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德伯家的苔丝-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喂,我的美人儿,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她累了一整天,走了许多路,疲惫极了,只好把自己的困难告诉了他:她告诉他说,在刚才他们见面以后,她就一直等在这儿,好找一个同伴一起回家,因为她不熟悉晚上回家的路。“可是他们好像永远没有个完,我也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当然不用再等下去了。今天我这儿有一匹备好了鞍子的马;我们可以骑马到花露斯酒店,在那儿我可以雇一辆马车,和我一起坐马车回家去。”

虽然苔丝听了心里高兴,但是她心里原来对他的不信任感并没有完全消除,所以尽管跳舞的人一再拖延着不走,她还是宁肯等着这些做工的人,同他们一起回家。她回答说,她很感谢他,不过她还是不想麻烦他。“我说过我要等着他们,现在他们也会以为我在等着他们的。”

“很好,独立小姐,随你自己的便吧……那么我就不用着急了……我的天啊,他们跳得多厉害呀!”

他并没有向前走到有亮光的地方,但是有一些跳舞的人已经认出他来了,他的出现使得跳舞的人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从而他们也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他又点燃了一只雪茄烟,接着就走开了,特兰里奇的人开始把他们中间从其它农场来的人聚集起来,预备一块儿回家。他们把他们的包裹和篮子搜集在一起,过了半小时,当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一点一刻的时候,他们就稀稀拉拉地走上了上山的小路,走回家去。

这是一条三英里的路,是一条干燥的灰白的路,让月光一照,路变得更加灰白了。

苔丝在人群里一起走着,有时候同这个人一起走,有时候同另一个人一起走,不久她就发现,那些喝酒没有节制的男人,叫晚上的清风一吹,都有些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了;有一些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们,也是步伐不稳、跌跌撞撞的——一个是皮肤黝黑的悍妇卡尔·达齐,外号叫“黑桃皇后”,直到最近她还是德贝维尔宠爱的人,另一个是卡尔的妹妹南茜,外号叫“方块皇后”,还有那个今天被绊倒了的刚结婚的年轻女人。虽然她们的外貌现在在一双平常的眼睛看来,显得肥胖臃肿、庸俗平凡,但是在她们自己看来却是全然不同的。她们走在路上,感到她们好像在驾着一种支撑物在路上飞翔,她们还保持着一种新奇和深奥的思想,感到她们自己和周围的大自然融合成了一个有机体,其中的各个部分都能融洽地欢乐地相互交流。她们就像她们头上的月亮和星星一样崇高,而她们头上的月亮和星星也同她们一样热烈。

不过,苔丝住在她父亲家中的时候,已经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体验了,她一看见她们的情形,她在月光下走路所开始感到的欢乐就被破坏掉了。但是因为上面说过的理由,她还是跟大队人马走在一起。

他们在宽阔的大道上以散乱的队形向前走着;但是现在他们前进的路线要通过地里的一道栅栏门,走在最前面的人没有办法把门打开,所以大家就聚集在一起了。

在最前面走着的是“黑桃皇后”卡尔,她挽着一个柳条篮子,里面装着她母亲的杂货、她自己买的布料、以及这个星期里要用的其它物品。篮子又大又重,卡尔为了走路方便些,就把篮子放在头顶上顶着,当她两手叉腰走路的时候,篮子就在她的头顶上危险地摇晃着。

“喂——你背上是什么东西在往下爬呀,卡尔·达齐?”人群中有一个大突然说。

所有的人都向卡尔望过去。她穿一件薄薄的印花布女衫,有一条像绳子似的东西从她的脑后垂下来,一直延伸到她的腰下,就像中国人的一条辫子。

“是她的头发散下来了,”另外一个人说。

不对;不是她的头发;那是从她头上的篮子里流出来的一条黑色溪流,好像一条粘乎乎的蛇,在清冷寂寞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糖浆,”一个目光敏锐的妇女说。

的确是糖浆。卡尔可怜的老祖母有吃甜食的偏好。蜂蜜在她家里的蜂窠里有的是,但是糖浆才是她一心想要的东西,所以卡尔给她买了糖浆,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那黝黑的姑娘急忙把篮子放下来,发现装糖浆的罐子已经在篮子里打碎了。

这时候大家看见卡尔背上不同寻常的样子,不由得一起哄笑起来,黑桃皇后急着把背上的黑色糖浆弄掉,突然想出来一个当时能想到的办法,这个办法也用不着请那些嘲笑她的人帮忙。她心里激动,就急急忙忙地冲进他们要经过的那块地里,仰面朝天地躺下来,开始在草地上平着旋转,用劲擦她衣服背后的糖浆,她还用胳膊肘把自己从草地上拖过去,又用这种办法把衣服擦了一遍。

哄笑声更大了;他们看见卡尔的怪相,捧腹大笑起来,笑得没了力气,都一个个地或靠在栅栏门上,或靠在柱子上,或靠在自己的手杖上。我们的女主角苔丝先前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这时候也禁不住和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这是一件不幸的事——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件不幸的事。黑桃皇后听见了这群工人中出现的苔丝发出来的冷静深沉的笑声,她内心里长期压抑的一股吃醋情绪,就立刻燃烧起来,使她变得疯狂起来。

“你竟敢也来笑我,你这个骚货!”她嚷了起来。

“大家都笑,我也实在忍不住了,”苔丝向她道歉说,嘴里还在嗤嗤地笑着。

“啊,你觉得你比所有的人都强,是不是?就因为你现在是他的新宠吗?不过别太得意,我的小姐,别太得意!我一个人也比得过你两个呢!来吧——你给我过来吧!”

使苔丝吓了一跳的是,“黑桃皇后”开始脱她的上身衣服——真正的原因是弄脏的上衣引人发笑,她正乐意借故把它脱掉——她在月光下脱得露出了浑圆的脖子、肩膀和胳膊,因为她是一个农村姑娘,在朦胧的月色里,她的脖子、肩膀和胳膊光亮美丽、丰满圆润和完美无缺,就像蒲拉克西蒂利①创造的某些作品一样。她握起拳头,对苔丝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①蒲拉克西蒂利(Prasitelean),公元前四世纪希腊著名雕刻家,其作品以表现人体美为主要特点,代表作品为《阿佛洛狄忒》。

“哎,真的,我可不想同你打架!”苔丝神色严肃地说;“要是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一种人,我才不会自甘下流,同你这样一个娼妇走在一起呢!”

这句伤了一大群人的话立刻引来了其他人对漂亮的苔丝的一阵滔滔不绝的责骂,把怒气发作到不幸的苔丝身上。尤其是“方块皇后”把其他所有的人联合起来,攻击共同的敌人,因为她同德贝维尔的关系也就是卡尔遭到别人怀疑的那种关系。还有几个其他的女人也齐声响应,她们骂得粗鲁毒辣,要不是她们晚上事先都在寻欢作乐,她们也不会那样愚蠢地乱骂一气的。因此,几个丈夫和情人看见苔丝受到欺负,感到不公平,就想化解这场吵,帮着苔丝说了几句话;但是他们努力的结果,却是更加把战事激化了。

苔丝又羞又气。她再也不怕路上孤单了,也不管时间多晚了;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快摆脱那一群人。她也知道得很清楚,明天他们中间较好的一些人会为他们的感情冲动懊悔的。那时候他们都已经走到地里面了,她就慢慢地向后移动,想独自跑开,就在这时候,从遮挡着道路的树篱的一角,有一个骑马的人悄悄地出现了,这个人就是阿历克·德贝维尔,他把他们打量了一番。

“干活的,他妈的你们为什么这样吵闹啊?”他问。

没有人立即给他解释;说实话,他也不需要任何解释。还在老远的地方,他已经听见他们的吵嚷声了,他骑着马悄悄地走过来,他听见的已经足够他明白了。

苔丝已经离开了人群,站在栅栏门附近。他对她俯下身去。“跳上来骑在我的后面,”他低声说,“一会儿我们就远远地离开这群瞎叫的猫了。”

这场危机对她的刺激是如此强烈,她觉得几乎都要晕过去了。要是在她生活中的其它时候,她一定不会接受他提出的这种帮助和陪同的,就像前几次她所拒绝的一样;即使现在,如果只是因为路上孤单她也不会有所改变的。但是他的邀请刚好是在一个特别的关口提出的,她只要用脚一跳,就能把她对那些对手们的害怕和愤怒化为对他们的胜利,因此她就听凭自己的冲动,攀着栅栏门,脚尖踩着他的脚,翻身上了他身后的马鞍子。他们两个人飞马驰进远处夜色中的时候,那些气势汹汹的狂欢者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桃皇后”也忘记了她身上的脏污了,站在“方块皇后”和那个摇摇晃晃的新婚女人的旁边——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个方向,正是在那个方向的路上,马蹄声慢慢地消失了,听不见了。

“你在看什么呀?”有一个男人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问道。

“嗬——嗬——嗬!”黝黑的卡尔笑了。

“嘻——嘻——嘻!”喝醉了酒的新娘子也笑了,一边靠在她心爱的丈夫胳膊上稳住自己。

“喝——喝——喝!”黝黑的卡尔的母亲也笑了,她摸着胡须简单地解释说:“一出煎锅,就掉进了火里!”

接着,这些露天生活的女儿们又走上了田间的小路,她们即便喝酒过量,也不会永久不醒;她们同那些男人们一起向前走着,在地上他们每个人的脑袋影子的四周,出现了一圈乳白色的光环,那是月光照射到闪烁的露水上形成的。每一个走路的人都能看见自己的光环,那个光环总不会离开他们脑袋的影子,无论他们的脑袋怎样粗俗不堪、摇晃不定;但是光环总是跟着影子,不断地美化影子;到了后来,他们不规则的晃动也似乎成了光环的一部分,他们呼出的气体也成了夜雾的组成部分;景物的灵魂、月光的灵魂、还有大自然的灵魂,都似乎同酒的灵魂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了。

……………………

 第十一章

……………………

他们两个骑着马慢慢向前跑了一阵,谁也没有说话,苔丝一直搂着他,由于战胜了对手,心里还在怦怦直跳,不过在其它方面,她心里却有些疑虑。她看见他们骑的这匹马不是他有时候骑的那匹烈性马,所以她并不感到慌张,虽然她紧紧地搂着他还是有些坐不稳。她请他让马慢下来,改跑为走,亚历克照着办了。

“走得干净利落,是不是,亲爱的苔丝?”他过了一会儿说。

“不错!”苔丝说。“我觉得我应当非常感激你。”

“你真的非常感激我吗?”

她没有回答。

“苔丝,为什么你老是讨厌我吻你?”

“我想——因为我不爱你。”

“你敢肯定吗?”

“有时候我还生你的气呢!”

“哦,我早就担心会是这样的了。”虽然如此,亚历克并没有因为她的自白而反驳她。他明白,她无论什么态度总比她冷冰冰的好。“那我惹你生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个你自己清楚得很。因为在这儿由不得我自己呀。”

“我向你求爱,并没有常常意你生气啊?”

“有时候你就是惹我生气。”

“有多少次呀?”

“你和我一样清楚——多着啦。”

“我每次向你求爱都惹你生气吗?”

她没有出声,座下的马已经缓缓地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走到后来,一片薄薄的发亮的雾,本来整个晚上都弥漫在山谷里,现在已经散布开来,把他们包围了。那层雾似乎使月光悬浮起来,让那层雾比在晴朗的天气里显得更具有弥漫性。或者是由于这层雾气,或者是由于心不在焉,或者是由于睡意太浓,她没有觉察到他们已经从一个岔路口上走过去很远了,在那个岔路口上,有一条小路从大路分出来,通向特兰里奇,但是她的引路人没有带她走上通向特兰里奇的小路。

她疲倦得无以形容。在这一个礼拜里,她每天早晨都是五点钟起床,整天都要走来走去,这天傍晚她到猎苑堡去,又格外多走了三英里路,还在那儿等她的邻居等了三个小时,既没有吃也没有喝,而且她等得心烦意乱,也顾不上吃喝;后来,她又走了一英里回家的路,经历了一次吵架的激动,加上他们的坐骑走得缓慢,这时候都差不多一点钟了。但是也只有一次,她才真正让沉重的睡意征服了,在她昏睡的那一刻里,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德贝维尔勒住了马,把脚从马镫里抽出来,坐在马鞍上侧过身去,用胳膊搂着她的腰,把她扶住。

苔丝立即醒了,防范起来,她出于一种突然出现的报复冲动,没有细想就轻轻地把他一推。他坐得并不稳,这一推几乎使他失去了平衡,差一点儿没有滚到路上去,幸好他骑的那匹马虽然是一匹健壮的马,却是最老实的一匹。

“他妈的真是不知好歹!”他说,“我又没有恶意——只不过怕你摔下去了。”

她有些猜疑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来觉得这也许是真的,就后悔了,于是十分客气地说:“我请你原谅,先生。”

“除非你对我表示信任,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天啊!”他突然发起脾气来,“像你这样一个野丫头,竟推起我来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呀?你不重视我的感情,躲避我,冷落我,已经整整三个月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我明天就离开你好啦,先生。”

“不行,你明天不能离开我!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让我用胳膊搂着你,以此来表示你对我的信任?过来吧,现在就我们俩,没有其他的人。我们两个人都很熟悉了;你也知道我爱你,知道我把你看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而你的确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可不可以把你当作一个情人呢?”

她吸了一口冷气,表示反对,在座位上焦虑不安地扭动着,眼睛看着远方,嘴里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希望——我怎么能够说答应你还是不答应你——”

他用胳膊搂住了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这样把问题解决了,苔丝也没有进一步表示反对。他们就这样侧着身子搂着慢慢向前走,后来,她突然觉得不该走这样长的时间——从猎宛堡回去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即使按照他们这种走路的速度,也用了比平时多得多的时间了,而且他们不再是走在一条坚硬的路上,而是走在一条小路上。

“喂,我们走到哪儿啦?”她叫起来。

“在一片树林的旁边。”

“一片树林——什么树林?我们肯定完全离开了要走的路吧?”

“走进猎苑了——这是英国最古老的树林。这是多美的夜晚啊,我们为什么不骑着马多走走呢?”

“你怎么能这样骗人呀!”苔丝半是狡诈半是真正害怕地说,她冒着自己摔下马去的危险,一个一个地扳开他的手指头,从他的搂抱中摆脱出来。“我刚才正在相信你,顺从你,讨你喜欢,因为我觉得推了你,委屈了你!让我下去,让我走路回家。”

“亲爱的,即使天气晴朗,你也走不回去的。如果要我老实告诉你,我们已经离开特兰里奇好几英里路了,在越来越大的雾气里,你在这些大树里转上几个小时也走不出去。”

“不要你管我走不走得出去,”她哄着他说。“把我放下来,我求你了。我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请你让我下去,先生!”

“那好吧,我放你下去——但有一个条件。既然是我把你带到这个偏僻地方的,我不管你自己怎么想,我觉得我有责任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去。至于说你不要帮助就想回到特兰里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实话告诉你吧,因为生了这场雾,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了,连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啦。好吧,如果你答应在马的旁边等着,我就从这片灌木林里穿过去,一直走到有道路或者有房子的地方,等我真正弄清楚了我们在什么地方再回来,我愿意把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会仔仔细细地告诉你怎么走,要是你坚持走回去,你也可以走回去;你也可以骑马回去——随你的便。”

她接受了这些条件,就从马上溜了下来,不过还是让他偷偷地吻了一下。他也从另一边跳下马。

“我想我要牵着马吧?”她说。

“哦,不;用不着牵着马,”阿历克回答说,用手拍了拍那匹马。“今天晚上它可是受够了。”

他把马牵到灌木丛那边,把它拴在一根树枝上,又在一大堆厚厚的枯树叶中间,给她弄了一个床或是窝什么的。

“好啦,你坐在这儿吧,”他说。“这些树叶还没有给雾气弄湿。稍微注意一下马——稍微注意一下就足够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但是他又转过身来说,“顺便告诉你,苔丝,今天你父亲得了一匹新马。有个人送给他的。”

“有人?是你!”

德贝维尔点点头。

“啊,那你真是太好了!”她嚷着说,但是又因为正好要在这个时候感谢他,心里觉得难过。

“孩子们也得了一些玩具。”

“我不知道——你给他们送了东西!”她低声说,心里很感动。“我真希望你没有送东西——是的,我一直是这样希望的!”

“为什么,亲爱的?”

“这——使我太为难了。”

“苔丝——到现在你还是一点儿不爱我吗?”

“我是很感激的,”她勉强地承认说。“但是我恐怕不能——”她突然明白过来,他是因为对她的一片热情才给她家送东西的,想到这儿心中不由得难过,一颗泪珠慢慢地滚落下来,接着又是一颗,她索性放声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的,亲爱的姑娘!在这儿坐下来吧,等着我回来。”她只好顺从他,坐在他为她堆起来的一堆树叶中间,微微地颤抖着。“你冷吗?”他问她。

“不是很冷——有一点儿。”

他用手指去摸她,手指头按进内里,感到像绒毛一样柔软。“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布衣服——这怎么办呢?”

“这是我夏天穿的最好一件衣服。我出门时穿着它很暖和,我哪儿知道要骑着马走路,哪儿知道要走到深夜呢。”

“九月的夜晚变得清冷了。让我想想办法。”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薄薄的外衣脱下来,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这就好了——现在你会觉得暖和些了,”他接着说:“喂,我的漂亮姑娘,就在这儿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衣的扣子扣好,就钻进了雾气织成的网里,这时候,夜雾已在大树之间织成了一张张薄纱。她听见他正在向附近的山坡上走去,听见树枝发出的响声,后来,他的走路的声音比小鸟跳动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了,终于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天上的月亮正在向西边落下去,灰白的月光减弱下来,苔丝坐在他为她铺的一堆枯叶上面,隐没在黑暗里,沉浸在幻想里。

与此同时,阿历克·德贝维尔也从树丛中爬上了山坡,他要真正消除心中的疑虑,弄清楚他们到底在不在猎苑里。实际上,他已经骑着马随意走了一个多小时,见弯就拐,一心只想把苔丝陪着他的时间延长,他注意的也只是苔丝暴露在月光下的形体,而对路边的一切物体视而不见。他也并不急着去寻找认路的标志,因为他的疲惫不堪的坐骑也要稍微休息一会儿了。他翻过一座小山,走进附近的低谷,来到一条大路的树篱旁边,他大致认出了这条大路,终于把他们在什么地方的问题解决了。因此德贝维尔转身往回走;但是在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完全落下去了,离天亮也已经不远了,再加上林中的雾气,猎苑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他不得不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走,免得碰上了树枝,他发现,要准确找到他当初离开的地点是完全不可能了。他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地寻找了好久,后来听见附近有马轻轻活动的声音;他的脚也意外的绊到了他的外衣的袖子上。

“苔丝!”德贝维尔喊。

没有人回答他。黑夜深沉,他隐约看见的只是脚边一片暗淡的白影,表明那是穿着他的衣服躺在枯树叶上的苔丝的形体。周围的其它一切都像夜一样的黑暗。德贝维尔弯腰俯身下去;他听见了均匀的轻轻的呼吸声。他跪了下去,把身子俯得更低了,他的脸已经感觉到她的呼吸的温暖了,不一会儿,他的脸就同她的脸接触到一起了。她睡得很熟,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周围的一切沉浸在黑暗和寂静中。在他们的四周,都是猎苑里长的密密麻麻的古老的水杉和橡树,树上栖息的温柔小鸟还在睡最后的一觉;在树林中间,大大小小的野兔在悄悄地蹦来跳去。但是恐怕有人要问,苔丝的保护天使在哪儿呢?她一心信仰的上帝在哪儿呢?也许,就像爱讽刺的提什比①说到另一个上帝一样,他也许正在聊天,或者正在狩猎,或者正在旅行的路上,要不就是睡着了还没有被人叫醒。

①提什比(Tishbite),指预言家以利亚,“旧约”“列王纪”第十七章把他描写为“提什比人以利亚”。他向贝阿尔的先知们挑战,把一头小公牛作为祭祀他们的神的奖品。当贝阿尔对他的信徒的祈祷不能作答时,以利亚就讽刺说:“无论他在聊天,还是在狩猎,还是在睡觉,你们应该叫醒他。”(“列王纪”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

这片美丽的女性织品,就像游丝一样的敏感,又实在像白雪一样的洁白,为什么就像她命中注定要接受的那样,一定要在上面画上粗鄙的图案;为什么粗鄙的常常就这样占有了精美的,不该占有这个女人的男人占有了这个女人,不该占有这个男人的女人占有了这个男人,好几千年来,善于分析的哲学家们都没有能够按照我们对于秩序的观念解释清楚。的确,一个人也许认为,在现在这场悲剧里,可能暗藏有报应的因素。毫无疑问,苔丝·德北菲尔德有些身披铠甲的祖先,在他们战斗以后嬉闹着回家的时候,对他们那个时代的农民的女儿们也有过同样的行径,甚至更加粗暴野蛮。不过祖先的罪孽报应在子孙的身上,虽然对诸神来说是一种再好不过的道德准则,但是普通的人类天性对此却不屑一顾;因而对这件事也就毫无用处。

在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苔丝自己家里的人总是用宿命论的口气互相不厌其烦地说:“这是命中注定的。”这正是叫人遗憾的地方。因此,从今以后我们这个女主角的品格,同当初她从母亲家门口走出来到特兰里奇的养鸡场碰运气的原来的她自己的联系,就被一条深不可测的社会鸿沟完全割断了。

……………………

 第十二章

……………………

篮子沉甸甸的,包裹也很重,但是她这个人好像不把物质的东西看成特别负担似的,拖着它们在路上走。有时候,她就停下来,机械地靠在栅栏门上或柱子上歇一会儿;然后又用她那丰满圆润的胳膊挽起行李,不慌不忙地再往前走。

这是十月末一个礼拜天的早晨,大约在苔丝·德北菲尔德来到特兰里奇四个月以后,离他们骑马在猎苑走夜路有几个礼拜。天刚亮不久,她背后的地平线上出现的黄色光辉,照亮了她面前的那道山梁——这道山梁把山谷隔开,最近以来,她一直是山谷里的一个外来人——她只要翻过这道山梁,就可以回到她出生的地方了。在山梁的这一边,上坡的路是舒缓的,土壤和景物也同布莱克莫尔谷的土壤和景物大不相同。尽管那条蜿蜒而过的铁路起到了一些同化的作用,但是两边的人甚至在性格和口音方面也有细微的差别;因此,虽然她的故乡离她在特兰里奇的短暂居处还不到二十英里,但是已经似乎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封闭在那边的乡民到北边和西边去做买卖、旅行、求婚,同北边和西边的人结婚,一心想着西边和北边;而这边的人则把他们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东边和南边。

这道斜坡就是在六月里那一天德贝维尔接她时疯狂驾车的同一道坡。苔丝没有休息,一口气走完了这道坡上还没有走完的路,到了山崖的边上,她向前面那个她所熟悉的绿色世界望去,只见它在雾霭中半隐半现。从这儿望去,它总是美丽的;今天在苔丝看来它极其美丽,因为自从上一次看见它以来,她已经懂得,在可爱的鸟儿歌唱的地方,也会有毒蛇咝叫,因为这次教训,她的人生观已经被完全改变了。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她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而与此相比她现在变成了另一个姑娘,她满腹心事地垂着头,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又转过身去看看身后。望着前面的山谷,她心里忍受不了。

在苔丝刚才费力走过的那条漫长的白色道路上,她看见一辆双轮马车赶了上来,马车的旁边走着一个男子,举着他的手,好引起她的注意。

她听从了要她等他的信号,停了下来,既不想也不慌,几分钟以后,那个男子和马车就停在了她的身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偷偷地溜走呢?”德贝维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责备她说:“又是在礼拜天的早晨,大家都还在睡觉呀!我是碰巧发现你走了的,所以像鬼似地驾着车拼命地追,才赶上了你。你看看这匹母马就知道啦。为什么要像这样离开呢?你也知道,没有谁会阻拦你的。你这是何苦,要费力地步行走路,自己还带着这样沉重的行李!我像疯子一样地追了来,只是想赶车送你走完剩下的一段路,假使你不想回去的话。”

“我不会转回去了,”她说。

“我想你也不会转回去了——我早就这样说过了!那么,好吧,把你的篮子放上来吧,我来扶你上车。”

她没精打采地把篮子和包裹放进马车里,上了车,一起并排坐下来。现在她不再怕他了,然而她不怕他的地方也正是她伤心的地方。

德贝维尔呆板地点上一支雪茄烟,接着就上路了,沿途就路边一些普通景物断断续续地不带感情地说些闲话。当日夏初就在这同一条路上,他们驾车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当时他曾坚持要吻她,而现在他已经全忘光了。但是她没有忘记,她此刻像木偶似地坐着,对他说的话回答一两个字。走了几英里以后,他们看见了一小片树林,过了树林就是马洛特村了。直到那个时候,她麻木的脸上才露出一点儿感情来,一两颗泪珠开始从脸上流下来。

“你为什么要哭呢?”他冷冷地问。

“我只是在想,我是在那儿出生的,”苔丝低声说。

“唉呀——我们所有的人都要有一个出生的地方。”

“我真希望我没有在那儿或其它什么地方下世为人!”

“呸!好啦,要是你不想到特兰里奇来,那你又为什么来了呢?”她没有回答。

“你不是为了爱我才来的,我敢发誓。”

“你说得完全对。假如我是为了爱你而来的,假如我还在爱着你,我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讨厌自己,恨自己的软弱了!……只有一会儿,我的眼睛叫你给弄模糊了,就是这样。”

他耸耸肩。她接着说——

“等我明白了你的用心,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