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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穿成潘金莲怎么破-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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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不自觉向后退一步,急急吩咐身边心腹:“去叫人!叫多点人!”
他倒不怕武松。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武松是如何脱困的,眼下暂且没空追究。但看身边众兄弟神色,竟似有附和着微微点头的。梁山说大不大,私底下的小道消息,传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此时头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便是再掩耳盗铃的人,也无法装不知道了。
宋江森然道:“兄弟好不懂事!你不就是不愿招安?这些日子里,老哥哥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咱们梁山走到今日不容易,你要干干净净磊磊落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天地,可——可国家对得起我们吗?……”
一番话说到不少人的伤心之处。林冲、杨志等几个被昏君昏官坑惨过的,暗自点头。杨志便要起身劝。
此时几个亲随早赶来,忠义堂里人越聚越多。花荣立在门口,剑眉一竖,叫道:“武二哥休得造次!”
宋江环视四周,娓娓道:“在座的各位兄弟们,哪个不是让国家欠着良心债?哪个没让贪官污吏坑过,没被卑鄙小人打压过?倘若国家政治清明,大伙安居乐业,哪还会有今日的水泊梁山?”
话音未落,忽听得大厅东南角传来一声软糯糯的冷笑,面目陌生的白衣女郎亭亭而立,竟无人注意到她是何时进来的。
“那就去杀贪官污吏、卑鄙小人,勿就成了?国家弗得好,还非要做国家个鹰犬,去跟江南绿林互相火并,岂不是南辕北辙?梁山个英雄好汉,果然是容易糊弄呢。”
方金芝有备而来,一口吴语让她硬生生掰出了七分山东腔。大部分人听闻她言,立刻就是火气冲天。
“这小娘们是谁!”
“怎么进来的!”
“敢对俺们梁山好汉出言不逊!”
来忠义堂喝酒的好汉都是不带兵刃的,此时几个人同时奔到墙边,抄起杆棒,呼啦啦一大片。
但见方金芝神色冷静,就冲她方才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忠义堂的做派,还真不敢贸然上去动手。
方金芝朝众好汉团团一揖,自报家门。
“我代方教主向众位大哥致意。小女子以人格担保,我们江南明教六州五十二县,英豪聚义、藏龙卧虎、杀官济民、重义轻利,与梁山的大哥们同气连枝。虽然做得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起码没有欺压百姓,也没有……”
顿了顿,脸上微微一红,瞥了一眼宋江,嘴角浮起冷笑,大大方方继续:“也没有抢了八千民女藏来宫里寻欢作乐。阿拉江南今年遭灾,粮食紧缺,养不起这许多闲人。”
众好汉哗然,只有半数在叫骂。另外一半,见了她这等从容利落的江湖范儿,比起孙二娘、顾大嫂也毫不逊色,不自觉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人家明教的人亲自现身说法,倘若她说的是真,这次南征,岂非师出无名了?江湖上让人看笑话!
吴用把地上的羽毛扇捡起来,心中飞快盘算。被渗透到这份上,已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眼看大厅里吵吵嚷嚷的一片混乱,大多数人还没能捋清眼前的变故。
“这是敌人派人来离间我们梁山!反间计!山上有他们的细作!兄弟们休要被蒙蔽了,他们打不过咱们,这才提前派人来扰乱军心,无耻下作,通敌陷害,大、大伙休要入人彀中!先……先把这婆娘捉起来再说!”
“慢着!”脆生生的声音竟不是来自明教圣女,“无耻下作、通敌陷害的到底是谁?人家把咱们梁山当朋友,咱们梁山上却有人不怀好意,向官府告密,将方小娘子送进大牢,差点便丢了脑袋!若非这份投名状,招安哪能这么顺利?大哥们倒是评评这个理儿,出卖江湖同道换来的一顶官帽,你们要不要?”
伶俐珠玑一连串,不少好汉凭声音就认出来了,当即大惊:“潘嫂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武松也是吃惊不小,双手抓住袭来的几根棍,用力一顶一掀,目光直透半个忠义堂,落在她身上。
“你怎么来了!”
不是叫她安安稳稳躲在后面么!今日这次踢场子,纯属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千万军马在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见她身边阴影里还藏着人,心中略安,面朝厅堂,说道:“我武松只认那个金玉手足、大义同心的梁山。若有人要将梁山变成追名逐利、寡恩薄义之地,那便不是我家,我也不给它卖命!宋大哥,你待我如何,我不计较。今日当着众兄弟的面,武松要你一句话,是做君子,还是做小人!”
宋江咬牙。有些事当着他的面不便提,但酒席上众好汉却没有忍耐的性子。
李逵一跳三尺高,圆睁怪眼,喝道:“姓武的闭上你鸟嘴,你还想造反不成!咱们一百多兄弟的名字,都没明明白白的让老天爷刻在那石碑上呢,咱们说好了一块儿进退,生死不分开,就你他娘的特殊!俺们只认宋大哥领导!”
潘小园直接乐了:“石碑?”
眼看几个小头目朝自己围拢过来,不慌不忙快速说:“你们谁认得石碑上那字儿?吴军师说它是啥,大哥们就信是啥了?奴家恰好也懂些海外异文,那上面——”
跟武松对望一眼。夜里已经细细商量过,梁山好汉们对这石碑之事深信不疑,为之欢喜自豪已非一日。倘若贸然声称石碑为假,就算她说得一万分可信,也不会有人立刻买她的账。
于是改口,不慌不忙继续:“那上面刻的名字倒都是千真万确,只不过吴军师少译了一句话,不知是粗心呢还是有意。大家看那石碑的第一行,一百八位大哥上应星魁,但都是被老天爷误放出去的魔君,能干大事,却也可能一步走错,遗臭万年。脚下的路到底如何走,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万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将满山的兄弟前途葬送——怎的,大哥们不信?”
一面说,一面抓起一个银酒壶,清澈的酒液倒在桌上,食指轻轻一沾,行云流水,写出一行“天书”,和那石碑的第一行居然真的同出一辙,毫无二致。
几个离得近的,本来是打算捉拿这女人,此时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圆了,呆若木鸡。
她真的会写那字!
而吴用一见她出来,便知坏事。皱着眉头,心里面骈四俪六的不知骂了多少句。当初明确指示过燕青,这女人机灵古怪,若是留着,恐生枝节。倘若她有不服号令之意,不妨让她永远闭嘴听话。至于她的“星位”排名,不妨临时换人充数。
现在看来,就不该信任燕青办这件事。怜香惜玉害死人。
宋江知道再不动手就失控了。厉声打断众人喧闹,叫道:“这是反了天了!你们、你们和外人勾结,毁我梁山根基,还伤……伤我梁山兄弟,武松,你若是要当山寨之主,直说便是,宋江情愿让位!何必火并,徒然内耗?”
“火并”二字一出,人人心中都是一咯噔。再看武松手铐脚镣的,难不成是“篡权”未遂,留下的证据?
梁山泊最初创业,便是从“火并王伦”而起。这种套路不能再玩第二次,因此自从晁盖当上老大,就过河拆桥,对这两个字讳莫如深,把一件寻常的江湖黑吃黑的把戏,变成了一桩不可言说的隐事。
立刻有人斥道:“武松,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好,好,就当我宋江当年交了个白眼狼!”
武松再行礼,手中铁链锁着,分不太开。打斗中,双腕已被精钢边缘磨得红肿出血,一滴滴的顺着流到袖子里。
“大哥何必出此离间之语。武松若有自私自利之心,天诛地灭。但……”
“当初推选宋江做寨主,兄弟你也无二话,如今……如今却朝秦暮楚,让人寒心!”
“那现在呢?还有几个是听大哥号令的?”
宋江也顾不得别的了,兄弟们要么目瞪口呆,要么疑惑不定,要么已经退到角落里观望,大部分竟然使唤不动。
慌忙喊道:“五虎将怎么还不来!快去叫秦明!叫董平、韩滔、徐宁、关胜、索超、呼延老将军……去叫卢员外!”
都是他招安派的心腹,科班出身的猛将,此时怎么还不到?!
忽然门外几双脚步声。宋江大喜过望,叫道:“来人……”
来的是阮家三兄弟,一人手中一个鱼叉。
小七嘴快:“宋大哥!武二哥说的,是真的吗?”
小五:“我们水寨的兄弟们要个说法!”
阮小二解释一句:“顺子让我们捆水里了。大伙放心,淹不死他。”
但三个鱼叉,在陆地上也没什么战斗力。只因三兄弟都是心直口快之人,既然决定上来质问,那就不能偷偷摸摸的在底下呆着。
门外来人一拨接着一拨。被派出去的第一批小头目七倒八歪地回来,呼哧带喘的汇报:“三关以下,解珍解宝已经陷了。一个满嘴鸟语的猛道士,一个五大三粗的丑道童,把守着关卡,我们下不去!”
宋江大惊。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
“那就绕路下去!打下去!给我把人叫来,越多越好!”
突然想起一个强援:“公孙法师呢?快让他来把这些狂徒收拾了!”
“说是……说是在闭关炼丹,不便出门……”
关键时刻掉链子。宋江焦急万分。多年积攒的威望和人脉,此时却还有些分量。
接着朝厅内众人喝道:“好!兄弟们若是还忠于梁山,就去给我把这几个叛贼拿下!”
这是明晃晃的迫人站队。倘若再不动作,便是不忠于梁山,和武松他们一伙的敌人。
邹渊邹润叔侄俩左右抢出,叫道:“武松,休要嚣张!”
蔡福蔡庆兄弟俩一前一后跟上:“武二郎,得罪!”
七八人轰然叫道:“兄弟,看招!”
武松回:“好说!”
立如松柏,凝如山岳,几个人扳他不倒。镣铐束缚着双手,却意外地成为了一件得力的兵器。双肘齐出,砸中邹渊,铁箍铿锵,打飞邹润,肩膀将蔡庆推了两三个跟头。再来四个,齐齐扑上去,死命将他压在地上。武松提膝上步,猛力一挣,四个人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背后立刻又是两根杆棒。武松就地一滚,铁链擦在地上沙沙作响。杆棒一左一右打在他身后柱子上,整个厅堂一震,房梁上簌簌落下灰土。
武松立刻跃起来,“我今儿个还就反了!谁敢上来!谁敢动那两个女人!咱们梁山不是一直凭拳头说话,谁有不服的,都冲我来!宋大哥,你要拿我,你就上吧!两个一起也行!三个五个也行!”
回音掷地有声,没人接话,谁敢接这个挑战。
宋江气得眉梢颤抖,朝门口的花荣使个眼色。见他犹豫,又坚定地看他一眼,表示督促。
花荣深吸口气,悄悄挪动位置。背后飞鱼袋内,轻轻抽出泥金鹊画细弓,腰间走兽壶里,挑一枝白羽雕翎好箭,一双鹰眼,瞄准了乱战中那个宽阔的后背,挑了个不太致命的位置。
将弓垂到脚下,足尖轻轻抵住弓面,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叫他。
“花荣兄弟……花大哥!”
花荣急转头,“嫂子?”
暂时放了弓,手中已做好制服她的准备。
潘小园笑嘻嘻捧出个小手帕包儿,一双手托到他鼻子尖。
“收了这个,我就叫武二哥投降。”
花荣心想也不差这一刻。顺手接过,但觉冰凉扎手还在动。
打开一瞧。
黑压压蠕蠕麻麻一大团。黑褐胸斑花皮蛛。淡黄圆润蟹螯蛛。斑点宽纹壁钱蛛。暗褐纵条小扁蛛。绿带锁黄淡水蛛。白额大腹七纺蛛。坚硬背甲环眼蛛。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却生龙活虎,已经开始在帕子角儿吐丝结网了。
都是她连夜捉的,无毒。近几年梁山施行可持续发展林业,生态环境飞速地恢复改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十分喜人。
第218章 忠义堂(一)
潘小园把昏迷不醒的花荣拖到一边; 喘了一会子气,还是不敢懈怠,从他手里抽出弓,左右一看; 像是值不少钱。狠心横在膝盖上,反向用力一撅。咔嚓一声,神兵宝器化为烟云。
再一抬头; 刀光闪烁,烧她酒店的燕顺纵身欺上; 阴声道:“娘子,得罪了!”
吴用早就连连下令。这女人煽风点火; 破坏程度不亚于武松; 这次再不能任她扰乱军心。也知道她是武松的软肋,把她制服; 看武松还如何放肆。
武松勇武; 众人近身不得; 便用人海战术,集结成阵。武松被五七人逼到西北角,怒吼道:“谁敢动她!”
但也有乖觉的看出他的弱点了。五七人近不得他身; 干脆用器械直接绞他双腕间的钢链。杆棒钢锁缠在一起; 一时间脱不开。再一拧; 钢链绞进肉里,直接拧出一汪血。
武松痛得脸色一白,屏息蓄力; 不顾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足尖一踢,一个酒坛子低空飞过半个忠义堂,擦过几十只脑袋,直接砸在燕顺手腕上。
燕顺痛叫一声,一松手,扈三娘纵身赶来,直接将他的腰刀缴了,刷刷几下逼退了他,冷冷道:“欺负没武功的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一个铜钟般声音:“喂喂,这是怎么了,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好汉!”
鲁智深是来喝酒的,身上啥也没带,笑呵呵进门。眼一花,但见忠义堂内打成一片,桌椅板凳翻倒一地,满堂酒香肉香。三五个人面色不善,朝潘小园围拢。
弥勒菩萨当场变成怒目金刚。鲁智深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步跨过去,也不分青红皂白,一手一个扔飞,骂道:“丢人现眼!”
武松双手被锁,只能靠一双腿,玉环步、鸳鸯脚、缠丝腿、高虚步,踢走一个又是一个,不愿朝自家兄弟下毒手,但几百人连番涌上,已见气喘。
听到门口重重的脚步声,尚且不知是谁,心中刚刚一沉,就听见鲁智深一声喊——知道是友非敌,心中一喜,忙里偷闲叫一声:“师兄,看好我女人!”
潘小园松口气,躲在鲁智深背后。
鲁智深一边酣畅淋漓的打,一边莫名其妙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谁来跟洒家说说?喂,曹老弟,你怎么也来欺负女人?”
刚被他扔飞的那个是操刀鬼曹正,过去在二龙山鲁智深手底下当小头目,多年挨揍的交情。曹正被他这么一训,满面羞惭地退下去。
“还有你们,杨制使,林教头,不管管?”
鲁智深从二龙山加盟梁山,本来就自带老铁小弟,此时他一表态,底下的曹正、史进、施恩,杨志,一连串十来个人,本来也是不太愿意打的,纷纷住了手。
史进象征性地操了根棍,挥两下,说道:“是武二郎闹事,宋大哥让管的。”
鲁智深哼一声,抬头一看,周通李忠两个人——都是被他揍过的——正在假模假式地维持秩序呢。
张口刚要骂,潘小园躲在他后面叫道:“周大哥,李大哥,你们去帮武二哥、方娘子!别管我!”
方金芝能打是能打,但不愿和梁山结仇,也就不敢伤人太甚。当初在东京,派来和她接头的潘六娘居然是个不会武功的,让她多少有些轻视梁山军团的武力水准。眼下才认识到,忠义堂里的大哥们模样虽糙,人人不可小觑。如今和三五人僵持不下,捉襟见肘。
扈三娘这边,已经慢慢占领了东南角。日复一日的闭门苦练,一双刀劈出去如同雪花霰落。好汉们当日都在断金亭见过她的水平,此时刮目相看,忌惮八分。
潘小园从鲁智深胳肢窝底下往外看。宋江被十几个心腹兄弟牢牢护着,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武松虽然和他对峙,却几次犹豫,不愿下重手。
忠义堂里装饰的彩花红烛之类已经被砸得没法看,桌子上全是破碎的杯盘碗碟,满地狼藉。
悄悄跟扈三娘商量:“能不能去把……把宋江制住?”
也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但扈三娘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典范。朝宋江的位置瞟一眼,抿一抿嘴,“看我的!”
宋江身边的心腹都在缠斗武松,猛然见到一个窈窕身影带着刀光扑来,慌得大叫:“救我!快来人,救我!”
绕着柱子躲了两圈,眼中突然跳进一个黑黝黝的影子。宋江如获至宝,大叫:“铁牛来了!铁牛救我!”
李逵在厅堂后面踅摸了一圈,终于寻到两把劈柴的斧子,将就能用,这就急急奔回来,打算大开杀戒了。听得宋江求救,哇呀呀几声怪叫,怒发冲冠,根根如戟。
“敢算计俺公明哥哥,得先过俺黑爷爷这一关!你们几个臭娘们,武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吃俺一斧!”
牛眼一扫,看谁谁可恶。这个娇滴滴的姓潘的婆娘,当初在阳谷县阻碍他杀人的兴致,挑拨武松和他翻脸,极其的可恶;而这个使双刀的姓扈的婆娘,当初让宋大哥在小黑屋里藏了几个月,尤其更加可恶。
一座黑山挡在宋江前面,挥着板斧,叫道:“臭娘们快来领死!”
扈三娘脸颊泛红,毫不惧怕地迎上,冷冷道:“李逵,你杀我家人,恶贯满盈,今日抵命来吧!”
双刀迎上巨斧,刃贴着刃划过,一声炸裂头皮的尖锐金属擦声。
李逵惊道:“这婆娘好厉害!”
扈三娘也被震手臂发麻,咬紧嘴唇不说话。
不止一个人提醒过,她扈三娘练的是灵巧路子,又是女子膂力,刀法再精,上阵杀敌尚可,却万万胜不过一个狂怒的黑旋风。李逵两斧劈下来,疾风刮过脸上的伤痕,隐隐作痛。
若说方才的武松踢人、鲁智深扔人,都是自家兄弟间互相教训,李逵和扈三娘一交手,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你死我活的仇杀,不倒下一个,绝不算完。
几个胆小的纷纷噤声,不敢再出言叫骂。
潘小园急得发慌,叫道:“鲁师父……”
随即住口。鲁智深赤手空拳,要贸然进入双刀双斧的战圈里,无异于自己把一身肉送上去让人砍。
扈三娘也是极有骨气的,双目含泪,空隙间叫一句:“为我全家报仇,旁人不用来帮手!”
本来这次上山凑热闹,只是为了保护潘六娘,尽一份人情。谁知见到李逵便忍不住,就算死在他斧头底下,也非得亮刀不可。
李逵大怒,双斧直上直下,偏生那可恶的小脑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就是不让他劈在当中;刀刃神出鬼没,一会儿就在他肩头划出一道血口子。
李逵高声怒吼,一脚踢碎一张桌子,碎屑乱飞,连带着飞出去几大块猪肘子,砸在几个小喽啰脸上,油腻一片。
周围人这才醒过味儿来,轰轰叫嚷,有的喊:“李大哥小心!”有的喊:“快去保护宋大哥要紧!”
“都闭嘴!让俺先宰了这俩婆娘再说!”
横劈一斧,竖劈一斧。堂上一多半人都被这两人的性命相博惊呆了。有人终于见识到了黑旋风的杀人手段。有人庆幸当年扈三娘在断金亭上,没有挑上自己。
只有一个人一点也不关心李逵这边的战况。潘小园在层层叠叠的人海中寻找武松,看到他在镣铐的重压下脚步沉重,看到他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朴刀划出胸膛一道血,自己身上也像挨了刀一样疼。
是不是该求鲁和尚给他扔把刀?是不是自己也该捡起把刀,以应付那个最坏的结果?
还没来得及转心思,便看到侧门闪进来几个人影。不知是友是敌,赶紧便要躲避。面前挡了一座小山铁塔,阴森森的气场一下子笼盖下来。一横心,飞快闪避绕过去。可如何能躲得过,再一抬头,劲风铺面,登时呼吸滞涩,喘不过气来。
不高兴的石秀挡在她面前,蒲扇大手探囊取物,将她手里的刀轻轻卸了下来,刀尖一转,点着她鼻尖。
“哼!”
小妖女狐狸精,今日果然是她在作怪!
潘小园眼睛睁得老大,心中流淌过一万个后悔,不敢叫也不敢动弹,只晓得闭眼。
石秀眉头紧蹙,牙齿咬得格格响,脸上肌肉扭曲了片刻,那刀尖却没往前一寸。
一扬手,将那刀丢回地上。
“滾!”
潘小园抱头鼠窜,正看到鲁智深赶来,急忙躲回和尚的保护圈里。
正后怕得抹泪,只听当的一声,竟是半截断刀擦着鲁智深的僧袍袖子飞过。李逵得意哈哈大笑。
扈三娘秀眉直竖。抢来的刀本就不是什么上乘质量,战斗多时,终于被李逵的蛮力斫断一把。
美人不慌。脑海中掠过林冲那一番醍醐灌顶的指点,扔掉左手断刀,集中全身的力量。
却突然心里晃过一个念头:他在哪儿呢?
闯进来之后一心护人报仇,竟把这个梁山上最要紧的人给忘了。但此时意念一起,一发不可收,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
性命相博之时,哪容得半点走神。李逵虽蛮,却不傻,震天一吼,板斧砍落,四周一阵惊呼。
扈三娘急忙招架,终究晚一步,眼看白刃剁到眼前,却忽然减慢了袭击的速度。
一根桌子腿,架住了李逵的致命一斧,随后被几斧削得粉碎。扈三娘猛然回神,抓住这一刹那的先机,一刀斜劈下去。
呛啷两声响。黑旋风板斧落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衣衫破碎,开膛破肚,鲜血在黑皮上绽放,极是可怖。
只有一双眼仍是怒极圆睁,糙声骂一句:“林教头,你多……多管什么鸟闲……”
林冲扔掉半截桌子腿,拂袖回身,再不往后看一眼。
他是梁山上下第一中庸之人,从一开始便是观望,此时竟然破例出手,风向立变。
大伙也亲眼见到了,李逵是冲着那两个女人去的,其中一个手无寸铁——毕竟不是太光彩的行径,此时更是没人敢说话。
宋江大惊,叫道:“李逵!兄弟!……林教头,你……”
前车之鉴,当初火并王伦的时候,不也是林冲先动的手吗?
扈三娘满目含泪,朝林冲飞快地看了一眼,目光再聚在宋江身上。慢慢将手中的刀提起来。
李逵满身的血,倒在地上,还是拼尽全力挡在宋江前面,吃力地拾起一把斧,突然聚起全力,大吼一声,朝扈三娘猛扑过去。
强弩之末。扈三娘轻轻松松地一刀划过,李逵口中狂喷鲜血,轰然落地,慢慢不动了。
口里兀自喃喃怒吼:“不许、不许伤俺宋大哥……”
杀人无数的黑旋风,此生再也杀不得一个人。
武松身边已经堆了一圈的伤员,有的是真伤,有的挨了重重的几拳几脚,也顺势倒下,护着胸膛肚子,哎唷哎唷的叫唤,不起来了。
黑漆漆的瞳仁中带着火,破烂的袖口鲜血滴答。微微一躬身,视线和大哥齐平。
“大哥,你若是再不给兄弟们一个说法,休怪武松不客气。”
宋江面色一沉,目光从李逵身上移开,心慌气短了一刹那,又恢复了泰然自若。余光一瞟,吴用早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武松,是你逼我不客气,本以为能和你做一辈子的兄弟,事到如今,宋江也护不得短了!”
混进来的几个明教细作不敢杀人;倒戈的张青孙二娘、李忠周通、阮氏兄弟,战斗力都不足为惧;鲁智深虽然厉害,不会当堂对自家兄弟下毒手。
而五虎将中的四个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八骠骑里的五个尚未参与争斗;还有不少和他宋江同心同德的朝廷降将们,不信还奈何不了一个武松!
卢俊义接到飞报,得知忠义堂有变,大惊失色。
招安终于有了眉目,即日便可复为良民,这时候出乱子,他卢俊义第一个不答应。为自己这一身本事所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早就对江湖拼杀之事心灰意冷。
更何况,听那报信的小喽啰语气,燕青在东京任务失败,眼下生死未卜。
略微披挂,带上柄刀,让手下人去聚拢其他几个兄弟。走路太浪费时间,跳上马,直接提缰上山。
没奔两步,面前却横了另一匹高头白马,大摇大摆地把他挡在路当中。
卢俊义不得不勒住马头,再一看对面的人,恍惚不知所以。
“你……是你……”
史文恭面容有些疲惫,右手拢在袖子里,朝他抱拳:“师兄,别来无恙。”
“你不是……你……”
史文恭乐得欣赏他的惊慌,“师兄何事这么着急,难不成是赶着去做官的?”
卢俊义到底见过些大风大浪,很快镇定下来,左手攥紧了缰绳。
“你没死。”
史文恭微笑:“蒙贵人相助,天意留我性命,师兄很失望罢?”
“怎么来的!谁放你上山的!”
“这你不用管。上次没跟师兄切磋个痛快,实在是可惜——你们是几对一来着?今日不知师兄是否肯赏脸,让我再试一次?”顿了顿,又慢慢说:“小弟我眼下身有残疾,师兄却也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论一对一,未必打得过我。”
卢俊义知他性子,一件芝麻粒儿大的仇能记上一辈子。知道多问无益,岿然不动,说道:“谁让你里通外国,害我梁山兄弟?你今日死性不改,又来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史文恭只是冷笑。卢俊义大怒。
“不错,上次我是情非得已,但也不后悔搠你的那一枪!要打快打!”
说毕伸手从腰间拔出刀来,精光闪亮。顺带悄悄地朝躲在一边的小喽啰使个眼色。
史文恭一看,有些过意不去。
“师兄惯用的是枪,今日拿的却是刀——何必让我占这个便宜?”
一杆带钩金枪丢过去。卢俊义一把接住。定睛一看,有些怔忡不定。
“这、这枪……”
怎么如此眼熟,更不像是史文恭惯用的。
史文恭看出他的疑问,从容笑道:“是管那个……叫什么来着,嗯,金枪手徐宁……管他借的。也许不太顺手,师兄将就用吧。”
他自己绰着一杆长柄狼牙棒,挥了两挥,便皱眉头,手一扬,狼牙棒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擦的一声,落在一丈以外。
“这个太沉,也不好用。师兄容我换一杆。这个还行……”
卢俊义目瞪口呆,脱口叫道:“你把秦明怎么样了?”
整个梁山,使狼牙棒的只有霹雳火秦明一人。眼下秦明的狼牙棒却落在史文恭手里。
史文恭挑挑眉毛,不答话。事环上摘下韩滔的枣木槊,掂一掂,又摇摇头,丢进路边的乱石堆。再顺手提起单廷珪的黑杆枪,撇嘴嫌弃,一撅两段,丢在地下
最后拿出来的,是李应的浑铁点钢枪,上下抚摸一遍,试着抖一抖,这才满意,笑道:“师兄请。”
卢俊义一身的燥汗。不是害怕,也不是惊慌,而是混合着不可思议的愤怒。
他如何不记得,这些被史文恭随意丢弃的兵器的主人——金枪手徐宁、霹雳火秦明、百胜将韩滔、圣水将单廷珪、扑天雕李应……都是当初参与攻打曾头市,立了大功的。围着史文恭,几场车轮战,直将他逼得几乎是个死人,马背上沾满鲜血。
这些人,论武力,个个独当一面。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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