热帕子闭目养神。他重生后身体还年轻,也就比衣飞石大不到一岁,然而,登基几年之后,他的习惯就越来越往老年靠拢了。
这大半夜的,正经小伙子都该来一顿夜宵,他就不吃,他还用热毛巾敷脸解乏。
衣飞石才啃了半个肘子,敷着脸的谢茂突然开口:“胃就好了吗?今夜少吃点。”
这突如其来的出声把衣飞石吓了一跳,他看着剩下的半个肘子,晶莹剔透,汁鲜味美。
放下吧,觉得有点没吃饱,不放吧……陛下的话,还是要听的。衣飞石放下肘子,喝了半碗微温的小米粥,擦洗漱口起身。
屋子里烧着地火龙,地上铺着绒毯,衣飞石赤脚走到谢茂休憩的躺椅边,屈膝坐下。
谢茂脸上还搭着帕子,衣飞石就先握住谢茂的手,让谢茂知道他过来了。他每天回来都会替谢茂揉穴解乏,已经成了吃饭睡觉一样的习惯。
哪晓得这一回衣飞石还没伸手往上,谢茂就自己伸手把脸上的帕子揭下来了。
耳力不及衣飞石好,总得睁开眼才能看清。如今发现衣飞石又奴婢似的跪在他身边的毯子上,谢茂霍地从躺椅上坐直了,问道:“朕身边是没有你的位置么?”
因为中午一碗羊肝惹出的祸事,谢茂很注意自己说话的态度,温柔得更像是玩笑。
果然衣飞石就没领悟到他是在质问,还以为皇帝又玩闺阁情趣了,利索地起身往他膝上一坐,两只手就挂在他脖子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既亲昵又娴熟。
谢茂还没反应过来,膝上就多了一个满脸讨好的心上人。
衣飞石还隐带狡黠暧昧地蹭了蹭:“有,有。这不是臣的——御赐宝座?”
谢茂又好气又好笑,倒是想和衣飞石说说位置的事儿,架不住心上人亲亲啃啃肆意亲昵,雨歇云收时,寝殿里一片狼藉,衣飞石打着呵欠顾不上洗浴就在他怀里睡着。
谢茂当然知道,衣飞石这是故意回避。
他不想和自己谈这个话题。
衣飞石在谢茂跟前一向很坦诚,能够交付的东西,但凡谢茂问了,他都知无不言。
他很聪明,很多时候谢茂都不必问得很正式,言辞间稍微提及一句,衣飞石就会瞬间想明白前因后果,再找一个合适也波澜不惊地话题开始,细细向皇帝解释。
如果有一件事确实是他不想谈的,他才会假装听不懂。
谢茂当然也可以不管不顾单刀直入地问。他是皇帝,他有这样的权力。
可他也不仅仅是皇帝。
衣飞石反常的回避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他知道,如果从不拒绝你的爱人突然选择拒绝你,那你一定该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衣飞石在谢茂怀里睡得很沉。
习武之人本该极其警醒,可是,谢茂看得出来,衣飞石在他怀里睡着时一直都很放松。
曾经他看着衣飞石侧卧的背影,就幸福得以为自己得到了所有。现在呢?谢茂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重生几辈子最甜蜜珍贵的奖赏。活了几辈子,就是为了如今的相守。
两世帝王的经历让他自以为看淡了世间所有美色,榻上那点儿事,有什么紧要?
现在他真正和衣飞石在一起了,他才知道原来厌倦是因为人不对,不是这事儿不好。
男人很难真的将爱欲与肉欲分开,谢茂守着衣飞石玩了两世柏拉图,这一世真正尝到了滋味,他面上看似与往常无异,心态上已经有了些微的改变——而他自己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今日衣飞石装傻,拒绝了与他开始那场关于“位置”的谈话,他才静下心来反省。
他问自己,衣飞石非要坐他身边那个“第二尊贵”的“女主人”位置吗?
他做皇帝的尚且顾忌物议,唯恐衣飞石成为朝野谈资,尚且不敢当着朝臣的面狠命抬举衣飞石,尚且不敢当着内阁大臣、枢机大臣、满朝文武的面,叫衣飞石去坐他身边的位置——
那么,他为什么非得在一个相对私密的场合,压着衣飞石,逼衣飞石陪他在谢范跟前秀恩爱?
就算今日衣飞石坐了他身边的位置,显出了比谢范更尊贵的地位,那又如何呢?这一番做作,除了满足他自己“宠爱心上人”的虚荣心,于衣飞石又有何益?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给一个身份,虚头巴脑地在小范围内偷偷摸摸地“尊敬”,这样见不得光的“尊敬”,又算是什么尊敬?
说到底,今天的一切,都不是出于他对衣飞石的爱,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爱欲。
衣飞石当然应该害怕。
皇帝没有给他立后的诏书册文,皇帝也不可能和他生育帝国的下一任继承人,皇帝给他的宠爱就是偷偷摸摸在六王跟前赐一个貌似尊贵的位置,皇帝除了说“朕喜欢你”,什么都没给他。
宠时余桃朕心爱之,厌时余桃朕深恨之。
纵然这个世界没有弥子瑕余桃故事,色衰爱弛的前例总归是遍载史籍、屡见不鲜。
爱这东西,既不能保存,又不能升值,说在就在,说没就没,无凭无据全靠一颗无法捉摸掌控的心加持,衣飞石凭什么相信谢茂就能爱他一辈子?
寻常人家的书童不知分寸爬主母位置上坐了一会儿,逮住了顶多打一顿卖了。
衣飞石真当着谢范的面坐了皇帝身边,皇帝一辈子疼他宠他也罢了,但凡有一丝失爱,他就是目无君上的死罪,黎王这人证都是现成的。
所以,衣飞石绝不会僭越本分,也根本不想和皇帝讨论这个话题。
——你坐吧,朕心目中,你就是皇后,你天底下最尊贵。
这叫衣飞石怎么回答?说臣知道您哄人呢,臣才不会当真,还是梗着脖子,说臣不敢,臣就是不识抬举?衣飞石和谢茂说话都很坦诚,太坦诚了就会有陷入僵局的困境,所以,他宁可回避。
谢茂躁动了月余的心,终于在这一个寒风呼啸的寒夜冷静了下来。
他在短时间内越过了几辈子从未踏足的一大步,陌生的环境让他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知道怎么当皇帝,知道怎么治愈这个饥饿的乱世,知道接下去每一年将会发生的天变地灾,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谈恋爱。
他所有的老练、成熟、会撩拨,都建立在猎人追逐猎物的技巧上。
他并不会爱人。
他只爱过衣飞石。
他第一次得到衣飞石。
老流氓遇到了新问题——把心心念念想了几辈子的爱人弄上手之后,怎么办?
※
次日清晨,衣飞石照例服侍皇帝起床,洗漱更衣完毕,二人在暖阁早膳。
刚睡了起来,衣飞石脸上还带着一丝慵懒的潮红,坐在桌边看着满席清淡,想喝胡辣汤又怕皇帝训斥,就悄悄地看朱雨。朱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哪晓得谢茂一眼看穿:“又弄鬼呢?昨儿才伤了胃,不许乱吃!”
衣飞石只得老老实实地吃了一碗山药汤饼,半碟子煨南瓜。他想着,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到兵衙再煮一碗油泼面吃,配上炙得香辣的小羊肉……漱了口,衣飞石照例要随侍皇帝去书房,帮着端茶研墨,服侍片刻,才会离开。
意外的是,皇帝这回没说去书房,反而吩咐朱雨加了件厚重的雪氅——皇帝畏寒,出门就是全副武装。
“你这样整天忙着不得闲,朕帮你看看。”谢茂说。
衣飞石才跟着谢茂出门到廊下,闻言在踏跺上没踩稳,脚下一滑,仗着轻功清俊才稳住了身形,却也打了个磕绊:“陛下……”
“军务朕不懂,你自己看着。朕替你理一理民务。”谢茂觉得自己没问题。
两辈子当皇帝都把陈朝纳入谢朝版图,稳稳当当当了二十年天下共主,谢茂觉得,只怕整个谢朝也找不出比他更了解陈朝各郡情况的人了。何况,他还真不是不通庶务、一直被内阁供着的昏王,灭陈之后,谢朝统共一千三百多个县,他全都走过一遍。
他觉得自己没问题,衣飞石觉得这问题大了去了。然而,皇帝表现得信心十足,衣飞石也不敢说您不靠谱搁行宫待着得了,满脸欢喜地答应:“臣谢陛下!”
皇帝出门当然比较麻烦,御前侍卫要排驾摆仪仗,卫戍军立即净街、净衙,哪怕行宫距离衣飞石暂时办差的行辕不远,还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抵达兵衙之后,衣飞石自然要让出正堂给皇帝办公,役兵立刻收拾东西。
谢茂问道:“你去哪里?”
衣飞石道:“臣在前衙理事,您有旨意,臣见召即回。”
“你商讨军务自然是秘事。这样吧,把外边东厢收拾一间屋子,你暂时在那儿见人。”谢茂蛮横地给衣飞石换了个办公室,想去前衙?不可能!必须在朕眼皮底下。
第108章 振衣飞石(108)
衣飞石的西北督军事行辕中,有一个专门处理故陈西十一郡的民务部门,暂时就叫民部。
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管理机构总由八人主理,其中五个都出自衣飞石的私人幕僚室,另外三个是在长青城抓的陈人壮丁——俱是在柏郡,乃至整个陈朝都极有声望的世家大儒。
衣飞石的几个幕僚年纪都不小了,显然是衣尚予留给儿子的帮手。谢茂对这几个人没什么印象,想来前世不是死在了秦州之战,就是被谢芝杀衣尚予时一锅端了,没活到谢茂掌权的时候。
倒是被衣飞石拉扯进来共同议事的三个陈人,谢茂全都认识。
一见面就僵住了。
这三个陈人也没想过议事主席上坐的人,突然就从谢朝的西北督帅变成了谢朝皇帝。
以他们在陈地的身份学识声望,哪怕是衣飞石也不想太过得罪,客客气气地招他们入幕,也仅是咨询陈地安民之事。办差时双方都很客气,你施礼,我还礼,言必称先生、督帅,气得发狂了也顶多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句,再议。
这谢朝皇帝突然往正堂上一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见了皇帝,你磕不磕头?
按道理是应该磕头的。陈朝皇室太孙陈久芳都屈膝投降、宣布归制谢氏,已经亡国的陈人凭什么不磕头?
可这三个陈朝大儒都直挺挺地站在堂前,只朝谢茂躬身作了个揖。
堂中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衣飞石的五个幕僚中,有仰慕三位陈朝大儒人品文章的,也有议事时撕过几场怀恨在心的,然而,不管是想解围还是想落井下石,这时候都没人敢吭声。
因为没人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万一弄巧成拙呢?全身为上。
谢茂没有表示,银雷就知机地没有出声训斥。短暂的沉默之后,谢茂看向站在右首的矮胖老头儿,说道:“朕少时曾拜读银机先生所著《操行卷》,先生谓‘轻私节而重社稷’,何解?”
他挑了陈朝三人中,心思最灵敏,做人最老练,也最会刷名声的柏青派党魁井桓下手。
井桓是柏郡本地大儒世家井氏出身,他的父亲井圭老先生曾任太子太傅,唯一呕心沥血教导过的学生就是天昌帝。不过,井圭后期与天昌帝政见不合,愤而回乡治学,倒成了儒家柏青学派的创始人。
井桓是井圭次子。
他的大哥井权也是个牛人,年轻时走鸡斗狗素行无忌,从来就没见他读过书。后来老父井圭下野,井家被同城的常家纨绔嘲笑门第衰落,这猛人一怒之下,以三十二岁高龄速刷县、府、院试案首,拿到考籍就下场乡试,又中解元,次年飞升会试,再中会元。连斩五场,场场霸榜。
到殿试时,天昌帝也给面子,钦点了状元,井权就成了陈朝历史上最牛逼的六元及第。
天下瞠目。
可惜这牛人命不好,当官赴任途中遭遇洪灾,被冲了个死无全尸。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别人不知道井权跑哪儿去了,谢茂知道。
如今谢朝的常宁府知府岑执纪,就是陈朝派来的大间谍,本姓井名权字守中,就是面前这个银机先生井桓死了几十年的大哥。这是谢茂想起来都要笑掉大牙的事,想来陈朝也是牛人太多,以至于天昌帝连井权这种猛人都不留在朝中治民理政,反而放到敌国去当间谍——这不是神经病吗?
井圭所创立的柏青学派有一个很重点的学术观念,就是着重阐述了儒家的经权之道。
从他长子起名井权,可见一斑。
何谓经权?南北之道谓之经,东西之道谓之纬。此处说经,就是指天地间的常理,所有人都认同的规则。权,称也,然后知轻重。引申义为权变、权宜。经权之道,也可称之为“经常权变”。
简单一点说,经是“只向直中取”,权是“也可曲中求”。
井桓作为柏青学派的党魁,是最容易被“曲线救国”方针打动的一类人。
井桓当初著写《操行卷》,完全是帮着老爹怼朝廷,怼天昌帝,骂天昌帝刚愎自用自珍脸面,为了帝王威仪不顾黎民生死,他提出的“轻私节而重社稷”,就是针对当年天昌帝在梁河销毁茶引,裁撤茶课——对百姓而言,茶叶不再官营,甚至不抽税,简直是仁政。
然而,裁撤茶课之后,朝廷没有跟进管理,茶山、茶道都被南郡世家所垄断,百姓反而更加吃不起茶了。那么,井桓就是为了庶民百姓骂天昌帝“重私节”了吗?
据谢茂所知,井桓之所以写书跳脚骂天昌帝,完全是因为井家身在西陲,以前凭着茶引还能分一杯羹,现在南郡世家全吃了,井家毛都捞不上,井桓气得吐血,于是愤而著书骂娘。
——动机固然有待商榷,不过,谢茂是很赞同他“轻私节”的观念。
“死有何难?一盆水一碗药一面城墙,便是朕门外的卫士,一刀就能让诸位殉国死节。”
谢茂说话时略带了一点笑容,就是很明白地一种“朕在努力给你们面子,别逼朕翻脸”的姿态。这是最恰当的表态。如他这样的年纪,表现得太过礼贤下士,反而让人觉得轻佻可欺。
“死了怎么办呢?史书上给诸君记一笔忠义节烈,说朕暴虐黎庶?”
他笑了笑,眼中带出少年人才有的舒展与远望,“朕还未弱冠。朕若不猝死,起码治世三十载。这三十年里,朕但凡做一件丹青所眷的好事,你们的鲜血就变得毫无意义。”
“朕登基就平了陈朝,朕完成了太祖太宗心心念念百十年的愿望,朕让天下一统。”
“朕是并陈入谢,让玉叶重圆的帝王。”
谢陈两朝分裂之前,皆同出一源,故朝舆图形若玉叶,所以谢茂说玉叶重圆。
“逼死了你们,朕仍旧是千秋彪炳丹青赞颂的圣明君主,你们除了史书上短短的两行字,还剩下什么?”
井桓沉默不语。
在他身边的大儒常笃则反驳道:“还剩一腔忠义之气,常在天地!”
“好,先生忠烈,堪表后世!”谢茂给他鼓掌喝彩,又问他身边的大儒鲜伯珍、井桓,“两位也如常先生所想,要留一腔忠义之气于天地后人?”
鲜伯珍脾气比常笃还暴躁两分,只是这些天衣飞石一直礼贤下士,凡事都召了他们三个陈人来商议,听取陈人意见,并没有肆意使用刀兵镇压,他也确确实实在这个临时民部,为本地陈人争取了许多福利,所以,他很珍惜这个入幕的机会,一直憋着没吭声。
现在谢朝的皇帝鼓掌讽刺常笃,还点名问他敢不敢死,他眼皮一翻:“死则死耳,何必多言!”
井桓本心是不想跟谢朝对着干,陈久芳都投降了,人家皇室都归顺了,你蹦跶什么啊?然而,他现在完全被俩老哥们儿给绑架了,就算他再不想死也不能当叛徒,只能闭眼不语,选择默认。
谢茂一挥手,几个侍卫就进来把三位陈朝大儒拉了出去。
“几位先生也随朕出去走一走?”谢茂问另外五位衣飞石的私人幕僚。
他对能办事的大臣一向温和随意,这五个虽然只是衣飞石的私幕,还称不上朝臣,然而年纪上去了,才干本事也有,谢茂就不会把他们当奴婢看待——最起码,这些天有事都得这些人去办呢。
这五个幕僚连忙屈膝应是,心里震惊,这皇帝什么心性啊,热衷亲自看杀人?
哪晓得跟着出了门,三个陈朝大儒都在廊下站着,身上还给披上了来时自己穿的皮毛衣裳。
一个穿着牙白色坐龙蟒袍的英俊汉子走了进来,给皇帝屈膝施礼,自称臣谢范。
——原来是黎王。
几个幕僚就更懵了,这杀三个陈人,还要专门叫黎王来监刑吗?
皇帝含笑叫黎王免礼,恰好银雷捧着手炉出来,黎王很自然地上前帮皇帝拿着手里的袖笼,服侍皇帝把手炉收进袖笼里煨好,这姿态也不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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