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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镇山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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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了他!给我们粮食!”
    “杀了他!给我们粮食!”
    呼喝声如同潮水,拍打着人群中唯一突出的岩石。呼啸的石块从远处飞来,正巧砸落在姚兴国的右手,藤绳稍稍一松,他松了口气。
    叫骂随着石块和泥土的降落,渐渐低去。
    高台上的先知,披着一领厚重的黑毡衣踏步向前。宽大的衣衫在江风中哗啦啦乱飞,几乎要带飞仅剩的一把骨头。
    一丝飘忽而低沉的话语,断断续续,落在众人耳畔。
    “……神说,你必须知道,有一天,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善是恶,都要显露出来……”
    人群安静了下来。
    仿佛沸腾的水挤走了自己的气泡,滚烫的热度在寂静中逐渐升高。
    湿透的衣衫,挡不住江风寒意。褪去了面上潮红,姚兴国只觉一阵虚幻般的无力。他还在寻找——微红的视野里,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徐倩高挑的身影,在林木昏暗处凸显。他微不可查地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近视的自己能看见千米之外的人。
    “……当人子在他的荣耀中,与所有的天使一起降临的时候,他那时就要坐在他荣耀的宝座上……人子在这个宝座上是要审判活着的万民;而在白色的宝座前,他要审判的却是死了的恶人……”
    飘忽难辨的话,像一条灵蛇,亟不可待地想要钻入脑海。
    徐倩的影子消失了。
    姚兴国睁大了左眼,四下逡巡。
    血一滴一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汇聚成一洼干涸的小溏,发出微弱而猩红的光。
    “……在这次审判中,神要将国赐给那些拥有永生的人。而在白色大宝座前,既没有得救的人,也没有国;所有受审的,将‘被扔在火湖里’……”
    先知念完,忽然匍匐在地,支起嶙峋的身板,向天空伸出双手——
    “神啊!请降下您的惩罚!挽救这邪恶的罪人吧!”
    细细的火蛇从四面八方汇聚。照亮了人群头顶。
    原本凝固的愤怒瞬间被恐惧征服,黑压压的背影,一片片匍匐在地,像割倒的麦浪。潮水般的祝颂神再度响起,嘈杂而凌乱。人们面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口中却在胡乱叫喊。
    “神啊,宽恕我的罪过。”
    “菩萨,你开开眼啊,保佑我平平安安进入天国。”
    “上帝,阿门,给我一口饭吃吧。吃饱了一定给你上柱香。”
    一条条火蛇,盘旋汇聚,缭绕飞舞,卷住高架上的姚兴国。仿佛福至心灵,在焦糊味腾起的刹那,他清晰地听到了所有人的祷告。
    一点荒谬从心底蔓延,他想笑,扭曲的面容却迅速被剧痛淹没。
    火舌一寸寸舔舐他的手足,赤红的光芒充斥了整个视线。徐倩的影子仿佛被石子击中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最终模糊不见。
    姚兴国张了张嘴,只有炽热的空气,在喉管中横冲直撞。他忽然……在最后的烈焰中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启轩……
    烈焰从他微开的口中喷出,一瞬间将整个身躯化为飞灰。纠缠的金丝红线刹那飘散,结成一片火海,几欲笼罩整个天空。
    木仰之与谢怀衣匆匆赶到,只看到烈火通明,火海已经结成。姚兴国、连同用作支架的巨木,都在眼前化为焦炭。
    伏渊特意在二人赶到之时,杀了姚兴国!
    这是挑衅!
    陌寒一剑斩灭轩辕容,伏渊就回敬一个姚兴国!同样是公开击杀,直接挑起幸存者对申城现有格局的不满!
    谢怀衣神色一厉,不便在众人眼前现身与伏渊斗法。
    江上狂风骤起,大团白雾,瞬间凝结,甚至远远能听到冰晶碎裂之声。
    广场上,黑袍人一动不动,如同雕塑。火海却翻滚如沸,幻化成一尾巨蛇,蓦地张开大口!一道青色火焰,从巨蛇口中喷出。隔着半个广场,都能感到面上一阵烘热。
    谢怀衣冷笑。
    白雾豁然中开,如白鹤展翅,迅速绕场而过,围住整个广场。
    匍匐在地的人群惊骇莫名,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向高台上的先知汇聚。明眼人一看便知,有不愿露面的高手,在与先知交锋。
    木仰之皱了皱眉,道:“不要牵连无辜。”
    谢怀衣一哂:“他们也算无辜?放心,我没兴趣大开杀戒。”
    场中,火舌疾闪如电,左冲右突,偏偏白雾仿佛无形,烧灭一片,又生一片。江水源源不断,凝结抽续,隐隐有连绵浩瀚之意。
    谢怀衣忽道:“这不像是伏渊的水准。”
    木仰之点头:“应当是他吞噬的能力。小心暗处的影子。”
    谢怀衣冷道:“那就把他拎出来。”
    手掌翻覆,半空中陡起一阵尖锐长啸。白雾蒙蒙欲散,就中飞出无数冰花,片片如雪又锋利如刀,割裂空气,齐齐斩向高台。
    先知的黑袍陡然鼓起,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枯瘦的手托起一块明黄色的令牌。
    顿时——
    纯净而剔透的光芒,照亮了空中疾驰的冰花。偌大广场上空,似乎有无限空间,冰花急速飞卷,却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这是!
    “轩辕令!”
    木仰之忽地喃喃道。
    谢怀衣眉峰一紧。漫天冰雪,仿佛失去了力量支持,纷纷从空中跌落,在一片火海涌动中折射出瑰丽光芒。
    “轩辕令!”他怒喝一声,一步踏出,出指连点。坠落的冰晶被烈焰融化,一蓬蓬白雾扭曲着盘旋而上,又再度凝结成一把纤细的冰刀,带着无穷杀意,飞掠而去。
    先知也不曾料到,可以展开无穷虚空的轩辕令,为何竟拦不住一把小小冰刀。慌忙中只得举令一挡。
    劲风割面,可预料中的寒冷和死亡并未降临。
    枯瘦的老者睁开眼,眸中血丝明灭不定。
    那把纤细的冰刀,悬停在明黄色的令牌前,居然一分分被融化吸收。有细微的光点,在不知名的材质中盘旋扭曲,一粒粒合纵连横,居然构建出一副精巧绝伦的漩涡结构。
    木仰之眼尖,大喊一声:“不妙!传送结界打开了!”语毕,化入森罗阵中。
    先知的双手已经握不住震颤的令牌。
    无穷天风从浩浩青冥上沛然压来。直插云天的巨树在天地之威中纷纷弯曲,原本悬吊在树杈上的房屋,如同狂风中的树叶,绳索绷得笔直。无数藤蔓从地底弹起,被木仰之催动,似要拉住高大的树冠,却被无情吹断。
    此刻,身处暴风眼中的人群,却一个个跪伏于地,仰头看天!
    “快看!云山压下来了!”
    谢怀衣定住身形,举目望去——
    东海之上,重云压顶,遮蔽天日。厚重的云层在烈烈狂风中疯狂涌动,凝结成一道浩浩长梯,垂天而降,宛如飞虹!
    有数道异芒从云山背后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云梯之前!
    柔红袖影,伴着金色剑芒一闪而灭。
    正是暌违已久的叶观止等人!
    “快救人!”苏妍低呼虽轻,却如惊雷炸在众人耳畔。叶观止忙不迭的扶起韩子和,伸手一捞,却见两块轩辕令,并排躺在手心。
    一时呆若木鸡。

  ☆、第113章 轻虹缚

云幕压得极低,如同厚重铁幕,将整片申城覆盖。原本高大挺拔的云杉树,此刻仿佛一根根擎天之柱,支撑住了整座云山。狂风在低垂的天与重叠的林木间回荡,将碎叶尘埃卷入空茫,又砸向人群。广场上聚集的人群成千上万,被狂风挤得东倒西歪,却个个奋然抬头,看向那道天空中垂落的云梯——
    那洁白的云梯上,居然有人!
    柳如化身的白骨,还在滴血,一滴滴胭脂般的颜色,坠落在洁白的云层中。苍白的骨骼静静包裹着曲时言的法身,翠绿枝叶,苍翠烂漫,将滴落其上的血迹,一分分吸收。
    苏妍没看到叶观止手中的令牌,技能连连闪动,竭尽全力抬韩子和的血线。
    老人无力地靠在叶观止肩上,周身虚软,握刀的手却稳定有力,一行鲜血,缓缓从手背流到刀刃上,掠过一片锋利的光。
    广场上,所有人都在风中勉力维持身形。
    姚兴国最后的灰烬尚未散去,垂落的云翼,就将一切轰然砸在眼前。江水被云山压来的力量抽离大地,一片令人颤抖的震动,从脚下蔓延到阵中。
    天昏。
    地暗。
    似是万古混沌中诞生了最初的一道光。
    无可形容的纯净,从铅云狂风中倾泻出一片惊心动魄的亮彩——仿佛,一切瑰艳的颜色被调和到一处,清澈明净的白色,却被视网膜呈现出千万种朦胧的影。
    光,从沧海一粟,转为千里澄明,静静笼罩着寂静的广场。
    风息。
    云止。
    先知用柴杆般的手臂,缓缓支撑起颤抖身躯,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陡然亮起,嘶哑的声音在一瞬传遍整个广场。
    “天梯!那是天梯!”
    好像得到了权威的确认,凝固的人群沸腾起来。原先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便身冷透,此刻居然像着了火似的汹涌而来。近的裹起大衣就跑,远的拔起鞋子就追,满地人头,如蚁攒动,远在外围的恨不得扒开人墙,从头顶过去。
    一转眼,云梯之下就挤满了望不到边的人群。甚至连构成梯身的云层,都在风中轻轻颤抖。
    叶观止爪子一麻,只扫了一眼,就被黑压压一片人吓得差点扔了橙武。
    “我的妈!阿妍阿妍!快看!”
    苏妍聚精会神、一口气也不敢喘地刷血,分神一看,差点卡断了读条。
    “看什么鬼!还不快跑!”说着扔了口大加风袖,拔剑就起。
    叶观止抗住韩子和,抡起重剑就要用轻功,可原本被狂风逼退的火蛇,居然卷土重来。炽热的火焰从背后偷袭!叶观止人已在半空。背后的韩子和猛地睁开眼,滴血的右手,取中直劈——无形剑气沛然无匹,砸开了翻滚的烈焰,也逼开了拥聚的人群。
    前方的人群被剑气荡开几步,却又被后方当做人盾,向前挤去。
    柳如落在后方,空荡荡的眼眶中闪起一丝幽光,身侧白骨支离,根根抬起,正要动手杀人。
    脚下传来奇异的震颤。坚硬的大理石地砖,在奇异的震动中起伏,居然柔软如波浪!冲在最前的人,脚下一滑,顺带绊住了身后的人。一个眨眼,人群就挤挤挨挨栽倒在一处。飞舞的火蛇也好像是畏惧什么,瑟缩着不敢向前。
    下一秒。
    千木成城!
    一根根白芽顶破沉重的岩石地面,光滑而柔嫩的茎叶,像梦一般在人群头顶舒展开来。肥厚的子叶迅速变薄,中间抽出蜷曲的主干。叶芽生发,喷薄而出,转眼就长到轮胎大小。巨大的叶片在风中震颤。“哗哗”的拍打声如同接天的浪潮。
    树苗还在升高。
    被顶起的地面却很快下沉。
    无数新枝争相涌上天空,又被残酷的竞争筛下,逐渐枯黄萎落。林间的空地明显大了些,等到幸存者们七手八脚把塌在身上的树苗搬下地。一片密林,已在眼前诞生。
    高林蔽日,长藤绕天,浓重的雾气随着江水拍岸之声,款款漫延。
    森罗大阵,仿佛沉睡的巨人,睁开的眼睛。
    若是数月前申城的居民,他们或许会回忆起:灾难爆发之后,森林所过之处,无数丧尸被长藤抽飞、抛落如飞雪的场景。可现今聚集在此地的,多是附近汇聚而来的难民。
    有人已经唬破了胆,连爬带滚逃了出去;有人还被缠在枯萎的藤蔓杂草之间拔不出来;其中一些手脚灵活的,早攀上了巨树,试图找寻云梯的踪影。却不料长藤从半空倒垂而下,忽地将人扇入江中。
    柳如五人,早已被木仰之接入森罗阵中。
    申城临时指挥部悬屋之后,一片片宽大的革质树叶,编织成一片柔软的空地。晚霞即将熄灭最后一点暖意。云山中心明净而剔透的光线,充斥了整个空间。
    无数晶莹剔透的白骨,在清晰的光柱中环旋起舞,宛如一朵盛开的千瓣菊花。而花心正中,是一个全无生机的人。
    曲时言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修长而光洁的脖子微微垂下,宁静的脸庞上,带着淡而辽远的笑意。如非脸颊边溅着血迹,前襟大片殷红,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入定而去。
    柳如伶仃的手腕裹住他垂落的羽裳,无法止住的鲜血在苍绿色叶面上汇聚成小溪。
    “救救他。”重重叠叠的幻声一阵模糊。
    木仰之从树丛阴影中跳下,轻轻叹道:“阿如,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他因你而死,便该因你而生。我能保全他的灵魂,却不能代替他重生。”
    柳如一时混乱,颤声道:“我该怎么办?”
    木仰之轻飘飘羽毛似的落地,展开了手中的包裹——浓绿如翡翠的叶脉一层层展开,露出一缕游荡的轻烟,那无形无质,聚散无常的烟霭,忽如有灵,缓缓绕着柳如剔透的白骨,飞了三匝。
    “时言。”柳如的声音细而轻颤。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纤细的骨骼托起无形的烟霭,仿佛如山之重。
    木仰之沉默了一会儿,语意有几许怜悯:“或许我可以帮你……试着唤醒他。森罗大阵如约借你一用。他愿不愿意醒来,却不由我决定。”
    柳如一言不发,全身骸骨悄然涣散,覆盖住曲时言的法身。
    木仰之在心里叹了口气,令脚下树叶抖落积血。
    一丛丛萤火般的光点,从重重幽林中飘然而至。云山之上,通天彻地的光柱,柔和得毫不刺眼,却能令人清晰地看清一切。深绿的大片叶子将褐色的枝干遮盖,冷色调的背景下,那浮跃的萤火,一颗颗宛如梦幻。
    剔透的微光中。曲时言胸口鲜艳的翠叶璀璨生光,被周身剔透骸骨折射,一明一灭,渐渐与心跳重合。
    蓦地。
    荧光倏然一缩,又倏然远去。
    垂落已久的眼帘缓缓开启,扭曲的光影如水波初定,时隔经年,沉眠的守关者,终于看到了夜幕初垂的天空——
    宽大的叶片将深蓝的夜幕,切割出锯齿般的碎边,冥夜无星无月,他却在宁寂中看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柳如幻化出她最初的模样,一袭红衣披散,锦袖之下,纤细的白骨一寸寸抚过守关者起伏的脸庞。
    “……奢香?”
    “不,”白骨将手指竖在他唇边,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我叫柳如。”
    仿佛一道咒语击中心田,暌违已久的表情,在他僵硬的脸庞上缓缓浮现。曲时言凝望着柳如。高插的玉簪,低垂的发髻,明红的唇彩,星辰般的眼睛,忽然微笑。
    “原来,我还能再见到你。”曲时言虚弱地闭了闭眼睛,衣襟前繁密的枝叶中,却渗出了大片黑色的血。
    柳如全身一震,举起沾满了血迹的长袖,神色剧烈变化:“你!不!为什么!”
    黑色的鲜血滴落,革质阔叶发出痛苦的颤抖。
    曲时言神色宁寂,破碎的手指沾过黑色的血迹,温言道:“是谈音的诅咒,咳咳……抱歉。”他苍白的唇边溢出血色。透过云山光柱,近乎半透明的指尖,一点魔血,发出金属般的光泽。
    “不!没关系,这数百年来我收集了很多灵骨,再等一等,我可以为你重铸法身。”柳如的话轻而迅速。满地散落的白骨微微颤抖,一根根跳入柳如身前,仿佛在接受检阅。
    “时言,你喜欢哪一种?如果都不好,我再去找。”
    半跪坐的守关者轻轻握住了柳如剔透的指骨。柳如一回头,便撞进了一双深邃而浩瀚的眼睛里。
    “不需要。”
    “为什么?”
    曲时言受谈音术法影响,再难恢复。即将崩溃的躯体,只能靠森罗大阵的力量维系。一旦阵法解开,一切将灰飞烟灭。
    柳如不敢置信。无形的伤口,滚出鲜红的血珠,一颗颗跌落在魔血之中。
    “不要害怕。你本有永恒的生命,可这场无涯的生,已经久远到让你畏惧死亡了吗?”守关者的神色,一如远在帝都之时,从容而安静。他缓缓吟道:“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此时的终结,只是为下一场新的开始,岁穷月尽,唯道心永恒。一场生死,又算什么?”
    柳如绝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惶然痛楚,她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捧起曲时言沾血的脸庞,像捧着瑰宝:“我不怕死,却不想你死。”
    守关者平静无波的脸上,忽然掠过一片春水明泽,微弱的笑意在深蓝的天空下次第展开。黑血,再度从唇边溢出。
    “不要让死亡的恐惧,成为蒙蔽灵台的尘埃。无须为我担忧。你也有百代轮回而灵台不灭的本真,却为何在这里踌躇不前?”
    柳如神色一动,忽然反握住曲时言的手,眸中熠熠:“对!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轮回又算什么,这千丈红尘,我只不想再离开你。”
    曲时言虚弱地一笑,看着握住他的白骨,允了一声:“好。”

  ☆、第114章 心鼓弦

深蓝的夜幕下,只有云山上剔透的灵光。可不知何时,森罗大阵之中却泛起无数晶莹。那些轻而细碎的光点如同曳着火羽的流星,却毫无热度,无声无息地穿透一切有形的物质与无形的时空。
    白羽飞到半空,原本应该是冷月的位置,被云山上神秘的光柱替代。可这副春夜流萤图,却美地寂静而幽深。
    她忽然又想到了陌寒的眼睛。
    那眼睛也是深邃的,纯黑色的虹膜能看到光洒落时起伏如山脉的细褶,神光一动,就是整个世界。那世界里满是她不能触及的东西,像遥远的云上的宫殿。
    白羽心中微起波澜,游戏久未的半透明画面,却在眼前展开。
    聊天栏闪过一行红字。
    【公告】《红尘铸骨》支线任务完成。
    眼前就是申城临时指挥部。此处荧光更盛,宛如置身浩瀚飘渺的银河。无数闪烁的光点穿林渡风而过,浩浩荡荡,升入天际。
    白羽脚踩淡蓝色剑芒一跃而下,落在柔软的革质叶片上。一眼就看见了拎着金红色重剑的叶观止和凝神施法的苏妍。
    “哎呀我的天!你们终于回来啦!”白羽落地,带起落脚处一阵轻颤。她还没站稳,就跳起来跑向苏妍。
    叶观止赶忙伸手一拦。
    白羽瞥了她一眼,笑道:“怎地?想拦我?”
    叶观止撇撇嘴:“我说小白羽,你没看人正忙吗?”
    白羽停住,这才看到——黑夜中,阔叶的阴影遮住了地上的老人。韩子和一脸灰败,脸上皱纹更深,唯一露出衣衫的手,紧紧握着长刀。一股浅淡的血气飘来,似乎刀锋上鲜血淋漓。昭示这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会伤成这样?”白羽被重逢压下的忧虑再度泛起:“四个多月来你们都去干了什么?”
    “四个月?”叶观止大吃一惊:“居然时间真的不一样……嘿,你要问我们干了什么,这可说来话长,想听请交茶水钱。”
    白羽失笑,故意冲叶观止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脸嫌弃道:“免了。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藏剑也会缺钱?”
    叶观止得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现在可不同,我要攒钱为以后考虑。”
    “咳咳……”苏妍意有所指地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小羽,刚才移动时打断了技能循环,韩子和掉血太快了,你下个山河稳住他的伤势,我战复他。”
    “呀?这也行?”
    因为技能本身所限,所有“复活”技能,其实只能救治重伤垂死者。真正死去的人,灵魂已失,等同下线,根本无法被技能选中。唯独七秀“心鼓弦”可以将人满血复活。
    白羽依言落下镇山河。
    淡蓝色气雾袅娜而起。苏妍分剑起舞,粉色的繁花幻影层层绽放,玉剑点在韩子和皱纹满布的额间。重伤之人,缓缓透出一口浊气。
    重伤之人,满血复活。
    随白羽降落的张屯溪与守谦看到这一幕,不由赞道:“神乎其技。”
    苏妍擦掉额间细汗。她做惯了这样的事,不论是冰心还是云裳,战斗中拉人简直是家常便饭,此刻精神陡然放松,随口道:“这没什么。如果他从重伤状态转入死亡,我也没有一点办法。”
    守谦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妍。金陵沉没不久,他就回山门闭关渡劫,因此从未见过苏妍。只觉不该听到别人的术法隐秘,有一点尴尬。
    从云山中降落的光柱,隐约勾勒出一道浅色的云线。深蓝的夜空将一切天光阻隔。白日里通天彻地的云梯,此刻几乎难以辨别。
    张屯溪对着夜空端详了一会儿,问:“方才落日之时,发生了什么?”
    叶观止奇道:“咦?你们刚刚不在?那么大动静没看到?”
    白羽插口:“我们当时在森罗大阵边上飞着,突然一阵妖风就把我刮到了昆山,差点儿我就没能回得来。”
    叶观止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将方才剧变简单叙述了一下。
    张屯溪的震惊无法掩饰,他再度抬头仔细搜寻。一线云霞从万顷森涛中笔直升起,一直接入云山光明最盛之处。那一片光并不强烈,却令人无法直视,仿佛是相机底片后透出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白羽修行尚浅,对于霞举飞升,还没有深刻体会。可听到了姚兴国的噩耗,她却心有戚戚,心情一下沉闷起来。
    苏妍观察到了,于是问她:“小羽你怎么了?”
    白羽浅浅叹口气:“姚兴国死了?”
    “你说那个被烧死的人?听那些幸存者说,因为他贪了粮食。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苏妍神色淡淡,忽的看到了白羽一张凝重的脸,问道:“嗯?你认识他?”
    “姚兴国是申城的临时……唉……”白羽在陌寒身边,总会有意无意流露一点脾气,可她虽然厌恶姚兴国,却从未觉得此人合该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去死。
    刚到申城的时候,那由胖暴痩,大雪天满脸细汗,声嘶力竭的中年男子形象;和前不久来找陌寒,携带重礼托付儿子的男人,居然怎么也无法重合。
    对。
    还有姚启轩,此刻应该和小山魈一起,也不知他闻此噩耗,又会如何。
    白羽轻轻摇了摇头。
    此刻,虚无的荧光从森罗大阵阵枢中缓缓升起。白羽只觉得眉心微凉,伸手要捉,却看见光点穿过手掌,什么也没有碰到:“这又是怎么回事?”
    守谦大派出身,见多识广,沉吟道:“是灵魂的碎片。是哪一位前辈高人?居然拥有这样纯粹的灵魂?”
    白羽环顾四周,心中隐约想起先前的系统公告。可柳如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守谦的描述。心中一动。
    平台外,阔大的碧叶悄然展平,木仰之神色疲倦地站在伸出的叶片上,淡淡道:“那是曲时言——帝都守关。和柳如去了六道轮回,你们看到的只是残余在这个时空中的幻影。如果你们能再活六十年,或许还能再见。”
    “嗯?”张屯溪神色一惊:“帝都守关者?”
    先听说天梯降下,帝都即将现世,已经颇为惊诧,此刻惊闻帝都之上仍有人在,张屯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这人已经死了吗?
    木仰之对张屯溪的惊讶熟视无睹,道:“逝者已矣,你们还是考虑如何解决伏渊吧?”
    看他说得漫不经心,守谦微微一笑上前施礼:“这还要请教前辈。”
    “天梯在望,伏渊想要去帝都就必须从这条路走。但进入帝都,等同脱去凡胎,成就仙身,必须扛过天刑。伏渊能引动人心阴暗,善于将化身潜伏在普通人心中,只要有一个化身不灭,就无法杀死他。所以,你们必须要引天刑击杀伏渊。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剿灭他的身外化身。”
    守谦眉峰微凝:“可我们……并无阳神显化的修为,如何能将伏渊拦在天梯之上。”
    木仰之打量了一眼守谦。守谦只觉心念一阵战栗,居然有无处遁形的错觉。
    “人选我已经找到,你们只需要,阻拦那些被他蛊惑的人。这也很重要。”木仰之把目光投向前方悬挂的藤屋。
    众人回身望去。
    谢怀衣穿着一身笔直的军装,大步迈入柔软的革质叶网上,肩上锃亮的将星在微弱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众人神色各异。
    谢怀衣目不斜视,淡淡道:“木仰之,你的方法可行,但我我有一事问你。”
    木仰之眼里露出一点轻笑,道:“好。你问。”
    谢怀衣扫视四周:“请你们都离开。”
    叶观止的眉毛跳了起来,正要说话。张屯溪从他身后按住肩膀,轻轻笑道:“谢将军,临走前,贫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不在金陵,为何会来申城?说吧?”
    “贫道,正是为伏渊之事而来。肖将军接到了……”
    “张道长。”谢怀衣淡淡打断了张屯溪,面无表情却斩钉截铁:“有些事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来。金陵的事我知道,也是我的提议,那件事只有交给他,我才放心。”
    那黑色眼睛在深蓝的夜幕下宛如刀锋,张屯溪语塞,摇头叹了口气,作揖告辞。
    待众人走尽。
    云山的光芒,充斥满这片深绿色的世界。
    木仰之垂目轻问:“你有什么话要问?”
    谢怀衣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是多话的人,如果对谈者不入他法眼,可能连一句话也欠奉。可每次面对眼前这只木灵,他总有种微妙的倾诉谷欠望。或许它本就是一棵树,偶尔偶尔,也能客串一会儿树洞?
    “你曾说过,我从未进入过轮回,这是何意?”
    长风拂过林稍,发出“哗哗”的声音。木仰之仰起头看向遥远的西天,“数月前,我在森罗阵西门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不应该叫谢怀衣。你……能告诉我你的本名吗?”
    “我没有名字。”谢怀衣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空的。
    “你有的。”木仰之的声音极轻,轻得谢怀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云从龙,风从虎,你应该叫云卿。”
    “是么?云卿是谁?”事关自身,谢怀衣却是一反常态的云淡风轻。
    木仰之本该静谧而纯粹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在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是一棵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一只鸟。”他少年人的脸庞上浮起一片遥远的追忆。
    “原来,他是你的朋友?”谢怀衣若有所思。
    木仰之深深地凝望着虚空:“我曾经答应过一只鸟,要还给他一片森林。”
    谢怀衣心中忽然一震,一股陌生的情绪,如冰湖中猝然涌起的岩浆,几欲席卷心神,他深吸一口气,迟疑道:“抱歉。我叫谢怀衣。”
    木仰之沉默良久,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谢怀衣。”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不远处的广场上,烈火烧尽后焦枯的气息,沿着错综的林木飘散而来。这样的气息,申城几乎从未断过。
    谢怀衣不想双方尴尬,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是我的私事,你可以选择沉默。”
    木仰之笑了:“你问吧。”
    谢怀衣认认真真,一字一字道:“九鼎。”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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