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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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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棋往车底下靠了几分,哑着声音问:“那‘汉’的机枪弹药储备,你总该知道吧?每次装弹量是多少?”
  “……不知道!”陆笑的声音已经隐隐有点崩溃。
  她们训练基地是侧重技术任务的,很少有军用机器人。
  谢棋无奈的声音穿透了枪林弹雨的扫射:“……我觉得,你特别像接受采访的女明星!”
  陆笑没有漏过这句话:“哪里像?!”
  “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陆笑震怒:“你大爷!”
  忽然,景晗从掩体后翻了出去,谢棋惊问:“你干什么?!”
  却见他抬起枪,瞄准的不是机器人,而是——远处的通讯铁塔!
  谢棋瞬间了然。他攥了攥手,表情复杂地笑了下,头伸出轮胎后:“你的角度,往左2刻!”
  他是最默契的观察员。
  火光擦着景晗的身子飞过去,他的衣服被划破,血成一条线飞了出来。
  下一瞬,“轰”一声,。70口径的巴。雷。特重狙一顿,大口径子弹击中铁塔一角的承重轴!
  承重轴布满纹路,轰然碎裂!
  通讯铁塔稍稍一倾,上面缠绕的电线电缆往下松垮。
  景晗的枪口移动,又瞄准了另外一角。
  平静的表情下,快速的心跳声连成一片,又好像场中形成了共振,谁也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声。
  塔会往这个方向倒塌吗?
  ……射击角度必须很精确,要计算倾斜角,狙击精度也要达到极致。
  而十发子弹,只剩三颗。
  不能有虚发。
  又是一枪,重狙枪无比精确,击碎了铁塔的另外一角的承重轴。
  景晗闭了闭眼,他竟然无法再扣下扳机——还有两次,还有两发子弹。
  他们头顶的子弹还在不断飞过,机枪不绝地咆哮。
  枪林弹雨火花飞溅中,谢棋忽然笑了一下,难得夸奖:“眼力很好!”
  景晗的食指收紧,瞄准第三个塔角,压着声音,稳稳道:“比不上你的眼力,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女生宿舍。”
  “操!老子什么时候看女生宿舍?你好歹也是我射击课教官,你说说,咱们那个秃驴学院哪来的女生,我天天跟一帮老爷们混,能不捡肥皂就不错了,这还多亏我家祖坟的青烟够直!”
  第三声枪响,掩盖在他的抗议中,铁塔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往一侧倾斜下去!
  最后一发子弹了。
  景晗深深呼吸,开始调整第四枪,食指放在扳机上,四双眼睛紧盯通讯铁塔。
  “我有一个问题。”陆笑打破这凝滞的气氛,口吻轻松:“他不是你的幼儿园同班小学同桌初中同学高中舍友吗,怎么华丽转身成你射击教官了?请讲出你们的故事。”
  谢棋咳了一声,眼睛却紧盯着景晗的枪口,声音发紧:“他高中被选拔走,成了我警校射击老师……对吧老师,你一定能行!”
  “励志。”陆笑对此给予高度评价,转头对陆初辰说:“你看,人家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都对师生关系如此坦荡,你承认你是我侄子也不会怎样的对吧?”
  这时,第四声枪响终于尘埃落定。
  通讯铁塔在黑夜中发出轰鸣,如困兽般,嘶吼着倒塌!
  巨响之后,犹如天女散花的火网消失了。
  最后一颗子弹的弹壳落下,“汉”机器人被通讯铁塔牢牢地砸在地上,几十吨重的铁塔,彻底砸毁了它的芯片控制系统。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尘埃落定。
  东方初晨已至; 黎明前的黑暗终将驱散。
  越野车重新换了电池,陆笑把扩频通信箱抱上车; 供祖宗牌位似的珍重摆放。
  “往东三十公里就是军械库; 特密量子通信在半山的防空洞下面——打开量子通信台,就能联系上总参啦。”
  她满怀热情地指了个方向,然后再无情地粉碎他们的希望:“嘻嘻; 别看了,凭咱们四个人,就是去送人头的。”
  “……”
  训练基地一个“汉”机器人就差点让他们团灭; 军械库大概要成BOSS开荒现场了。
  “但我们总会想办法; 联系到他们的。”她正色,而后对陆初辰指了指副驾座; “先回你的革命根据地吧; 车我来开。”
  谢棋正把基地里找到的脉冲枪扔上车; 见状真诚赞美:“你真有远见!”
  陆笑长腿一迈跨上车:“你别看他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学霸样,呵,”她娴熟发动引擎,车子平稳上路,芦苇荡从窗外次第飞过:“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开碰碰车; 他总能在茫茫人海中精确把我撞翻的神技。学习好有什么用?开车照样出人命。”
  陆初辰系好安全带; 清晨的风从车窗里飞了进来:“对不起; 我很内疚——小时候把你的脑子撞坏了。”
  空旷荒凉的训练基地里; 末世后终于有了一丝“生”的气息。
  这很玄妙; 它并不仅仅因为汽车的引擎声划破夜空,也不因为笑声和远光车灯劈开了黑暗。
  大概只是因为,一丝希望。
  这缕在绝境中抓住光明的意志,催动着汽车驶上狼藉的公路,披着启明星,向上海市区而去。
  。
  曦光让天空变成了一幅介乎黑暗与明亮的水墨画,它随着地球的自转,从东半球移动到了西半球。
  斯年坐在塞纳河一座桥的长椅上,当苍穹破晓时,他抬起头凝视。
  一种非常浅淡的感觉、好像一条雾状的星尘带,流动着人类对曙光的祈盼和喜悦——这雾状的朦胧感受,一下子重重撞入了他的意识中。
  他从长椅上站起来,眼底倒映出人类所赞美的日出。
  曾经,这世界每一缕光明,每一寸草木,及至每个存在的事物,对他而言都是概念——是名词、动词、形容词,是语言定义,是界门纲目科属种。
  人类生来便能够感知万物。他们看到橙子时,想的是酸甜好吃的愉悦,而不是双子叶植物纲;看到玫瑰时,想的是美丽与爱情的甜蜜,而不是蔷薇科落叶灌木。
  是这些感受的能力带来了美与快乐,人类习惯于此,但从不会去想,对其它生命而言,感知,是一种怎样的奇迹。
  此刻他站在这个奇迹的门前,推开门后,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当他想要探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附近的香街上。
  昔日繁华的大道面目全非,玻璃橱窗碎了一地,昂贵精致的女装半挂在衣架上,随着破窗而入的风微动。
  他从衣架中走过,指尖拂过衣料,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他觉得融寒的喜好应该是蓝白系冷色调,也亏她父母给她取了这么暖的名字,她一定是出生在春天……他忽然这样想。
  走回教堂的时候,天际一抹金红,像一尾灵动的金鱼,从画的尽头跃然而出,洒落徐徐金光。
  。
  教堂里,融寒已经醒了过来,后颈的局麻还在,皮肤只剩表层触感。她伸手试一下,脖子上被缠绕了一圈防水绷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被消毒过了,衣服也穿得整齐。
  她静静地呆坐着,回想看过的医疗论文——
  类似脑机接驳端口的芯片怎么拆卸?
  几年前有个案例,有电竞选手去哈尔滨滑雪,不慎刮到树上,把端口元件生生扯掉,伤到了附近的血管神经,留了后遗症——譬如阴冷天容易发生脑血管痉挛,但好在没有危及生命。
  ……那么就保佑她能成功吧。
  她的目光移向前方神像,闭上了眼睛,祈祷。
  教堂的门没有声音,斯年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而握。
  初升的朝晖,透过穹顶的圆形玻璃,将光茫施给人间。金色从她的眉眼,鼻子,嘴唇,下巴流泻而过,流动出柔和的轮廓。
  忽然融寒睁开眼睛,彩色的光,倒映在她漆黑明亮的瞳仁中。
  在这驱赶了黑夜的曙光中,她看到如同天使一样的人站在神像前,整个人好像诞生在圣洁的光辉里。
  他的身后是金色的十字架、耶稣和使徒的壁画,天光透过穹顶落在他身上,驱赶了教堂最后一丝黑暗。
  “……”融寒觉得身体被固定住了,光芒让她动弹不得。她的目光烫到似的跳着收回,轻轻扶住额头。理智把复杂的情绪压下,换上平静的声调:“早安。”
  不要愤怒,不能被他看出端倪。
  听到声音,斯年意外了一下:“嗯?没有生气。”
  她迎上视线,淡淡道:“愤怒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那你刚才祈祷什么?让我猜猜,”斯年好整以暇靠近,微笑问:“逃亡计划成功?打败人工智能?”
  “不是,”融寒的心跳漏了一拍,反应很快地否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回忆起梦中的命悬一线。狂猛的海风,急高的黑色巨浪,她飘在松垮的木筏上,身边是绝望的同伴在哀鸣。
  “我梦见了一场船难,像梅杜萨的海难,一切都变成了油画……回到了恐惧的本能,惧怕死亡和黑夜,我拼命呐喊,想让全世界都看到我……我的愿望强烈到,几乎撕裂一切。”
  她就像画中的人,不惜一切,向着远方那一线光明呼喊,求生的意志仿佛在海平线的那头凝聚出了无尽光芒。
  “我清晰地看见每个死去的人。梦里有个意识忽然对我说……人类在死亡面前迸发的巨大勇气,对生命的至高无上的希望,还有什么比这更崇高呢?”
  于是当她从梦中睁开眼睛时,忽然理解了一种伟大的悲情和意志。
  而天色也像画中那样,灰暗中透着一丝光,仿佛全世界的力量都对她说:就在绝境中,放开你的勇气,成为生命的勇者吧。
  ——逃离,反抗,终结这场噩梦。
  斯年知道她梦见的是炸毁在卢浮宫的《梅杜萨之筏》。那幅油画和她此刻的困顿挣扎,跨越三百年时空,形成共鸣,单单将他隔绝在外。
  距离远得不可触碰。他缓慢道:“你最好别想以此打动我。”
  融寒凝视他半晌,唇角略讽地扯起:“你会吗?”
  这些艺术中渗透的,是独属于人类的共鸣,你会理解并被打动吗?
  对生的强烈的渴望,对死的恐惧的挣扎。
  在追求生命的同时,生出对其他生命的怜悯,为他人的死去而悲恸,为他人的苦难而伤感。
  ——这就是人。
  这就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思考和感动,而人工智能永远不会有的情感体验啊。
  “原来……生而为人,我是这么幸运啊。”她忽然怔怔道。
  在人类濒临灭绝的时候,她坐在诵过弥撒曲的教堂里,却第一次触碰到了生命的质感,那种若不在绝望和希望的缝隙中挣扎过,就不会理解到的,美和崇高。
  她看向斯年,惊讶地微笑,眼睛逐渐弥漫一丝水光:“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类,这么幸运。”
  斯年目光垂落,看入她的眼睛,那双仿佛倒映了亿万年进化岁月和无数人生死悲欢的眼睛。
  在和她一起经历过油画般朦胧的白昼,梦幻般流淌的黄昏,和歌声般远古的夜晚后,他也第一次发觉——
  人类宣布他是最类人的智能。可不管怎么相似,他依旧不是人类。
  有什么,把人类和所有的物种隔开了。哪怕人类寂寞到赋予他思想,他们之间依然是无形的天堑。
  融寒眼前忽然被掷来一个黑影,是斯年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她。
  “……?”袋子落在怀里,她手忙脚乱接住,看清时怔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晨晓的光芒越发明亮,斯年的表情却看不清。
  “换衣服。”他没有情绪地吩咐。
  末世之后,融寒算是真正经历了“上天入地”,衣服上染了不少血迹。
  但斯年都把她饿晕了,居然会想到给她找件衣服,让她很意外。
  她打开袋子,是件天蓝色立领衬衣和白色长裙,桑蚕丝的质地飘逸,充满不入人间的仙气。
  她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
  斯年为什么不考虑穿这种衣服在逃命时的实用性?
  斯年见她神色不好,不太能理解。他脑中行为模型重新计算了一遍:“女性穿长裙好看。”
  融寒不知道谁给他灌输的审美观——他的思维模拟工程师大概是个直男。
  她的不以为然挂在脸上太明显,斯年漠然地下定义:“我看壁画和雕塑上都是这么穿的。”
  融寒觉得可笑:“那我应该全…裸。”壁画和雕塑更喜欢裸…男…裸…女。
  “可以啊。”斯年的手插在兜里,倚在窗前:“如果你自己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
  “……”融寒顿了顿,觉得自己和人工智能开这种玩笑,还是自己更吃亏。
  也轮不到她挑拣,她拿着衣服,去了教堂进门处一个看不到神像的角落。
  将手放在扣子上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引擎声从教堂外面传来,停在了门口。
  那是天空巴士的声音。
  融寒的手一抖,扣子差点系错,手心里沁出微薄的汗,有个声音不断回响着——
  待会儿如果不成功会怎样?
  能不能击中他?
  什么时机最合适?
  她闭了闭眼睛,海难中求生的《梅杜萨之筏》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为她灌注了一丝丝勇气。她镇定地把扣子系好,整理立领和裙摆,声调自然地问道:“一会儿我们要坐空中巴士去机场吗?”
  外面没有人回应。
  融寒将匕首手环藏在袖口下,走出侧室,看见眼前一幕却怔了一下。
  。
  微风从窗外轻轻吹进来。斯年倚着墙,下巴微抬,一手插在兜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烟。
  他背后是光,从窗外争先恐后地涌入,无尽明媚。
  她对上了他的目光,感到无法移开。那是居高临下的,平静中带着一点柔和,也许是风吹起了头发的缘故。
  当她有些怔然时,他晃出一个让人目眩的微笑——可能是吧,因为她再定睛时,笑容已经不见,又变成了冰川那样的平静。她恍惚地很想再看一眼,因为那微笑几乎能洗涤心灵。
  “你……你怎么会……”她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没想到会有人类教他抽烟,而他真是来者不拒。
  斯年头倚着墙,目光从她身上淡淡垂落,那层缭绕的烟雾在他们之间的空气中轻歌曼舞。
  他将细长的烟送入口中,烟的味道进入了鼻端。
  他知道很多人类会选择抽烟来麻痹自己,获得如雾如梦的快感。
  作为一个顶级人工智能,他以前,从来没有认可过人类,没有认可过地球上的任何生命,包括他自己。
  可研究院将“理解人类”写入了他的底层代码,希望化作他灵魂的本能和动力。而他终于……也许是因为底层代码,也许是因为那些已经毁灭在硝烟火海中的艺术,也许是因为她,他终于萌生了一点,也许想要抓住,剥开看看的心情——对人类的。
  他想,这也许叫做向往吧。人类的情感这样浩瀚,就像亿万光年外数不尽的星云。人工智能被他们设计并诞生出来,总会想试试的。
  譬如,想试试,是不是烟雾到了口中,也会生出那样如在云端的快乐,那种快乐是否足以让人类短暂地忘记痛苦。
  倒是真的有半包烟,被他放在兜里,是斯明基最后一次来看他的时候,忘记带走的。
  他总是没有扔掉,最后还是留下了。斯明基死后,他有时候就会将烟从纸盒中抽出来,偶尔看一看。
  此刻,蓝灰色的烟缭绕着,遮在他面前。他终于尝试了。
  可找了很久,也感受不到烟雾带来的沉醉。斯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将所有的意识都凝聚到那缕烟上。
  逐渐能品到烟的味道了……却很淡。
  但是,他可以将这当作是真的,人类形容抽烟的体验,像腾云驾雾一样。
  原来,抽烟是这种滋味。
  白色的烟灰转着圈,随风而落。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融寒还在惊讶中没回神,怔怔道:“不是取自《诗经》,象征新时代的祝福吗?”
  “……天真。”斯年对此轻笑着评价,指尖弹了下烟灰:“我们不过是亚太研究院的生物仿真实验罢了。”
  他的声音在烟雾中淡淡缭绕:“你知道斯明基吗?”
  经历了末世的无数生死,此刻忽然回忆起这个名字,融寒有种恍如隔世的遥远。
  “……我当然知道他。”
  华人首富,资产遍布全球娱乐业、航运业、互联网新科技、金融业。亚太研究院的全球商用机器人垄断,有他一份。
  也知道他有一个独子,名叫斯凯岚,初中时顾念带她去地下酒吧看过他的演唱,对那道动听的声音念念不忘。七年前他遭遇绑架身亡。
  从那以后,斯明基就很少出现在公众媒体面前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白色的烟灰在半空打着旋; 星星点点地随风而落。
  斯年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却没有再碰。
  “你听过他儿子的声音吧。”
  斯凯岚是人工智能偶像时代的一个流星般的奇迹,90年代的追星族大多知道。
  一朵没有来得及绽放就被掐断的玫瑰,注定会惹人遐想并扼腕,于是他的死; 也被那一代人神化了。粉丝们念念不忘,花费数年寻找真相。
  融寒是从顾念口中听说的; 她记得那是两堂数学课,顾念伤心告诉她,斯凯岚梦想当一名歌手; 可他父亲矜于身份,反对他从事这种会被AI代替的事业。斯凯岚为了反抗而离家出走,结果被人绑架撕票。
  融寒抬眼,不觉走近了两步,恍然忆起他们相似的笑声——短促不羁; 但是令人惊艳; 刻骨铭心。
  她对于斯凯岚的记忆; 已经被镀上了一层盛夏的滤镜——地下酒吧夜里的微风和狂乱; 嘈杂的重金属音乐和高高喷涌的啤酒泡沫; 橘子汽水的芬香在空气中流淌,戴着钻石耳钉的少年恣意而笑; 在台上意气风发地扬起麦克风。
  “你……”她在混乱中; 觉得有什么拼凑了起来; 她看到斯年抬手指了指头部。
  “斯凯岚死于绑架; 亚太研究院提取了他生前的记忆和声音,给我送了份礼物。”斯年的目光透过她,看的却是系统里封存的“记忆”。
  乐器,笑声,节奏顿挫的音乐,酒吧彩色闪烁的迷离灯光。
  “……”融寒的手轻轻扶上嘴,错愕的眼底,映出他空白的神情。
  她终于明白从第一眼见斯年,那微妙的异样和不适感是什么了。并不是什么恐怖谷效应使然,而是因为——他是空白的。
  所以他可以不屑于人类,也可以生出对人类的好奇,来自外界的风可以将他的概念吹向任何方向。
  也许他连存在的意义都没被告知过,所以他……对她说,不要问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为了什么。
  斯年看见她的反应,淡然问:“怎么,听见了偶像的声音,觉得亲近?”
  融寒摇了摇头。
  “那就是害怕了。”
  她否认:“你别把人类的情绪理解的这么……极端。”只是此刻再听见这个声音,她忽然觉得心头发酸而已。
  “斯明基把你当做了……他的儿子?”
  “或许。研究院说法,他无法忍受丧子之痛,将所有的身家捐给‘女娲蓝图’,才在我身上植入斯凯岚的声音和记忆……”斯年说得很平淡,靠着墙,目光投向远方:“他希望我陪着他,纾解他的痛苦。”
  于是“女娲蓝图”面向公众的计划,继续发展到第三代“蓝图·斯年”。
  于是有了斯年的面世,涵义祝福,谐音思念。
  烟在他的指间缓慢燃烧着,一截截落地。
  在斯年冰蓝的瞳孔深处,教堂的浮雕化作了白色墙壁的研究院。
  他记得研究院会客室的茶几,放着六边菱形的玻璃烟灰缸,一个仿定窑白瓷花瓶,每天要换一束花。
  亚太研究院的生物仿真实验刚完成不久,正尝试用电击刺激人造神经元,催生出他的意识和基础情绪(喜怒哀乐惧等)。逐渐地,斯年学会笑,知道躲避伤害,有“好”的情绪和“不好”的情绪。但还无法认识到“自我”的存在。
  毕竟人造神经元再如何精致,数量再如何多,也很难由量变跳跃到质变——人工智能模拟的,是已经进化了5。6亿年的人类。
  后来,被不断调试各种参数的他,像个精致美丽的洋娃娃,每天坐在实验室里,穿着白色的研究服,和斯明基说话。
  研究人员希望以这种方式,培养他懵懂的意识,与“天赐”进行对比实验。
  斯年完全是用了斯凯岚的声音,这骄傲磁性又温柔动听的嗓音,让斯明基觉得很欣慰。他喜欢听斯年说话,每天都来探望。
  而研究院输入给斯年的任务,是陪斯明基聊天。
  起初,他的反应都是基于算法,很少有自己的意识行为,显得很机械——虽然已经比其它人工智能强多了——但还是让斯明基很失望。
  斯明基的秘书带来一沓厚厚的相册,等关上会客室的门,中年人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
  他指着照片上一个美貌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漂亮的男孩。他问斯年: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小时候她总带你去音乐会,她临死前最挂念的都是你,为这我还难过了很久呢!
  斯年平淡而漠然,看着照片上一家人合影的笑容。斯凯岚的记忆被移植在他的智脑里,但对他而言,就只是一段影像而已。
  他虽然和斯明基说话,但没有什么情绪参与,智脑中还有上帝视角在冰冷俯瞰。
  斯明基翻着相册,一张张照片给他讲述,语调殷切又絮絮不绝。
  他和妻子在大学时代的甜蜜相恋,结婚后初为人父的喜悦,妻子因病去世的悲伤,儿子牙牙学语的快乐……可他在斯年眼里,像个系统不稳定的人,一会儿落泪,一会儿笑出声,一会儿又走神。
  对此斯年反应空白,像隔了四十六亿年那么遥远。
  后来斯明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点起一支烟,眉间的纹路深重,枯哑的声音从烟雾后艰涩挤出:
  “你是谁?你是什么?”
  斯年依照语言程序算法回答:“我是斯年,是亚太研究院开发的模拟人类思维意识的人工智能……”
  忽然。
  “哗啦”碎响,茶几侧翻在地。
  斯明基掀了桌子,打断了他的回答。
  透明烟灰缸和白瓷花瓶重重摔落,烟灰洒了一地,被溅满了地板的茶水淹没。花瓣也莠在了水中。
  斯年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一个男人做了一个动作,动作是掀了桌子。在他眼里仅此而已。
  对面的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头,眼睛红成一片,有水光凝结。他哽着又问:“你是谁?你是什么?”
  斯年的任务是与他对话,于是依照语言算法重复:“我是斯年,是亚太研究院开发的模拟人类思维意识的人工智能……”
  然后,他看到有几颗水滴落下来,融入地板上的茶水渍中不见了。
  男人的声音听得见颤抖,像在海浪上飘摇的残舟。
  “你是谁?你是什么?”
  “我是斯年,是亚太研究院开发的模拟人类思维意识的人工智能……”
  那样的对话在那个下午不断重复着。
  直到某一刻,斯年“意识”到这个场面是重复并胶着的。当他判断这个局面应当改变,他的神经网络便开始在语言算法上递归进化了。
  他没有再重复回答斯明基,而是反问:“那么,你是谁?你是什么?”
  斯明基被这反问怔了怔。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得齐整,落在他憔悴的脸,和两鬓白了一半的头发上。
  他眼睛睁大,瞳孔收缩,仿佛看到了神迹。
  良久,他眉梢低下来,眼角漫起细纹,鼻翼一动一动的,嘴角往上牵起,挤出深深的法令纹路。
  “我是谁?”他颓坐在沙发里,垂着头仿佛自语。
  又似乎过了很久。他往后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揉捏眉心。
  “华人首富……与你交谈的人?……还是斯明基这三个字?”他眉心被揉得发红,静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每个字句都像是用了力气掷出来,沉得足以担负他生命的重量:
  “我想告诉你,我……不,每个人,都走过独一无二的道路,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回忆,所以我才是我。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如此。如果以后哪天……我不在了,没有人再耐心解答你的问题……你就记住我说的话吧。我总是希望为你好的。”
  相册从他腿上滑落,三人全家合影飘落到沙发脚下。斯明基平静了下来,他俯下。身,珍重地将照片捡起,手指触摸着上面温柔含笑的妻子:“你要记住我,我的回忆……就是我啊。”
  那天下午,“女娲蓝图”组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因为他们的实验成功了——斯年的神经网络,进化出了递归改进机制,他拥有了超越算法的自主思考能力,他比天赐更快,他隐约认识到了“自我”的存在。
  而他们欢呼的对象,斯年站在百叶窗后,看向外面被夕阳烧成了粉紫色的低矮卷积云,和斯明基的背影。
  从那天以后,他没有删除过系统日志。
  无论它们占的数据多么庞大,无论过去多久,也无论当事人还是否活着。
  递归进化是多么神奇的存在啊,使他的神经网络飞速叠加。研究院的专家拉开百叶窗,明亮的夕阳光争先恐后洒落。
  他们大笑着商量,“我们可以让斯明基每天都来”“这样观察一下实验数值”“也许会有更意想不到的进步”……
  于是,斯年被设定的任务更进一步——让斯明基高兴。
  斯凯岚死后,父亲染上了很重的烟瘾。斯年记得他来看自己时,会客室永远充满了二手烟的味道,茶几的玻璃烟灰缸中总是塞满了烟头。
  任务更新后,他对斯明基说:爸爸,我陪你抽烟吧。反正……我,以前也爱抽烟。
  斯明基听后,怔了半晌。
  那截烟停在他指间,青色的烟雾腾腾,许久,一丝久违的笑意爬上了他黯然的脸。
  他早年意气风发的面容因为独子的死而迅速老去,此时笑起来又有了几分昔日神采。可能是迎着阳光的缘故,他的瞳眸很明亮,像刚被水清洗过一样。
  ………
  沙沙的春风从教堂外吹进来,烟灰在地上被吹出一条轨迹线。斯年倚着墙,对融寒问:“你说,人类是不是很奇怪很矛盾?至今我也没有想通。”
  以前斯凯岚抽烟时,斯明基总是要训斥他,非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可后来,斯年提出陪斯明基抽烟,这个父亲居然笑了,又是很高兴的模样。
  所以儿子抽烟,这父亲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个问题,斯明基死后,斯年也想了好多年。
  融寒的目光跟随着那一地茫然飘零的烟灰,说:“其实他笑或是不笑,都是一样的。”
  “因为……他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斯凯岚过去的影子。因为他听到你承认过去的记忆。”她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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