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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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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她还记得,也记得那句记忆最深的话——
  「哦,有你陪着去死也蛮好。」
  多么直白。多莉雅心想,这是只有无力再做,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才能说出的话。
  她认识一个不为人知,最脆弱,也最真实的“塞亚?依路安那”。
  

  ☆、第五十五章 历史的八音盒

  他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记忆是黑白的胶片。
  荒漠的宇宙落下一架黑色的梭艇,无法控制的姿态仿佛即将坠毁在近在咫尺的陆地上,最后一次减速的机会,它拉起一串完美的抛物线,撞进一堆贫民窟的房子。
  暗红色天空下的城市似乎无知无觉,淹没在沉沉的阴霾中。倾颓的房屋和纠结的窄巷被碾出一大片碎石嶙峋的空地,烟尘弥漫。降落失事的飞艇一边严重扭曲,噼啪作响的线路盘结露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后,驾驶舱门被硬扭下来,一个人影跌跌冲冲跑出来,蹒跚了一段距离后,倒地干呕起来。一只轻灵的身影紧随其后,红色毛皮的小猫跳跃到地面,担心地靠近他:
  「没事吧,塞亚?」
  「滚开,死猫!」
  黑发青年毫不留情地重重拨飞她,夜色下,他的眉间凝聚着深不见底的狠戾和暴怒:「没用的废物,要不是你计算的数据有误差,我会落到这下场吗!」
  「什么!你以为谁都能像你那么变态?」多莉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得七荤八素,也发起火来,这个混蛋的手劲太残暴了。
  「做不到就去死!」黑发青年暴躁地喊。
  这时,他捕捉到夜风中不寻常的气息,视线扫视,左手因为剧烈抽搐的内脏不得不紧紧按住下腹,右手却拔出了腰间的热线枪。
  不远处的地方,已经变成废墟的贫民窟,一个顶多五六岁的小女孩从残墙后面爬出来,青年的手弹开保险,不偏不移地对准她的脑袋。
  多莉雅好不容易从主子的暴行缓过气,就看到这一幕。
  「混账东西,别开枪!」
  庄严华贵的音乐厅,衣香鬓影。
  微风送爽的春季夜晚,星云帝国首都千屏之都的歌剧院,军官和士兵换下严肃的军服,齐聚在这里。
  欢声笑语流淌着这个国度长久的和平富足,衣冠楚楚的人们笑谈即将开始的剧目,从环绕的过道,一行人缓缓经过。
  黑色的简洁礼服在腰部收拢了一下,垂下优美的衣角,袖口绣着不细看难以发现的典雅纹路,纽扣是金黄的颜色,大方又别致。
  教皇的恋人穿着适宜的服饰,微笑着向打招呼的熟人一一问候,金发绝美的青年伴着他,身穿浅蓝色的丝织衬衣。伊恩也换上了米黄色的小礼服,艾娜、丽萨和盖亚穿上漂亮的礼裙,头发结着哥哥大人精心编起的发带。
  塞亚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如果没有敬酒,另一只手也会放进去,艾娜注意到,微怔。
  从前哥哥没有这个习惯。
  据说,插裤子口袋的人是装酷,插上衣口袋是没人暖他的手。
  心突然酸楚起来,只见黑发青年倾身靠近身旁的爱侣,低声道:“克拉姆,今天你可以喝一杯香槟,我杯子里的。”教皇开心不已。
  伊恩奇道:“塞亚,你为什么总是不让克拉姆喝酒?”塞亚没好气地指着恋人:“这个没控制力的家伙会喝得停不下来,茵蒂克丝她们根本比不上他,这才是名符其实的‘酒桶’!”众人汗颜。
  这么一打岔,艾娜也忘了刚才的异样,看塞亚和克拉姆的互动,没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亲密与温暖。
  坐在音乐厅唯一一个包厢里,伊恩等人新奇地四下环视,星云帝国的夜生活十分丰富,听音乐剧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环。
  塞亚却兴趣缺缺,如果是真正的音乐会他还会放松听听,但幼崽们不知道,克拉姆最喜欢的是有爱情内容的历史剧(无聊),让人哭碎心的悲剧(塞亚是觉得一点不悲),超人拯救世界的儿童片(大雷),几千几万集的家庭连续剧(又臭又长)!
  他昨天就在卧室里陪克拉姆看了大半夜的肥皂剧,虽然拥着美人是很幸福啦,可是那种片子实在不合他胃口的无厘头,还不能偷偷打瞌睡。
  啐,以前为了克拉姆,他还拿起笔写台剧、日剧、韩剧、泰剧这些烂俗的剧本,缠绵悱恻凄婉欲绝肉麻死人,边写边呕。
  谁让爱人喜欢呢。
  “塞亚塞亚。”克拉姆小口抿着香槟,天青色的眼眸闪耀着纯净的光辉,黑发青年凝视他,唇线无意识地勾起柔和的弧度。
  “我可以在里面放一吨剂量的酒精浓缩片吗?”
  “……去死!”
  过了一会儿,克拉姆又不消停了:“塞亚,星星很好看,我们去看星星吧。”
  “你不要看歌剧了吗!?”
  “在屋顶上看更好。”
  对了,克拉姆的量子视觉是从立体领域观察最舒适,所以他喜欢把报纸叠成球套着看。艾娜等人擦汗。
  “乖乖喝你的酒!”塞亚有点不耐烦了,接着起身,“我给你买些花,一会儿你又要嚷嚷没有花献了。”
  “嗯嗯。”
  当塞亚抱着一大捧黄玫瑰和其他花卉回来,克拉姆从阳台垂下一根许多手帕结成的绳子,艾娜等人劝阻无效,期待地望着他:“塞亚塞亚!” 
  塞亚的额角青筋直跳:罗密欧和朱丽叶做这种蠢事,他可不是那些傻缺!(注: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是阳台会面,没有爬高爬低,但是要理解,塞亚难免有些记忆混淆)
  但是把这想成近路……黑发青年一手轻轻借力,就跃上没有玻璃挡板的包厢。克拉姆心满意足地收起“手帕绳梯”,然后塞进爱人的口袋。艾娜红着脸问兄长:“哥哥,你们总是这么相处吗?”
  “有些傻事是人生的一部分。”塞亚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花塞给恋人,将他按进自己怀里。
  摆脱不了的命运,人们称其为宿命。
  热线枪的光束在空气中留下烧灼的曲线,绽开的血花和似是骨渣碎粒的白色粉末,在墙上糊出奇怪的涂鸦。
  「塞亚?依路安那,你这个烂人!」
  「闭嘴。」塞亚不耐烦地道,依然紧紧握着手。枪,全神贯注地警戒周围的一切动向,用心灵传讯,(她的瞳仁没有感光影像,左腿突出的骨节有胶皮反光,手速比我还快0。04库伯,没有这样的小孩!)
  你是变态吗,时时刻刻都分析这种细节。多莉雅安静下来,在心里吐槽。
  (那她是生化人?)
  (滚过来,看着这里。)塞亚没有回答,确定附近暂时没有异常,重新跑上飞船,检视损伤,咒骂了一声——最麻烦的能量匣泄漏。
  其他的材料损失,他还可以就地取材,或者干脆抢夺原住民,可是这种高档货,遍地的穷鬼连个芯片都吐不出来。
  拆下一些可用的器械,装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塞亚跳下地。
  落地时,他踉跄了一步,死死按着腹部,纠结疯狂的疼痛,像五脏六腑都被打了麻绳,他痛恨这具脆弱的碳水化合物的身体,比负宇宙的任何生命都弱!
  他改装的枪可以做狙击。枪使用,还有其他防身和探测的器具,这是他唯一的本事了。
  「多莉雅,启动第一类接触者扫描,这鬼地方不要是多依尼亚帝国的反抗军前沿。」
  「小心点,塞亚。」多莉雅追上来,「有76个大型‘蚁巢’,最近的四个区块有骑生化兽的猎杀游兵出动了,配有毒烟和简易枪。」
  「哼,反正我被射穿脑袋也不会死。」黑发青年舔了舔下唇,仿佛回忆起脑髓的味道。
  按着腹部,他又骂了声:「女王陛下索性把消化系统的能力也废了。」
  蛮荒纪初始,物种大创造,白银女王塑造新的宇宙生物,放养在零星的空岛上,没有明确的生态系统,没有动植物的区别,没有人类与野兽,一切回到最原始的疯狂。
  混沌的物种充斥混乱的大地,所有生物都像是随意拼凑出来的怪物。
  最强的托伊尔兽人脱颖而出,开始长达五百多年的奴役,直到第一个意念文明分裂,分散融入有生命迹象的土地,文明的种子萌芽。
  自诩为“正统人类”的多依尼亚人,模仿白银女王的样子定义自身的形象,发展生化人技术,将后代的胚胎移植,一代代人工培育;并且研究出战力强大的低级兽仆,作为生化人高层的保护者,却被自己创造的物种推翻,庞大的帝国分崩离析,陷入旷日持久的内战。
  枪毙了一群兽化人小队,塞亚为成果的可怜巴巴恼恨。
  「兽化人的血臭死了,还连个像样的电路板都没有。」分尸了一堆人,却没有一点战利品,青年出离愤怒,「估计蚁后的核晶也不能让我的飞船动起来,干脆召唤血肉傀儡。」
  「你疯了,那玩意儿会把这里所有的生命,还有无机物都吃光的!」多莉雅回头看了一眼,「话说,生化人也是有灵魂的吧。」
  「烦死了,你这死猫。」塞亚的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他下意识往后一跳,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一个凹痕遍布的大坑出现在他面前,里面坐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青年,古典和异域风格的长袍,白皙的皮肤闪耀着奇异的虹光,五官深刻英俊,一头金属质感的褚红色长发,透明如蓝宝石的双眼。
  「痛痛痛——这是什么地面?竟然能让我感觉痛。」红发青年两手撑地,不可思议地摸来摸去。
  ……什么家伙?塞亚警惕地打量他,他不会看错,这个人形生物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防护罩,没有飞行工具保护,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只是屁股疼——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人类。」红发青年抬起头,露出看到珍奇物种的神情,「我发现一个人类!」
  说什么,你这可疑的家伙。塞亚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不在他所知的范围,这时候乳化冻还没有发明,因为不同物种间没有交流的欲望。
  他的神情一目了然,红发青年捏了捏自己的左耳垂,似乎在搜索什么功能,「嗯嗯,我看看脑波传感器还能用吗,啊,好了。」
  他站起身,走到与对方平行的位置,行了个标准的抚胸礼,尽显堂皇的风度:「你好,人类,我是沙门?布兰特,伟大的瓦伦西斯帝国的皇帝,我允许你向我致敬。」
  该死的家伙。作为“致敬”,在场的人类毫不迟疑地将枪顶在皇帝的脑壳上。
  伊恩发现一件事。
  他懂帝国语,却不代表懂帝国语的歌剧。
  更让他压力山大的,克拉姆看那个歌剧看得泪流满面,不住抽噎。
  艾娜等人也不能直视:拜托!你是宇宙最强大的教皇耶!
  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塞亚干咳一声,勉强给恋人遮羞:“是根据沙门和他的爱人——薇丽儿的事迹改编的戏剧。”
  伊恩等人理解了些,但还是难以释怀:就算如此,看爱情悲剧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他们还不知道克拉姆的其他“癖好”。
  塞亚一手抱着恋人要吃的爆米花,另一只手熟练地掏出手帕擦他的脸。
  “呜呜,塞亚……”
  “好了好了,去看你的戏剧。”
  记忆里,好像也有这样一个人,智慧得让他惊叹,却喜欢看冗长的家庭肥皂剧狗血爱情片,动不动为剧中人的悲欢离合哭得惊天动地。
  “小依……”
  无意识的,青年轻唤。
  艾娜惊愕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忍住没有说话。
  克拉姆眼中闪动着异样的情绪,光芒万千,随后,熟练地把脸蹭进恋人的袖子擦擦。
  “恶心死了!”塞亚回过神。
  说归说,把爆米花塞给他后,黑发青年还是认命地帮他擦脸。
  对小辈们的眼光,他也不在乎了,叹了口气:(这家伙其实是个很容易感动,很怕寂寞的人,为了这里的人极度克制,一直镇守着那把孤独的王座,也难为他了。)
  所以,他始终没办法讨厌克拉姆。
  像个强大又纯真的小动物,爪子锐利体态强悍,但是被萌到后就柔软下来,始终放心不下。
  看完歌剧,众人走出音乐厅,夜幕早已降临,无数逼真的繁星点缀在暗蓝色的苍穹上,空气中缓缓流动着神秘的芬芳。
  大街上,饱含浓郁艺术风格的建筑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沉睡,只有些许斑斓的灯光从他们身后的音乐堂飘散而出。
  “塞亚,我们去薇丽儿的岛屿吧?”克拉姆兴致勃勃地道。对他的心血来潮塞亚十分熟稔,但是看看几个哈欠连天的小辈,点起一根烟:“那种爱情圣地,不适合我们这两个大老粗。”
  别看克拉姆感情细腻,他的性格再粗线条没有了,对自己的事情尤其粗心大意。
  “没关系,哥哥,就去好了。”艾娜体贴地道,其实他们都不用睡觉,只是伊恩和丽萨看戏看得很无聊才会这样,不过她对音乐有天生的鉴赏能力,刚刚的歌剧看懂不少,因此很感兴趣,“沙门陛下生前帮薇丽儿买了一座小岛么?”
  首都星海尔施罗姆有着大量的漂流岛屿,是人民的度假胜地,也有买下做养老别墅的。
  “不是。”塞亚徐徐抽烟,“薇丽儿在25岁出了非常严重的事故,移植了大量的机械维生装置,为了让她静养,也为了照顾她,克拉姆给了她一座小岛,我们都在上面陪她,直到薇丽儿45岁时,选择死亡。”
  艾娜等人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刚刚的歌剧,没有提及这件事,只是一个遗憾地老死的人类少女,和选择追随她而去的异族青年的故事而已。
  冰蓝的烟雾在夜空下淡化消失,塞亚凝视那些了无痕迹的黑色虚空。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少女最后拒绝移植大脑,忧伤的眼神。
  「人是不能像机器那样生活的,对不起,沙门。」
  他时常想,沙门选择把自己化成能量态,脱离那具躯壳,是不是想理解薇丽儿所说的,不同物种间不能跨越的分隔?
  塞亚能够理解薇丽儿的心情,有的东西改变了,永远找不回来。
  “塞亚。”发觉恋人神色沉重,克拉姆担忧地拉拉他的袖子。
  黑发青年露出微笑,他的笑容温暖得像一小簇冬日的火苗。
  “就去踩一脚沙门的坟墓,重色轻友的家伙。”
  看不到自己是谁,看不到自己能去哪里,这逃不开的一生,是不是就如同雾气茫茫的荒野,无穷无尽。
  冷冰冰的金属枪口抵在白净饱满的额头上,气氛凝滞了一瞬。
  红发青年微微侧头,真诚地微笑:「必须用这种方式交流吗?」
  这个笑容,是黑发青年苏醒后,从未在负宇宙生命脸上看过,没有浸染过杀戮、野蛮、凶狠、蒙昧、无知,属于一个智慧种族,理性而自律的笑容。
  「……哼。」不由自主地,他收回枪,难以分辨胸口涌动的情绪。
  像是一颗深埋的种子悄悄复苏,打破了冷硬的墙。
  「你不是这里的居民吧,现在这个国家正在战争,小心点,有办法就快逃,你有通讯器吧。」
  「啊,非常感谢。」沙门高兴地击了下掌,「我本来以为人类都是混乱的低能存在体,没想到你不但能够沟通,还很有理性和……善意?我最喜欢人类的这个优点了。」
  被评价为“低能”的人类额角青筋直跳。
  「我不太了解,你可以为我解说一下目前的情况吗?我在我的房间拆了一个老式计时器,就掉到这儿来了。」沙门一筹莫展,他的智能中枢也不能分析清楚这么怪异的事态。
  塞亚抑不住惊讶之色:「你是降临者!」
  「降临者?」
  叹了口气,塞亚详细解释:「这是负能态的宇宙,我们称为‘灰海’,我是……和你一样的降临者的后代,降临者来自只有正物质的宇宙——正宇宙。负宇宙的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召唤出负宇宙深处的荒神,只有接触了时钟——那种计时器的人能活下来,其他的都会毁灭。荒神是反物质的能量体,会湮灭碰撞的正物质,造成相当于神体的大小,至少遍及数百个星系的大灾难。」
  「那么……不是我的通讯线路故障了。」沙门突然沉寂下来,眼中比塞亚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明亮的光辉渐渐黯淡,「除了我的两个部下朋友,我感应不到我的臣民了。」
  黑发青年默然,不知怎么安慰这位孤独的皇帝。
  不过这世道本来也没什么安慰的话好说,他甩甩头:「联系得到你两个部下吗?我带你一程,跟我来,我们必须进入蚁巢,搞到晶核,也许能发动我的飞船,它的动力部有损伤。」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能帮上忙。」沙门跟上他,「我身上有备用的零件和能量盒,如果不适用的话,我可以调配看看。我的手环是一种记忆金属,如果你的飞船部件损坏的话,我想这孩子也能帮上忙。」
  看了他一眼,塞亚觉得他还有点用,不过能不能行还要等检修飞船才知道。
  「你没有跟我说你的名字。」沙门笑道。
  「塞亚,塞亚?依路安那。」黑发青年拍拍肩上的红猫,「她是我的搭档,多莉雅。」
  起航的飞船上,沙门告诉新朋友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机器人?」塞亚吃了一惊,「不太像……我说的不是外形,是你的表现。」
  「我们的智能化程度可是很高的。」机械皇帝自豪地道,随即困惑地点点脑袋,「自从见到你说的那个荒神后,我感觉进化程度好像更高了。我们是一个高度发达的人类文明的分裂社会,制造我们的‘父亲’,是一个科学家。因为法律禁止制造智能机器人,他把我们隐藏到一个小行星上,后来我们脱离那个动不动爆发内乱的人类星系,父亲也和我们在一起,他移植了大脑,成为半有机半生物的生命,据他说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不过作为曾经一个梦想的延续,他还想继续完善我们的程序,使我们变得更好。我们不太能够理解人类的想法,不过我们遵照父亲的愿望,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父亲去旅行了,说要观察更多的生物,研究不同的思想形态,不知道他有没有事……还有我的波基,它是一只多么善体人意的宠物犬啊,早上我还带它在船上溜达,让它也摸一下那个时钟就好了,我不应该为了改掉它磨牙的坏习惯而把它交给朱诺……」
  这个机器人……挺话痨的。塞亚心道。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体验,过去在这个逼仄阴暗的船舱,除了多莉雅,只有他体内那些陌生而沉睡的灵魂陪着他,他无法唤醒他们,也等于没有这些“同伴”。因为多莉雅总是不能达成他的要求,他们的对话在争吵、尖锐的指责、叱骂中度过,从来没有这样絮絮叨叨的,充满活力和友善的聊天。
  沙门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露出十足人性化的神情,问道:「塞亚,你是做什么事情的人类?据我所知,人类除了小婴孩和老人,都有工作。」
  沉默片刻,塞亚道:「我是个旅行商人,驾驶飞船就是我的工作。」
  「没有目标吗?」沙门吃惊,「像父亲那样,漫无目的地旅行?啊,做生意?」
  塞亚嘲讽地牵了牵唇角:「这个宇宙的生物可没有做生意的概念,或许强盗生意可以行得通。」见沙门又有话要说,他不耐烦起来,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停止”。
  「别罗嗦了,我吃罐头,你插电极!」
  「塞亚,你太好了。」
  沙门失散的同胞在离多依尼亚帝国2光年的行星上,靠近新兴领土——星云领,就荒神的随机率来说,距离并不远。
  不过,没有塞亚的飞船的话,沙门表示,他就要骑着蚂蚁生化兽去和部下会面了,有损皇者威严。
  塞亚不止一次想把这只话痨机器人的嘴堵起来,可是又下不了手。
  「陛下!」
  那两个机器人部下都有着石青色的头发,喜容满面地围住主君:「太好了,你平安无事,我们都连接不到其他的朋友。」
  塞亚默默待在飞船下,感到一条无形的线分隔开来。
  就像他旅经各地,所感受到的隔阂那样。无论那些世界如何野蛮,如何可怕,如何怪诞,那些民众还是一体的。惟独他,是一个异类。
  就连他唯一的家,时钟城也一样。
  不愿回想那个地方,塞亚叼起一跟烟,打起火星。话痨机器人估计还要说很久。
  果然,过了二十多分钟,沙门才回过身,由衷地道:「谢谢你,塞亚,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类。」两名机器人随从也向主君的恩人致以诚挚的感谢。
  黑发青年的表情静止了,那是一种难以名状,患得患失的情绪。
  「你认为……我是人类吗?」
  「当然了。」沙门诧异,「我没有透视你的生理结构,但是你的行为习惯、容貌特征,都是人类。」他笑起来,「——而且出乎意料的有人情味。」
  「哼。」黑发青年别过头,掩去脸上的神情,「沙门陛下,祝你好运了,我们就此别过。」
  「叫我沙门吧。」机器人皇帝喊住他,「塞亚,等一下!」
  他脱下一根项链,那看起来像个四方形的小盒子,透明材料做成,里面的金色部件闪耀着动人的光辉,「这是八音盒,一种会发出抽象音符的乐器,非常好听。你们的旅途实在太枯燥了,你把它放在随便什么物体上,它就会粘住自动发声了,踩一下地面会停止,不用操作。」
  塞亚怔了良久,语气梗塞难言:「原来……你们也有音乐啊。」
  「咦?」
  「没什么。」接过八音盒,黑发青年背转身,昂起右臂,不带片尘地挥了挥,「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演奏给你听我的音乐,沙门。」
  水上飞艇速度很快,艾娜一行在当晚到达了小岛。
  薇丽儿的别墅坐落在一座湖泊的下游,一条瀑布悬挂在不远处,水雾茫茫,空气荡漾着一股清爽的湿润感。别墅的花园里全是红色郁金香,鲜艳的色彩生机勃勃。原木制的小屋很原生态,但是进去才发现,大概是为了照顾病人,房屋的设计和家具都非常细腻而现代化。墙上挂着许多绘画、木版画,看风格不是克拉姆的作品,有些笔迹很稚拙,像小孩的涂鸦。胡桃木桌上有不少船只模型,都盖着玻璃罩防尘。
  塞亚打开灯,挥了挥手:“四个幼崽到阁楼去睡,看星星还是谈人生随便。”
  “你不要老是用赶鸡的语气。”伊恩不满。
  “嘿,你说中了。”塞亚按了按他的脑袋。
  艾娜注意到一样事物,摆放在矮柜上的一幅相片,她走过去,拿了起来。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下巴削尖,包着纱布的右眼、双耳和头侧都连接着导管,膝上盖着毛毯,放在扶手上的手苍白瘦弱得不像话,延伸出袖管的手腕可以看出青色的血管,仅剩的左眼忧郁又温柔,润玉似的唇有一丝俏皮的笑意,似乎原本是个活泼大方的少女。
  三个青年围绕着她,两个是她熟悉的人,少女的左侧站着一个陌生的红发青年,发色是冷艳又明媚的金属质感,眉目英俊,蓝宝石般的眼睛,温柔地托着她的手,少女大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右边就是塞亚,弯腰把她的毯子拉好;克拉姆推着轮椅,似乎正和薇丽儿说什么。
  艾娜若有所悟地拿着相架,她不能理解薇丽儿经历的痛苦,但是看到这幅照片,她觉得,她是幸福的。
  友情,爱情,也许还有亲情,包围她的是世上最温暖的感情。
  就像艾娜自己拥有的。
  “是薇丽儿。”克拉姆上前,一一指点,“沙门,我,”他露出幸福的表情,“塞亚。”黑发青年脸色微红地看过来:“别这个样子,我那时和你清清白白!”
  伊恩、盖亚和丽萨也凑了过去,观看相片,还有那些船舰模型。
  “塞亚,薇丽儿当年遇到什么事故?”
  克拉姆和塞亚沉默下来,自觉失言的伊恩捂住嘴。
  “普通的民用船事故,就结果不怎么‘普通’。”
  “那…那犯人……”褐发少年硬着头皮问下去。
  “没有犯人,小鹰,那确实是场意外,只是机长的处置不怎么恰当。”塞亚拿起那张照片,灰蓝的左眼沉淀着某种情绪。
  “我们得允许他人犯错。”
  停顿了一下,他低沉地道:
  “当年沙门发很大的火,我就这么回答他。”
  “然后你们吵了好久。”克拉姆抱怨,“我拿你们没办法,怎么劝也没用,还是薇丽儿醒来你们才停止。”
  “他不理解,我们是人类。”塞亚露出微微的苦笑,“机器人不会犯错,人类会。”
  人最正确的权利是犯错误的权利。
  而最大的义务是改正错误的义务。
  塞亚抚摩微凉的镜框:“最后是我妥协了,我也曾经这么要求一个人,沙门……那个铁皮脑袋,有些东西没法勾通。我让克拉姆处罚了那位船长,判处流放……那是星云帝国历史上,最不公正的一次刑罚。”
  众人无言以对,气氛很压抑。
  “好处是,散漫的帝国人知道了对待工作要用吃奶的力气,工作不是情人而是孩子。我也由此提议克拉姆废除流放刑罚,这对星云帝国的人太残酷了。”塞亚低声道。
  他至今记得,当年那个船长听到判决结果的时候,脸上绝望的神色,和看着他的眼神。
  “沙门陛下太固执了。”艾娜很同情那个船长,感觉就像小言里被痴情男主炮灰的可怜龙套。
  而且沙门和薇丽儿是升天了,哥哥一定还背负着这个心理罪责。
  克拉姆说出长久的心声:“塞亚,你和沙门一样固执。”
  “闭嘴!”
  四个小辈后来选择了阁楼的房间,视野非常好,哥哥大人就算有时说话不好听,给他们的总是最好的。
  “克拉姆,烟没了。”
  塞亚随便冲了个凉水澡,穿着T恤和长裤走出来,递出空空的烟盒。
  冰凉的金属盒子,触觉光滑,每一丝棱角都被岁月磨平,只有隐藏其中的烟丝不变的辛辣苦味。
  “塞亚。”克拉姆中肯地道,“艾娜说,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兄控妹妹很聪明地要教皇帮忙管制哥哥。
  没烟可抽让人烦躁。塞亚拨开湿漉漉的额发任由夜风自然吹干,表情是狠劲大发的冷漠。
  他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
  这个人暴怒起来就会自暴自弃,那种骨子里的戾气发作出来先伤了他自己,幸好这个坏习惯只在最熟的人面前发作。克拉姆看了看趴在床头打盹的多莉雅,知道还有自己。
  艾娜都不行。
  她来的太晚了。
  克拉姆打心底庆幸,没和这个人相遇得太晚。
  “只能一根,好吗?”教皇手中多了一根雪白的卷烟,和一只打火机。
  塞亚看着他,目光描摹着他的眼角眉梢,一切都柔软了起来,唇从压抑某种情绪到慢慢上扬,然后是自然的内敛和满足,嗯了一声,低头,让恋人塞上烟,点燃。
  亮起的火星就像海上的小小灯塔,克拉姆站在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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