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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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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很快就有了头绪,不必衣飞石多说,他就想明白了:“你认为团儿是为了飞琥出宫?”
衣飞石甚至谈到了嫡出庶出的份上。
可见很多事情谢茂不肯说,衣飞石心中也有数。
此时立谢团儿为嗣女,对皇帝而言,其实风险非常大。不是因为礼法、宗室、朝臣的阻力,而是谢团儿仅有一个病怏怏的带着衣家血脉儿子。万一这个儿子夭折,或是谢茂一手将谢团儿扶上嗣位,谢团儿却要另外婚配他姓男子,皇帝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无用功?
谢茂当然不在乎谢团儿生的是衣飞珀的孩子,还是衣飞琥的儿子,只要是衣家血脉都行。
衣飞石却认为不妥。
“小衣,朕听着你的说法……”谢茂用银匕剔了小羊肉在衣飞石的盘子里,“团儿知道了?”
衣飞石都开始琢磨谢团儿和衣飞琥生了孩子算庶出,以后会跟保保干仗了,可见他是笃定谢团儿出宫是为了“生孩子”。谢茂这边还以为谢团儿是出宫避风头呢。
衣飞石反问道:“若崇慧郡主此时亦不知内情,陛下以为可以托付么?”
谢茂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
“朕前些日子就和你说了,他们小辈儿的事,咱们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保保这才几岁?贤愚不知。若团儿愿意多生几个孩子,这是好事嘛。”
“朕在文帝膝下排行最末,就不如孝烈皇帝圣明?朕出生侧宫,并非嫡出,就不如中宫嫡子尊贵?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茂毫不客气地拿自己举例。他这一番话其实说得仗势欺人。
谢茂当皇帝确实不比谢芳、谢芝差,甚至称得上更好,然而,谢芝当日夺嫡,朝中死了多少大臣将士?还赔了一个皇后、一个皇长子。再到谢茂登基,太后又暗中杀了多少人?她甚至杀了一个皇帝。
衣飞石想要制止的正是这种纷争动荡,却被谢茂两句话就堵住了嘴,不敢再吭声说嫡庶相争了。
“依你看,你这个三弟弟是想做什么?”谢茂似是开玩笑,“莫不是团儿写信叫他回来的?”
衣飞石不敢在皇帝跟前撒谎,转头就把弟弟卖了:“昨日长宁告诉臣,觉得家中小弟不大对劲儿,更像是臣三弟。臣还不曾回家……”
感觉到皇帝看了自己一眼,衣飞石连忙改口,“回长公主府。”
“据臣推测,臣三弟应是黎王出禁之后方才回京。是否崇慧郡主所召,查一查驿路就知道了。”
“要么你去问问?朕若亲自垂问,怕吓着几个孩子。”谢茂道。
“是。”
谢茂这两句话看似问得随意,衣飞石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哪怕二人关系再亲昵,涉及到皇权嗣位,衣飞石仍旧轻忽不得。
谢茂确实属意立谢团儿为嗣,立两家血脉为嗣皇帝。然而,他可以给,谢团儿与她的衣家夫婿却不能主动索要。如今谢团儿与衣飞琥都似乎有心盘算,谢茂问话时已尽量温和了,衣飞石依然要再三小心地斟酌着答话。
——一句话答不好,谢团儿和衣飞琥、衣飞珀都要没了。
毕竟,皇帝可以立嗣女,也可以不立。衣飞石从不觉得自己比皇帝的江山在握更重要。
一顿午膳吃到冰凉,衣飞石还要出宫办差,相王府那案子错综复杂,写血书让谢洛弹劾谢浩的,多半是谢济,然而,蓄养死士、行刺皇帝的人,未必就是谢济。皇帝还让衣飞石回家问衣飞琥的来意。
衣飞石匆匆回来,吃了饭又匆匆离去,谢茂叮嘱道:“昨夜就没睡,今晚务必回宫休息。”
“臣遵旨。”衣飞石施礼领旨,离开时在皇帝颊边偷了一个吻。
谢茂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了,过了片刻,立刻吩咐道:“宣龙幼株即刻入宫。”
半个时辰之后,龙幼株就骑着快马入了宫禁,一路小跑着进了太极殿。
“臣奉诏见驾。陛下万岁。”
谢茂在书房里看折子,闻言抬起头来,吩咐道:“去查明白。衣飞琥几时回京?因何回京?他与谢团儿何时取得联系?何种渠道联系?——衣飞珀去哪儿了?”
龙幼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应命道:“臣遵旨。”
“悄悄地查。不能打草惊蛇,尤其——”
谢茂目光冷漠地盯着龙幼株,隐含警告,“不能惊动襄国公。若他知道你暗中探查此事……”
龙幼株立刻保证:“是臣私下刺探,愿领死罪。”
※
衣飞石离开也不过半天时间,衣长宁带着人已从谢济的近身服侍身上撬了不少蛛丝马迹。
“前往纯王府送血书的小厮已经找到了,回府当天就被灭口,杀死后之后埋在了松树林中。已经着人挖出了尸体,并请纯王爷指证,确是此人。杀死此人的凶手也已被灭口,尸身埋在东二十里铺的野山丘上。办这件事的,正是那几个追杀相王府几位公子的凶徒……”
衣长宁将上午发现的线索一一汇报。
“庄子上的人都回来了么?”衣飞石问。
“都回来了。审及一老仆,招认曾在七年前,持相王信物,代谢济掌管过几个庄子,卑职将地方比照一番,正是几个蓄养死士的庄子。不过,卑职以为,这件事略为蹊跷。”
“你说。”衣飞石道。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很多时候他说话的神态方式,都不知不觉地在向皇帝靠拢。
“卑职留意到,谢济所能支使的仆佣凶徒杀手,身手都只比寻常人强些,远称不上高手,更不能与我等在慈幼院抓获的言藻等人相比。”
“若谢济当真是蓄养死士的幕后之人,为何不留几个死士自用?”衣长宁道。
衣飞石昨夜见了谢济与他派遣的那几个去杀谢浩儿子的凶徒,就知道蓄养死士的人九成不是谢济了。一个敢在多年前就养着陈朝诸色府死士的宗室,派人去杀几个侄儿,居然没能杀成功?他连相王都杀干净了,却杀不死几个侄儿,这件事说不通。
嫌疑又重新回到了谢莹和谢浩的身上。衣飞石想了想,说:“去宗正寺。”
衣飞石在宗正寺大牢见到了谢浩。
一夜不见,谢浩换了干净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没有戴冠。很显然,在宗正寺的牢房里,他被照顾得很好。不缺吃穿,寓所干净,屋子里还放了足足三个炭盆,烤得里边暖意洋洋。
“据说这是我父王曾经住过的地方。”谢浩还能跟衣飞石开玩笑。
然后,他转过头来,就有着肉眼可见的憔悴。双眼通红,眼膛发青,嘴唇带着细细的燎泡。
这间牢房当然不会有锁。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厢房,不过窗户都钉死了,门口站着守卫罢了。衣飞石站在门口,看着一夕之间憔悴不少的谢浩,拱手道:“世子节哀。”
谢浩倏地落下豆大的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
相王的死讯不是秘密,今晨衣飞石就让宗正寺具折上报了——衣飞石当然亲口跟皇帝说了,但是上折子这道程序不能免。相王世子被关押,几位王子也说不清身上是否干净,由宗正寺上奏才是正理。
宗正寺当然也会把相王谢莹的死讯告诉谢浩,这是天理人伦。
衣飞石才注意到,谢浩身上穿的是素衣,不止没带冠,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挂饰。
——宗正寺是皇室治所,除非国丧,任何人都不能在宗正寺披麻戴孝,这已经是最素净的装扮了。
“世子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会起心毒害相王爷?”衣飞石问道。
谢浩沉默不语。
“谢济吗?”衣飞石问。
谢浩看了衣飞石一眼,说道:“襄国公已经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对不住世子。”衣飞石说。
谢浩勉强笑了笑,道:“国公爷言重了。您能有什么事,对不住我?家门不幸,舍弟弑父,酿成如此惨剧,终究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够关心,是我错了。”
“世子节哀。”
“我……自然节哀。”谢浩一边说,一边簌簌流泪。
“世子再三节哀。”
“……襄国公,此言何意?”谢浩终于听出不对了。
“我昨日到相王府时,世子几位公子皆不在府上。相王爷饮鸩致死时,几位公子亦死于谢济所差遣的凶徒刀刃之下。夜里巡丁发现几位公子的尸身,报至衙门,循着公子们的身佩找上门来。”
衣飞石眼也不眨地开始撒谎,“世子妃与几位侧夫人听到消息,悲痛之下,纷纷投缳自缢。”
“待我发现时,已经不治了。”
衣飞石撒谎时特别真情实感,他本来就对谢浩没什么好感,谈及谢浩“死了”儿子老婆时,也没有丝毫悲伤同情,言辞上十分惋惜,口吻上毫不客气,两段话被他说出来就跟照书念词儿似的。
谢浩先有一丝不信,被衣飞石冷飕飕的眼神瞟了一眼,居然就信了!
亲爹死了,亲儿子也都死绝了,连老婆都全部上吊自杀了。
谢浩愤怒地踢断屋内一只木凳,大吼道:“谢济!谢济!”
“世子稍安勿躁。”衣飞石冷不丁地再加一把火,“巡丁只找到四具尸身。世子确是四位公子么?若不是,说不得还有逃出生天的……”
谢浩只有四个儿子。
他非但没觉得安慰,反觉得衣飞石说的都是真的,人数都对上了,我儿子全死光了!
谢浩将几个木凳子全都踢成碎片,自己脚趾甲个个翻起,鲜血濡湿了鞋袜,衣飞石都看见了,谢浩本人却一无所觉。他疯狂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冷静地问衣飞石:“襄国公,敢问,捉住谢济了吗?”
衣飞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世子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羁押在此吧?”
“你抓住谢济了吗?你肯定抓住了吧!皇伯父这样信重你,你是极有本事的人,你不可能抓不住毒害我父王的凶手吧?……告诉我,你抓住谢济了。”谢浩声音尖锐地问。
衣飞石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谢浩不装疯卖傻,改口先答应衣飞石的讯问。
“你是被相王爷所陷害?”衣飞石问。
“不是。”谢浩说。
他挺直脊背,浓眉舒展开来,宗室贵胄的血气升腾而起,竟有一丝俯仰无愧的疯狂。
爹死了,谢浩不心疼。他亲爹就是个坑儿子的。可是,儿子和老婆都死了,谢浩就太疼了。他留着谢济是一念之仁,哪晓得这一念人心竟害死了自己的妻儿。他认为就是自己害死了妻儿。
“我知道襄国公想问什么。慈幼院的刺客,一开始是我父王所蓄养,没多久,就被我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呢?父债子偿,父罪子承。我又不能向朝廷举报,说我父王阴蓄死士图谋不轨,除非我想跟父王、跟相王府一起死。”
“我也想偷偷把这个隐患除掉。”
说到这里,谢浩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低声道,“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衣飞石很懂得谢浩的痛苦之处。慈幼院留下来的几个刺客,全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更有不少出身陈朝诸色府,精通各种鬼蜮伎俩。
对付这样的厉害角色,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哪怕想暗算都不可能成功。
谢浩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谢莹招回来的死士——还是一群全都怀揣着国仇家恨,打算弄死皇帝、打碎谢氏江山的死士。他只能继续把这些人养着。
谢莹出面招蓄死士时,本来就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以信物为凭证。
所以,这一班死士,也并不知道幕后供养着自己等人的究竟是谁,只认识手持信物而来的仆从。
这样一帮子厉害的死士在手,何异手握屠龙之刀?
谢浩最初发现死士存在时,恨死了惹事的亲爹,恨不得把这群人通通毒死。可是,当他决心无奈地继续蓄养着这一批死士,午夜梦回之时,心中又何尝没有一点儿沾沾自喜?
……我养着一批随时能刺杀皇帝、也有能力刺杀皇帝的死士呢。
哪怕皇帝高高在上,谢浩每次觐见都只能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听着皇帝高高在上的训诲,他心中依然有一种占领了上风的感觉:我虽然跪着,可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陛下不该纵容太后。”谢浩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错的是皇帝。
“太祖立国何等艰辛,当年我们谢家就有十八个嫡系子弟死于征战,最终裂土立国,保住了这份基业。她林氏有何功劳?就凭她生了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她——”
谢浩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与他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他半口掉落的牙齿和喷出来的鲜血。
服侍在侧的衣长宁立刻掏出帕子,衣飞石神色冷漠地接过来,擦了擦手,仿佛抽了谢浩一巴掌都脏了他的手。两个羽林卫上前,将谢浩架起。谢浩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打散,羽林卫将他散乱的长发拨开,这才发现谢浩半个脸竟然都被打得塌了下去。
衣飞石也不禁皱眉。一时怒极攻心,竟没收住手。
“口供录了吗?”衣飞石问。
您看这儿有人带着笔墨纸砚么?衣长宁心知二叔是被气坏了,谢浩骂谁都行,就不该骂皇帝,还说皇帝不能人道——皇帝自己能说,别人能说吗?这不是找打吗?
他忙答应道:“录了录了,卑职都记下了,待会儿就默下来。”
“记得让他画押。”衣飞石看着昏死过去的谢浩,也懒得再看他一眼。
这差事忙了十多天,临门一脚居然办坏了!衣飞石却也不是多么后悔,该问的都问出来了。至于口供上画押的谢浩是醒着还是昏着……就这样吧。口供是很重要,证据链条也很重要。
“他口述之事,你带人去查实了。准备好证供,等着移交衙门。”衣飞石让侄儿去擦屁股。
衣长宁只怕二叔气坏了,不迭道:“是,卑职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衣:mmp,你老攻才不能人道。有本事你来试试?艹不死你。
老谢:……?
小衣:啊啊啊,不能试!只有我能试。
第218章 振衣飞石(218)
皇帝交代衣飞石今夜必要回宫休息,衣飞石又得匆匆忙忙去掐宫门下钥的时间。
衣长宁留在宗正寺,替百年难得一见出纰漏的二叔收拾残局,衣飞石则快步出门,侍卫牵马来迎,只带了十多个羽林卫,快马加鞭赶回长公主府。
衣尚予的养老生活悠闲而生猛,这么冷的天,他一位老人家居然不在府上烤火,带着小厮往江上凿冰钓鱼去了——如今衣飞石想要见他,都得让下人提前登门送帖子,倘或随时上门,真不一定能遇上。
门上听事的家奴一边迎衣飞石进门,一边赔笑:“这才半下午,督帅说不得就在船上歇了……”
“不必了。”衣飞石奉旨来问衣飞琥的话,见不见亲爹倒是其次,“叫世子来见我。”
自从被兵部尚书暴揍一顿板子之后,衣飞珀就赖在家中懒得去上差了,深居简出。
这天他也确实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睡觉,被下人吵了起来,听说衣飞石要找他,他也不怎么惊讶,洗漱更衣后,一路摇摇晃晃到前堂拜见。
“下去,封门。”衣飞石吩咐身边侍卫。
不止跟随衣飞石来的羽林卫退了出去,在前堂服侍的下人也全都撤了个精光,厅门四闭。
原本懒洋洋揉眼睛的衣飞珀气质陡然一变,腰背挺直,双眸清亮,到衣飞石跟前恭敬下拜:“小弟飞琥,给二哥请安。”
衣飞石还没问话,他就调整姿势,规规矩矩双膝跪稳,解释道:“二哥别打——爹让我回来的。”
这答案比谢团儿召衣飞琥回来更糟!
谢团儿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她对嗣位有想法,皇帝一根手指就能摁死。
衣尚予呢?连一向游离朝堂之外的衣尚予都对立嗣之事起了心思,皇帝会怎么想?皇帝是不是会觉得衣家等不及了?
衣尚予谨慎了一辈子,垂暮之年怎会如此莽撞?衣飞石皱眉道:“父亲何时召你回京?”
“二哥,我今日说的话,陛下会知道么?”衣飞琥问。
“会。”衣飞石没有半分犹豫。
“团儿孕信传出之后,父亲就写信召我回京了。”衣飞琥道。
“说实话。”
“小弟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二哥。”
“飞琥,哥哥服侍了陛下二十年。”
衣飞石看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三弟,难得传授一回事君之道,“和陛下耍心思自以为聪明的,得意一时,终究要从云端跌下来。纵我有什么不欲告诉陛下的事,也是直言‘臣不能说’,从不敢欺瞒一句。你明白二哥的意思么?”
……皇帝问话,你敢回皇帝“臣不能说”,别人敢吗?你以为皇帝对别人也这么好性儿?
衣飞琥被噎得一时忘了怎么回话。
“父亲何时召你回京?”衣飞石再问一遍。
“保保出生之后。”衣飞琥就改口了,连忙叮嘱衣飞石,“这是‘不能说’的。”
衣飞石差点被他气笑了,站在原地理了理前后顺序,保保出生,衣尚予召衣飞琥回京,为了什么?是确定谢团儿生了个男孩儿,嗣皇帝有望,还是,因为保保出生后身体羸弱,召衣飞琥回京以备不测?
不管是哪一种揣测,衣尚予召回衣飞琥的时机都太昭显意图了。所以,衣飞琥叮嘱“不能说”。
见衣飞石沉吟不语,衣飞琥唤道:“二哥。”
“长安、长宁都有后了。”
“我没有。”
“父亲将我出继,留我在外承继血脉,我知道应该娶妻留后,开枝散叶。”
“这十年,殷老叔给我挑了众多名门淑女,文静的,活泼的,高个儿,矮个儿,我在凉州看了八个州郡的淑秀三百多张画像,亲自相过的寒门碧玉也有百余人……”
“有比团儿漂亮的,比团儿性子好。”
“——可她们都不是团儿。”
衣飞石斥骂道:“浑说八道!团儿再好,也是你弟妇!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衣飞琥笑了笑,突然将自己上衣扯了下来,露出鞭痕驳杂的背脊,层层叠叠覆盖了不知多少层,可见是积年的伤痕了。他咬着舌尖隐忍又冷笑:“爹也说我痴心妄想。每十天就叫丁叔拿鞭子狠狠抽我一回,伤好了就抽,抽坏了再养……只要我肯娶妻,肯老实生子,就不抽我了。”
他眼底藏着一点儿不被理解的湿润,炯炯地望着衣飞石,似乎期盼衣飞石能理解自己,又绝望于连衣飞石都训斥他坏了人伦。
“若我不是被父亲出继,专给衣家留着一条血脉的儿子,爹早让丁叔打死我了。”衣飞琥说。
粗略看一眼衣飞琥的脊背,衣飞石就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头。衣飞石幼年常受马氏训责,长大了在军中也没少受军法规整,哪怕受了这么多折磨,如今他的身上也没有留下衣飞琥这样可怖的鞭痕伤处。
衣飞琥出继之时,与谢团儿年纪都还很小,谁也不认为他们的“青梅竹马”有多深的感情。
衣飞石至今也不认为衣飞琥与谢团儿之间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他与谢茂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都是旦夕相处时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二十年你来我往,二十年彼此忍让,二十年小心翼翼地将对方放在心尖手上,方才呵护出一腔衷情。
谢团儿和衣飞琥这么多年不见,仅凭着幼时相处的一点儿回忆就闹得如此疯魔,衣飞石觉得,这多半不是爱情,而是执念。否则,同样是两小无猜,谢团儿与衣飞珀明媒正娶亲友祝福,怎么就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衣尚予大约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才强用鞭子逼着衣飞琥妥协。
——儿子犯病,多半是打得少了。多打两顿就正常了!
可惜,衣尚予也没料到衣飞琥病得如此倔强,鞭子一年抽断十多根,连着打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没能把衣飞琥的痴病打好。
哪怕衣飞琥心中“爱慕”的谢团儿仅是一个执念,衣尚予也不得不将之正视了。
正如衣尚予评价皇帝那样,一时离经叛道不稀奇,难的是持续十年二十年始终离经叛道,孤身一人独自趟出一条路来,越走越远,根本没想过回头。
“二哥,你最能体谅我,对不对?”衣飞琥牵住衣飞石的袖子。
“你与陛下这样好,若父亲逼你娶妻生子,替家中留后,你也愿意吗?就算那些姑娘可爱温柔,极其仰慕敬服你,你做得到吗?你……”
衣飞石才把口出狂言的谢浩抽了个半死,弟弟又抵着他,非要跟他议论皇帝。
背后议论君上是什么罪名?衣飞石自己都从不敢在私下谈论皇帝,惟恐失言冒犯,哪里容得下旁人大言炎炎随口指点?他没有一言不合打弟弟的习惯,手又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修长有力的右手已死死捏住了衣飞琥的脸颊,将衣飞琥捏得嘴唇豁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许背后议论陛下。再敢狂言乱语,掌嘴了。”衣飞石松开手,衣飞琥脸颊都被捏红了。
衣飞琥不敢和二哥犟着来——没人敢和一巴掌就能扇死自己的人犟着来。他眼中的失落更深了,在他想来,他和谢团儿的关系与衣飞石和皇帝的关系一样,都是见不得光,都被世人所鄙夷。衣飞石本该是他的知心人,却一样不理解他。
“当日父亲将你出继殷家,你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吗?”衣飞石问。
“我知道。”
衣飞琥当然知道。
衣飞珀和谢团儿约好了逃家出海,去凉州找衣飞琥时,衣飞琥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弟弟,再和衣飞珀联手把谢团儿忽悠回了京城。
双胞胎兄弟,一个出继别家,一个留家继承爵位,迎娶郡主。
衣尚予顾忌的是皇帝百年之后,衣家可能会倾覆。然而,衣家有几成可能跟着皇帝驾崩一起坍塌,谁也说不清楚。反倒是镇国公世子之位,黎王府女婿之名,一旦留下来了,就货真价实地紧握在手。
当年衣飞珀肯跟着谢团儿一齐去找哥哥出海,多半是因为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占齐了一切好处。衣飞琥却能拿出家族传承的大义,说服了弟弟,可见他和衣飞珀都很明白自己身负的家族义务。
衣飞琥在出继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真到娶妻时,就反悔不肯了。
难怪衣尚予气得叫丁禅照日子抽他。
“你当出继是闹着玩儿的?既然知道自己出继是为何,也心甘情愿去了凉州,事到临头再反悔不干——衣飞琥,你这样出尔反尔的行径,与我相提并论?”
衣飞石指着他背上层层叠叠的鞭痕,“你若早有这样的气性,直说不肯。”
说到底,衣尚予出继三子,都是因为他不看好衣飞石与谢茂的感情,此事全因衣飞石而起。
“便是我替你挨鞭子,我独自出族,也不会让你出门。”衣飞石道。
见衣飞石脸色冰冷口吻却带着伤感,衣飞琥吓得连忙抱住他的大腿,两眼湿润,哽咽道:“二哥,二哥我不是怪你……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忤逆父命,二哥,求你别伤心,是我错了。”
他抱着衣飞石认了错,又忍不住哭道:“我以为娶个妻子,纳几房美妾,叫她们多生几个孩儿,不是什么难事……二哥,我尽力了,我跟殷叔一起去相看,我还和伍姑娘、李姑娘约过灯会,陪她们赏过花,护送她们去拜佛……我只差一点,就要订婚了……”
“可是,二哥,那日我跟殷叔去家庙祭祖,为殷家祖父、祖母扫墓……”
“我看着他们的墓碑,显考,显妣,他们睡在一个穴眼里,棺材放在一起,我想,以后我就和伍姑娘、李姑娘睡在一个墓碑底下吗?以后来替我洒扫祭拜的孩子,就是我和她们的骨血吗?我的孩子没有团儿那样活泼刚毅的性情,没有团儿那样骄傲美丽的容颜……他,像伍姑娘那样文静懦弱,像李姑娘那样虚荣好强……”
“我知道,不行,不可以这样。”
“我可以孤独地睡在黄土之下,可是,我不能让别人睡在我身边。”
“哪怕我姓了殷,我是殷飞琥了,我的孩儿也不该沾染那样平庸的骨血。”
“二哥,我做不到。”
“丁叔打我好疼,好几次我都熬不住了。”
“可是,我还是不能遵从父命,随便娶几个妇人。那时候我想的不是团儿,而是殷祖父和殷祖母坟前立起的那一块碑。想起有朝一日我睡在棺材里,伴着我的人是谁……”
衣飞琥说了一番让衣飞石万万没想到的话。
一般人谁会在年轻时就琢磨身后之事?夫妇不同葬的也很多。
最重要的是,中原礼教通常是父血重于母血,嫡出贵重,庶出也不卑微,甚至于婢生子一飞冲天之后,也很少有人拿他的出身做文章。换句话说,儿子是谁生的,影响分家产。可是,如果一个婢妾生的儿子非常有本事,也根本不耽误他借助家族的力量青云直上。
妇人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儿子从妇人肚皮里爬出来,重要的是生子肖父。
——像不像母亲有什么关系?娶个漂亮老婆还多半生丑儿子呢,这能说得准?
衣飞石却能理解衣飞琥的心情。
若他百年之后,碑上刻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与自己平齐,棺材旁边睡着另外一个女人,不管这么女人有多好,有多么高贵,他也受不了。——宁可孤孤单单地埋在一处。
若能陪葬帝陵,那就更好了。
他可以远远地守着陛下,依然替陛下戍守宫门,永远服侍陛下。
“事已至此。”
不管衣飞石是否理解衣飞琥对谢团儿的“感情”,衣飞琥已经来了,“你上京来,是要做什么?有什么打算?”
“我来照顾团儿。”衣飞琥道。
“不敢欺瞒二哥。这些年来,京中消息我一概不知,爹防着我,不肯让我知道飞珀欺负团儿。”
想起衣飞琥背上层层叠叠的鞭痕,衣飞石完全理解父亲的打算。
在不知道衣飞珀和谢团儿冷战吵嘴的情况下,衣飞琥都这么疯狂了,真让他知道衣飞珀和谢团儿感情不好,只怕偌大一个凉州也盛不住衣家这个犯了痴病的老三了。
“团儿孕信传出之后,飞珀给我写了信。”
衣飞琥眼中微湿,“他觉得团儿要死了。叫我来见团儿最后一面。”
衣飞石觉得这件事极其蹊跷。衣飞珀和谢团儿到后来相看两相厌,衣飞珀会心疼团儿要死了,给衣飞琥写信叫他进京?——不过,这兄弟两个跟谢团儿的感情都很特殊,很难以常理推断,衣飞石略觉奇怪之后,又将这点疑惑抹了去,反正不是重点。
衣飞琥又撩起自己的裤管,指着小腿上的伤痕:“丁叔看我看得死紧,我才走到衡州,就被丁叔拿住了,打断了一条腿。”
衣飞石听着就不大高兴了。
他早就发现丁禅有些自作主张的毛病,衣飞琥满背的鞭伤没得说,那是衣尚予亲自吩咐的,亲爹打儿子,打死无怨。衣飞琥私自上京是个突发事件,衣尚予不可能事先吩咐打断衣飞琥的腿,必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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