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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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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得吴琳操起身边的火钳子就往思行王脸上戳。
  自思行王堵门以来,吴琳始终洵洵儒雅、唾面自干,思行王也没想过他会发狂,被烧红的火钳子烫掉了脸上一小块皮,疼得大叫:“来人,快拉开!”
  王府豪奴护主心切,拉住吴琳就是一顿暴打,手脚没个轻重,生生把吴琳打死了。
  老父都被打死了,吴伯英也顾不得家丑,李念慈奉旨来问,他就红着眼睛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李念慈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他是林质冰一手教养的孩子,最看不得人欺负女眷,闻言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太平二十一年,这可是天子脚下,圣君在上,京城里居然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惨案发生?这被欺辱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堂堂国子监祭酒府上啊!
  “取道思行王府。”
  李念慈决心将思行王先扣下来,哪怕是王爷也要扣下来!别想拿家奴仆从顶罪。
  作者有话要说:
  李念慈:丧心病狂!我一定要把思行王捉拿归案,绳之以法!
  张姿:果然是个小菜鸟……


第205章 振衣飞石(205)
  思行王带人堵了吴祭酒府上的大门,李念慈带着中军衙门步兵在京城打马飞驰。
  整个京城都被震动了。从吴府到思行王府沿途的缉事派出所,属地兵马司衙门,分管街面的卫戍军、羽林卫、锦衣卫,纷纷出差前往查问。
  李念慈出宫时不止带了太后所赐的长刀,也从太极殿领了一块四寸长三指阔的金镶玉御牌,上书“御前行走”四个字。
  这种御牌本是御前侍卫出入宫禁的凭证,衣飞石执掌宫禁之后,皇城当值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御前侍卫还是羽林卫,必须排了班才能进宫,还得对答随时更改的口令。登记值表的花名册和口令但凡有一样对不上,甭管是谁,直接就被扣下清查祖宗十八代。
  御牌失去了随意出入宫禁的权力,加上皇帝又喜欢让人私底下干小活儿,偶然事急来不及找都知监、尚宝监办手续,就临时发放御牌充作凭证。
  一旦差事办完了,回宫复命时还得把御牌交回去。
  李念慈有御牌随身,来查问消息的各衙门查验之后,都老实退了回去。
  然而,都是兄弟衙门来关切京城治安,李念慈又不好意思冷着脸亮个牌子就让人家滚。这边客气两句,那边解释两句,等李念慈赶到思行王府时,张姿已经等候多时。
  “沭阳公,张大人,您老人家……”李念慈惊讶地下马施礼,“娘娘还有懿旨颁下吗?”
  张姿瞥了一眼街角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缉事所皂隶,示意上前敲门。
  随李念慈来的中军兵卒立刻上前,砰砰砰用力拍打思行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如此暴力狂拍许久,居然也无人应门,李念慈点了两个好手,身法轻快地翻墙而入,很快就从里边打开了大门。
  思行王府安静得反常。李念慈带人一路往正堂闯入,王府里除了几个强自镇定又一问三不知的老仆,连几个像样的侍卫都没看见。
  他也有点懵了。思行王总不会杀人之后逃之夭夭了吧?这是演的哪一出?
  张姿则吩咐随行来的沭阳公府私兵:“把王府后院守住。擅自出入者,杀无赦。”
  李念慈头一回领了皇帝交代的差事,办得乱七八糟,这会儿正发懵呢,心焦火燎地点人即刻搜府,被张姿阻止:“前堂等候。”
  李念慈就带着兵马在思行王府的前堂等着,两刻钟之后,思行王就回来了。
  他是被押回来的。
  和他带去吴祭酒府上撒野作恶的家奴一起,被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押了回来。
  押送他们的都是沭阳公府私兵,身穿青灰色棉甲,照例不能携带兵刃,个个腰间提着二尺七分长的青漆木棍,年纪皆在四十岁往上,不似年轻人那么体格健硕,然而,思行王府那一批年轻力壮的王府豪奴,却被他们揍得老老实实。
  李念慈愕然道:“公爷,这是为何?”
  “死了个国子监祭酒,哪是轻易逃得过的事?他往宗正寺投案去了。”张姿道。
  思行王谢荐与谢茂算起来是堂兄弟,他的父亲老思行王是文帝庶弟,如今的宗正义老王爷也就是思行王的王叔,关系不算特别远。如今被皇帝计入玉牒的皇嗣谢沃,是他嫡出血裔。
  思行王这个今上堂兄弟,自然比不得黎王谢范、长山王谢茁这两位今上亲兄弟,然而在京城的几位宗室王爷中,尤其是宫中皇嗣日益长大,连皇孙都进学开蒙之后,思行王的宗室地位就越发举足重轻起来。
  作为宗室王爷,思行王犯了什么事儿,普通衙门是没资格过问裁决的。除了圣旨指派某衙门审理,就只有宗正寺可以主动对思行王传讯拘问。
  换句话说,一旦思行王跑进了宗正寺“自首”,李念慈再去拿人,局势就非常不好看了。
  那将会变成中军衙门和宗正寺两个衙门的角力。
  ——李念慈只有一个御前行走的腰牌,并没有明确的口谕和圣旨。
  像这样见不得光的差事,原本就是可以做却不可以留下任何把柄,皇帝就算吩咐了他去办,也不可能真的写一道圣旨给他,留给后世嘲讽。
  李念慈惊出一身冷汗,屈膝谢道:“卑职失策了,多谢公爷关照。”
  思行王脸上被烫伤一个亮晶晶的大水泡,他顶上纱冠显然也被摔下来过,勉强戴好,看上去不大体面。看见张姿与李念慈在一边说话,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居然是沭阳公!
  沭阳公是太后心腹,思行王今天去砸的就是太后的痛处,他自然心虚。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王是三等王爵,身在八议之列,除了钦命大理寺衙门,只有老宗正才能问本王罪过。沭阳公,你快把本王放了,否则……”
  他仓惶搬出儿子来挡箭,“三皇子殿下也有话对你说。”
  李念慈也不知道张姿这是什么道理,问道:“公爷,既然把他们拦下来了,为何押回思行王府?他们在吴祭酒府上奸辱女眷、打杀朝廷命官,合该送到衙门问罪……”
  “哪个衙门?”张姿问。
  李念慈觉得应该是大理寺衙门。可张姿这么反问一句,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时候差不多了,动手吧。”张姿道。
  李念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沭阳公府的私兵则听令行事,将所有王府家奴踢跪在地上,等候行刑。
  李念慈根本没想过要在思行王府上私刑杀人,更没想过要无论罪行深浅一律就地格杀,他没有立刻命令,他带来的中军衙门士兵就站在原地,不曾与沭阳公府私兵配合。
  只稍微耽搁一点儿时间,被押住的思行王府家奴就醒悟了过来:这是要把我们都砍了啊?!
  要和沭阳公府私兵厮打,这群看着体格健壮的王府家奴差得远了,所以才被打服了老老实实地押了回来。如今知道要被处决,这群人就忍不住要拼命了。有一个翻身反抗,其余人等立刻就扭了起来,瞬间就是一场混战——沭阳公府的私兵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李念慈再不迟疑,做手势格杀:“拿下!”
  中军衙门训练有素的步兵与沭阳公府私兵联手,很快就将这场混战镇压了下去。
  满地横尸断肢,鲜血宛如溪流,思行王在血泊中脸色苍白,身下传来一阵恶臭。
  李念慈脸色也有些发白,在圣京的王府里砍了这么多王府家奴侍卫,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只能看着张姿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张姿却不着急离开,静静地守着不动。
  一站就是近两个时辰,冬日天短,冰冷淌血的王府前堂漆黑而冰冷。
  李念慈只是低估了皇权厮杀的凶猛程度,并非心慈手软。
  跟着张姿站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想明白了。沭阳公这是在等宫中的消息。
  等皇三子谢沃的消息。
  京城的冬夜冷得滴水成冰,中军兵衙的士兵又饥又寒,却目不斜视地列队站立,手按腰刀。沭阳公府的私兵也悄无声息地站在寒夜中,军纪同样严厉无比。
  行伍出身的将兵都熬得住,娇生惯养的思行王却熬不住了。
  他砰地摔了下去。
  门外守着的中军士兵匆忙来报:“禀校尉,三殿下亲临。”
  李念慈下意识地望向张姿,黑暗中,看不清张姿的面目表情,只能瞥见他静得宛如深井的眸光深深闪烁,直朝着自己腰间看来。
  李念慈冲着自己腰间摸了一下,那是一柄刀,原本属于张姿的刀。
  “你若不会用,还给我。”张姿说。
  太后所赐平乱斩逆之刀。
  李念慈一只手按在刀柄之上,稳稳地握住了。
  ※
  若衣飞石在宫中,他一定会拦住不知轻重厉害的皇三子谢沃。
  可惜,他不在。
  长信宫暖阁午宴之后,太后多喝了两杯歇晌去了,谢茂与衣飞石一齐回了太极殿。
  “阿娘对你说了什么?朕劝了你十年尚且劝不来,阿娘跟你说一遍,你就想明白了?”谢茂很高兴。衣飞石竟然主动请命替他收拾阻止立嗣女的宗室,岂不就是支持他这个计划了?
  衣飞石也很意外。
  不管皇帝是否选择立嗣女,他身为皇帝臣子,替皇帝效命都是本分。
  原来在皇帝心目中,他竟然会因私废公,竟然是先考虑自己,再考虑皇帝的人?这让衣飞石很不自在地回想自省这些年的态度,难道我真的对陛下很不驯服?很不恭敬么?
  “臣是陛下之臣。”衣飞石必须剖白心迹,“陛下但有吩咐,臣无不从命。”
  谢茂笑笑没拆穿他。
  衣飞石心中是有衡量和底线的,倘若谢茂成了昏君祸乱天下,衣飞石就绝不可能充当马前卒。
  其余诸如涉及家族、亲友之事,衣飞石也有私心。倘若公心在上,衣飞石就会大义灭亲。若谢茂突发奇想无理取闹,他也会很固执地护短,不肯对谢茂一意奉承。
  “陛下不信臣。”衣飞石看得懂那个笑容的意思。
  “信,朕岂会不相信爱卿?”
  恰好司礼监来送折子,谢茂用热毛巾捂了脸,松快片刻,恰好拿到了陈梦湘代笔的折子。
  陈琦是首辅。
  他递上来的折子,必须放在最上面,让皇帝第一个翻阅。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
  谢茂很久没看见陈琦的折子了,陈琦是个极聪明的人,既然皇帝属意黎洵接任下一任首辅之位,黎洵也已经在事实上代行首辅之职,他这个应该病休的老首辅就该安分一些,不要随便发言,当着后起之秀指点江山,招人嫌不是?
  他以为陈琦是上折子请罪。
  陈琦是个人精儿,心中多少纲常伦理都得在皇权跟前伏首,他从不跟皇帝对着干。
  这时候陈琦上折自认家门不幸、教子无方,表示服气太后的判案,甚至大度些多划分些家产给吴氏,这都是很可能的。谢茂挑选的首辅有这份眼力心胸,不会蠢到鸡蛋碰石头。
  哪晓得这折子不是陈琦递上来的。
  才看了第一句,谢茂就知道陈梦湘又作死了。
  折子里骂吴氏,骂龙幼株、黎簪云的那两段,谢茂玩味地将之看完,闲着还喝了一口茶,看到最后那段,请求皇帝仁慈地准许太后收回懿旨的句子时,他不笑了。
  他觉得很碍眼。
  太后只剩下两三年寿命了。
  太后临死之前,想的也是替他把不好出面的事都办了。
  区区一个臣子,以臣议君,不敬圣母,真当皇帝戴上冠冕就是个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泥塑偶像?对付吴氏朕当你恼羞成怒,对付龙幼株、黎簪云,朕当你有野心理想,弹劾太后?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胆识的愣头青了。牛逼!
  谢茂顺手将折子往茶桌上一摔,折子顺着毫无遮挡的茶桌飞了出去,哗啦啦扯起一道长弧。
  恰好秦筝听信儿出了殿门,旁的小太监不敢动折子,衣飞石就下榻去把折子捡了起来。
  皇帝近年常常故意耍赖不肯批折子,衣飞石就得帮他看折子,不再像十多年前那么油盐不进,这会儿整理折子时顺便看了一眼,发现是陈琦递上来的折子,也很惊讶。
  这关键时候陈阁老居然上这么个折子,是觉得局势还不够乱么?
  秦筝在殿外听了消息,小跑着进来递上折子:“听事司副指挥使黎顺急奏。”
  这几日京中事多,听事司上下都在四处盯梢,各班连轴转,黎顺也经常来太极殿送消息。
  谢茂拆了折子一看,皱眉站了起来,在殿内打了个转。
  “叫黎顺进来。”
  陈琦竟然死了。
  黎顺在折子里说,裴濮今天上午去陈阁老府上探病,离开没多久,陈琦与陈梦湘父子就在病房中大吵了一场,陈梦湘摔门而去,过了半个时辰,陈琦就病死了。
  ——陈琦身患风痹之症,这病痛苦磨人,使人不能行走视事,却不是致死之症。
  黎顺进殿磕头:“臣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
  “前日听事司来报,狄琇、裴月明、曲礼,都曾受邀前往陈府与陈梦湘密谈。裴月明前晚上回家了吧?”谢茂问道。
  黎顺二十年前就是信王府侍卫,皇帝才问一句,他就知道皇帝想知道的是什么。
  “是。裴月明回府当晚去了裴尚书书房,父子二人只说了片刻。”
  陈梦湘要串联上书的消息,裴月明早就告诉了裴濮。裴濮有两天时间通知陈琦去阻止陈梦湘。
  然而,他没有去通知陈阁老。
  这位陈阁老心腹门生,被陈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户部尚书裴大人,选择了马后炮。
  今天陈梦湘把谢茂眼前这份作死的弹劾折子送进宫之后,裴濮才假惺惺地跑到陈阁老府上,告诉陈阁老,你亲儿子把你坑死了。
  陈琦怎么死的,听事司目前也没有结论。
  听事司能在诸大臣府上公然放眼线,却不可能大喇喇地把眼线放到首辅大臣的病房中去。
  总而言之,陈琦死了。
  谢茂面前的这份劾章,就成了太平朝第二任首辅的遗折。
  谢茂理解裴濮的立场。
  他是陈琦的心腹门生,陈琦退了,裴濮就得重新找一个靠山。
  同为陈党的单阁老一味退避,下一任首辅黎洵又与陈琦结有宿怨,裴濮坐的偏偏又是户部尚书这个主管钱粮的最重要的肥差上。他若不能抱上一个粗壮的大腿,被弄下去就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身为户部尚书,裴濮已经称得上位极人臣,这个粗大腿很不容易找。
  他最终选择了皇帝这根金大腿。
  他替皇帝杀了陈琦。
  陈琦作为服侍了皇帝十多年的首辅大臣,后半辈子兢兢业业从不作妖,住在万年宫廊殿的时间比他陈阁老府还多,随时伴驾,为皇帝分忧解难。陈琦若还活着,谢茂就绝不会对陈家下狠手。
  哪怕陈梦湘上蹿下跳四处串联,一口气弹劾到了太后头上,谢茂也不会杀他全家。
  现在,陈琦死了。
  陈琦死在与陈梦湘大吵之后,他的情分就落不到陈梦湘的头上。
  何况,陈琦一死,陈梦湘上的弹章成了遗折。若谢茂不想让自己与陈琦二十年君臣相得的名声碎成渣渣,就必须把陈梦湘冒名上折的罪名扣死了。
  皇帝多无奈啊。本想饶陈梦湘一死,然而,他冒名上折欺瞒君父也罢了,竟然还丧心病狂杀死了陈阁老,如此不忠不孝之人,皇帝哪怕念着已故陈阁老的情分,也不得不将他明正典刑了。
  ——理由都给谢茂找好了。
  这弯弯拐拐的心思,你要找个傻一点的皇帝,他都看不懂你的“一片忠心”。
  谢茂心中极其鄙夷裴濮出卖旧主的行径,却顺水推舟吩咐黎顺:“知道怎么办了?”
  黎顺不知道。他熟悉皇帝,不代表他懂得官场里的门道,尤其是裴濮这么隐晦地隔空跪舔,多数人都领会不了。和户部的老狐狸比起来,黎顺那自觉挺聪明的脑壳里,装的好像都是豆花!
  衣飞石即刻请命道:“臣明白。这事臣来办吧。”
  羽林卫却不方便办这种差事,他还记得黎顺一年前的恩情,顺手拉扯一把,“请黎副使带人协助一二。”
  衣飞石显然是急着想皇帝证明自己,臣从来不曾想过违逆陛下旨意,随时听候差遣。
  谢茂觉得他隐隐有些懊悔着急,又带着反省的姿态特别可爱,这会儿是不到放衣飞石冲锋陷阵的时候,但是,叫听事司出面,衣飞石帮着掌着总,也未尝不可。
  “去吧。事不过夜,早些回宫。”谢茂准奏。
  距离宫门下钥也不过两个时辰了。时间很紧。衣飞石离宫之前,仍旧先去羽林卫值房安排了宫禁,严令莫沙云亲自带队巡视,这才出宫去了听事司衙门。
  思行王派人进宫给皇三子谢沃送信求救,谢茂抬手放行。
  谢沃慌得立刻乔装改扮成小太监悄悄溜出宫去,谢茂叹息一声,也装着不知道。
  养了这么多年,亲的毕竟是亲的,养的毕竟是养的。谢沃要去救他的亲爹,谢茂这个养爹难道还能拦住?纵然是拦住了,留下的也不过是个心存怨望的祸害罢了。
  他重新拿起陈梦湘所写的奏折,看着印在封底上那枚陈琦上折专用的私章。
  整整二十年。陈琦给他写过的折子,票拟的条陈,叠起来都能塞满整个太极殿。
  想起陈琦多年来鞠躬尽瘁,知情识趣,这样功在社稷的老臣,谢茂到底还是不能仅为私欲就将之赶尽杀绝。他对宗室无情,对大臣却从来看重厚待。
  陈梦湘自作孽,必死无疑。所幸,陈爱卿还有好几个儿子,总能提拔几个?
  ※
  这一日,寒冬夜雪,掩盖了无数流淌的鲜血。
  衣飞石坐镇听事司,黎顺带兵查抄陈阁老府小书房,拷问取得陈阁老两位幕友口供,证实陈梦湘冒内阁大臣之名呈递奏折于御前,当即处死了陈梦湘。随后,黎顺将陈阁老病榻前服侍奴婢一并锁拿,取得陈梦湘弑父供状。
  次日,听事司具折上奏,细数陈梦湘欺君、弑父、纵奴杀人、侵占民田、强行索贿等十二条罪状。皇帝命大理寺会同刑部、都察院复核。
  同日,皇帝颁下圣旨,布告天下。
  皇三子谢沃串联其生父思行王谢荐阴谋逼宫,被革除玉牒,贬为庶人。
  ——逆贼庶人谢沃与思行王谢荐,皆已被靖屏伯李念慈尽数斩杀于思行王府。
  短短一天时间,京城风声陡变。
  义王府世子谢长英听了女儿的劝告,仍在犹豫是否强行软禁父亲义王爷。
  陈家与思行王府的变故传出之后,他立刻拉上弟弟谢长维,带上心腹侍卫,将义老王爷的一帮子老仆、奴婢,尽数绑了送往乡下庄子,换上自己的心腹奴婢,好好服侍义老王爷“休养”。
  当天下午,谢长英上折替父王告病,称沉疴不起,请辞宗正之位。
  皇帝准奏。


第206章 振衣飞石(206)
  东城陈家,西城吴家,京城东西都在办丧事。
  一位是内阁首辅,死后无限哀荣。
  哪怕家中出了个不孝逆子,皇帝也亲自前往致祭,照例写了一篇歌功颂德无限哀思的祭文,只等着出殡那一日焚于陈阁老灵前。
  陈琦家中子孙繁多,长房陈梦湘出了事,二房、三房却都很老实。
  陈琦次子陈梦湖本在南涯府任学政,被皇帝直接提进京城做了礼部右侍郎,三子陈梦溪不曾入仕,其长子陈纪原任鸿胪寺传法院通译,不久后升任鸿胪寺丞。
  作为受害者的国子监祭酒吴琳府上,就显得颇为凄凉了。
  吴琳被打死之后,思行王带着家奴匆匆离开,吴府后院一片狼藉。
  吴家上下忙着办理老爷的丧事,有悲愤思行王纵奴行凶的,也有怪罪吴氏为何要多事和离,没几个认真琢磨后宅受了委屈的女眷。
  吴仲雄更是训斥妹妹小吴氏:“你好端端地待在绣阁里,谁给你架了梯子下楼来?”
  闹出休夫大事的吴氏自幼性情倔强,小时候跟着父亲吴琳读书写字,比两个哥哥还强些。
  正是因为她性格太强,又从小读书,吴家颇觉教育失败,及后教养女儿时就约束了许多,比吴氏小了近十岁的小妹妹从小养在绣楼之上,那阁楼只有一张架起的梯子可供上下,平时都将梯子挪到屋外,父母传唤时,丫鬟才将梯子抬进绣楼架好,扶小姐下楼。
  小吴氏当日听了院中一片混乱,以为家中出了变故,想要寻母亲做主,这才叫丫鬟架了梯子下来。还没出院子就撞见了自家丫鬟受辱。
  她虽是养在阁楼上的娇小姐,骨子里却仍有几分义气刚烈,欺负我的丫鬟?给你八个胆子!
  小吴氏指挥丫鬟去救人,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吴仲雄深恨大妹妹吴氏惹事,见了小吴氏更来气。随便一句话,虽没有明说,意思就很刻骨了:你要是不下楼来,哪里会出事?你被人欺负都是自找的。真是玷污门楣!
  小吴氏受辱受惊,还被二哥叱骂责怪,怎么都想不通这个道理,当天就在闺房中自挂了。
  她是气不过自杀了,却给府上受辱的大姑娘小媳妇做了个极其“贞烈”的示范。
  当日被欺辱的丫鬟媳妇们纷纷吞金跳井投缳,连许多只被摸了两把的小姑娘也似懂非懂,牵着手一齐喝了兑下耗子药的甜汤。
  满府上下哭声震天,家里人都在装裹收殓,吴府大奶奶钱氏一边给自杀的奴婢们发放丧葬银子,一边哄女儿吴元娘:“儿啊,妈不是不疼你,你小姑姑已没了,底下丫头们也都没了……你当日为何要去你姑姑院儿啊!”说着也是大哭。
  吴元娘今年十三岁,是吴府上下第一个咬死不肯自杀的女孩儿。
  那日她听说有贼人去了姑姑院子里闹事,心想小姑姑镇日躲在小阁楼里,胆子小得跟猫儿似的,又辖制不住奴婢,生怕小姑姑吃亏,这才带上自己的丫鬟、嬷嬷,打算去救小姑姑。
  她却低估了一大帮子壮年男子的杀伤力,没把姑姑救出来,反把自己和丫鬟们一起搭了进去。
  受辱之后,她回到母亲钱氏身边哭了一晚上,后来姑姑与满府上下丫鬟自杀时,她却坚持不肯自杀:“女儿死里逃生,贼人不曾杀我,大人却要杀我!是何道理?”
  吴伯英已暗示妻子用药灌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钱氏看着面前馋了耗子药的甜汤,到底舍不得给女儿喝,只是不停地哭。
  吴元娘幼时体弱,常年养在母亲院中,对母亲眼神动作极其熟悉。钱氏哭得反常,面前搁了一碗甜汤,不许任何人碰,又不和从前一样喂她吃,她立刻就明白了。跪着抱住母亲膝盖,哭求道:“求阿娘救救女儿,女儿愿隐姓埋名往庵堂了此残生,阿娘呜呜……”
  钱氏被哭得心碎,左右一横心,说道:“你这样的女孩儿,失去了父族庇佑,活得不如死了!”
  吴元娘以为她要杀自己,哭道:“我不喝汤,我不喝汤!”
  钱氏将汤碗摔在地上,握住女儿双手,说:“你既想活下去,阿娘豁出命也要救你!圈圈,你去找你大姑姑,求她保护你!她有个手帕交,是黎阁老家的闺女,又是上书房的皇子师傅,寡居在家,你想办法去做黎夫人的干女儿,好好孝顺她,给她养老送终,这才稳妥!千万记住了!”
  说着,钱氏直接开了府上公账的银库,抽了一万两银票,又叫心腹仆妇将自己妆匣子里的三套名贵头面包起来,一并交给吴元娘收好:“萨嬷嬷带你出府,不要迟疑,立刻就走。”
  吴元娘哭着给母亲磕了头,果然没有迟疑回头,拎着那一包财物就跟着母亲的仆妇出门去了。
  钱氏留下打水洗脸,冷静将剩下的丧葬银子发完,不等傍晚各房奴婢来缴令合账,她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在房中悬上三尺白绫,碰地蹬了凳子。
  ——没杀了女儿,她没法儿跟丈夫交代。
  ——从公中提了一万两银子,她也没法儿跟丈夫交代。
  她只能去死。
  ※
  吴伯英死了妻子丢了女儿,身为长子还得主持父亲的丧礼,无暇多顾。
  吴仲雄却自觉十分丢脸,失了贞洁的侄女居然离家出走了?还跑去了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姐姐家中。他心头一股邪火无法排遣,先在家中砸了大嫂钱氏的灵堂,又骂大哥治家无方,连个妇人都治不住,女儿都教不好。
  兄弟二人大吵一架,吴仲雄怒气冲冲地驾车赶到了黎簪云府上。
  黎簪云虽是寡居妇人,难得却是有官位有年俸,太后还赏了她一个位在朱紫大道的宅子。
  吴氏休夫之后,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受邀和黎簪云住在了一起。这件事不是秘密。
  这段时间里,吴祭酒值房前被人泼过粪,吴家也被人泼过粪,却没人敢来惹黎簪云。
  ——黎簪云背后是太后,是下一任内阁首辅黎洵。她可不是墙倒众人推的吴祭酒。
  往她门口泼粪?龙幼株的听事司是吃素的吗?一旦被听事司揪了出来,下场可就不美妙了。
  何况,黎簪云住在号称阁老街的朱紫大道,出入此地非富即贵,巡街的皂隶、衙差、士卒、卫士,络绎不绝,守门的坊丁也都十分警觉,想拎了粪桶来闹事也不大容易。
  吴仲雄所乘车辆是国子监祭酒府上所有,挂着四品布幔,驶入朱紫大道时,坊丁看了一眼就放行了。最近陈阁老家中办丧事,他老人家在太平朝做了二十年首辅,门生心腹多不胜数,不止京官纷纷来致祭,连近畿的官员也都会请假上京来送行。
  “开门!我是吴仲雄,快把我家女儿还来!”
  吴琳在世时,已宣布与吴氏断绝关系,所以吴仲雄并不把吴氏当做姐姐,要她把侄女还来。
  黎簪云寡居府上,门禁极其森严,门房立刻就有人出来把吴仲雄拉开:“你这人好没道理,当街就砸门,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还不快些离开。”
  “你家不就是姓黎的寡妇吗?死了丈夫,被夫家赶出来,可见就是丧了德!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素念经,只会撺掇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和离!见不得人好!——我却不是来找你家主人晦气的!人贱自有天收!快把我侄女儿还来,强抢民女,我去衙门报官了!”
  吴仲雄才被几个同窗讥讽了几句,又和大哥吵翻了,想起没了亲爹,自己就失去了依靠,以后还得在大哥手里讨饭吃,心情极度崩溃,这才敢来朱紫大道撒泼。
  正在巡街的乙未缉事派出所皂隶即刻吹着哨子上前,喝问道:“何事喧哗!”
  吴仲雄就拉着这几个差人评理:“我侄女儿被这府上恶妇拐走,如今家父正在丧中,大嫂也着急侄女儿下落急得病发身死,于情于理,也该叫我侄女儿回府奔丧吧?”
  祖父丧期,又逢母丧,只要不是出嫁女,都该在家中守制,孝字大过天。
  闻讯而来的皂隶们都吃惊地望着黎宅门子,黎家的门子也懵了,啥?吴家大奶奶死了?
  吴仲雄自恃理直气壮,带着两个长随,砰地把黎宅大门推开,叫骂道:“吴香莲你这个不孝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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