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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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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使有两人,一个是府中长史,一个是方安和。他们说道公主有急事一定要见张淮深,请他马上动身回长安,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张淮深略微思考,就跟着他们走了。

在马车上张淮深嫌闷的慌和方安和闲聊,有意无意间聊到崔珉,从方安和口中知道平日间他是和公主最接近的人,府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心中是什么打算,不过崔家满门权贵,父亲又是皇帝最得宠的近臣,也没人敢乱说,众人都是冷眼旁观,看崔珉能不能成功,不过从这两年近况看来,公主对他似乎很不错,大家都在暗中猜测崔珉到底什么时候会正式成为驸马都尉了。可是自从绑架案发生后情势就全变了,崔珉一直告假没有来府里,公主对他也忽然冷淡下来,听说公主是另有意中人了。说到这里方安和诡秘地向张淮深笑了笑,张淮深不由得心中一阵狂跳,说不出话来。

马车悄悄地进了长安,悄悄地来到了公主府中,走的是边门,长史向张淮深致歉说是此行公主关照过一定要保密,所以只能不恭些了。张淮深听了更是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下了马车后,长史带路前往花厅。两人一路上半个人也没有遇上,似乎公主府已经变成了空宅了,张淮深不禁暗自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进了花厅,长史就退下了,而公主已经在里面等候。

张淮深上前行了一礼,问道:“公主这么急找我,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公主一脸肃穆,请张淮深坐下后将手上的一份文书递了过来,说道:“这是豆卢著给陛下的封事,是关于请求陛下恩准和你比武的。”

张淮深心里一紧,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眉头深缩,问道:“我前几日曾送来封书信,公主可曾见到?”

公主点头道:“我已经看到了,也和陛下说过了。”

张淮深立刻接着问道:“那陛下有否同意?”

公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今天请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事的。”

张淮深一震,就感觉自己的心直往下落,苦涩地道:“陛下是何意呢?”

公主避而不谈,只是说道:“前几日在神龙寺中,当你知道豆卢著向你下战书时我曾经惊呼过一声,你可曾注意到?”

张淮深点点头。

公主继续道:“那你一定很奇怪,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吧。”

张淮深再点点头。

公主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要从你进宫的那天说起了,你走了后,仇士良和豆卢著就来了。”

那日张淮深走后,在紫宸殿中公主和皇帝正在谈论如何才能使张淮深心甘情愿地入仕,这时内侍来报左右神策军中尉仇士良和都虞侯豆卢著求见,公主一惊,因为当着内侍的面不好说话,只得看着皇帝,眼中满是疑问。皇帝明白,在吩咐内侍召他们入殿后悄声道:“他们是来探听动静的。”

不久仇士良和豆卢著进得殿来,行了君臣之礼后,仇士良向公主说道:“蒙陛下洪福庇佑,公主虽然历险却能毫发无伤,实在令臣等万分高兴。”

公主忍住心中的憎恨,勉强答道:“这次我也算是幸运,倒让仇公挂心了。”

仇士良故作感叹道:“老奴帐下那些废物实在是没有用,没能护卫好公主,真真是罪在不赦。”说着撩衣跪下,对着皇帝说道:“老奴无能,练出这么些废物,实在是有亏职守,请陛下降罪,老奴是心甘情愿领受责罚。”

皇帝心中冷笑,但口中却说道:“楚国公何必如此自责呢,虽然你是神策军的中尉,可是朕也知道你一向不大管那些庶务的,就算要责罚也不该是由你来担啊。”

皇帝知道不可能真的降罪仇士良,有意将责任引向豆卢著,想趁机除去仇士良的一条臂膀。

仇士良连连顿首道:“老奴是左右神策十军之长,有什么罪过自然逃不了老奴的份,也该由老奴担当。此次竟发生如此大事要是不追究老奴,那又怎么能服朝廷众臣之口,又怎能显陛下大公无私之心。所以老奴恳求陛下不要顾虑老奴昔年的一点微功,给予严惩。”

看到仇士良这副样子,皇帝一边在心里咒骂他惺惺作态,一边装模作样的坚决不同意降罪,而仇士良还是执意要自贬。看看戏也该到收场时候了,豆卢著找了个机会站了出来说道:“陛下,既然楚国公如此奉公守法,陛下不如略施薄惩,既可显陛下公正也可全楚国公之愿,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明白他是来给下台阶的,于是问道:“那依卿之见该如何处分呢?”

豆卢著恭敬地道:“臣以为不如罚楚国公俸禄一年,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没等皇帝说话,仇士良连忙道:“太轻了,太轻了,老奴请陛下革去老奴楚国公一爵。”

皇帝冷冷看着豆卢著,心中暗道:“罚俸一年。你倒是想得出,你这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次多半是你搞的鬼,朕非得找机会先将你除去不可。”

心中是这么想,可是转头看着仇士良时口中却说道:“豆卢卿的提议不错,朕就罚你一年的俸禄,至于楚国公的爵位么,那是酬你拥戴之功的,就不必革去了。”

仇士良还是坚持,皇帝也烦了,说道:“朕要是不处分那是不公,要是处分太苛那也是不公,楚国公不至于要朕作个不公不正的皇帝吧。”

仇士良这才谢恩站起来,又说道:“豆卢著身为都虞侯,对属下管束无方理应受罚,老奴恳请陛下也罚他俸禄一年,以示惩戒。”

皇帝本想趁机追究豆卢著的,却被这招给挡住了,只得道:“也好,就依楚国公了。”

仇士良又奏道:“此次公主被歹徒所绑,在场的军士竟然因为畏惧石矢而听之任之,实在可恨,老奴已经将他们尽数拿下,北军狱司的司法参军拟判斩首,恳请陛下定夺。”

皇帝心中正觉窝囊,听后说道:“北军诏狱素来不隶刑部,这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仇士良恭敬称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份封事来,用双手高举,说道:“老奴有奏折要启。”

论理当庭递奏折是不合规矩的,不过仇士良蔑视法度的事实在太多了,皇帝也不去理睬,瞟了一眼,说道:“楚国公要奏何事?”

仇士良高声道:“老奴要弹劾京兆尹敬昕。”

皇帝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为何?”

仇士良道:“敬昕身为京兆尹,理应将京师治理得路不拾遗。可这次竟然会有歹徒在京师之旁公然掳掠公主,如此胆大妄为,可见他平日治理无方,才会使地方不靖,故老奴为彰国法,恳请陛下略施薄惩,革去他京兆尹一职。”

皇帝皱着眉头道:“敬昕身为京兆尹,总管地方政事,素来忙碌,偶尔疏忽,也是人之常情,不至于要革职吧,这种盗匪之事该由少尹和司法、司兵参军主管,不如革去他们之职吧。”

仇士良拂然不悦道:“陛下,两参军固然失职有罪,但敬昕身为上官也不能逃脱罪责,想老奴的神策军,军士袖手自然该杀,老奴身为中尉也不能得脱干系,故军士斩首老奴罚俸,豆卢著亦是如此,那京兆尹又岂能例外。”

皇帝顿时醒悟了,为什么仇士良坚持认定自己有罪,一定要罚自己的俸禄,原来是一石两鸟之计,既可以坐实上官不能脱罪之理,也是为了能够理直气壮地逼迫皇帝革敬昕之职,果然是老谋深算。

皇帝沉默半晌,说道:“既然如此,那比照神策军故事,敬昕罚俸一年,两参军革职。”

“陛下。”仇士良高声道:“平靖地方乃京兆尹之职不是老奴之事,神策军不过是恰逢其事,故处分敬昕不能依照老奴之例。既然敬昕有罪,理应革职,请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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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士良咄咄逼人,皇帝默然无语。

这时清源公主在旁不得出面转圜了:“陛下,臣妾有话想请教楚国公。”

皇帝趁机回避了仇士良的逼压,道:“皇妹有话便说!”

公主对着仇士良说道:“仇公,要真的是地方不靖盗匪横生,那敬昕自然失职有罪,但要是那些不是普通盗匪,而是别有用意之人,那敬昕又有何罪呢?”

仇士良眯起眼睛看着公主说道:“难道公主想说那些绑架公主的人不是匪徒吗?”

公主直视他道:“自然不是。那些强徒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又手持民间没有的利弩,怎么会是寻常盗匪。”

仇士良皱眉道:“现今天下纷扰,弓弩流失民间实属寻常,公主从未历经刀兵,又怎知他们训练有素,至于说武功高强,连一个长安城里的商贾也可以将之尽数歼灭,可见他们武功之低了,公主不会武功,怕是估错了。”

张淮深此时在公主心目中俨然已是英雄了,听到仇士良的肆意贬低,哪能忍得住,抗声道:“张淮深武功高强之极。”看了豆卢著一眼接着道:“你们神策军马中昌连他一招也接不下,可见他的武功之高了。”

接着公主转身对皇帝道:“陛下,张淮深武功已是高强,可即使是他对付那些匪徒也要煞费周折,可见他们不是寻常之辈,故而其中定有隐情,敬昕不当因此而无辜获罪。”

公主刚说完,仇士良立刻说道:“陛下,那些强徒只是寻常绑匪,公主不会武功才会误以为另有他情,敬昕治理地方不力,证据确凿,理应革职。”

皇帝想了一下道:“楚国公和清源各执一词,要是那些绑匪武功高强,那自然是清源说的在理,敬昕不能无辜受累,要是那些绑匪只是寻常强徒,那敬昕当然不能脱罪。只是现在那些绑匪尚未能归案,朕一时也难以分辨,楚国公所奏姑且留中,待拿到那些绑匪审讯之后朕再行定夺。”

仇士良高声道:“陛下,陛下曾言到朝廷办事当雷厉风行。要是等捉拿到绑匪恐将旷日持久,京兆尹乃朝中要职必须委之能员,敬昕失职之事断不能因此拖之再三。张淮深不过一商贾耳,又岂是武艺高强之徒,老奴觐见陛下时曾见之一面,观之不过一庸人也,可见那些强徒拙劣之至,敬昕失职定然无误,将他革职也是恰如其分。”

公主不服气道:“既然仇公也不会武功,何以断定张淮深是一庸人。要是他真的如仇公所说,那请问当那时在场的神策军诸军士又该是何物?”

这时豆卢著在旁说道:“那时只是因为利弩加身,他们恐怕误伤到公主,故而不敢擅动,要是公主不在,定然可以将那些绑匪一网打尽。”

公主哼了一声道:“我只知道那些军士看到人家身强体壮吓得不敢动弹,只有张淮深一人大显神威尽数剿灭绑匪将我救出。”

豆卢著看着公主,眼中有忍不住的妒意,说道:“公主倒是很赏识他。”

公主反讥道:“连堂堂神策军都奈何不了那些强徒,张淮深却能轻易将之歼灭,我赏识他也是理所当然。”

豆卢著怒道:“那些不过是些寻常的匪徒,哪是我神策军的对手,将他们除去不过是举手之劳。张淮深能如此不过是恰逢其会,哪是他有本事。”

公主轻蔑地看着他,说道:“你也只是嘴皮子凶,有本事自己去做。”

豆卢著怒不可遏,向着皇帝跪下说道:“陛下,张淮深不过庸碌之辈,强徒为他所败可见其弱。臣虽不能立刻将那些强徒捉拿以证其弱,但臣愿与张淮深一战,以见其弱庸。臣武功虽然不弱亦是不强,臣若能胜,则可证强徒之弱,敬昕自然有罪;臣若不敌,则臣再不敢妄言京兆府诸事。”

殿中诸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好半晌皇帝才道:“豆卢卿,你是朕的爱将,朕岂能容你轻易和人比武,何况你身为朝中要员,和一平民比武成何体统,朕断不能准许。”

豆卢著慷慨激昂地道:“陛下,为正朝廷纲纪清除庸吏,豆卢著不敢顾惜一己名声,请陛下恩准。”

皇帝还是摇头不同意,说道:“京兆尹治理京畿,乃是朝中要职,不可如此儿戏定论,敬昕之事待朕和南衙宰辅商议之后再行定夺。卿不必多言了。”

豆卢著看了看仇士良,见他面无表情,只得称是,站起退后。

皇帝对仇士良说道:“楚国公公务繁忙,如果没事就可退下了。”

仇士良似乎正满怀心事,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和豆卢著退下了。

公主伶牙俐齿,将当日情景说得活灵活现,张淮深亦是听得全神贯注犹如身在其中。

公主说完后看着张淮深说道:“本来我以为豆卢著只是一时激动说过就算的,没想到他真的会向你下战书,所以那日我才会惊呼出声,真没想到你们在之前已见过面交过手了。”

张淮深这才知道为何战书来得这么快,感到脑中一阵发晕,愁眉苦脸不知该说什么。

公主叹道:“仇士良和豆卢著真是狠毒啊,我还以为他们绑架我只是为了向我示威或示好,没想到这竟是一石两鸟之计,他们竟然还想趁机除去陛下的心腹,京兆尹敬昕。”

“不,是一石三鸟之计!”花厅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紧接着一个全身都缩在斗篷中的男子门外走了进来。

张淮深心正烦乱,又因为身在公主府中,也没有戒备,竟然没注意有人接近,听到声音大吃了一惊,站了起来沉声道:“你是谁?”

来人将斗篷向后一甩,顿时那熟悉的面容跃入张淮深的眼帘。

“陛下!”张淮深惊愕地道。

来人正是当今大唐天子,武宗李炎。

张淮深迅速瞥了公主一眼,见她毫无惊讶之色,可见她是早就知道皇帝会来的,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也只得先上前行礼。

皇帝见到张淮深要跪下,抢上一步扶住他,说道:“卿不必多礼,这里不是宫中,一切礼数尽可从简。”

张淮深谢恩,公主上前招呼皇帝坐下,皇帝就坐后也殷勤地招呼张淮深坐下。

待三人都落座后,公主问道:“皇兄为何说是一石三鸟?”

皇帝笑道:“这一鸟是向你示威或示好,一鸟是趁机除去敬昕,最后一鸟就是清源你自己了。”

“我?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公主不解道。

“这也是朕前日才知道的。据孙谷回报,你被绑架的第二日,豆卢著亲自带兵到蓝田附近搜寻你的下落,而且他观豆卢著的神色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如今看来那自然是他打算亲自来个英雄救美啦。”

公主顿时明白了,满面怒容道:“这个杀胚,想的倒美,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张淮深在旁听得糊涂,皇帝也知道他不明白,解释道:“豆卢著对清源一直垂涎三尺,总想当她的驸马都尉,曾让仇士良来朕说过几次,不过朕这皇妹却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以前清源曾说过要嫁就嫁个肯在紧要关头舍身相救她的人,豆卢著这次就想趁机来个英雄救美,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朕要求赐婚,而清源也没什么理直气壮的话可以回绝他了。”

原来如此,张淮深点点头,忽然心中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果然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没想到应了这句话的竟然是你。”

啊,张淮深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这么说,顿时脸上通红,一双手扭捏不知放何处才好,再看看公主也是满脸的红晕,羞答答地低着头。张淮深嘴皮子微张微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帝看着他这样更是笑容满面,说道:“朕知道清源很喜欢你,不知道你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张淮深看着公主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而公主虽然连耳根子都红了却没有逃席,依旧坐着。

皇帝又道:“朕这皇妹可是诸公主之中最有男儿气概的,虽然娇惯了点,也有点任性,但她从不用皇家威严来吓人,作她的驸马一定不会受气。何况她颇通才艺又爱热闹,作她的驸马也定然不会发闷的,不然为什么她会是朕最宠爱的皇妹呢。”

张淮深心中暗自发笑,怎么皇帝竟然像是硬要把公主塞给自己的样子,不停地夸耀公主的好处啊。

皇帝正容道:“张淮深,朕身为清源的兄长,一定要问你,你是否喜欢清源?”说着直视着张淮深,一副你不说明白我不罢休的架势。

在皇帝灼灼的目光下,张淮深不能不回答了。揣摩皇帝的口气,看着公主期盼的目光,回想公主的风采,他硬着头皮说道:“公主品貌端淑,如天人下凡,得配公主不啻天降之福,只是草民乃是一介布衣,不敢有此妄想。”

皇帝呵呵笑道:“那你就是不敢,而不是不想不愿了吧。”

没等张淮深回答,皇帝忽又兴致索然,长叹一声道:“实在是可惜啊,虽然你非常喜欢清源,朕也非常赏识你,但朕却实在是难以同意将清源下嫁于你。”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张淮深和公主立刻异口同声地脱口道:“为什么?”

皇帝一字一顿道:“你们确实是阶级不同,尊卑悬殊,朕又怎能无视礼法将公主下嫁给一个平民百姓呢。”

第十章 应战

听到皇帝这么说,张淮深脸上不由得泛起一股失望和无奈的神色,虽然自己早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种结局,但在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除了此之外更有些不悦,尽管早知道这位皇帝喜好任用世族,但见他如此轻视寒族百姓还是按耐不住有气,不过毕竟他是皇帝,无法反唇相讥,只能强忍住心中不悦冷下脸来不答理。

公主却向皇帝娇嗔地道:“陛下,这些都是小事,你说一句话不就行了么。”

皇帝摇头道:“这可不行,国家自有法度,岂能任意胡为。不过……”

公主急忙道:“不过什么?”

皇帝对着张淮深说道:“能尚公主者,不是功臣世家子弟就是正五品以上的现职官员。你不是世家子弟,要想尚公主,不妨入仕为官,这或许还行。”

仔细揣摩皇帝的话,张淮深心中暗道:“难道陛下说这话只是希望让我入仕吗?”不清楚皇帝的真意,依然没做声。

皇帝也不介意,自顾自又说道:“只是你对国对朕并无特别功勋,就算是朕特赐你官职那也要依例从七品做起,要每三年一考后才能迁升,除非有显赫的政绩,否则十几年后才能循序右迁到正五品,到那时你才能尚主。可是要真的过上十几年岂不是太晚了,没的耽误了清源的终生。”

(唐制:品级分正从十八品,每品分上下两级,从从七品下到正五品上共有十级)

“那要怎样才行呢?”公主接着问道。

皇帝看着张淮深说道:“除非他有什么卓异才能,可以令人信服,那就可以循例以六品入仕,若朕再加以关照的话,那不出两三年就能有这资历尚主了。”

张淮深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了,不是皇帝真的不准公主下嫁,只不过有条件而已。自己心里也清楚是什么条件,只不过这条件对自己和乐荣轩来说其中的关系实在重大,断不能应允,所以张淮深只能装糊涂,默不作声。

但公主也不知是没明白还是存心要挑明,问皇帝道:“那又该如何才能认定他有卓异才能,如何令世人信服呢?”

皇帝笑道:“现下就有个好机会,不知道他有没有这兴趣和胆量。”

公主沉默了一下说道:“就是和豆卢著比武一事吧。”

皇帝点头道:“正是。”

这时他们的目光全集中到了张淮深的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张淮深无法继续缄口,于是道:“陛下,此事恐不合朝廷体制,就算草民能战胜豆卢著也无法以此为能,何况草民武功低微绝不是豆卢大人的对手。”

皇帝摇头道:“你何必如此谦恭呢,朕听崔铉说你出宫时就和豆卢著比试过,似乎还是豆卢著吃了亏。既然如此,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何必平白错过呢。”

张淮深连忙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日实是草民不敌,崔大人不懂武功所以才会看错,误报陛下。要是陛下不信可以问公主,前几日公主在神龙寺中亲耳听到当时详情,知道草民那时的险境。”

皇帝道:“其实朕对此事也很清楚,不过既然朕冀望你能击败豆卢著,那自然会有所准备,断不会让你无故去送死的。”

张淮深呐呐道:“可是比武较技从无必胜之事。”

皇帝看着张淮深良久,忽然长叹一声道:“也罢,你是聪明人,朕也不和你绕圈子了,索性将话挑明了也好。张淮深,朕问你,清源是否已和你说过那日你离开后发生的事?”

张淮深点点头。

“如今朝廷中纲纪败坏、妖孽横生,连一个家奴也敢骑到朕的头上来了啊。”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道。出了会儿神,他又道:“你可知仇士良为何想除去京兆尹敬昕?”

张淮深摇摇头。

皇帝仰头回忆道:“敬昕是在开成四年从江西观察使任上调来做京兆尹的,和朝中各党素无瓜葛,所以朕即位后一直很看重他,他也不负朕望,处事公正无私,神策军素来暴虐,故而敬昕对他们尤为严厉,多次上奏要朕处分,这一来他就不免成了仇士良的眼中钉,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何况京畿重地,若是府尹能成为宦官的爪牙,那仇士良更可为所欲为了,所以他这次才会使出这一石三鸟之计。”

张淮深默默点头,敬昕素有铁面无私之名,这他是知道的,当年斩文宗宠爱的伶人之事就是出于敬昕之手,那时敬昕一夜间名声大噪,很受时人敬重。

皇帝继续道:“虽然敬昕出任京兆尹是由于先帝简任不是朕,他也不是朕的心腹,但在此事中他毕竟是无辜受累,朕绝不能只知私利而袖手不管,何况他素有贤名,要是真的含冤被贬岂不令天下正义之士寒心。京畿要职也不能任用仇士良的私人,所以朕宁愿开罪仇士良也不愿听之任之。何况朕乃一国之君,焉能听任一家奴的摆布。”

张淮深本以为皇帝只是出于爱护近臣才有心和仇士良斗上一斗,听了此言方知并非如此,心中颇为认同,暗赞这位皇帝并不昏庸,还是很能明辨是非的。

皇帝接着道:“只是现在太阿倒持,朕也不便指斥其奸,只盼能敷衍过去,可是仇士良这些时日盯住朕不放,一定要朕罢免敬昕,无奈之下朕只得用清源那时说的话来搪塞,但仇士良就立刻上奏要朕准许豆卢著和你的比武,本来朕是想拖些时日后此事或许可以不了了之,可仇士良日日催促,这奏折也无法再留中不发了,故而朕吩咐清源今日务必接你来此,朕才好同你将此事本末说清楚,只盼望你能为朕分忧。”

张淮深沉默半晌,问道:“陛下希望草民如何为陛下分忧?”文人小说下载

皇帝直视他,沉声地道:“同意比武,击败豆卢著。”

张淮深深感为难,虽然皇帝的话就是圣旨不能违抗,但要是就这么答应自己势必会成为神策军的死敌,今后乐荣轩就别想在长安城里太平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极可能会旦夕难保,更别说可以回复往日的悠闲了。要真的有那一天,父亲二十多年的辛苦创业不就是全毁了吗?自己又怎能担得起这个罪名。

看到张淮深沉吟不语,皇帝叹息道:“朕也知道此事十分危险,且不说兵器无眼,即使是你赢了豆卢著,神策军也会睚眦报复,只是朕不能再这样听任仇士良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了,否则的话从此国将不国,君将不君,朕也会失去士人的拥戴和天下的民心,所以朕立誓要将他的气焰压下去,虽然卿从不食朝廷俸禄,但朕还是希望你能为朕分忧。”

张淮深看着皇帝满脸的无奈之色,知道他的苦处,心下很是同情,只是事关重大,自己还是无法下决心。

皇帝诚恳地道:“要是卿能为朕分忧,朕绝不亏待卿,只要卿能竭尽所能,至少和豆卢著打个平手,让他们没借口扳倒敬昕,朕必以卓异名赐卿从五品上的公主府副典军之职,再过上两年,等你有了些资历后朕就右迁你为正五品上的正典军,再将清源赐婚于你,到那时朕亲自为你们主持婚典。从此后卿和皇室就是一家亲了,朕与卿共富贵。”

这时张淮深才注意到皇帝正很客气地称自己为卿,想到皇帝如此客气和诚恳,再加上如此诱人的许诺,未免有些怦然心动,公主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那股男儿般的英气和明智的头脑令他念念难忘,她对自己的关怀也使自己感动不已,能公开迎娶公主在这长安城里扬眉吐气,令那些向来轻视商贾的达官贵人刮目相看一直是他脑海中的潜望,不过,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张淮深犹豫再三还是无法开口说出这个“去”字。

皇帝见张淮深仍然犹豫不决不说话,有些失望,忽然问道:“卿是沙州人氏,可知在八十年前西域就落入吐蕃人之手?”

张淮深点头称是。

皇帝又问道:“你可知那里的大唐子民被逼穿胡服守其俗,也不得拜祭先人?”

张淮深不明其意,但也只能称是。

皇帝继续说道:“那你可知为何大唐国土会落入吐蕃之手,以至于朝廷蒙羞、西域百姓遭难?”

张淮深回答道:“吐蕃欺我大唐安史之乱,趁机夺我疆土。”

皇帝接着问道:“那安史之乱已经平定了许久,为何我大唐还是不能将西域夺回?”

这已经快涉及到现在的朝政了,所以张淮深没赶敢说话。皇帝示意他但说无妨,张淮深就大着胆子说道:“我大唐内有宦官外有藩镇,内忧未除无力西顾。”

皇帝赞赏道:“卿一语中地,对朝政果然是目光如炬,朕没有看错人。”接着又道:“朕自认不是昏庸之君,也常思奋发鹰扬,重现我大唐昔日辉煌,只是贞元以来宦官得势,仇士良之辈屡屡挚肘,令朕空有满腔壮志却束手难为,故朕欲剪其羽翼,削其权柄,而后平服藩镇,清除边患,中兴大唐。卿与豆卢著一战即是朕中兴第一步,若卿此战能胜之,朕即可贬谪豆卢著,断仇士良一臂,卿亦可借此机会得入庙堂,辅佐朕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到那时卿必当青史留名,庶可比美昔年郭汾阳,好男儿志向高远,当为国为民立不朽功业,良机当前,卿扪心自问,难道就甘心一生为一商贾否?”

皇帝的话真的非常有鼓惑力,听得张淮深是豪气奋发,直欲振臂高呼,可他毕竟是个商贾,心绪虽然已被皇帝感染,但脑子里还是冷静地盘算着皇帝这雄心到底有几成把握,在脑海草草估算一下,张淮深发觉就只是除去仇士良这件事至多也不过只有五成把握,更别说中兴天下,所以任是心中豪气激荡,还是没脱口应允。

皇帝极是失望,但还没死心,又说道:“不是朕容不得宦官,只是那些宦官身体残缺,行为举止不免有异常人,尤其是不如己意、睚眦必报,当年宪皇在位时,元稹宿于馆驿,仇士良时为出京中使,后至馆驿,却将他从中赶出,元稹不过据理力争,仇士良竟然指使从人将之毒打,如此还不罢休,回京后仇士良还在宪皇处诬告元稹,将他贬谪到江陵,可见此人心胸狭隘已至极处。卿此次搭救公主,虽然事前并不知情,但照仇士良为人来看,断不会就如此过于你,必然衔隙报复,卿若能一战成名,仇士良恐被人阴议必不敢轻易起衅,如卿避而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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