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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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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偶然看孩子一眼,更多的时候,她眷顾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
那才是她的孩子。她舍不得他。哪怕他已生得如此威仪万方、气势皇皇,在太后的心目中,他还是那个生下来都没力气哭的小婴孩。是她一生最美丽的奇迹,最不可思议的牵挂。
这些日子来,皇帝几乎天天都来长信宫,一待就是七八个时辰。
她精神好的时候,就能听见皇帝在外边召见大臣商量政事,有时候一觉醒来,睁开眼,也能看见坐在榻边的儿子一手拿着奏折,一边搂着衣飞石——衣飞石正小心谨慎地往后退。她知道,衣飞石能听见她从梦中苏醒的呼吸发生了改变,她也知道,衣飞石不想在她面前和皇帝太亲昵,怕她不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呢?阿娘不在了,我儿身边还有个深爱他的人陪伴他,想念他,阿娘再高兴不过了。
“你也看出不妥当了?”谢茂正沉着脸发脾气。
衣飞石点点头,说道:“百里简曾和臣说过此事。编篡组内部对此也颇有异议。”
“何事?”太后问道。
她如今两眼发花,别说做针线女工了,连字都看不清楚了。
衣飞石恭敬地给她解释:“是说分家产的事。新修订的律法规定,家中男女皆有分割家产的权力,若分家时,只给儿子分割家产,不给或少给女儿,都要按率交纳罚金给朝廷。”
太后想了想,说:“这是谁的主意?祸国殃民之恶法!”
这个法条表面上看,是为了迎合上意,保证女子的继承权。然而,只要嫁娶之说不曾废除,给女儿分割家产就是不可能被推行的法条。这是利益之争。娘家不可能让出嫁的女儿带走家产。若强行规定不给女儿分割家产就处罚金,其后果很直接——但凡生下女儿,直接就溺死了。
百姓不会考虑大家都杀女婴,十年后男多女少怎么收场,那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事。
——你想那么多,你家多生几个女儿分家产啊,反正我家不生。
若百姓短视自私,不明白这个法条的弊端,能进修礼小组的官员大儒则绝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这个法条还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御前。
百里简曾私底下跟衣飞石谈论过这个问题,显然是他在小组里势单力孤,说不上话。
这是臣下对皇帝修礼发起的第一次反击。
修礼容易,修律?皇帝也太异想天开了。很多事情束之高阁可以行,落地就会出乱子。
“儿臣倒是以为,此律今日可立不可行,世易时移,再过二三十年,经皇爸爸圣君教化,民智开启,未尝不能遵照行事。”谢团儿发表不同的看法。
对,现在这法条肯定施行不了,但是,皇父你先给儿臣定下来,等到以后我儿子登基了,我也不必再次修改大谢律了。一步到位岂不是更好?反正你都背黑锅了,帮帮忙呗。
谢茂摇头,笑道:“小姑娘家见识。百姓私产如何处置,岂有皇权统管的道理?他就是儿子女儿一个不分,全部送给路边乞丐,也得随了他去。你呀,可别被下边居心叵测的小人带进沟去。”
谢团儿闻言有些愣住,连太后与衣飞石也若有所思。
在他们的意识里,皇权最大,这世上岂有皇帝管不了的事情?天下子民的性命都归皇帝管。
谢茂的想法让他们都觉得很惊奇。细细一想,又觉得深有道理。庶民百姓若连家产如何分配都得听朝廷的安排,谁还愿意辛辛苦苦去赚钱?究竟是给自己赚钱,还是给皇帝赚钱?
“你这些年都在养育孩儿,书且读得少了。待十五办了周岁宴,你将她和保保交给保姆照顾,自去上书房好好读两年书。”谢茂随口安排道。
已经出嫁生子的郡主,好好儿地去上书房“读书”,往前数五百年也没这种安排。
谢团儿放了孩子,裣衽施礼:“儿臣遵旨。”
谢茂挥挥手,恰好大宫女送来一碗熬得烂烂的小米粥,他亲自接过来,说道:“阿娘,儿臣服侍您用粥。”
“又不是孩子,哪里用得着。”太后嘴上嗔怪,却很配合地调整了坐姿,等着儿子喂。
衣飞石看着她花白的发鬓上簪着那一朵漂亮的宫花,皇帝喂她吃一口,她鬓边的宫花就颤巍巍地闪烁出灿烂的光泽,美艳而衰败。
娘娘。衣飞石双眸微黯。
第228章 振衣飞石(228)
修礼小组暗中跟皇帝别苗头,衣飞石就怕皇帝一怒之下又杀人。
先前已经罢免了两个礼部高官,修礼一事按部就班安安稳稳地进行着,若皇帝在此时怒而杀人,外界又不知情由,传出去人心惶惶,更兼惹人笑话——你是皇帝,你想修礼就修礼?被打脸了吧?
皇帝其实没有衣飞石想象中那么暴躁,他默不吭声把礼书编篡小组分割成两个,一个以礼部尚书陈梦湖为首,对修礼心存异议暗中使坏的几个大臣都塞了进去,另一个则以礼部左侍郎百里简为首,专门负责把前者在礼书民律中埋的陷阱挑出来,重新修改。
换句话说,就是让陈梦湖等人负责最辛苦的底稿,百里简带着人负责修订,查遗补漏。
修礼小组的总编篡名义上是内阁首辅黎洵,陈梦湖与百里简都是编篡,称不上谁高谁低。百里简执行驳回底稿要求重制的权力时,陈梦湖等人不服,百里简就揣着衣飞石给的腰牌,跑去文华殿找黎洵写条子——我说了不算,总编篡的意见你是要听的吧?
黎洵是个极其灵醒的聪明人,何况,他的女儿黎簪云成了太傅,他的立场根本暧昧不了。
百里简来求他写条子,他就把底稿认认真真看一遍,多半都要写少则千字多则万字的指导意见,引经据典,苦口婆心地讲道理,那架势就是把陈梦湖等人当刚开蒙的小学生教导。
百里简在一边看了都憋笑。
他拿着总编篡的指导意见给陈梦湖一看,陈梦湖的脸就是绿沁沁的。
黎洵和陈梦湖的亲爹前阁老陈琦是一辈人,他非要拿起长辈上官的架子,把陈梦湖当不懂事的孩子训,陈梦湖也只能吃了这口憋气。
驳我的稿子,让我重新写,是吧?等着吧!陈梦湖跟他的老伙伴们开始使用拖字诀。
——有生之年,不能让这部违反纲常的礼书成稿,也算对得起圣贤,对得起祖宗了。
谢茂早知道这群腐儒的操行,将小组拆分两边就是为了摆脱拖字诀的遗害。陈梦湖等人拖拖拉拉每日喝茶吃饭,想起来了才写两个字,隔壁百里简则带着人日以继夜地赶稿。
礼书未修成之前,谢茂绝不会轻动。一旦修书修成,论功当行赏,论过当行罚。敢和自己别苗头的大臣,谢茂从来就不会显得多么宽和大度。
何况,如今谢茂也没有功夫和下边人置气。
太后的身体一日坏过一日,坐着坐着就会睡过去,睡下去就是大半天。
太医署七八个太医在长信宫守着,个个心神不宁。太后这症状真正是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偏偏此前都好端端的,半点症候也不显,就怕皇帝怪罪迁怒。然而,皇帝很平静。
常年服侍宫中的太医们当然了解皇帝。不恭敬的说,皇帝那是够惊乍的。
就拿襄国公来说吧,襄国公何等强悍的体格,轻易不生病,就算有点秋燥上火的毛病,不坐衙,下两天操就全好了。皇帝就着急呀,这生病了怎么能不开药呢?你是不是怠慢公爷了?
逼于无奈,来请脉的太医就给襄国公开没必要吃的苦汁子。
如今太后日渐不好,皇帝却半点不着急,也从不逼着太医开药吃。
偶尔太医会建议,皇太后如今吃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不大好,皇帝默默听了,也不说话。
甭管太医怎么叮嘱,但凡是皇太后想吃的想玩的,皇帝从来都不劝着,只要太后高兴,皇帝一言不发就在旁陪着。某日半夜,太后醒来,突然流泪要听曲子,皇帝披上衣裳来不及蹬鞋就往长信宫跑,守在太后床边哼了一宿。
“儿臣不孝。”谢茂看着躺在床上日渐虚弱的太后,“往日就该多陪着阿娘。”
太后似是疲惫极了,静静地躺着,闻言笑道:“孩子长大了,哪有牵着阿娘裙角不肯放的道理?我的茂儿是个争气孝顺的孩子。阿娘一辈子只得你一个,强过寻常人十个八个。”
“天命所在,阿娘大限到了。只有一件事,阿娘不放心。”
“阿娘吩咐。”谢茂低头握住太后的手,声音很低。
“秀品,她伺候了阿娘一辈子。爹娘都不在了,没有夫婿儿女。我若去了,她怎么办呢?”
太后交代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她既不担心儿子,也不担心娘家,甚至也不担心爱人。她担心的,居然是伺候自己的大宫女。
大宫女本是满脸心疼担忧地侍立在侧,闻言整个人都懵了,涕泣磕头道:“娘娘,奴婢一辈子服侍娘娘,娘娘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没有奴婢,谁给娘娘梳妆打扮?谁服侍娘娘起居饮食?”
“我不许的。”太后轻而笃定地说。
“太祖崩时,自贵妃以下,无子妃嫔尽数生殉。此后宫中主位薨殁,底下服侍的奴婢也都殉死陪葬。号哭之声,震荡天际。自我掌宫以来,禁绝奴婢殉死之事。文帝大行,不许妾妃殉死,孝帝大行,亦不许妾妃殉死,如今我要死了,也不许任何人殉死。”
太后不看旁人,只看皇帝的脸:“皇帝要答应阿娘,照顾阿娘身后所遗之人。”
沭阳公张姿此时就跪在床榻一角,双眸通红,眼中无泪,撑着地毯的双手微微发颤。
太后口中托付的是大宫女,叮嘱不许殉葬的是大宫女,其实,在场所有人都很明白,太后暗指的人是谁。他前几世都以殉孝帝的名义,紧跟着太后一起死了,今生情深如此,更舍不得离弃。
可是,太后的态度如此坚决。
正如她所说,她自从以淑妃身份执掌六宫以来,就禁绝了奴婢殉葬宫妃的做法,文帝死后,孝帝一度想让几个老和自己作对的父妃殉葬,是太后说服杨皇后,二人联手保下。再到孝帝死后,太后也没有逼着几个容易挟子生事的妃嫔殉葬,宁可费力些圈住养起来。
在她的一力庇护下,未央宫中已经有近三十年不曾出现过殉死之事,这是属于她的德政。
倘若在她死后有人殉死,她的德政就成了一纸空谈。
“儿臣遵旨。阿娘,儿臣遵旨。”
※
太平二十四年,皇太后薨于长信宫。
次日,皇帝辍朝。奉皇太后梓宫入奉安宫,颁旨国丧。在京文武百官皆服斩衰,二十七日除服,素服百日。文武百官入临哭丧三日,随后内外命妇入宫哭临。
京城禁屠宰四十九日,停音乐祭祀百日,官禁嫁娶百日,军民禁嫁娶一月。
黎王谢范闻讯入宫,天天扎在奉安宫里不肯离开,想着想着就大哭一场,见张姿红着眼沉默跪在一边,他就冲上去大骂:“湛姐姐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张姿憋了几回,终究有一次憋不住了,一拳砸在谢范脸上:“滚你亲娘个驴蛋!”
一位王爷,一位国公,加起来快一百岁了,就在奉安宫里扯破脸皮打了一架。
偏殿哭临的命妇都听见了动静,纷纷诧异。殿内服侍的宫监,太常寺、鸿胪寺、礼部官员全都要疯了,偏偏这两位拳脚功夫都很好,一时之间也拉不开。
奴婢们连忙往外招呼羽林卫:“哎,来人呐,快来人!”也不敢说里边打起来了。
二人打得乱七八糟,殿下一片狼藉。
唯独安放皇太后棺椁的神位香案一侧,安然无恙,没有半点磕绊惊扰。
张姿素来功夫比谢范更胜一筹,一拳把谢范砸得飞了出去,眼看谢范要撞上灵前白幔,张姿飞扑而上,仓促抓住谢范的脚踝,生生把差点砸上去的谢范扯了回来。
二人猛烈撞击在一处,双双跌落在灵前。
谢范头戴的丧帽掉了,长发乱糟糟地耸在肩头,他坐在地上,看着皇太后的灵位,突然大哭道:“湛姐姐,我和香狗子又打架,你不管管么?”
衣飞石闻讯赶来时,恰好看见谢范一边哭一边爬上前,挨着皇太后的棺椁痛哭流涕。
“公爷。”衣飞石先向一旁的张姿施礼。
张姿沉默了许多。除此之外,他似乎没什么改变,既没有一夜白头,也没有三日暴瘦,连哭丧都没有谢范这样悲痛。
“王爷,外边命妇都听着呢,您这样委实不像。”衣飞石上前劝说。
太后又不是谢范的亲妈,哭成这样很容易惹人联想。谢范正在伤心上头,轻易听不进去,只抱着皇太后的棺椁哇哇地哭。他这样伤心,惹得衣飞石也伤心起来,只得守在一边给他递手帕子,递茶水。
好说歹说把谢范劝了回去,张姿仍是守在奉安宫不肯离去。
他和太后的关系如此特殊,皇帝默许他十二个时辰守灵,谁还敢多说什么?
衣飞石把乱糟糟的奉安宫收拾干净,重新给太后上香烧纸,看了看点着的长明灯,轻叹一声,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太极殿。
皇帝这会儿也是在发疯。
皇帝当然不会哭得失态,也没有守在奉安宫里不走,他就是冷静得让人害怕。
整整五天了,皇帝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其余时候都清醒着。不是看折子,就是找大臣们商量政务,逼得几个内阁大臣也要疯了——他们本身也是要值班的,文华殿里事务极多。皇帝还经常把他们招到太极殿里“垂问”,一问就是几个时辰,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衣飞石回到太极殿,发现皇帝居然不在了。
“陛下呢?”
“公爷,陛下说要出去散散,往后宫去了。”
衣飞石只得一路打听着往后宫追,追着追着,衣飞石心里就开始难受。
那是通往长信宫的路。
二十年来,衣飞石常常陪着皇帝走这条路,去长信宫找娘娘蹭饭。有十年时间,太后不在宫中,皇帝也习惯性地往长信宫走,走了一半,又折回来,或是临时改道去别处赏景。
衣飞石一路循迹走到了长信宫,长信宫挂着白幔,宫人们都穿着丧服。
皇帝的仪仗停在长信宫前,朱雨、秦筝都留在门外。衣飞石上前,看见朱雨两眼含泪。
太后在宫人眼中绝不称不上慈悲二字,她处置奴婢从不手软。然而,满宫上下蒙受她老人家恩庇的奴婢也绝不在少数。如今宫中的定海神针没有了,念着她从前的好,真心哭丧的总比敷衍故事的多几分。
衣飞石轻手轻脚地进门,再进内殿,在太后最喜欢的坐榻上,发现了倒头昏睡的皇帝。
谢茂将脸贴着太后从前依靠的引枕,身上盖着小毯子,缩着身子睡在坐榻一角。他空了很大一块地方。衣飞石眼窝倏地一热,到底忍住了眼泪。
皇帝空出来的那一块地方,就是曾经太后坐着绣花的位置。
太后总是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细致地做着女工,听皇帝说朝廷上的事,听皇帝抱怨,听皇帝说笑话,听皇帝耍赖——然后,她就把做好的香囊拿出来,先分给皇帝,再分给衣飞石。
太后会矜持又期盼地问,喜欢吗?若说喜欢,太后就满意了,乐滋滋地说,阿娘再给你们做。
昨夜,才睡下不久的谢茂突然醒来,抱住衣飞石不放,说:“朕也是没娘的人了。”
不等衣飞石安慰,谢茂就坐了起来,吩咐秦筝点灯,继续看折子。
衣飞石此时远远地站在内殿之外,看着沉沉昏睡在太后故榻之上的皇帝,想起皇帝昨夜抱着自己愣愣的耳语,心疼得宛如刀割。
太后那样好的娘亲,一旦没有了,那该有多疼啊?
※
那日在空荡荡的长信宫里沉睡半日之后,谢茂的饮食休息就恢复了常态,不再发疯。
皇太后丧礼极其隆重,皇帝一连辍朝二十七日,期间只行丧仪祭祀,百官有事皆由内阁临机处置,处置不了才往太极殿请示。这关头也没人敢触霉头,所有人见面都是满脸悲伤红着眼睛。
太后是文宗的妃子,皇帝登基之后,被册立为皇太后。按道理说,若皇帝孝顺,就应该让亲妈与文帝合葬,显得尊贵。通常而言,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与皇帝合陵同葬,其余妃嫔都只能埋在附近的妃陵中,地位完全不一样。
谢茂却不想让太后去跟文帝合葬。
这么多年来,太后从来不提文帝,谢茂就知道,太后只怕跟文帝无爱而有怨,只是碍于谢茂身份,太后不可能说文帝一句坏话。太后喜欢孝烈皇帝,却连一缕青丝都不肯随葬,谢茂也不可能违背了太后的心愿,把亲妈随便找个地儿埋了。
不喜欢丈夫,又不能与心爱的少年同葬,那就跟儿子葬一起吧。
借口文帝陵封陵多年,不忍惊动皇考,谢茂颁旨,宣布把太后葬在旗山陵内。
旗山陵是谢茂给自己修的陵寝,既不巍峨也不气派,往下八十里就是试种神仙种的稷下庄。最重要的是,他挑这个穴眼是自己看过风水的——旺妻家。
当时谢茂将陵寝选址旗山就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这么个破地方,根本没有帝王气派,不宜子孙、不旺社稷,皇帝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本朝所有地理先生也看不懂,不知道皇帝挑选旗山做陵寝是据什么判断?
谢茂用的是他穿越前的风水知识,和这个世界确实不大一样。至于穿越前的风水知识在本朝究竟有没有用?谢茂也心里没数。总而言之,聊胜于无吧。
皇太后薨于盛夏,奉安宫中堆了无数冰山,太后棺椁中放了无数香料,仍旧止不住恶臭。
按照礼法,皇太后棺椁须在奉安宫中停奉百日,行殡礼后移入旗山陵供奉,三年之后再落葬封陵。谢茂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皇太后尸身朽坏,七日之后,上谥太庙,即颁旨奉迎皇太后棺椁安厝旗山陵奉慈堂。
凡是太后丧仪,皇帝全程亲奉,短短几日就黑瘦了一圈。
让人瞩目的是,跟在皇帝身边的除了皇四子谢泽,还有一位与谢泽服制相同的亲王郡主,崇慧郡主谢团儿。
谢泽的几个儿子以皇孙身份,立在班侧。谢团儿的儿子保保与女儿十五娘,也与皇孙同列。
宗室群臣目光烁烁,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吭气。
——有这份骨气硬气的,要么都死光了,要么压根儿就没被皇帝选入朝中做官。
奉太后神主诣庙行祔享礼后,谢茂流连再三,准备起驾回宫,外边一阵细微的喧哗,衣飞石出去一趟很快就进来了,低声道:“陛下,沭阳公……去了。”
谢茂瞬间脸色涨红,似乎想要发怒,又强自按捺下去,说:“朕去看看。”说着,他又左顾右看,问道,“秀品姑姑呢?看好她。不能再出事了。”
太后临死前就一个交代,不许任何人殉葬。哪晓得张姿还是一声不吭地殉了。
谢茂既痛恨张姿违背了太后的心愿,又实在不忍责怪一个甘愿为母亲殉死之人。
衣飞石跟着压着怒火地皇帝走出太庙殿门,沭阳公张姿已经被抬到了下处,赵云霞等几个太医都围在一边。见皇帝亲自来了,显然是关心沭阳公的死因,赵云霞说:“陛下,沭阳公乃心痛之症……若是早些发现,扎上两针,是能救回来的。”
中医所谓心痛之症,就是心脏病。张姿此前从未有过心痛之症,他这个病犯得极其诡异。
谢茂看了衣飞石一眼。
衣飞石点点头,低声道:“习武之人,以心痛自裁是很轻易的……”
赵云霞听见二人嘀咕,知道张姿死因不能见人,连忙道:“今日天气暑热,沭阳公只怕是仗着身康体健,有些许不适也不曾放在心上。孰不知这心痛之症最是磨人,一时不慎就丢了性命。”
人死之后,屎尿齐流,一般都很恶心。张姿死后却很安静,身上也没什么异味,很显然,他早就准备在今日自裁,所以事先禁绝了饮食,肠胃之内干净无比,死得清清静静。
谢茂轻轻握住衣飞石的手,低声道:“小衣。”
“臣在。”
“他没有亲人子侄,朕不能让奴婢送他走。”
“臣以父礼事之。”
张姿殉死的那一瞬,谢茂就承认了他和太后的关系。只是,作为皇帝,谢茂不可能亲自为张姿收殓。他只能求衣飞石帮忙。所幸衣飞石也没有任何避讳不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朕要为太后念两卷经。”谢茂说道。
原本打算启程回宫的皇帝重新回到太庙之中,跪于太后神主之前,为太后念经。
衣飞石则留在了下处,亲自为张姿收殓尸身,清洗遗体,更换寿衣。文武百官已经被遣散,只剩下谢泽夫妇、谢团儿夫妇带着孩子们候着。听说襄国公在处理沭阳公的后事,谢泽默默咋舌,这个老太后啊……真是不得了。
一切收拾停当后,天已经黑了。皇帝从太庙中出来,吩咐道:“送沭阳公到奉慈堂。”
衣飞石欲言又止。
旗山陵的奉慈堂是皇帝专为太后所建,底下就是太后的陵寝。可是,说到底,那块地方是帝王陵,是谢茂百年之后的陵寝。把张姿的尸身也送到奉慈堂里搁着,这是真把张姿当继父看了?
一旦太后棺椁停放三年之后,封陵下葬,是不是也要把张姿一起封进去?
“不能封进去?”谢茂跪了几个时辰,膝盖有些打弯,“朕觉得没什么不能的。辛辛苦苦养育后嗣,图的不正是身后之事?若这点儿小事朕也不能替阿娘办好,她要朕何用?”
谢泽与谢团儿恰好走来,准备奉驾回宫,就听见皇帝后边这半句话。
谢泽面上悲戚,心中想的还是太后的“风流故事”,一边暗骂太后不知廉耻,一边又觉得皇父实在太过窝囊。谢团儿则只记住了八个字,养育后嗣,身后之事。
见两个孩子都来了,谢茂放轻声音,对衣飞石轻声道:“他守了阿娘一辈子,此后也叫他守着吧。有他在阿娘身边,谁也不能欺负阿娘。”
“是。臣明白了。”
当天晚上,衣飞石亲自护送沭阳公张姿遗体,停放旗山陵奉慈堂中。
第229章 振衣飞石(229)
是夜,谢茂独宿太极殿中。
因穿越前曾经修行的关系,谢茂很少做梦。
于修真者而言,梦皆有兆。若非天人感应肇于梦中,就必然是别的灵物侵入梦境前来骚扰。
哪怕谢茂穿越之后失去了修行的能力,他守灵的本事也比寻常人更强一些,很少有山鬼小神能进了他的梦境,捣乱他的灵台。就算有神鬼之物侵入了他的灵台,他也能不为所动,守本还真。
这一夜谢茂躺下之后,却堕入了一个冗长又悲戚的梦中。
他在梦中荒芜的大地上行走,花瓣沾着苦水,稻谷生出毒液,连土壤都渗出腥臭的恶血。
绝望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漫无目的地在大地上走,不停地走,意识中一片绝望的茫然,明知道继续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仍旧不停地往前走。
他心中除了绝望,迷茫,还有一股毁天灭地的痛恨。
似乎有人夺去了他最重要的根苗,最亲爱的守护,当着他的面毁掉了他存在的意义。
他太痛苦了。
痛苦中裹挟着绝望的疯狂。
他不停地往前走。
走到精疲力尽也无法停止,走到满目疮痍也无法停止。
前方凄风苦雨之中,似乎涌动着一股遮天蔽日的黑云。精疲力尽的谢茂心神一震,心头涌起不可思议的仇恨与杀意,他疯狂地往前奔跑,被恶血浸泡的大地原本使他泥足深陷,那一瞬间,他踏破了足下苦瘴的纠缠,飞入了空中。
空中都是令人窒息的阳光。
日头太烈了。
每一缕阳光射入谢茂的身体,都像是一柄柄尖细的利剑,刺透他的身躯,让他五内俱焚。
只是一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团火球。
烈火煅烧他的骨肉。
他却丝毫不感觉到疼痛,火舌像是一条飞舞的长绳,在他身体上疯狂地流窜。
他张开口,冲着远处的黑云,似乎要喊出什么话。
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话。
……
谢茂从睡梦中惊醒。
太极殿中,冰山散发出幽幽的凉意,两个宫监在屏风后对着冰山不停地扇风。
秦筝睡在龙床边的承足上,睡得很安稳。他没有被惊动。
因为,谢茂只是安静地睁开了眼,保持着入睡的姿势,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谢茂从梦中惊醒之后,整个人就非常清醒。没有一点儿惺忪睡意。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可是,到底梦见了什么,他努力去想,始终想不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按了按。
那里似乎应该有什么东西,可又确实是没有的。
穿越前的记忆变得有些黯淡了,可谢茂记性还不至于太糟糕。他记得很清楚,哪怕是穿越前,他有的几件法宝也不是佩在腰间。在现代,谁还浑身上下挂着东西到处跑?又不是洪荒小说里的神仙,祭出法宝呔一声,敌人就被降服了——有警察的好吗?私下斗殴要判刑。
他才在腰间摸了摸,警醒的秦筝就被惊动了,低声问道:“陛下,吃茶么?”
皇帝晚上基本不起夜,偶然醒了都是口渴要喝水。
谢茂脑子里清醒无比,一时走了困也睡不着了,便点点头,道:“端碗青草汤来。”
见皇帝作势起身,秦筝连忙吩咐外边值守的小宫奴进来掌灯,服侍皇帝更衣,一碗比体温略高一点儿的青草汤送来,谢茂喝了半碗,越发觉得精神。他问了时辰,秦筝答是丑时末了。
“掌灯,铺纸。”
谢茂走到外殿书房,聚耀灯下,白生生的宣纸亮得有些刺目。
他拿起笔,莫名其妙开始铺纸作画,很简单的墨稿,似乎是在画人物。
这人穿着盔甲,却没有面目。甲胄形制极美,与谢朝目前时兴的战甲却不相同。谢茂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画,一直画到旭日东升,暑气渐炙,他才停下笔。
廊殿外响起宫人们向衣飞石请安的声音,没多会儿,衣飞石就进殿来了。
“陛下。”
“免礼。”谢茂放下笔,接过秦筝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握笔时捂出的细汗,“辛苦你了。”
衣飞石施了半礼就起来了,宫人给他递毛巾和茶水,他先擦了擦脸,说道:“不敢道辛苦,臣替陛下办差都是应该的。沭阳公灵柩已安放奉慈堂,臣安排了亲卫守护。长信宫的秀品姑姑请留在奉安堂为娘娘守灵,臣实在说不过她,强把她架了回来。”
擦了脸,他再端上宫人送来的热茶,一边饮茶一边往皇帝案上瞅:“陛下这画的是……”
看清楚画上的盔甲,他就不大好意思问了。
皇帝平时难得动笔,也就赏脸彩衣娱亲的时候,替太后画过花样子。这会儿突然动笔作画,画的还是个人像,哪怕那人像没有画上面目,——能让皇帝亲笔画的戴甲之将,还能有谁?
谢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这会儿衣飞石明显磕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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