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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穿成潘金莲怎么破-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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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小园哪里办过什么大案要案,捋了捋脑子里读过的各类小说,开始她的一千零一夜:“从前,开封府有个府尹,姓包,人称……”
  那小胡子却打断她:“这个小的知道!包拯包青天,东京城里他的故府第,天天有人去上香哩!嘿嘿,娘子啊,小人读书少,但你也别糊弄小人,这满天下的说书先生,哪个不会说两句包青天的故事啊?”
  潘小园怔了片刻,微微脸红,自己鲁班门前弄大斧,包青天明明是北宋仁宗时期的风云人物,任何一个当代小老百姓对他的了解,恐怕都比她这个来自几百年后的文艺青年要甩出几条街。
  好在她脸皮甚厚,嘿嘿笑两声,就找回了场子:好,想不到兄弟你见多识广,那我就讲一个你定然没听过的。话说这清河县里,从前有个远近闻名的捕头,姓夏,名叫阿福——是了,穷人家孩子,名字起得比较随意——此人诸子百家皆通;他有个副手,姓乔,名叫大华,擅长医术。这两人在贝壳巷儿赁了一间临街的宅子,共同居住……”
  小胡子立刻大惊小怪:“不可能,两个无亲无故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住在一起!”
  “……你到底还听不听案子?”
  武松极慢极慢地接近那栋曾经属于自己家的老宅。脑子里却甩不掉地播放着什么捕头夏阿福的各种壮举。她也真能诌!闺房里女人们读话本子,读的都是这些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心明澄澈,忘记了一切俗事。
  当潘小园告诉他,老宅被一个姓郑的大财主买走的时候,他心里已经隐约有数了。断掉的线被接起来,支离破碎的线索慢慢的融为一体,但不知道,这一回,他们来了几个人。
  他压低呼吸,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聆听着墙内传来的脚步声,耳中分辨着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分析着这些人的身份。
  有人踩在了他小时候和哥哥玩石子的软泥地上。有人站在他曾经的床铺的位置,不过如今,那里似乎是一个工具间;有人靠着水井在说话。他曾经每天从那井里打出水来,和在面里,让哥哥做成炊饼。厨房通出来的烟筒里,似乎还传来面食的香气。
  他再次深吸口气,后背贴在一个阴暗的夹缝里,平静了好久好久——那夹缝,是以前哥哥一起捉迷藏,他最喜欢的藏身之地。
  就连缝隙里的蟋蟀蝈蝈,似乎都是眼熟的老朋友。一只蜜蜂发现了他这个大物件儿,好奇地停在他袖子上,埋头拱了拱,发觉大约只是根枯木头,展展翅膀,又飞走了。
  堂屋正中,面南的墙壁上,应该是供着父母的灵牌——至少在他离家前是如此。武大把房子仓促卖了,灵牌多半是和着贡品一起烧了。果然,武松轻轻将眼凑过去,从两块木板的缝隙里,没有遮挡,直接看到了屋内的样子。
  饶是他心里有所准备,也不仅轻轻抽口气。
  整个堂屋的地板已经几乎消失了,陷下去一个两三尺深的坑。碎砖头、碎木板堆了满地,靠墙杵着几把铁锹铲子。一个穿着薄布衫的男人拿过一把铁锹,无声无息,慢慢的一寸寸往下挖。
  武松微微冷笑,心中默默道,当真是掘地三尺。
  仰头看,隔着木板看不太清楚,但房梁也已经被栓上了十几根绳子,定是上上下下都探得遍了。北方习俗,百姓家若有什么贵重物件,多半会吊在房梁上,一是防盗,二是每天看着安心。
  墙壁也被敲开了大半,寻找可能的夹层和暗门,一眼望去,满目疮痍。被挖开的最大的那个洞,此时里面已经放了个小油灯,做晚间照明用。
  目力所及的角落里,堆着几叠空的碗盘,想必是此间住户吃饭后剩下的。武松凝目注视,那盘子里是米饭、青菜和豆腐残渣。饭碗旁边扔着几张破纸,上面写着字,大约是旧的信件。
  再多的,他便看不见了。只听到房门前面那条狗似乎转了回来,一嗅一嗅地走近。
  武松伸手扳住木板的缝隙,数着房内那人挖掘的节奏,身子向上一抬,把自己挂在房檐上。房檐对侧是邻家的高墙,阴影把他完全遮住了。他一尺一尺地向旁边移动,直到他摸到屋内房梁的位置,顺着木板的缝隙,拂掉上面的积年灰土,手指插进去。
  软软的触感。果然还在!
  武松微微一笑,将东西牢牢揣怀里,轻轻一松手,落在地上一个打滚,飞快翻进邻家院子里。他知道那邻居是对耳聋眼花的老夫妇,就算是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他们家门,也未必会被知觉。
  老宅里掘地的几个人听到动静,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里里外外探查了一圈。武松紧紧握住手中的刀,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不可思议的一小团。他仔细辨认着每一个说话的口音,自己屏住呼吸,唯恐气息吹乱了角落的阴影。
  小声的交头接耳。老宅里的人探查了一圈,见没有人闯入的迹象,也就回去了。刷刷两声,刀收回鞘的声音。
  武松简直想把他们一个挨一个的嘲笑一番。
  挖了这么几个月,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东西,竟会在房子外面吧?
  老旧的压梁木,沉重而结实,扣住房梁的尽头,延伸到墙外的空间。殷实人家造房子的时候,压梁木靠顶端的位置,往往会预留一个凹槽,放置一些贵重的东西。这样,万一日后子孙不肖,房子拱手给了别人,也可以在不进入房子的前提下,将祖宗留下的救命钱取出来。
  压梁木的位置造得隐蔽,只有木匠和主人家知晓。
  等到武大和武松这一辈的时候,家境已经没落得让人难以启齿,压梁木里的乾坤也就随着祖宗们带进了土。少年的武松还是经人指点,才重新发现的这个秘密。
  而那个指点他的人……
  武松眼中猛然一霎精光,伏低身子,躲过了几双探头探脑的眼睛,闪身翻墙,出了巷子。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武松有冲动在县里逛上一小会,哪怕只是在街角翻一翻,当年自己藏起来的玩具小木刀还在不在原处;哪怕远远看看那个自己曾经在里面挨板子的县衙,哪怕转到那个挂着红灯笼的小木门前,问问那个曾经时常给饿极了的自己吃一碗粥的慈祥老太太,此时还在不在世。
  但他的脚步还是径直往外走,一刻也没停,混在人群里,微微缩了缩身子,马上就成了芸芸众生中的寻常一员。他伸手入怀,紧紧攥住手里的东西,一切回忆甩在身后。
  等到走出老宅里面人的视线范围内,他才轻轻出了口气,大步奔走起来。
  牛车儿还好好的停在原处。潘小园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还在信口胡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柯少侠目光炯炯,指着那个真正的大恶人,朗声道:‘真相只有一个!’”


第46章 成魔
  牛车重新辘辘的走起来,走上了回阳谷县的路。
  那小胡子车夫大呼小叫的抱憾:“唉,武都头,怎么竟让人跑了?一定是犯人太狡猾,这叫做魔高一丈。不过你们也休要灰心,下次若有蒙召,小的还来帮忙!……”
  潘小园在后面使劲戳了他一下,让他闭嘴。知道武松故地重游,兄长新逝,心情定是压抑之极,这人最好别没心没肺,跟他对着干。
  武松确实还是一如既往的孤傲沉寂,但潘小园觉得,往老宅去了那一趟,他眉眼间似乎添了一点淡淡的轻松。她还注意到,他怀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鼓了起来。
  清河、阳谷两县相隔不近,跑了这一个来回,天已经擦黑了,可怜那一身腱子肉的黄牛,喘气都喷出了哭腔。离阳谷县还有十来里地时,远远见到武大葬身的那个关公庙,武松就叫停了车,让那车夫自己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县衙报到。
  阳谷县里已经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再多走一步,就多一分东窗事发的风险。阳谷县头号通缉犯武松,向来不喜欢无谓的冒险。
  小胡子还舍不得呢,“捕头娘子,赶明儿你要是当值,小的再去听故事成吗?”
  武松笑笑,挥手让他赶紧走。
  旷野里只剩潘小园和他两个人。夕阳突然间变得炫目,映得天边一片通红,火烧云起来了,镶着金边的云彩,仿佛在往地面输送一滴滴的血。
  武松慢慢整理好巾帻衣襟,闭目沉思了一刻,睁开眼时,眼中也映出了云彩里的血。
  潘小园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赶紧先向他讨差事。
  “这个……我就不去了,成吗?帮你在这里看行李……”
  武松出神了好一阵,才似乎注意到她,立刻回道:“你去了也没用,平白拖累人。”
  说得也真够直白。不过这话她也真没资格反驳,只好忍气吞声地表示同意。眼看着马上就要黑灯瞎火,她不太敢伴着武大之灵,便将那担子行李拖到一棵大树下面,自己铺块布,就要往下坐。
  武松却说:“等等,起来。”还是往庙门口指一指,“今晚似要下雨。”
  潘小园觉得自己那几集荒野求生都白看了。这要是真下起大雨来,自己分分钟是被雷劈死的命,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武松帮她挑了担子,转移到庙里。
  然后他半是叮咛、半是命令,惜字如金,跟她说了三句话。
  “行李里有水和吃食。记着给我留点。”
  不然事后没力气跑路。潘小园心里默默接了一句,答应了。
  “那个小盒子里是金疮药。约莫过半个时辰,把它用水化开,调好。”见她一副惊吓的神色,又补充道:“不是给我用。”
  潘小园脸色一白,反而吓得更厉害了。看样子他还不准备把西门庆一刀杀了,难不成还留着他命,细细折磨一阵子?
  这也是宋江教的?
  武松不再解释,甩出第三句:“西门庆见到你,可能会拉你下水,把你说成共犯之类。不过你不用怕。他若确实说的假话,我能听出来;但若是……”
  比起今天早晨那漫长的惊心动魄,这句威胁还真算不上什么。潘小园随意点点头,满不在乎地接话:“好,好,奴家只有一个请求,时候千万不要把我俩脑袋栓一起,否则得把我恶心得诈尸,还得劳烦你再杀一次。”
  武松听出她话里的讥讽,知道她还是记着上午的仇,叹了口气,转身便走,不再回头。
  西门庆已是死人。
  至于嫂嫂提到过的,落井下石的邻居、麻木不仁的昏官……
  他猛吸一口气,将知县和夏提刑的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暂时忘掉。
  同一时刻,只能专心做一件事。
  这是武松一生当中,最后一次回到阳谷县。
  早间“潘金莲”说她做过一个梦。她说她梦见什么被王婆出卖,跟西门庆勾搭成奸,武大捉奸反被踢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碗砒霜毒死亲夫,最后两人全都被他武松杀了。
  这种梦……一般女人编不出来。恐怕连说都说不出口。可她却被他逼着,讲故事似的讲完了。理智告诉他这鬼梦太过荒诞,可直觉却分道扬镳,直将她的话转成一幅幅画面,将他越缠越紧。
  方才武松在牛车里小憩的时候,刚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神游太虚,也做了个梦。
  居然是接着她的梦做下去的。武松梦见自己回到阳谷县,换了新衣新帻,兴冲冲来拜访大哥大嫂,推开门,入目的却是一片惨白。他几乎疯了,却又不可思议地冷静,立刻发现哥哥死得蹊跷,再结合嫂子以前的“事迹”,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他梦见自己一个接一个的拜访知情人,何九叔、郓哥,得知了嫂子的奸情。他搜集了铁的证据和供词,拿去县衙告状。可出乎意料的是,知县大人百般推脱,明显是收了好处,把他轰出门去。
  他不能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过去哥哥曾对他说,自己哥儿俩总算是苦出头了,要他安安分分的做好人,努力工作,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平静过完一生,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平白再招惹人。
  可是他的大好前程,又怎么比得上他哥哥的命!
  他决定自己解决这件事。他把所有证据藏在身上,嫂嫂和王婆叫来,把街坊邻里叫来,买好了祭品,藏好了尖刀,点起灯烛,焚起香。他买来平日哥哥舍不得喝的最好的酒,请邻居们喝,一言不发,一连请了七杯。直到没人再喝的下去。他自己筛满一碗,猛地灌进喉咙,接着又一碗。
  他终于觉得自己一切都准备好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需要多说的?此刻,律法和公义不在县衙不在提刑院,在他手中的刀上。
  刀尖掠过女人的眼,盈盈秋水被打得纷乱,映出他眼里那荡动的火。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颤。他从来不怕杀人。可那眼里面除了惊慌就是乞求,她原本根本就算不上一个对手。
  他想起来,曾经有人按着他的脑袋跪下,告诫他,手中的刀,只能用来杀另一个手中有刀的人。
  不许杀弱者。
  不许杀无辜。
  那,手中有毒药的弱女子呢?算什么?
  他梦见自己犹豫了,终于还是给了那个手中有毒药的女人最后一次机会。他说:“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谋害了,从实招来,我便……饶你。”
  可她怎么说的呢?知道知县大人已被买通,一副你奈我何的小人得志嘴脸:“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这下不能怪他了。他只将刀子作势一劈,白玉般肌肤霎时变得如毒蛇般冰凉。她和王婆只嘴硬了一小会儿,就屁滚尿流的只剩下实话了。
  现在还还能干什么?他梦见自己别出心裁地叫人取了笔墨纸砚,请了个会写字的邻居,非要让嫂嫂把做下的事情再复述一遍,写成一张工工整整的供词。这又花去了将近一刻钟的工夫,时间在那一天流逝得格外的快。
  供词有什么用呢?事情的经过他都知道了。再听一遍,不过是给她延长些时刻,不过是把他一颗心再揉搓出些血而已。她那微微濡湿的粉色的唇,曾经说过那么多风情万种的话,现在吐出的是刀子。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如何通奸如何下毒如何死死捂住他哥哥的脑袋,犹如一滴滴的毒蛇的涎,把他慢慢失去的勇气,又一点点补了回来。
  那邻居写得真快,于是他又逼着王婆,把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了一遍,也写成一张大同小异的供词。他叫她们按了指印,四邻八舍每个人都按了指印。有些吓得动弹不得,手指头僵得像石块,他也不催。
  终于,纸张被控诉填满了,点点戳戳,每一处墨迹似乎都喷出愤怒的呐喊:动手!
  他没理由拖延了。抬眼看,哥哥的灵牌,白茫茫的刺眼。去他的不杀弱者,去他的不杀无刀之人,他现在就是这屋子里的神,他说了算!
  他觉得,只有在梦里,自己才能做得那么疯狂。朱花焚,血糊了眼,灵堂一片红。按着他脑袋的那只手消失了,身上所有的枷锁束缚都消失了。那一刀毁了她也毁了他自己。从那一刻起,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太认识的人。
  梦怎么能那么清晰呢。他心里面没有任何波澜。他找到奸夫,这回意兴阑珊,没给他留任何时间,没允许他说一句话,一刀杀了,好像宰一条狗;然后毫不在乎地提着人头招摇过市,去县衙高调自首。他早已说过死而无怨,从拿起刀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颗脑袋早晚是要落到地上的吧。
  谁知出乎他意料,几个月里经营的好人缘在这时候开花结果。他梦见所有人居然都一力保他,大家都说他是什么义气烈汉,好笑!
  死不了,那么就活着。走一步,就是离过去那个自己远了一步。
  他被充军发配,又经历了无数的冒险和复仇。他有足够的本事,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有人请他帮忙打架。他明知那是黑道黑吃黑,但谁叫人家恭维得他高兴,又给他好酒喝。当打手有什么不可以,互相利用而已。况且,他也很久没有舒活筋骨了,正好缺一个练拳的沙包。
  有人陷害他、污蔑他。他杀了那人全家老少十几口,那叫一个痛快。
  鸳鸯楼,孤单影,片刻成魔,再无回头路。
  有人让他剪发换装,扮成出家人躲避追捕。他毫不犹豫的照做了。界箍、数珠、度牒、戒刀、黑袍,由另一个他称作嫂嫂的女人,亲手给他穿戴,一穿就是一辈子。他已经不在乎自己姓甚名谁、相貌如何、有过什么梦想。他不记得自己拜过的那些兄弟,他不记得自己刀下的每一个冤魂,不记得那只老虎长什么样子。
  在他眼里,芸芸众生已经变得毫无分别,血肉里包着枯骨,脆弱得都如同那颗裸露的跳动的心。
  再说,出了家,或许能赎些过去的罪?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到底罪在何处。
  他似乎在梦中过了漫长的一生,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身在牛车上,身边的女人和车夫还在信口胡扯,熟悉的声音吐着珠玉,那个什么柯少侠的故事还没讲完。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梦中的内容迅速消逝,只留下模糊的画面和念头。武松慢慢擦掉额角的冷汗,决定不把这个梦告诉任何人。
  而现在,西门庆的那栋大宅子已经近在咫尺,湿润的空气附着在他的檐帽上,濡湿了地面,擦暗了他家的屋檐。
  院子里似乎亮着灯,影影绰绰的一片一片。武松想象着,那里面定是莺歌燕舞,其乐融融。
  他用手按了按藏在衣底下的刀,默默告诫自己,只杀西门庆一个。
  不杀弱者。
  不杀无辜。
  天空中一道光闪,一个炸雷喀嚓劈下来,瓢泼大雨扑在他头上脸上,把一切洗得干净。


第47章 诱饵
  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泥坑,溅湿了武松的裤腿。远处一条狗汪汪的吠了两声,混合着几声急切的关窗闭户。
  武松寻思片刻,听得更鼓响起,闪身进了角门。里面一条恹恹欲睡的狗,见了他,张口就要吠。不慌不忙一刀杀了。点上一盏灯,四周照了一圈,没有别人,只看到两双草鞋。
  武松吹灭灯火,闪身出来,翻过墙。他不太喜欢下雨天,雨水会模糊视线,手掌脚心都会滑。但雨水浇落的同时也掩盖了行动的声音。他仔细听听,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传说中西门庆那几十个护院保镖,此时大约都在放假。
  他轻轻落在墙的另一侧。院子里的灯早就被浇灭了,桌椅四散着,似乎方才饮酒取乐的诸人都匆匆回去避雨了。
  武松想起潘小园的话,沿墙根慢慢往后院水榭里走。经过一间小屋子的时候,看到里面亮着灯,哗哗的雨水声中,依稀听到一个女声在嘟哝:“老爷……唉,老爷……”
  院子里没有别的人声,只有漆黑的暮色。水榭里的小桥泛着青色的光。整个庭院竟像是几乎没有活人气一样。
  武松闯进一间厢房,点上灯。只见床铺凌乱,箱笼大开,衣裳鞋子堆了满地,架子上的脸盆里,残水还没来得及泼出去。桌上一个彩釉小茶杯,抓起来一握,里面茶都凉了。
  武松面色一变。房里的人,明显是匆匆弃家而去,只收拾了最贵重的细软。
  他立刻吹灭灯,拔出刀来,犹豫一下,又插回去,往方才听到人声的小屋子跑去。那里的人应该知道,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雨中推开湿透的门,不禁吓了一跳。这间屋内灯火明亮,屏风里面的床铺上竟是歪着个衣着华贵的黄衣女子,约莫二十岁,正在嘤嘤嘤的哭。那女人听到门开,也吓了一跳,往外一看,“嗷”的一声尖叫起来。
  武松两步跨过去,一把捂住她嘴,低声喝道:“你是谁?西门庆呢?”
  对方哭哭啼啼了半晌,这才从他手指头缝里迸出一句话:“老爷……老爷丢下奴家不管了……”武松移开手,让她说,“呜呜呜,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我命苦啊……呜呜呜……我管你是谁……老爷不要我了,呜呜……”
  倒更像是自说自话。武松只从里面听到几个屈指可数的有用的字,刚要再发问,突然想到了什么,四下一望,转身就往屋外冲。
  这房间很有可能是个圈套。
  谁知黄衣女子把他一拉,哇的一声又哭出来,扑通一声,直接从床上摔到地上,这才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哭:“喂,你别走……老爷不要我了……”
  武松一眼就看出来,原来她卧在床上,并非作态,而是腿上本就有伤。不好掀开她衣服直接看,但估计是伤筋动骨,这会子虽然能站起来走路,但不免一瘸一拐的。没走两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睛嘤嘤嘤大哭,一边哭一边眼睛缝儿里看人,大约是自觉仪态万千,其实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
  武松束手无策,只好换了个说法:“我是你家老爷派来接你的。发生什么事了?”
  黄衣女子这才一愣,见对方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像是个正派人,立刻喜出望外,泪还没干,就换了个口气,直愣愣的说:“你这小厮好不晓事,有这么对你家娘说话的吗?轿子在哪里,我要去追老爷,我就说嘛,他不会把我丢下……”
  这女人是个脓包。武松不认识孙雪娥,但心里已经默默下了一个无比正确的结论,再问:“老爷在哪儿?你不说清楚,我无法带你去找他。”
  人家又哭上了:“呜呜……老爷说,他……他是惹上什么仇家……要、要……不能算逃,是了,不是逃,是搬家、搬家……他说,有东京蔡太师撑腰……随便在哪个地方做官,都比阳谷县这个鬼地方强……强,早就在筹备搬家了……他还嫌我腿脚不方便,走不动,就、就让我自己回家……天地良心哪,奴家的腿,明明是让老爷你踢坏的!奴哪有家可以回,老爷家就是我家……呜呜呜,我就不走、就不走……”
  武松紧按刀柄,失声道:“西门庆跑了?”
  不仅跑了,还跑得干净,跑得后路井然。早间一看到武松在县衙广场的所作所为,立刻判断出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计划出了一个最佳的应对方式。家里的小厮丫环一概遣散,粗重家什一概丢弃,就连这个腿脚不方便的小妾——看起来不是那么受宠——也可以狠心甩掉。这份壮士断腕的胆识,武松几乎要佩服了。
  继续追问:“你说他去……做官?去了哪儿?”
  闪身急了些,衣摆下面的刀光一闪而过。孙雪娥看到那刀,这才似乎突然全反映过来,哭声戛然而止,喘着气道:“你你……你不是我家人!我没见过你!你是谁,你到底是……”
  话说一半,突然拼近全力,“嗷——”的一声尖叫起来,声音穿透了大雨的帘子,怕是惊醒了整个阳谷县。
  武松平生手段无数,他可以预料对手的每一招每一式,却预测不了一个脑子有包精神崩溃的女人的下一步所作所为。于是等他想起来捂她嘴的时候,已是慢了一拍。
  武松立刻闪身出门,一路拍熄所有的灯火。等他跑到水榭尽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亮起了更多的灯火,松油桐油的火把,在大雨里清晰可见。几排憧憧人影现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喊:“抓贼啊!抓西门大官人家里的贼!抓住了有赏!”
  火把飞快地移近,兵器声呛啷啷的刺耳。武松倒不慌,侧耳细听,从那些声音里听出些熟悉的口音。他闪在黑暗里,一下子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禁哭笑不得,骂了一声。
  毫无疑问,西门庆在白天见到武松的一刻,就准备好了跑路。他大约本来计划风风光光的搬家上任,但眼下却仓促提前了计划——还算是看得起武松。
  那个黄衣小妾由于腿上有伤,无疑会拖累行程,于是被西门庆要求回娘家。可是她坚决不肯回去,而是固执地守在这个人去屋空的宅院里,想着老爷也许会派轿子回来接她。
  西门庆也许知道她没走,也许不知道。但就算孙雪娥留下,那也正好是给武松留了一个诱饵。
  况且,西门庆跑路之前,已经通知了阳谷县官府,让兵卒埋伏在他家周围。要是能就此把武松捉到,那才算是绝了后顾之忧。即使捉不到,起码可以恶心他一下子。
  可是阳谷县那一群人精,钱收了,西门大官人又不在,更何况半数都是和武松交好的,哪里还会忠心给他办事。于是埋伏归埋伏,却是消极怠工,耳不聪目不明,哪能发现半个入侵民宅的。
  直到孙雪娥的一声尖叫,外面埋伏的官兵才意识到果然出事,连忙马后炮的全都一个个跑过来,打算争个头功呢。
  武松略略一估,来了约莫有三四十人,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他认识的。
  眼下他只求尽快脱身。西门庆此时已经出了阳谷县,拖家带口的大约走不快,但没人知道他去往了哪个方向。武松略一沉吟,决定现身。
  立刻有人看到了,认他出来:“武都头!”还是叫他原来的职务,“果、果然是你啊!你怎么还敢回来!”这是他原来的手下。
  还有人挥着火把,大声喊:“武松!西门大官人说了,小心这人来报复,他还真敢来!喂,武松,这回你跑不了啦,乖乖跟兄弟们回去蹲号子吧,新账旧账一块儿算!”这是夏提刑手下的直系。
  有人还在瞎指挥:“散开都散开,别挤一块儿,武都头身上有功夫,你们几个要防着他从后面跑!”
  武松把这些话都当成耳旁风,踏着脚下的泥水,一步一步向前走。果不其然,举着火把的一众官兵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他们都知道,单打独斗,自己掰不下武松一根指头;但人多力量大,哪怕是扑上去把他压实在了呢。
  可是谁也不肯做那第一个扑上去的。大雨天的,谁不想赶紧回家钻被窝,非要来干这份苦差事?可要是真眼睁睁的放跑了人犯,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武松自然理解这些小喽啰心底的想法。一个微笑,说道:“上啊!”左手一挥,使出三分力,喀嚓一声,打折了一个人手中的哨棒。
  官兵们这才如梦方醒,大呼小叫:“上!别让人犯跑了!”
  架势做足,每个人都摆出一副拼命的姿态。就算武松真的夺路而逃,也显得大家尽力了,实在是对手太厉害。法不责众,难道能每个人都挨板子不成?
  于是双方配合默契,人犯作势要逃,官兵作势围攻,庭院里叮叮当当地好不热闹,不时夹杂着骂娘和怒吼。武松脚底下却是行云流水,眼看就要逃到大门口了。
  忽然官兵队伍的防线收紧了。一个低哑的声音在人群中传递开来:“喂、喂,你们都傻了?捉住武松,除了县里面记功,知县大人还一人赏咱们五十贯钱!他亲口说的!”
  这钱显然是西门庆出。那五十贯钱果然精神了几个人,刷刷几声,疲软的攻势又重新抖擞起来:“武松,哪里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五十贯钱”的消息瞬间传遍,官兵们人人武功大进,武松一个疏忽,竟被逼回去好几步。
  他终于抽出刀,不想杀人,眼睛只是瞄着那一根根或粗或细的大腿,顷刻间两个官兵中刀倒地,一个捂着左腿,一个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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