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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长日志-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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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魔领主,“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它的称号果然也相当合适,一目了然。
遇上苍白的安蒙还可以说是巧合的话,等塔砂孤注一掷地决心接纳深渊时,她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一进入深渊就被发现了。
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时间差还只是位面阻塞后重新流通的结果,就像两个气压不同的空间刚刚联通,产生一些问题是正常的。但出现在塔砂灵魂之间的隔阂,那暂时拦截在地下城核心与这具身体之间的隔阂,却绝非自然现象。当深渊之力冲破了隔阂,塔砂便能清楚地发现,这是恶魔的把戏。
太晚了,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接纳了深渊,正如设置隔阂者的目的。
预料到他们必定会来到深渊,以难以觉察的精妙法术影响塔砂的灵魂,限制她能得到的信息,设置出一副两边的战场都必死无疑的场景……这圈套既是阴谋也是阳谋。收割者安蒙只是棋子,幕后黑手等待多时。
“请原谅……”拉什德嘉说,它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听上去像个走几步就会大喘气的病秧子,“请原谅,朋友,我稍微还有一些事情要整理,并非故意不出面。”
“你们深渊的恶魔在与敌人打生打死之前都喜欢叫人‘朋友’吗?”塔砂笑了一声,深渊意志裹挟来的暴躁情绪让她完全没有虚与委蛇的兴致,“装腔作势最好也挑胜券在握的时候,否则就会变成败犬的矫揉造作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也被你骂进去了。”维克多在链接中嘀咕了一声,塔砂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说起正事:“等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件事更值得一提!”
他指着拉什德嘉,表情复杂地说:“这位装腔作势的家伙,已经死了啊。”
第144章
拉什德嘉已经死了。
那个“东西”悬浮在半空中,存在感稀薄得像幻影。塔砂以为幕后黑手依然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或者法魔领主“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就是这副鬼样子。维克多则不然,曾经的谎言之蛇与这位同僚打了多年交道,他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这位狡诈的、夺取了维克多遗蜕的、怎么看都是幕后黑手和最终大魔王的家伙,刚刚出场,便已然死去。
“我真希望你只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一条老命给玩脱了。”维克多叹气道,“可惜你多半还是要给我们个惊喜……我知道你憋不住的,来嘛,拉什德嘉,游戏到了揭晓谜底的环节,让咱们瞧瞧这几百年你在忙些什么。”
他踢开脚下的碎骨,动了动肩膀,咔哒一声,把长好的关节推回原位。在塔砂大开大合徒手拆收割者的时候,那团血淋淋的肉长回了完好无损的维克多,擦干净血又是一条好恶魔。他对自己破破烂烂的战甲弹了弹舌头,随手把曾是上衣的碎布扯下来扔掉了。
维克多看起来轻轻松松,悠闲的步伐简直大写的欠揍,到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在链接中笑称做裤子的裁缝手艺真好,塔砂回去应当给对方加工资,用以表彰守护执政官伴侣下半身的功绩。
“我等你很久了。”拉什德嘉轻轻地说,它的身影在半空中微微起伏,像一只被放远的风筝,“早在这个世界的衰落刚刚露出征兆,我就开始准备一个合适的温床。即使对我而言,那也是个非常艰难的工程。炮制你的躯壳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只花费了几百年就彻底完工,但要送出一张邀请函……近千年里我一直在失败,即使最成功的那一次,也出现了问题。”
“干什么这么客气呢?你早说嘛!”维克多爽朗地笑着挥手,塔砂却能感到他的警惕心蓦然升高,“我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啦!你要是想请我,不用邀请函,我也是会来的啊。”
“原来谎言之蛇也有想自欺欺人的时候,呵呵。”拉什德嘉低低笑着。
维克多的笑容变淡了。
“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维克多?”法魔领主说,“我不是在对你说话。”
这一次,无论维克多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可能在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
法魔领主完全没有被表象欺骗,不如说一开始它就目的明确。这个圈套所针对的并非被放逐的恶魔领主维克多,他只是附带罢了。
拉什德嘉等待着塔砂。
迷雾被揭开。
地面明明还是那个地面,却又变得完全不同。就好像是,此前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从上空上看只有一篇白茫茫,然后现在,大雪在同一时间蓦地消融,露出下方的五花八门的一切。此前深渊的地面灾难众多,也只是灾难众多,地上什么都没有——现在的大地上依然什么都没有,可大地之下,有的东西相当多。
厚到几米,薄到几厘米的图层之下,有着幅员辽阔的空腔。它像蜂巢一样稳固坚实,效率高超;像蚁穴一样沟壑纵横,鳞次栉比。这里藏着冰川与火山,这里流淌着血河与毒沼,许许多多的深渊造物蛰伏在其中,像一只只冬眠的蛹。
塔砂本不该看见这么多,哪怕就在数分钟之前,还没有与深渊同流的时候,她都不可能看见这么多。让她感知到一切的与其说是暴增的力量,不如说是“共鸣”。
同类之间的共鸣。
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地下城,它在地下延绵数万里,在深渊之下盘根错节,比塔砂之于主物质位面更胜一筹。它有一颗硕大无朋的心脏,大到让塔砂怀疑是不是整个深渊能用于生成地下城的材料都用在了这里,这才导致过去魔灾中存在感强烈的深渊前哨,完全没出现在这一次的主物质位面入侵活动中。深渊之石为基底的地下城核心之上,缠绕着某种晦涩不明、难以看透的物质。看到这里,塔砂大致明白了拉什德嘉因何而死。
献祭,它将自己献祭给了这座地下城。
“数百年前,这世界的生灵发现世界终将沉寂。”拉什德嘉说,“天真的居民希望同心协力,很蠢。不同造成冲突,冲突形成矛盾,矛盾变成战争,没有统一意志的世界不可能携手,而形成统一意志的磨损过程足以毁灭携手后成功的可能。短视的居民想要掠夺资源,也不聪明。如果大船本身都会沉没,用老船甲板搭建的小舟又要如何逃生?拼凑起来的尸体没有生存的机会,能存活的,唯有新生儿。”
“所以你想创造一个新世界。”塔砂说,为这大手笔惊异。
“所以,”法魔领主用那有气无力的声音纠正道,“我创造了一个世界。”
在那枚混沌不明的巨大地下城核心中,隐藏着比外部更大的东西。塔砂看不透它,也下意识不想细看,如同很久之前,当她的灵魂刚刚来到埃瑞安的地下,注视着那枚吸引人又让人不安的红色石头之时。
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拉什德嘉的手——或者爪子,或者什么别的肢体——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还差一点点。”
首先是空间。
高阶工匠与法师就能制造出空间储物设备,要让空间中折叠一个空间,并没有外行人想得这么难。一名法魔领主要制造一个空间轻而易举,它在深渊日复一日地尝试着折叠空间,一个个分隔开来的小空间要是全部舒展,总大小能装下主物质位面的一片陆地。制造这些空间法术不是什么挑战,也没带来多少成果。
其次是位面。
空间是一些小小的气泡,空间法术能制造十几立方米的空间已经足够让人惊叹。它短暂而单调,要升格成位面,空间需要变得更大,更稳定,更复杂。哪怕是最小、最短暂的位面,也能够形成自己的循环系统,在存在的时间内自己自足。
非自然形成的位面被称作“半位面”或者“亚空间”,塔砂见过这个。古代法师的法师塔,白塔法师在帝国都城下方制造的那个魔力核心,两者都是人造位面。法师在位面的研究上走得最远,在理论这一方面,甚至胜过一些天生的空间天赋生物。
拉什德嘉是个法魔,它既是高等深渊恶魔也是优秀的法师。
“什么是最强的深渊恶魔?哪一种造物最得深渊意志所钟?——数千年来,埃瑞安三大位面的生灵一直对此争论不休。”拉什德嘉说,“在我开始研究位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答案。不是最容易进阶的怒魔,不是到处都是的小恶魔,不是源源不断的魔种……是地下城。”
听上去简直在开玩笑。
地下城是深渊的前哨,也仅仅是前哨而已。在不入侵主物质位面的时候,深渊诞生的地下城大多毁于魔物与环境的变动,运气坏的成为恶魔的粮食,运气好一点就成为某些恶魔居住的地点。这种长期没法动弹的建筑物在恶魔看来相当弱小,根本不适合在深渊生存。与其说地下城是某种恶魔,不如说是深渊的特殊建筑物。
说这种东西是最强的恶魔,说随处可见的深渊前哨受到深渊意志的钟爱,就像声称史莱姆是魔物之王一样。
可是拉什德嘉没在开玩笑,而事到如今,塔砂也能够理解了。
“法师塔存在于法师制造的亚空间中,只是对位面的拙劣模仿,地下城却天生是位面的种子。”法魔领主说,“只不过,后者很难长成而已。这也是法则的限制,越强大的存在越难以诞生。在这方面,世界的衰落反而给我提供了机会,当法则开始残破,新生的世界得到了出生的机会。”
空间,位面,世界。法师塔,地下城……新世界。
在过去的时代,没有法师认为地下城能与法师塔相提并论。法师塔是传奇法师的作品,蕴含着各式各样精妙的符文与法术,平衡,完美,在与自然位面重叠的亚空间中自给自足。而地下城呢,那充其量是个魔物巢穴罢了。它就是最普通的建筑物,规划尚可,连空间折叠都不存在,更别说和位面之类高大上的概念扯上关系。
但在现在的时代,法师们绝不会认为地下城不如法师塔。在塔砂的进化发展之中,她与普通的那些深渊前哨,已经完全是两种东西了。
为什么?凭什么?
曾让塔砂辗转反侧的答案,已经近在眼前。
“你用一座地下城担任了世界的‘模具’?”塔砂说。
“我用一座地下城担当了培养基,或者我只是用自己灌溉了世界的种子,我不知道真相是哪一种。”拉什德嘉摇了摇头,真奇怪,塔砂不知道它的头和脖子在哪里,却能感到它在摇头,“我塑造了一个世界的雏形,可是还是不够。”
“没有灵魂。”维克多沉重地低语,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拉什德嘉企图创造一个小世界,让这个世界吸取埃瑞安的养料成长,长成后从埃瑞安脱落,获得新生。它发现了地下城的潜力,完成了各种法术与献祭,却被最后的问题拦在了外面。就像死灵法师的复活术只能复活行尸走肉,这个被法魔领主催化出的新世界,没有某种几乎看不出影响却又不可或缺的东西。
“是啊,我完成了所有前置部分,剩下的只需要等待……但已经没时间了。一切有形之物都可以催化而生,无形之物却不行。”法魔领主干瘪地说,“万万年的生长,才让这个世界产生了稀薄的位面意志,我在数百年间强行催化的世界,又怎么可能生成一个‘灵魂’?最方便的方法是填补进一个,我自己的灵魂却无法填补,其他的存在,无论来自天界、深渊还是主物质位面,全都不行。无数次失败后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灵魂都不合适。”
一直以来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
塔砂呼了口气,接话道:“需要界外的灵魂。”
这就是原因。
星界从埃瑞安生灵的概念中消失,直到塔砂说破它。通往界外的道路被封锁,埃瑞安的众生无法逃离,但塔砂却可以进出于壁垒之间,因为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倘若新生的世界填充进了埃瑞安的灵魂,它等同于再一次被捆绑在了埃瑞安身上,只能跟这个世界共存亡。唯有界外的灵魂,才能带来变数。
“开什么玩笑。”维克多讥笑道,“你如果有从界外攥取灵魂的能力,哪里还需要为了逃生花那么大的功夫?为了带着整个新世界鸡犬升天吗?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好心。”
“的确,我做不到。”拉什德嘉坦然承认,“我只能等待。”
拉什德嘉等待了数百年,等到了远方某个世界的某个夜晚。那个世界某一处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名为塔砂的普通人类开车驶入一片暗沉沉的天幕,一头撞上了空间缝隙。
走在路上被雷电劈中的几率是数百万分之一,每年一个国家死于雷击的人可能超过一只手。中千万大奖的几率比被雷击更低,但每过几年,世界媒体总会对新出炉的幸运儿津津乐道。一个人遇见空间缝隙,被卷入并平安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几率有多大?那个数字要是计算出来,可能无限接近于零吧。但在星界无穷尽的这么多世界里,在看不到起始也看不到结尾的漫长时间线上,只要这几率不等于零,总会出现一个幸运儿,或者倒霉鬼。
“按照最完美的计划,界外的灵魂本该直接出现在深渊,出现在我为你准备好的躯壳里。”拉什德嘉叹了口气,“但是出现了一些意外,让你进入了主物质位面。我做了许多准备,能让没有躯体的界外之魂尽快进入深渊,谁都没有想到,那里还有一座与深渊断开、还能够凭依的废弃地下城。”
“我还是赢了,即使我死得比你早。”维克多露齿一笑。
“还没结束,不能论输赢。”法魔领主一直干瘪无力的语气中,也泛起了一丝笑意,“现在,到了纠正意外的时候。”
地下城核心打开了。
那颗巨大的心脏对着塔砂敞开,像灯笼揭开灯罩,一瞬间灯火通明——肉眼看来并没有光线,只是塔砂感到一片敞亮,豁然开朗。
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
巨大的冲击在此刻震撼了塔砂的灵魂,那感觉如同稚子第一次登高望远,云层散开,露出下面广阔无匹的大地。这么多的信息一瞬间汹涌而来,塔砂无法将之拒之门外,深渊将他们相连。要怎么说好?好像因为被水流浸染,从绝缘体变成导体了一样。刚才还只是半信半疑,或者相信却不理解,到如今这个概念才跃然纸上。
法魔领主拉什德嘉,真的创造了一个世界。
它就生长在埃瑞安身上,像某种寄生植物,吮吸着母树的营养。它的触须盘根错节,四通八达,以深渊为支点,牢牢抓紧了整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深渊意志与之狼狈为奸,塔砂接受深渊便等同于接受了它,而当她连通了这个半完成的新世界,她也连通了整个埃瑞安。
塔砂感到“完整”。
扎根于深渊的这个地下城,链接上了扎根于主物质位面的她,埃瑞安仅存的两个位面此刻又联系在了一起,被隔绝的信息再度畅通。深渊数百年间的历史在塔砂心中一闪而过,两边破碎的线索此刻拼接在一起,曾经以为是混乱花纹的东西变成了完整的轨迹。不同于在星界遭受的冲击,这个世界的一切震撼无比,让人敬畏、让人感叹、让人心潮澎湃,却又不会为此绝望——这是可以理解的。
塔砂在这一刻,理解了这个世界。
有什么声音吗?有什么闪光吗?大概都没有,只是脑中一个小小的开关像被拨了一下。此前陷入混沌的重组进度条在这一刻蓦然跳满,它完成了,它消失了。
“怎么了?”维克多脱口而出。
他们认识这么久,塔砂还没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过话。维克多听起来吓了一大跳,声音近乎骇然。塔砂摸了摸脸,脸颊上满是泪水。
“没事。”塔砂摇了摇头,说,“我很好。”
她很好,前所未有地好,一切谜团都已经迎刃而解,所有迷雾散开,前方岔路通向的地方一目了然。并不是塔砂要哭泣,她只是在与两个世界共鸣。新生儿嚎啕,垂死者哀哭,这无名的悲怆中传递着对生的渴望。此时此刻,塔砂全都明白了,甚至比设局的拉什德嘉知道得更多。她出现在主物质位面并非偶然的意外,那是世界的自救。
“一座城陨落,一座城升起。”
“来自界外的灵魂,终将戴上无王之冠。”
预言系法师的占卜计算着未来的概率,星象女巫的预言则说出全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再回头看嘉比里拉的预言,这几句话还真是怎么说都说得通,无论塔砂接下来是输是赢,无论埃瑞安的未来是生是死。
她并非命中注定要胜利,也并非命中注定要失败。未来掌握在她手中,一切选择由她。
“来自界外的灵魂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法魔领主的身影渐渐变得暗淡了,“你是否愿意坐上你的王座,成为新世界的主宰者,让新生的世界踏着衰亡旧世界的余烬蓬勃生长?”
在那枚地下城核心之中,在那塔砂本应落脚的地方,一个初生的世界正在一点点生长,以旧世界的血肉为养料。数百年的抽取让深渊一片荒芜,而它抽干主物质位面需要更短的时间,因为世界的成长与崩塌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快。这是必胜无疑的选择,只须以一个世界为代价。
“类似的选择题,我已经做过一次了。”塔砂笑道。
她曾在星界法师的法师塔中做出过决定,那时她放弃浩瀚无边的星界,选择了埃瑞安——如今一个新的世界也不足以让塔砂改变主意。她的所有决定都不曾后悔过。
“真遗憾。”拉什德嘉说,“一切整合补完的过程,总有这么多没必要的损耗。”
“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相处不好。”维克多说,“我说这种话是为了嘲讽,而你这么说的时候满腔真情实感,没法愉快地一起玩耍啦。还打不打啦您呐?不对,你死透了,只好动动嘴皮子当拉拉队。”
“我们都不应该打扰。”法魔领主说,“这是新世界的灵肉合一。”
“那我就更应该参加了。”维克多挑了挑眉毛,说:“说起灵肉合一……”
“停,说话前考虑一下气氛。”塔砂头疼地说,感到庄严肃穆的大决战气氛已经流失了一半,“不要开黄腔——好了继续说。”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维克多一本正经地说。
……你是来战前说相声的吗。塔砂想。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在那枚巨大的地下城之心下一次搏动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引力抓住了她,将她拉了进去。
维克多迅速跟上,他冲了上去,在一团烈火前急刹车。他在第一时间转向,速度快得近乎化为残影,却又被什么东西击中,从高速移动中掉了出来。
“我考虑到了这个。”拉什德嘉说,“因此为了避免被打扰,我准备了一些措施。”
烈火与阴影拦住了进路与退路。
影魔领主“阴影行者”卡斯帕手持曾弑神的阴影匕首,在维克多身后闪现了一瞬,再次融化在空气里。据称被它杀死的那个炎魔领主站在维克多面前,烈焰扭曲了空气。
“来吧,我准备好观战了。”拉什德嘉说,“棋子对棋子,王对王。”
第145章
塔砂落入虚空。
深渊地下城的引力牵引着她,像黑洞攥住一枚流星。她正向地下城核心高速接近,却没有撞上地面,没有见到地下城的任何部分——刚才见到的一切都远去了。塔砂曾链接整个世界,从主物质位面到深渊,埃瑞安的全部向她敞开,现如今这感知变得艰涩,并非断开,只是远去。
因为这里不再是埃瑞安。
源于埃瑞安的新世界已经成形,如同即将出生的婴孩不再是母体的第一部分。多么奇怪啊,小到能存放在地下城核心里的东西,真正深入其中时竟然变得如此庞大,宛如一个宇宙被存放在盒子当中。塔砂可能在下落,也可能在上升,空荡荡的虚空里没有上下左右。她只是在靠近那个核心,速度越来越快。大量尘埃和塔砂同行,它们向她靠近,吸附到她身上,有生命一般层层包裹。
与无形之敌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无数沉重的物质接连不断席卷而来,干燥却粘腻,仿佛糅合到一块的面团企图包裹住馅料。新世界的尘埃悄然无声地攻城略地,渗透着这具躯体,形体未变而本质渐改。塔砂的三对翅膀蓦然展开,重重拍打着空气,镰刀似的坚硬羽片怒张,每一片都在高频率地震颤,将吸附上来的尘埃气团全数抖落,振入虚空。看不见的敌人不会发出欢呼或哀叹,这战斗如同与海浪为敌,战果完全看不到,稍一懈怠便是没顶之灾。
一分钟或者无数年后,漫长的虚空到达了尽头,辛辣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火光倒映在塔砂眼中,新世界是一片灼热的火海,大地熊熊燃烧。
有了大地,便有了天空,有了上下左右,引力变成重力,她在往火海中坠落。下降的每一秒,气温都在以可怕的幅度上升,附了魔的战甲与发带眨眼间灰飞烟灭,抗火护符在这里支撑不到半秒。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在这高温下活下来,塔砂吸气,她的肺开始燃烧。
火光从皮下燃起。
洁白的皮肤一瞬间无影无踪,漆黑的六翼被点燃而后炸成一片火光,大团火焰从塔砂体内爆发,从橘红到橘黄,再到无法直视的白金色。没有一点灰烬,或许连余烬都被燃尽了。那具人形身躯顷刻间化为一团烈火,却没有在高速下坠中散落。
在炙热的空气中,这烈火睁开双眼。
没有一具血肉之躯能承受住这样的高温,最坚固的铠甲也难免要在灼烤中变形,那便化身火焰吧。灵活的翅膀与尖牙利爪在此刻帮不上忙,塔砂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弃。能被点燃的手足与躯干、头颅与内脏全数丢弃,在被外界的火焰燃烧之前,她主动化作烈火。
火元素之躯承载着塔砂的灵魂,属于自身的烈火不会伤到她一丝一毫。数千米的距离在高速坠落中转瞬而过,塔砂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火花,又在下一刻汇聚,火元素本身就没有固定形体。
无人能在这片大地上落脚,高温根本不给地面凝固的机会,岩浆好似被烧融的蜡,一刻不停地缓慢流动、翻滚、沸腾。灼热的温度能熔解灯丝与煤炭,但火焰要如何烧融火焰?火元素并没有脚,塔砂浮在熔岩之上,组成身躯的火焰与周围的烈火不断交融互换,随之升温。她在这片烈火地狱中安然无恙,如鱼得水,等待着她的敌人。
法魔拉什德嘉为新世界献祭了自己,它的残魂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操纵新世界的能力。一个世界的临时权限,哪怕短暂又不完全,也能做到许多事情。
熔岩的流速变得越来越慢,随着温度急速变低,地面从金黄变作暗红,像放冷的糖浆。冲天烈火声势渐缓,大地开始凝结,冷硬的黑灰色出现在熔岩的边缘,向各处扩散。仿佛河流冻结,金红色的海洋固化成一片丑陋的玄武岩大陆,不再动弹了。常温对火元素来说已经相当寒冷,塔砂感到一阵失温,好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原里。刚才蓬勃旺盛的躯体收缩再收缩,从滔天烈焰变成灯笼里的小火苗。
当地火熄灭,这降温也没有停止,渐渐地,冰霜覆盖上岩层。
一些凝固在半空中的纤细岩层发出咔嚓脆响,不堪重负地断裂,摔碎在地。急剧降温的过程让这些曾是岩浆的石头变得相当酥脆,这片大地宛如一个大型饼干堆,到处都是空隙,到处都有塌方。一双光着的脚从塌陷的区域跳开,塔砂踩在碎裂的石头堆上,终于脚踏实地。
低温能杀死火元素,她身上的火焰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化,及时得和点燃时一样。塔砂看上去又是一个人了,或许因为人类的形态是她最初所认同的躯体,在急速变化时,她化作最初始的状态。
低温让塔砂微微颤抖,赤裸的身躯在冰冷空气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呼出一口气,呼吸在半空中化一片白雾。
皮毛开始生长。
最开始是脚掌,光裸的双足生出了肉垫,覆盖上厚厚的绒毛,像踩上一双保暖的雪地靴。疏松的丝状毛发从脚踝开始一路攀爬,与在黑色玄武岩上攀升蔓延的冰晶齐头并进,看上去也十分相似——这厚厚的毛发是银白色的,与冰晶浑然一体,正是绝佳的伪装。
塔砂并非蓄意让这层保暖衣长成这种款式,只是她所抽取的元素,来自某种极北巨兽的外皮,就是这种颜色罢了。
气温还在下降。
这片大地荒无人烟,别说人烟,连一点活物都没有。大地刚刚从一片沸腾的火海凝固成一片冰冷的石原,目之所及只有石头。如此单调的地方,寒潮席卷时也看不见草木凋零、走兽颤抖,一分钟十几度的降温表现在此处,只让某些石块变得更白了一些。
只过了几分钟,极北巨兽的皮毛就不能继续御寒了。肃杀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像一条带刺的舌头,重重一卷就能让骨肉分离。塔砂闭上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冻伤的伤口蠕动着修复,细小的绒毛迅速地生长,层层包裹住漏洞。
如果此时有他人在场,他们大概会觉得塔砂像一只巨大的、成熟的蒲公英。蓬松的银色毛发簌簌抖动,一阵风拂过,大片银毛就被卷了起来,刷拉拉飞走。极北巨兽的长毛迅速地脱落,又迅速新生,就像春季换毛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新生的毛发并非极北巨兽的毛发,而是某种鸟羽。
扁平的白色羽毛覆盖着塔砂的身体,油光发亮的大块羽片层层叠叠,胜过最好的鱼鳞甲,将寒风阻隔在外。大片正羽之下,绒羽密生,这种特异的羽毛茎干小而短,顶端生着一簇簇细丝,柔弱无骨,蓬松成小小的绒朵。要是把密实的外层羽毛比作叶片,内层的绒毛就是芦花。
大朵绒羽充斥着表层羽毛下面的空间,若将每一根绒丝在显微镜下放大,你能看见上面密布着无数个细小的空隙,其中充盈着静止的空气。满含空隙的绒毛形成了厚厚的保暖层,体温与外界低温的交换被切断,寒气与潮气都难以进入被包裹在其中的身体。就像穿上一件蓬松轻盈的羽绒大衣,体温下降几乎停止。
塔砂抬起一只脚,抖落粘在上面的冰霜。肉垫已经萎缩,坚硬的角质层包裹住血肉,冰原寒鸦以这样的爪子攀住冰层,在固定身躯的同时又不会被寒冷的峭壁冻住。生活在埃瑞安最寒冷区域的并非极北巨兽,而是这种小巧的鸟类,在接近零下一百度的极温环境中,它们依然活蹦乱跳。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死相搏,没有呐喊与厮杀,输与赢都无声无息。还未完全稳定的新世界需要摧毁塔砂的躯壳,得到她的灵魂,塔砂则需要维持住自身,以最小的消耗对抗这天地之变。这场斗法没有招式,没有交手,每一步却都无比凶险。
最低温度一路跌破了目前埃瑞安存在的最低温度,连冰原寒鸦的躯体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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