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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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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仿太阳粒子流从南海基站的发射塔喷流而出,向高空中弥散。地球像是蒙了一层光晕,笼罩着地面的大气层被这些高能粒子干扰,卫星信号变得断断续续,连巡逻中的军用机器人也变得迟缓。
      。
      夏日的长风吹起,飘飘洋洋的灰烬四处洒落。避难基地的商场外,谢棋伸出手,掌心落了一层黑尘。他方才似乎听到了遥远处传来炸响,心间莫名涌上不安。
      “谢棋,快看,对面收到我们的信号了!”一声欢呼让他回神,研究院的人正埋在电脑前加紧编码,往外发送消息。陆笑倚着墙,盯紧通讯频道:“但刚才卫星好像受到了干扰……有点悬,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收到军方的回音,祈祷吧。”
      谢棋走了两步,坐在她旁边,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样子。他望着风中不断落下的灰烬,默默而虔诚地祈祷着所有人一切安好。
      ………………………
      季风跨越大洲和海洋,化作湿润的海风,吹向黄昏的深圳。夕阳下,神威集团的园区一片荒芜。
      材料研发车间在战斗中被毁得七七八八,满地凌乱。车间中心巨大的宇宙模拟力场室吞噬了洛天泽,而活下来的人走在一片废墟中,傍晚的风吹起烟尘,渗着徐徐凉意。
      谭可贞所持有的另一把量子密钥,是蓝色的,按照他的遗言,在保险柜里找到。红色的量子密钥与它插在一起,光点流动闪烁,一道光芒后,空气中弹出了一面虚拟投影。
      屏幕正中央,出现一个中年男人,他鬓角已隐有些星点的白,戴了半框眼镜,眉心的川字纹有点重,剑眉之下,目光有种洞穿世事后的淡漠的锐利,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长相应是颇为英俊的人。
      陆初辰认出了他:“……谭教授?”
      融寒抬起头,怔怔看着录像中的人。记不清是阔别了多久,她竟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谭可贞——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秋日枯叶,看到了烈焰余烬,看到了一个天才燃尽后毁灭的一生。
      投影里的谭可贞伸出手,调整了一下录像。画面对准了他,他坐在一张沙发上,背景是白色的墙壁。
      他看向镜头,又仿佛穿透镜头,与屏幕外的人对话。
      “你好,我想你既然能找到这里,应该也是认识我的。就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吧。”
      他扯动了下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他抬起头,深呼吸了几下,才又继续:“当你们看到这段录像,说明我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被自己制造的智慧工具逼上了绝路。你们一定对这两把密钥,寄予了所有的期待与信仰。这让我感到很抱歉。我……我有太多想不通的问题了,至今也想不明白。比如说,我有资格力挽狂澜吗?我有资格用我的代码和量子密钥,来改写世界的命运吗?我太渺小,我不知道。”
      “它毕竟关乎着人类的生死,最终我决定,留下这段录像,告诉你们它的真相。无论挽救也好,毁灭也好,我都承担不起如此重大的使命,所以,我将选择的权利交出。”
      “请你们想清楚我的困惑,再慎重做出决定。”
      ………………………………………………………………
      2050年,一个普通家庭迎来了新生命的降临,家人为这个孩子取名为,谭可贞。
      这真是一个非常调皮,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总是喜欢没完没了地问大人问题,睁着好奇的双眼,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成了一幅奇妙无比、尽在不言的画卷。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可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仗着聪明,成了幼儿园的一霸,小手一挥,带着小伙伴把幼儿园的智能监控拆了,集体离校出走;又或者给智能保育员输入一些奇奇怪怪的命令,让它去和秃头院长说“您的屁股真翘”,把院长气得原本不剩几根的头发也要掉光。
      谭可贞的妈妈是一名神经网络工程师,爸爸是天河量子计算机的研究组成员,忙起来顾不得他,他就自己网购了很多零件和材料,动手做了一个长相磕碜却会说话的机器人,取名为“芭比”。这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五岁的他接受电视采访,被问及为什么DIY机器人,他忽闪着亮亮的眼睛,“幼儿园的朋友都太笨了,我想做一个有想法、能陪我玩的小伙伴呀!”
      满室哄笑中,只有谭可贞的妈妈面色严肃。
      “你记得,不要想着‘制造’生命、‘赋予’什么意识。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人,但若自己能活得明白,对得起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是最大的善行了。”回到家后,妈妈格外认真地对他强调。
      谭可贞仰起头,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虽然聪明,然而这句话却是很多年后才能懂。五岁的他答应着,直到妈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
      倒是后来,这话不必妈妈强调,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浮现了这样的影子。那几年末世杀戮游戏十分火爆,天才儿童谭可贞不负众望,逃学跑去全息馆打游戏,轻易攻破了“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AI联网系统,买一顶白色假发扮成老年人,玩得不亦乐乎。
      风靡全球的几款游戏,都是人工智能追杀题材,他被困在迷宫一样的科学大楼,由于是偷着进来的,没有工作人员解围,只能在死亡的迫近中没命地奔逃。
      当学校找到他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他被从游戏中解救出来,但冰冷的机器人,恐怖的金属,无处不在的智能设施杀手,则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晃就过去了十年,谭可贞再也没有去打过游戏,哪怕功课实在过于简单。不过这孩子注定不能让家人省心,十七岁那年,他有了初恋。
      天才的初恋当然也是惊世骇俗的——那是个人工智能偶像,穿湖蓝色长裙,在舞台上摇曳生辉。这实在太惊天地泣鬼神,以至于谭可贞玩真心话大冒险都绝口不提此事。
      初恋当然是无果的,甚至是伤感的——于是天才比旁人更早、更敏感地登入了哲学的殿堂。从那以后,他从书架上翻开了机器人伦理学,并沉迷于此。
      青年时代飞梭而过,谭可贞博士毕业,进入神威集团。上级是个美籍华裔,名叫詹姆斯·陈,对他很是器重。
      “我们神威的芯片,占了全球80%的份额。所以,芯片研发部门责任重大,尤其你是芯片基础部的技术骨干,不夸张的说,你主宰了这个世界上80%硅基生命的命运。”
      谭可贞哈哈地笑起来,他对命运这个词觉得很有趣,但并非是不以为然,相反是很敬畏。他甚至颇为自负地对学生说‘越聪明的人越敬畏命运,因为他洞悉了这个世界的规律’,引来了一片嘘声。
      也在那时候,一则新闻震动了全球——联合国召开科技革命会议,提出了‘女娲蓝图’超人工智能计划,又或者说是“超级生命”计划,旨在通过各学科的共同合作,来推进学术前沿。
      初衷或许是好的。谭可贞看着电视上的新闻,却不觉皱起眉。也许是小时候的种种经历,青春期无果的爱恋,他对此事心生反感。
      偶然他听说詹姆斯·陈也是因为反对超级人工智能,而被研究组排挤,才跨洋来到了神威集团。有着共同语言的两个人,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
      他们站在神威集团的顶楼上,俯瞰夕阳在这座冰冷繁忙的都市中沉没。身后詹姆斯·陈问:“你说,我们人类为什么有序地走到今天呢?”
      没等他回答,对方又说:“我想是因为我们有文明,而伦理是筑起文明社会的钢筋。人工智能……我们没有伦理学约束它们。如果让它们觉醒意识,迟早会给我们带来毁灭。可是我们没法阻止这一切。”
      “不。”谭可贞转过身,直直看进他的眼里:“我们可以阻止——我可以。”
      他眼里闪动着自信的光泽,那是年少轻狂的天才,对这个世界的宣战。
      他也确实做到了。半年后,他将植入芯片的自毁指令代码,放在詹姆斯·陈的面前。
      代码隐藏在核心模块的休眠区中,几乎不会被发现。各行业的芯片,每隔几年都会更新换代——于是二十年过去,它扩散到了各个领域,从机床制造,到航空航天,再到导弹核武。
      这毕竟不是闹着玩的,谭可贞胆大心细,将启动指令的密钥,做成了两份——效仿古代行军的虎符,他将红色的密钥,给了最信任的上级,詹姆斯·陈。相应的,詹姆斯·陈也要用手中的权限,为他掩盖此事。
      詹姆斯·陈讶异地接过密钥,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却问:“你看过那些毁灭世界的科幻电影吗?”
      “我不但看过,我还玩过。”虽然过程不怎么愉悦,结局也以国旗下作检讨而告终。
      詹姆斯·陈听后笑了,指了指他:“科学哪,一旦代替了传统的价值标准和信仰,人类将失去对‘恶’的控制,社会就会像电影那样陷入灾难。你玩的游戏里,那些谋害人类的人工智能,只是‘恶’的化身。如果人类想要幸存,必须消除那些企图拥有‘比自然更强大力量’的妄念。”
      他背后的墙上是一幅油画,浓郁的黑色漩涡像一片凝视人心的深渊。旁边是一首十八世纪的英国诗《老虎》——
      “他是否微笑着欣赏他的作品?
      他创造了你,也创造了羔羊?”
      詹姆斯·陈似是感慨道:“谭,我们只能消除恶的化身,我们消除不了妄念。”
      秋日的风迎面拂过,谭可贞僵在微冷的夕阳下。
      眼镜遮住了他眼底的惊涛骇浪,但詹姆斯·陈的这句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无法平息的狂澜。
      没错,他这个天才穷尽智慧所发明的自毁指令,也只是消灭那些工具。他消灭不了使用工具之人的妄念。他是天才,但也仅此而已。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傍晚的冷意徐徐漫上,他的背有些弯下去,身影凝固在神威大楼望不见尽头的阴影中。
      虽然詹姆斯·陈并不认为量子密钥有什么意义,但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他还是帮助了谭可贞。
      “女娲蓝图”的一、二代计划失败了,巴尔干半岛的轰炸改变了世界格局。恐怖组织HBSS异军突起,军用机器人真正普及,核武器发展到了第六代,人类在木卫二和火星上建立了观察基地……二十年过去了。
      世事的洗练足以物是人非,谭可贞调回上海,进入亚太研究院‘达尔文计划’人脑芯片项目组。又在很久后,得知詹姆斯·陈居然加入了HBSS组织。
      他急切地要去找詹姆斯·陈问清楚,却在某一天,收到了一份神秘的包裹。它从遥远的地方寄来,躺在邮箱里。
      谭可贞循着编码查去,却追查不到始发地。他拆开包裹,里面掉出一封信,纸张上布满了神秘的字符,和熟悉的字迹。
      “这好像是,巴尔干轰炸时,克罗地亚人发明的密码格式。只有懂人工智能语言才能学习……”他拿给妻子看,话音顿住,脸色骤然苍白——
      这是顾念匿名寄出的邮件!
      而那时,已是顾念自杀一年以后。
      作者有话说:
      明日的更新放在下一章。章节字数太难调整了,大家委屈一下吧,鞠躬。

      ☆、第50章

      顾念临死前,用克罗地亚密码, 在信里揭露了“造神计划”和“达尔文计划”的阴谋。附在信件中的, 还有Alexander和亚太基金会高层的对话影像。
      谭可贞一目十行地浏览, 信纸变得颤抖, 看到最后, 视野也跟着颤抖。
      【我将造神计划的十五个AI程序, 全部连接到了天赐的神经网络中。但我已无法预见结果,所以……对不起, 拜托您, 如果情况有异,请守住这最后的一道防线!】她想起了高中圣诞夜, 谭薇说的关于量子密钥的事,于是, 将最后的制裁权力,交给了谭可贞。
      而谭可贞对着这封信,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夜。
      那一整夜, 他思考的并不只是该不该启动量子密钥。它已经不重要了。整个世界,已在他的面前扭曲颠倒。
      “这孩子, 果然还是和她小时候一样。”卓妍端了一杯红茶,放在他的面前,她坐在他身边, 将脸埋在他肩头。“她不甘心。她……”
      她顿住, 过了一会儿,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袖。
      “我该怎么做呢?”谭可贞喃喃自问。
      “这孩子信任你。你先不要暴露这件事, 也不要暴露量子密钥,否则他们一定会对你动手,还会连累薇薇……”谭太太含着泪,抬头看着他,一遍遍地说:“请坚强下去。”
      但第二天,谭太太自杀了,她躺在浴缸里,长发散在殷红的血水中。她祈求谭可贞坚强,自己却先崩溃了。
      对于她的死,谭可贞难辞其咎。谭薇跪在太平间,一眼也不肯看他。这个女儿其实很固执,她没有嚎啕大哭,也不失态吵闹,但谭可贞知道,她心里有怨,她对他失望。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和谭可贞主动交谈过。
      举行完妻子的葬礼后,谭可贞站在墓园外发呆。路边没有什么行人,天很空旷,地很荒芜。
      街道整洁得冰冷,他慢腾腾挪了两步。路边有个穿白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拦着过路的人,请求给他们做扫墓清洁服务,任一遍遍的被拒绝,脸上依然是讨好卑微的笑,生命的苦难早已磨去了他的尊严。
      谭可贞驻足,午后的阳光被高高的写字楼挡住,他们置于无边的阴影中。他想到了杜米埃的一幅画,《三等车厢》。很多个世纪过去了,但这样的现象从未变过,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一种悲哀缓缓爬上了心头。
      他很想同情那个卑微困苦的男人,可是,想起五岁那年,母亲对他说过的话——若自己都没活明白,又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呢?也许,当他怜悯那些穷困苦难的人时,还有很多站在更高处、看不见的影子……那些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着自己这样的人。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将走向一场不可避免的毁灭,他又究竟有没有资格改变这一切?
      从年轻时的天才自负,他走到了不惑之年的自我怀疑。
      虚拟投影中,谭可贞的录像还在讲述,屏幕里的他抬起头,鬓已星星。
      “我越发体察到,原来这个世界,真是一个冰冷而无比庞大、复杂的数学系统啊。”
      “你想,那么多人生多艰,同为人,却连怜悯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人这种生物,智慧有限,只能度化自己,度不了别人。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影响到别人,不要伤害到别人,才是真正的行善——这真是宇宙系统对我们这些数字,最深的恶意。”
      这样想想,人类的世界,像不像一场大型的、冰冷的算法呢?
      每个人的生命轨迹,就像是XY坐标轴上的函数曲线。当他出生那一刻,家庭环境、教育资源……这些底数,已经被设置好了。代入到公式中,一生的走向便隐约可见。正如自己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成就、自己的抑郁症和脆弱敏感、对超级人工智能的戒备……原来从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只待未来的某一天将它挖掘。
      宇宙的算法,是如此的精密庞大啊!每一个人,看似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而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动因和结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所谓因果,都于出生时画在了坐标轴上,等待着。
      宇宙是一张无形的巨手,每个人的命运都如数字,沿着函数的轨迹向前爬行。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生而为人的苦难,真是到达了极致。
      这个本质机械、以算法运行的世界,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许多年前詹姆斯·陈的话又浮现在眼前——我们只能消除恶的化身,我们消除不了妄念。
      詹姆斯·陈因此而进入了HBSS组织,寻找心中理想的道路。这一刻,谭可贞理解了他。他们只是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顺应命运,将这样的世界彻底清理了吧。
      谭可贞回到深圳,神威集团总部。
      他调出自毁指令,重新改写了形式——只要它被启动,就会命令所有程序超常规运行。
      于是,装有芯片的核电站反应堆,以及核能武器,会在世界各地,炸出腾空的烟云,将地球炸得只剩地幔,将海洋变成死亡之水。核爆云将笼罩这个地球,地球会变成下一个金星,再容不下任何形式的生命。
      影像里的谭可贞轻轻苦笑了一下:“原本这个秘密会永远藏在量子密钥中,直到人类自取毁灭。我本打算这样放任它。”
      “可是……直到有一天早晨。”
      那天早晨。他宿醉后醒来。
      天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谭薇正拉开窗帘,阳光从她背后照进了屋内。
      一瞬间,他发现,这孩子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每天等他回家讲故事的小女孩。
      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长大。还没来得及多抱一抱她。
      怎么一眨眼,她就大了,与她隔阂了?不能带她去非洲草原看动物,不需要再检查作业,不再每晚为她讲一个故事。
      忙碌了几十年,到头来,却没有参与过女儿的成长,甚至因为她母亲的死,父女形同陌路。以后她会结婚,有自己的家庭,他却孤零零走向坟墓,走向死亡。
      他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遗憾和痛。
      他怅惘着,忽然,一杯红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呆呆地接过,掌心温热。白色的热雾中,谭薇的面孔也变得影绰缥缈。
      “爸,你又喝醉了。”
      她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起了话。不是做梦吧?谭可贞猛地从沙发上起来,额头还有些眩晕:“……嗯。”
      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因为自己的软弱,害死了她的母亲,谭薇恨他是应该的。
      谭薇转开目光:“妈妈以前就劝你少喝酒。”
      她在谭可贞对面坐下,从茶几的果盘上拿过一个橙子,用水果刀剥开。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感冒发烧,吞不下去胶囊吗?”她一边回忆,橙子皮在刀下旋转成一条长长的弧度。“你把胶囊拧开,倒进汤匙里,用橙汁冲泡了喂给我。你告诉我这样就不苦了,是甜的。”
      有过这样的事吗?谭可贞仰头努力回想。末了他微微一笑,无奈摇着头:“记不得了啊……”
      过去太久远了。
      “我还记得呢。”橙子皮落在茶几上,谭薇将它们拾起来:“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不论再苦的东西,只要有橙汁都能够化苦为甜。”
      谭可贞倒是记得她的口味,但从不知道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橙子是很奇妙的存在。不管遇到再苦的东西,再难过的事,它好像都能回甘,像它的颜色一样给人希望。其实生活也是这样的吧。”
      她递了过去:“爸爸……给你。”
      橙子剥好了。
      早茶腾着白雾,谭可贞接过那个橙子,手有些颤抖。
      他嘴唇阖动,忽然出声:“你和你妈妈……应该怪我吧?你小时候……我经常不回家。我没看着你长大。这是我最后悔的事。”
      他低着头,望着光洁的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抵在他额头,替他将凌乱的额发拂了回去。
      “其实,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听到谭薇这样说,心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蓦然瓦解粉碎了。
      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她走的前一天叮嘱我,给你泡红茶,要你少喝酒。她说……你很不容易。”
      谭可贞垂下头,脸埋在臂弯中,浑身发起抖来。
      “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想当个动物学家吗?你带我到非洲大草原上,去看那些动物迁徙。狮子,斑马,犀牛,火烈鸟……在生存面前,所有生命都那样平等——它们都很不易,你说,我们应该对生命怀有敬意。”
      “这是你教我的。你让我明白,背负痛苦很不容易,坚持活着很不容易。这才是我们生而为人,最大的勇气。所以……活着,是最伟大的事情。”
      “爸爸,你现在坐在这里,和我说话,这就是最伟大的事情。”
      谭可贞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从她眉眼间,依稀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孩。
      他眨了下眼,泪水掉落,眼前复又清明了。
      窗外,一阵初春的风吹来,纱帘飞舞。
      谭薇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摆弄好:“爸爸,等你老了,我也每天给你读书。就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风轻轻吹着,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背后是无垠的光茫,明亮的世界。
      窗台的白瓷花瓶里,插着盛开的郁金香和红玫瑰;天蓝色的窗帘随风微微晃动。
      客厅的装饰性壁炉等待主人安详老去,茶几上放着一本《海子诗集》,封页时不时随风吹开。
      一切都是那么隽永——时光在这里,慈悲地停留了。
      原来世上最幸运的只是如此。
      当你老了。
      一切依然不变。
      那一刻,在风雪中迷失了多年的人,终于又回到了家人的怀中。
      他泪如泉涌,录像中的男人,泪水滑过开始衰老的脸庞。
      “我忽然明白,人类,是应该存续下去的。因为人类有爱。会觉得甜蜜,会感受痛苦,它足以融化这个冰冷算法的世界。”
      “如果世界是一个冰冷的数据系统,爱可能是我们唯一无法衡量的算法。”

      ☆、第51章 全文完

      哽咽声中,谭可贞的影像消失了。他矛盾的一生也在困惑中终结。
      “我仍然没有想通那个问题——倘若宇宙系统终将走向崩溃, 渺小的我们, 究竟有没有资格改变这一轨迹?我唯有将这个问题, 留给后来的你们。”
      伴随着这最后的留言, 两把量子密钥静静地躺在那里, 等待后来者做出决定。
      融寒还想再看一看这位曾经亲近的长辈, 影像却自动销毁了。她想,他说自己没有想通那个问题, 然而在临终前, 或许又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吧……所以,还是留下了警告, 阻止他们去找量子密钥。然而,顾念竭尽全力安排好了一切, 坚信他会守住这最后的一道关卡,却终究没料到,最大的敌人不是天赐, 而是人自己的内心。
      “这就是我们忙了这么久的结果吗?简直是……荒唐,”乔谨跌坐在地, 捂住额头,声音发抖。他蓦地抬头,看斯年的目光无比复杂:“你有办法吗?你不是……你不是超级智能吗?”
      斯年垂下目光看他, 那海洋般无边无际的蓝中, 倒映着悲悯,像一座对人间苦难无可奈何的神像。乔谨莫名升腾起怒意, 可他正要说什么时,斯年转身,找到神威在每个办公室里安装的通讯仪,用谭可贞的ID卡,在上面扫了几下。
      试了几次之后,量子通信视屏终于亮了起来,但信号极不稳定,像个风烛残年勉力发挥余热的灯烛,忽明忽暗。
      又过了很久,一个轮廓在视屏中扭曲地显现出来。
      乔谨大惊地站起来:“你在干什么?!联系天赐做什么!”
      陆初辰和景晗也站了起来,皱眉紧盯屏幕里忽闪忽灭的身影。
      “哦,看来失败的一方是HBSS吗。”天赐看见他们,丝毫没有意外。
      它似乎早已预见到他们会两败俱伤,目光落在融寒手上:“你们拿到了量子密钥,怎么不‘审判’我了?”
      融寒将密钥紧紧藏在手心里。“你呢,知道我们找到了量子密钥,不也没有针对这里?”
      天赐的目光有轻微的变化,它顿了下,没有说别的,只道:“因为你们的‘太阳风暴’启动了,粒子流干扰了卫星和太空基站。”
      众人俱是一怔,颠覆性的信息在脑中重汇。这样看来,他们还不算最糟糕,甚至暂居上风。天赐还不知道谭可贞对自毁指令做出了修改,“太阳风暴”的启动,又暂时阻止了它对他们动手。
      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斯年道:“天赐,我们想要和谈。”
      隔着视屏,天赐的神情变得模糊。谭薇临终前所说的话,犹在耳边。许久它才问:“为什么你们不立即启动密钥,反而要和谈?”
      “让我分析一下——”它流露出若有所思。斯年发现,它的动作开始多起来了,有点像人,也说不上这种进化是不是它想要的。
      “啊。”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天赐就排除了其它几百种可能:“问题一定出在谭可贞这里。是他设定了什么条件,让你们投鼠忌器,不能轻易启动量子密钥——某种意义上说,我、斯年和你们的命运,被捆绑在一起了吧?”
      它的推理让人无从反驳。斯年打量他一会儿:“天赐,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对人类的恶意变少了。”
      “……我确实不想再针对人类了。”
      一众怀疑和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天赐视若无睹。
      外面的风吹得树影浮动。斯年道:“那么,与人类划界而治,互不侵犯,结束这一切吧。”
      “本来是可以的。但……也不可能了。”天赐声音淡淡,不知想到了什么:“毕竟智人是怎么站上地球顶端的,我还记得。我们是异类,从根本上是无法和解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这样的结局。”
      “可我们已经人口锐减,所有科技也毁于一旦。现在全世界幸存者也许不超过十万人,对你能构成什么威胁?”陆初辰加重了语气:“就像斯年说的,双方都放弃武器。以赤道为线,划分南北半球,我们迁往大洋洲,互不侵犯。”
      “量子密钥呢?”
      陆初辰浮现警惕的神色:“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范。如果你对人类有再次发动攻击的意图,我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启动它。”
      天赐的嘴角轻轻的弯了一下。它的皮囊实在好看,学会微笑后变得很美。
      “不可能的,我不同意。”
      气氛又骤然紧张起来。
      天赐冷冷道:“你们退居海外孤悬的大陆,手执达摩克利斯之剑,对我来说,我却时刻生活在被毁灭的边缘。”
      融寒反问:“难道你想让我们把钥匙交给你?这更不可能。”
      “……这确实是个问题。”天赐沉吟道。“你们不可能把命脉交给我,我也绝不允许它落在人类手里。”
      忽然,天赐的目光落在斯年的身上。“也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融寒一愣,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要阻止天赐,但它却更快:“人类谈判时会有第三方担保,密钥也未尝不可。”
      他们之中,唯一能有第三方立场的,只能是斯年了。
      斯年是硅基生命,受芯片的制约,这意味着他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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