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母亲-第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坐吧!”母亲把滚热的食物放在桌上,朝儿子吩咐。

在吃饭的时候,安德烈讲起了雷宾的事情。他讲完之后,巴威尔不无遗憾地说:

“假如我在家里,我是不会放他走的!他带了什么东西走的?他怀着满腔的愤慷和一颗糊涂的头脑走了。”

“哦,”霍霍尔苦笑着说,“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并且他自己也已经跟他内心的那些狗熊似的意识做过长期的斗争了——要使他改变可不容易……”

他俩又开始用母亲听不明白的话争论起来了。

吃过饭后,他俩更激烈地把一些像是噼噼啪啪的冰雹似的难懂的话抛向对方。有时,他们的语句很简单。

“我们应该半步也不后退地在我们的路上前进!”巴威尔坚决地说。

“这样,我们在途中要遇到几千万和我们作对的……”

母亲细心地听着他们辩论,知道了巴威尔不太喜欢农民,而霍霍尔偏庇护他们,主张连农民也得给予教导。对安德烈所说的话,她懂得多些,而且觉得他是正确的。可是每当他对巴威尔说了些什么话的时候,她总是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等待着儿子的回答,想早点知道霍霍尔的话是否使他生气。但是他们两个,还是照样毫不生气地互相地嚷着。

有时母亲问她儿子:

“巴沙,真的是这样?”

他带着笑回答:

“真的是这样!”

“您呀,先生,”霍霍尔用一种亲切的挖苦的口气说,“您吃得多嚼不烂,都横在喉咙里了。你喝点水冲冲吧!”

“不要开玩笑!”巴威尔告戒他。

“我现在的心情好像是在追悼会上!……”

母亲静静地笑着,摇了摇头……

 23

春天到了,积雪融化开来,露出了埋在下面的污泥和煤屑。泥泞一天天地更加明显起来,整个工人区好像披着肮脏的褴褛衣片。

白天,房檐上滴嗒着雪水,家家的灰色墙壁都疲倦地、汗涔涔地在冒烟。夜里,无数冰棱朦胧地闪着白光。太阳越来越频繁地在天空中出现了,溪水已经不断地发出淙淙的声音,向沼泽地流去。

已经着手准备庆祝“五·一”。

工厂和工人区到处都是解说五一节意义的传单,连平时不听宣传的青年,看了传单后,也说:

“这倒是应当举行的!”

尼古拉闷闷不乐地微笑着,喊道:

“时候到了!玩捉迷藏玩够了!”

菲佳·马琴非常高兴。他的身体瘦得厉害,由于他的动作和谈话都很激动,就更像关在笼子里的云雀了。

常和他在一起的,是那个不爱说话、少年老成的在城里做工的雅考夫·索莫夫。因为监狱生活而毛发愈加变红了的萨莫依洛夫、华西里·古塞夫、蒲金、德拉古诺夫和其他几个人,主张拿起武器,但是巴威尔、霍霍尔及索莫夫等几个人不同意他们的意见。

叶戈尔来了。他老是疲惫地流着汗水,好像连气也透不过来,他开玩笑地说道:

“改变现行制度的事业,——是一桩伟大的事业,诸位同志,但是要使它进行得更顺利,我得去买一双新的靴子!”他指着自己脚上那双又湿又破的皮鞋说。“我的套鞋,也破得不能修补了,我的两脚每天都泡在水里。在我们没有与旧世界公开而明朗地脱离关系之前,我是不愿意搬到地心里去住的,所以我反对萨莫依洛夫同志的武装示威提议,我提议用一双结实的靴子,把我武装起来,我深深地相信,为了社会主义的胜利,我的提议比一场非常厉害的打架还要有益!……”

就用这种巧妙的话,他把各国人民如何为着减轻自己的生活负担而斗争的历史,讲给工人们听。

母亲很高兴地听他说话。从他的讲解里面,她得出了一个奇怪的印象——最残酷最频繁地欺骗人民的、最狡猾的人民的敌人,是一些小小的、突撅着肚子的、红脸膛的小人,这些人都是没有良心的,残酷、贪婪而狡猾的家伙。当他们自己觉得在沙皇的统治之下难以生存的时候,他们就唆使劳苦大众起来反抗沙皇政权,但是,当人民起来从皇帝手里夺取了政权之后,他们就又用欺瞒的手段把政权抓到自己手里,而把人民大众赶进狗窝里去。一旦人民大众和他们抗争,他们就把人民大众成千上万地杀掉。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把从他话里面所创造出来的那幅现实生活的图画,讲给他听,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请教:

“是这样的吗,叶戈尔?”

他转动着眼珠儿,哈哈地笑起来,两手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一点也不错,妈妈!您已经抓住了历史的牛角了。在这黄色的底子上面,多少还有点装饰,就是还有点刺绣,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本质!正是那些胖胖的小人,才是罪魁祸首,他们是伤害民众的最毒的毒虫子!法国人民替他们很好地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布尔乔亚’。妈妈,记住,布尔乔亚。

他们吃我们的肉,吸我们的血……”

“那就是财主们吗?”母亲问。

“对!他们的不幸在这里。你想,要是在婴儿的食物里面加了些铜,那么这个孩子的骨骼就不能成长,就会变成一个矮子,同样地,假使大人中了黄金的毒,那么他的心灵立刻会变成一个小小的、僵死的、灰色的、花五个铜子就可以买到的橡皮球一样的东西……”

有一次谈到叶戈尔的时候,巴威尔说:

“你要知道,安德烈,心里有苦痛的人,最喜欢开玩笑……”

霍霍尔沉默了一会儿,眯着眼睛说:

“如果你的话是对的,——那么俄罗斯全国的人都会笑死了……”

娜塔莎来了。

她也曾在另外一个城市里坐牢。但监牢生活并没有使她发生什么变化。

母亲看出来了,娜塔莎在的时候,霍霍尔总是比平常高兴,和别人说笑,或者拿些轻松的话挖苦人,从而来博取她的欢笑。但是等她走了之后,他就忧郁地用口哨吹着无穷无尽的曲子,迈着无精打彩的脚步,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

莎馨卡也常常跑来,总是蹙着眉头,总是忙忙碌碌的。不知什么缘故,她的身体更加消瘦了。

有一次,巴威尔送她到门洞里,没把门带上。母亲便听见了他们很快地谈着话。

“是你拿旗?”姑娘低声问。

“是我。”

“已经决定了?”

“嗯。这是我的权利。”

“又要坐牢!”

巴威尔沉默不语。

“你不能……”她说,又立刻停住了。

“什么?”巴威尔问。

“让给别人……”

“不!”巴威尔高声地说。

“您想一想吧,——您很有威望,大家都爱戴您!……你和那霍德卡是这儿的领袖,——你们的身体自由的话,你们可以做更多的工作,——你想一想!这样,你是会被充军的,——到很远的地方,长时间地!”

母亲觉得,在这个姑娘的声音里面有一种熟悉的感情——忧虑和恐惧。莎馨卡的话,像大滴的冰水一样,直滴在她的心上。

“不,我已经决定了!”巴威尔说。“无论怎我都不放弃这件事。”

“我求你都不行?”

巴威尔忽然很快地、用一种非常严格的口气说:

“你不应当说这种话,——你怎么啦?——你不应当这样!”

“我是人!”她声音很低。

“是好人!”巴威尔也是低声说,可是显得有点异样,好像是透不过气来。“是我所珍贵的人。所以……所以你不能说这种话……”

“再见!”姑娘说。

听着她的脚步声,母亲知道她差不多像跑一般地走了,巴威尔跟在她后面,走到院子里去。

一种沉重、压人的恐怖,包围着母亲的心。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不能理解,但是她已经觉得,不幸的事情就在前面等待着她呢。

“他在想干些什么呢?”

巴威尔和安德烈一同回来;霍霍尔摇着头说:

“嗳,依萨那个东西,——怎么办他才好呢?”

“我们得忠告他,叫他停止他的阴谋!”巴威尔皱着眉头说。

“巴沙,你打算做些什么?”母亲低着头问。

“什么时候?现在?”

“一号……五月一号?”

“噢!”巴威尔放低了声音说。“我拿了旗开路。这样,我大概又要进监牢了。”

母亲的眼睛,感到热辣辣的,嘴里干燥得非常难受。他拿起母亲的手,抚摸着。

“这是必要的,请你理解我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呀!”她说着,慢慢地抬起头来。当她的眼睛和儿子的倔强的视线相遇的时候,她又弯下了脖颈。

他放开了她的手,叹了口气,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妈妈不要难过,应该为我高兴。——要到什么时候,母亲们才能很欢喜地送自己的儿子去就义呢?……”

“加油,加油!”霍霍尔插嘴说。“卷起了长衫,我们的老爷马上加鞭!……”

“难道我说了什么了吗?”母亲问。“我并不妨碍你。如果说我怜惜你,——这也不过是母亲的心!……”

他从她身边走开了。

母亲听见一句激烈而尖锐的话:

“妨碍人类生活的爱……”

母亲战栗了一下,她恐怕他再说出什么使她心疼的话,所以赶紧说:

“不必说了,巴沙!我已经懂了,——你没别的法子,——为了同志们……”

“不!”他说。“我这样做——是为着自己。”

安德烈站在门口——他比门还高,好像嵌在门框里面一样地站着,怪模怪样地屈着膝,把一边肩膀抵住门框,另一边肩膀和脖子以上,全伸进了门里。

“您少唠叨几句吧!先生!”他忧郁地用凸出的眼睛望着巴威尔的脸。他的神情很像石缝里的晰蜴。

母亲想哭一场。他不愿让儿子看见眼泪,所以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哎哟,我的天啊!——我忘记了……”

这样,她走进门洞里,把头抵住墙角,任由屈辱的眼泪往下淌。她无声地哭着,倍感自己的衰弱,仿佛和眼泪一起流出来的还有她的心血。

从没有关严的房门里,传来了低低的争论声。

“你怎么,——折磨了母亲,你很得意吗?”霍霍尔质问。

“你没有说这种话的权利!”巴威尔喊道。

“我看着你像蠢山羊一样地跳,却一声不响,那才算是你的好同志!你为什么说那些话呢?嗳?”

“‘是’或者‘不是’,任何时候都应当毫不含糊地说出来。”

“对母亲?”

“不论对谁!束手束脚的爱和友情,我都不要……”

“真是好样的!揩揩你的浓鼻涕!揩了之后,到莎馨卡那里也照这样说吧!这是应该和她说的……”

“我已经说了!……”

“说了?撒谎!你对她说得要亲热,要温存,我虽然没听见,但是我料得到的!在母亲面前逞什么英雄……告诉你吧,傻子,你的英雄主义是一分钱也不值的!”

符拉索娃很迅捷地擦了眼泪,恐怕霍霍尔叫巴威尔难堪,赶快推开门,走进厨房。她全身打着战,心里充满了悲凉和恐惧,高声地搭话:

“噢,好冷!已经是春天了……”

她毫无目的地在厨房里移动各种东西,为的是努力扰乱房间里放低了的谈话声,所以更提高了声音说:

“一切都变了,——人人狂热起来,天气反倒冷了。从前这个季节,早已暖和起来了,天朗气清的,太阳……”

房间里面静了下来。她立在厨房中间等待着。

“听见了吗?”霍霍尔轻轻地问。“这一点应该了解,——

鬼东西!这——在精神上要比你丰富……”

“你们不喝茶?”母亲用发抖的声音问。为了掩饰她的颤抖,不等他们回答就又说:

“什么缘故呀?我觉得冷得很!”

巴威尔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头望着她,负罪似的颤动着他的双唇,微笑着说:

“妈妈,请你原谅!”他轻轻地请求着。“我还是个孩子,——我是个傻瓜……”

“你别管我!”母亲把他的头抱在自己的心口上,痛苦地说。

“什么都不要说吧!上帝保佑你,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不要让我生气吧!做母亲的哪能不担忧呢?那是办不到的……对于任何人,我都是担忧的!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是珍贵的人!除我以外,还有谁来替你们担忧呢?……你在前面走,其他的人们一定能够抛弃了一切跟上来的……

巴沙!”

在她心胸间,高尚而热情的思想在那儿波动,忧愁和痛苦的喜悦,使她的心灵生了翅膀,但是,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因为苦于不会说话,所以挥着手,用她燃烧着明亮而尖锐的疼痛的眼睛,望着儿子的脸。

“好,妈妈!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他低下头哮哝着,带着微笑他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知所措又欢喜不尽地转过身去,补充说:

“我不会忘记这件事的,——一定!”

母亲推开了他,朝房间里面望了望,用和蔼的恳求的口气对安德烈说:

“安德留夏!请你不要骂他吧!你当然比他年纪大一点……”

霍霍尔前朝母亲站着,一动也不动,奇怪而滑稽地低吼道:

“哼!我要骂他,而且还要打他!”

她慢慢地走到他身边,把手伸给他,一字一句地说:

“您真是个可爱的人……”

霍霍尔转过身来,像牡牛一般歪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背在背后,从母亲身边过去,走到厨房里。从那里传来他不高兴的嘲笑似的声音:

“巴威尔,赶快走吧,不然我咬下你的头来!我是在说笑话呢,妈妈,你别当真!我把茶炉生起来。哦,家里的炭……

这么湿,真见鬼!”

他静了下来。当母亲走进厨房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吹炭呢。

霍霍尔并不抬头看她,只是说:

“您别不放心,我不会碰他的!我这个人和蒸萝卜一样的软和!加上……喂,朋友,你别听,——我是喜欢他的!但是,我对于他的那件背心,有点看不上眼!你看,他穿着那件新背心,得意得很呢,所以连走路也挺着肚子……什么人都被他推开;再看一看我的背心吧!这也不是很好吗?但是,为什么要推人呢?不推已经很挤了。”

巴威尔苦笑了一下,问道:

“你要唠叨到什么时候?你骂了我这么一顿,总也该满足了吧!”

霍霍尔坐在地上,将两脚摆在茶炉两边,眼睛望着炭火。母亲站在门口,亲切而哀愁地盯着安德烈的圆圆的后脑和弯下去的长脖颈。

霍霍尔把身子往后一仰,两手撑在地板上,用稍稍泛红了的眼睛望着他们母子二人,眨眨眼睛,然后低声说:

“你们都是好人,——真的!”

巴威尔弯下身去,捏住了他的手。

“不要拖!”安德烈低沉地说。“我会被你拖倒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母亲忧郁地说。“亲一下不好吗?

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

“好吗?”巴威尔请求。

“当然好呀!”霍霍尔站起身来答应着。

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屏着呼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两个身体,融成了一个燃烧着热烈的友情的灵魂。

在母亲的脸颊上,流动着愉快的眼泪。她一边抹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女人是最容易哭的,悲伤地哭,欢喜了也哭!……”

霍霍尔用柔和的动作推开了巴威尔,也是一边用手指抹着眼泪,一边说:

“好啦!穷开心开够了,该去受苦了!嘿!这些混帐的炭,吹着,吹着,吹到眼睛里去了……”

巴威尔低着头,朝着窗子坐下来,静静地说:

“这种眼泪不有什么可害羞的……”

母亲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一种令人振奋的感情,温热而柔和地包住了她的心。她觉得悲伤,但同时又深感愉快而平静。

“我来收拾碗碟,妈妈,你坐一会儿吧!”霍霍尔一面说,一面走进房间来。“休息一下吧,让你伤心了……”

在房间里面,能听见他虽歌般的声音。

“我们现在的生活真是美好啊,——真正的、人的生活!

“对啦!”望着母亲,巴威尔赞同着。

“一切都变了样子!”她接下去说。“悲哀也不同了,欢喜也不同了……”

“就应该是这样的!”霍霍尔又说。“这是因为新的精神在成长,我的亲爱的妈妈,——新的精神在生活中成长着。有一个人用理性的火焰照耀着生活,一边走,一边高喊:‘喂,全世界的人们(奇*书*网。整*理*提*供),团结成一个大家庭吧!’所有的心都响应了他的号召,把它们健全的那部分结合成为一颗巨大的心,像银钟一般坚强,响亮……”

母亲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为了不使嘴唇打战。牢牢地闭上了眼睛,为了不使眼泪流出来。

巴威尔举起一只手来,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母亲拉着他另一只手把他按了下来,并轻声说:

“不要去妨碍他!……”

“知道吗?”霍霍尔站在门口说,“在人们面前还有许多的悲苦!从他们身上,还要榨出许多的鲜血。但是,所有这一切,所有的悲哀,乃至我的鲜血,跟我心里和脑里已有的东西比较起来,已经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够丰富的了,像一颗星星拥有的光线那样地丰富,——我可以忍受一切,——因为,在我心里,已经有一种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东西,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消减的欢喜!在这种欢喜里面,包藏着一种力量!”

他们喝着茶,一直坐到半夜。关于人生、人们和未来,讲了许多知心的话。

当母亲了解了一种思想的时候,她总是叹一口气,从她过去的生活里面,找出一些痛苦而粗暴的东西,于是用这些像她心里的石块似的东西,来证实她所了解的思想。

在这次温暖的谈话中,消除了她恐惧。现在,她的心情就好像有一天听她父亲说了几句严酷的话之后那样,他说:

“不要出怪相!有什么傻瓜来娶我,尽管去吧!——不论哪个姑娘都要嫁人;不论哪个女人都要生孩子,不论哪个父母都要替儿女们赔眼泪的!你怎么,不是人吗?”

自从听了这些话之后,她看见自己面前是一条不可避免的、没有尽头的、在一片荒凉而黑暗的地方伸展着的小路。由于知道了非走这条小路不可,她心里充满了一种盲目的平静。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感到了新的悲哀的到来,她内心好像在对什么人说:

要拿,尽管拿了去吧!”

这使她内心的隐痛减轻了一些;这种痛苦好像是一根拉紧了的琴弦,在她心中颤巍巍地弹奏着。

但是,就在她那由于预料到未来的悲哀而骚动着的灵魂深处,却存在着一线虽说不很有力,但还没有熄灭的希望:总不至从她身上把一切都拿完,都抢光吧!总会有些剩下来的吧!

 24

清晨,巴威尔和安德烈刚刚出门,考尔松娃就来慌张地敲窗子,她急匆匆地喊道:

“依萨被人杀了!去看热闹吧……”

母亲哆嗦了一下,在她脑子里,像火花似的闪了一闪杀人者的名字。

“是谁?”胡乱地披上披肩,她简单地问。

“他不会坐在依萨身上等着人来抓的,打了一闷棍,就跑了!”玛丽亚回答。

她在街上说:

“现在又该开始搜查了,搜查凶手。你们的人昨晚都在家,总算运气,——我是证人。过了半夜,我从你们门口走过,朝你们窗子里望了一眼,你们正都在桌子旁边聊天呢……”

“你怎么,玛丽亚?难道能怀疑是他们干的吗?”母亲吃惊地喊道。

“是谁打死他的呢?一定是你们的人!”玛丽亚确信地说。

“大家都知道,他在监视他们的举动……”

母亲站着不动,喘息着,用手按住胸口。

“你怎么了?你别怕!谁杀人谁偿命!快点走吧,不然尸首就被收拾走了……”

母亲一想到维索夫希诃夫,这痛苦的念头就使她站不稳。

“嘿,真干出来了!”她呆呆地想。

离工厂的墙壁不远的一个地方,在那儿不久前失火烧掉了一所房子。看热闹的人们拥成一团,踏在木炭上面,把灰烬扬起来,搅起了许多飞尘,恰似一窝蜂的人们在那儿嗡嗡地吵吵着。有许多女人,还有更多的孩子,有小商小贩,酒铺里的堂倌,有警察,还有一个叫作彼特林的宪兵,他是一个高个子的老头,留着很密的银丝般的鬓发和胡须,胸前挂着许多奖章之类的。

依萨半身躺在地上,背靠在烧焦了的木头上面,没戴帽子的光头耷拉在右肩上。右手还塞在裤兜里面,左手的指头抓进松软的土层里了。

母亲朝他脸上看了一眼——依萨的一只眼睛,昏暗地望着那顶扔在无力地伸开着的两脚中间的帽子,嘴巴好像很吃惊似的半开着,茶褐色的短胡须向一旁翘着。他那长着一个尖脑袋和雀斑小脸的干瘦身子,死后缩得更加小了。

母亲透了口气,画了十字。他活着的时候,让她觉得那样讨厌,但是现在却引起她隐隐的怜悯。

“没有血!”有人低声耳语。“大概是用拳头打的……”

一个凶狠的声音喊着:

“谁胡说八道?把他的嘴堵上……”

宪兵把身子一震,伸出两手推开了女人们,威吓地问:

“刚才是谁嚷的?嗳?”

人们被宪兵哄散了,有些人很快地逃开了,不知是谁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母亲回到了家里。

“没谁可怜他!”她想。

在她眼前,像影子似的站着尼古拉的宽大的身躯,他的细小的眼睛冷酷地望着,右手好像受了伤似的摇晃着……

儿子和安德烈回来吃中饭的时候,她劈头就问:

“怎么样?谁都没有被抓去?——关于依萨的事?”

“没有听说!”霍霍尔回答。

她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没有人提到尼古拉吧?”母亲低声地问。

儿子用严厉的目光望着她的脸,咬字格外清晰:“谁也没有说什么,大概连想也没有人想吧。他不在此处,昨天中午到河边去了之后还没有回来呢。我早就问过别人……”

“啊,谢天谢地!”母亲宽松地透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

霍霍尔朝她望了望,低下了头。

“那人倒在那里,”母亲沉思地讲述着,“脸上的表情好像吃惊的样子。可怜他的人,说他好话的人,一个都没有。身体小小的,难看得很。他好像晕了过去的样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倒下来,就那躺在了地上……”

吃饭的时候,巴威尔突然扔下勺子,说道:

“我真不懂!”

“什么?”霍霍尔问。

“为了果腹而宰杀牲口,这已经是可厌的了。打死野兽或者猛兽,那是可以理解的!我可以亲自动手杀人,如果这个人对于别人变成了野兽的话。那是打死这么一个可怜的东西——怎样能忍心下手呢?……”

霍霍尔耸耸肩膀,跟着说:

“他比野兽还有害。蚊子吸了我们一点点血——我们不也要打死它吗?”霍霍尔又补充了一句。

“那当然罗!但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令人讨厌!”

“那有什么办法?”安德烈又耸着肩膀说。

“你也能打死这种家伙吗?”沉默了许多时候,巴威尔沉思地问。

霍霍尔圆睁了眼睛,对他看了看,又朝母亲瞥了一眼,然后悲哀地、但却很决断地回答道:

“为了同志,为了工作,——我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

杀人也可以!哪怕杀死自己的儿子——”

“哎呀!安德留夏!”母亲轻轻地感叹。

他对她笑了一下,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生活就是这样的!……”

“是啊!”巴威尔慢慢地拖长了声音。“生活就是这样的……”

好像受到内心什么冲动似的,安德烈突然激动起来,他站起身来,两手一挥,说道:

你们打算怎样?为了人类之间只有爱的时代早一天到来,我们现不得不憎恶一些人。对那些妨碍生活的人,对那些为着获得自己的安乐和名位而出卖同伴的人,我们必须消灭他!假使犹大站在正直的人们路上,在那里预备出卖他们,那么,如果我不去消灭他,那我自己也变成犹大了!我没有这种权利吗?那些东西,我们的老板,——他们有权利拥有军队、刽子手、妓院、监牢、苦役和其他一切足以保护他们平安舒适的可恶的机构吗?有时候我们自己不得不拿起他们的棍棒,——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决不拒绝去拿的。

“他们把我们几十个几百个地残害,——这使我有权利举起手来,在敌人头上,在一个离我最近,在我工作上最有害的敌人头上,给他一下!生活就是这样的!我是反对这种生活的,当然不喜欢这种生活。我知道,——他们的血,是什么都创造不出来的!不会结出什么果实的……要我们的热血像暴雨般地落下来,真理才能好好地生长,他们的血是腐败的,会毫无踪影地消灭掉,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我可以自己承受罪过,要是看见,就把他们杀掉,这是应该的!不过我只是说自己的事!我的罪过,会和我一起死亡,决不会给未来留下什么污点。它不会玷污什么人,除了我以外,决不会玷污任何人!”

他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挥舞着,好像在空中切什么东西,使它和自己分开似的。母亲怀着不安和悲哀的心情向他望着,在他内心有什么东西被伤害了,使他很疼痛。关于杀人的那种悲惨而可怕的念头,仍然不能使她忘怀:“假使不是维索夫希诃夫,巴威尔的伙伴里面,是没人去干这种事的,”她想。巴威尔垂下了头,在那里静听着安德烈的话,而安德烈还是在侃侃而谈:

“我们在这条路上走,非得克服困难约束自己不可。我们应该善于献出一切,献出全部心来。献出生命,为着工作而死——这是很简单的!要献出更多的东西,献出对于你比生命还贵重的一切。——那时候,你的最贵重的东西,你的真理,才能有力地成长起来!……”

他站在房间的中央,脸色苍白,微闭着眼睛,举起一只手,庄严地许下诺言,说道:

“我知道——人们相亲相爱,每个人都成为别人面前的星光的时候,就要到来!由于得到自由而了不起的人们,将要自由地在大地上行走。到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是真诚坦白的,任何人都没有嫉妒心,人与人之间再没有恶意。到那时候,不再是为生活,而是为人类服务,人的形象高高悬起;自由的人们,可以到达任何的高度!到那时候,人们是为着美,生活的真理和自由里面,谁用广大宽厚的心灵拥抱世界,谁最深切地爱世界,谁就是最好的;谁是最自由的,谁就是最好的——在他们身上,才有最大的美!这样生活着的人们是伟大的……”

停了一停,他挺挺身体,用他整个胸中的音量,洪亮地说:

“所以——为了这种生活——我什么事情都敢干……”

他的脸庞忽地颤抖了一下,从眼睛里面,沉痛的泪水潸然而下。巴威尔抬起头来,脸色煞白,他睁大了双眼,凝望着安德烈。

母亲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她感觉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