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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庄花]云英-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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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其实门阀世家的人,也不见得多喜欢宦海沉浮,无非为了家族势力,这样的答案看起来太过简单了些,但不得不说,和裴光庭二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却是完全不谋而合。
裴光庭面上是一直以来的微笑,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只是略略点头道:“想必到了时候,夫人那边也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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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沉香亭
大朵盛开的牡丹烈焰般环绕着这座完全用名贵的沉香木制造的亭子,这一处景致其实并非大明宫最华美的,它之所以出名,全凭了李白那句千古流传的歌颂杨贵妃的诗句: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的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不过现在,因为缺失了重要的男女主角,这座亭子也只是大明宫一景,于玄宗而言,不过他在高力士的陪伴下漫步歇脚的一处偶然罢了。
“绝食?”听到高力士的奏报,玄宗不禁略微勾了下唇,神色未有改变,“绝了这么多天的食人还活着?”
这么些日子,来给王毛仲求情之人一波胜于一波,甚至劳动了邓国夫人、玉真公主这样素日里不问世事之人,即便玄宗对王毛仲的不满忌惮之意原来只有三分现在也扩大成了七八分了,不必霍玉提点,高力士也十分清楚这些。
“这……都是霍国公府上的看守说的,他说要是大家不愿意见他,当面听他自陈,他就饿死算了。”高力士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回答。
“霍国公?他已经不是霍国公了,”玄宗微微抬高的语调缓了下来,神色却愈发的阴郁,“他王毛仲诛韦时首鼠两端,朕非但没有治罪,反倒封他做将军,他在外头飞扬跋扈,明目张胆的培植党羽,朕也没有和他计较,从前就有人和朕说过北门奴官太盛,建议朕削去他的兵权,可朕念着他当初诛杀太平逆党的辛劳,反倒将这样建议的人贬谪到了远方,呵,不料啊,这下奴的胆子,是被朕养的越来越肥,连朕的公主,也敢千里追杀?”玄宗拿着一本高力士呈上的,为王毛仲说情的奏章看了许久,忽然衣袖一扬,顺着一道高抛的弧线,“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后,那奏折就这么沉入了水里。
“他不是冤枉吗?好啊,你去传令给大理寺,叫他们将王毛仲这些年贪赃枉法结交朝臣意欲不轨之事,尽数彻查,他要绝食,那就去刑部的牢里继续给朕绝食好了。”
高力士感受到皇帝几乎外露的怒气,忍不住心惊,七娘这颗棋,实在是太厉害,这么多年了,多少人看王毛仲不顺眼,却都被眼前这个一心玩弄平衡之术的皇帝给压下去了,上次王毛仲居然厚脸皮为他那黄口小儿讨要三品官,皇帝也只是皱了皱眉表示了不高兴罢了,如今一件陈年旧事给翻出来出来,他这个堂堂的辅国大将军居然就这么倒了。
自然,王毛仲如此跋扈,失去圣心是迟早,只是他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不过,此刻的高力士,心中更多的感觉却是高兴,王毛仲倒了,他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
高力士微笑着去办事了,他知道,皇帝派他走这一趟,并不全是为了去大理寺传旨,更重要的,怕还是撬开王毛仲的嘴,问清楚,他当年究竟为何要追杀公主,和王守一,是不是有什么密谋。
高力士前脚刚走,他手下的宦官陈让后脚就匆匆忙忙的过来:“圣上,裴相国府上的人禀报说,七娘一行人已经到了裴府。”
玄宗余怒未消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柔和了声音问:“这一路上七娘可还好,有无晕船,身子不适?”
这……人刚回来又不是我一路上跟着她从杭州来的,我怎么知道?
陈让被这种问题问的一脸懵逼,高力士看他一副蠢相皱眉不已,自己亲自道:“舟车劳顿,大家不妨让七娘歇息一日,明天再召他们夫妇入宫,也好一叙天伦。”
玄宗自然满意高力士的安排,挥挥手叫人前去通禀惠妃安排相关事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奇葩姑妈什么的就退散吧,裴家是世家,女儿也不是认来玩儿的,既然都被绑定了肯定要相互评估一下对方,裴家的试探我本来想放在裴光庭死后由裴耀卿完成的,但想想还是提前吧,对情节有利一些。
☆、书房夜谈惊人语
夜裴府书房
“阿郎,大娘在外求见。”
听到侍女的通报,裴光庭从容放下手里的书册,面无丝毫讶色道:“请她进来。”
阿云带着秋梨秋霜二人走了进来,向裴光庭行礼问好之后,眸光不禁落在不远处的山水屏风出,略略停留了一瞬。
“这是……”裴光庭侧身只受了她半礼,便疑惑看向她身后两个婢子手抬之物。
阿云微微一笑,狡黠道:“父亲忘记了,白日里同夫君对弈,尚未分出胜负。”
裴光庭见她这般,不禁失笑。
秋梨她们放下棋局,便告退了去,裴光庭见阿云真的跪坐下来,似模似样的要下棋,却是一愣:“七娘深夜拜访,真的是来找老夫下棋的?”
阿云笑呵呵的,故意道:“嗯,今日父亲找夫君为何,阿云找父亲便是为何。”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来找场子的?
饶是素来智珠在握,老神神在的裴光庭也不由无言以对,只得轻咳一声道:“七娘挑选夫婿的眼光不错,连京兆尹裴耀卿都赞誉有加。”
阿云继续笑眯眯道:“是吗,其实女儿也这么觉得。”
裴光庭:“……”
“其实,女儿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向父亲大人请教的。”阿云见好就收,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对裴光庭道。
“何事,七娘尽管说。”
“女儿听闻,开元五年之事,背后主使与霍国公王毛仲相关,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此事,不瞒七娘说,”裴光庭早料到阿云会说这个,当下也不含糊其辞,“圣上龙颜大怒,已然明发上谕,另高力士提审王毛仲,虽然此前求情之人甚众,圣上却并未采纳,以高力士的手段,想来不会轻易放过他。”
“哦?在父亲大人看来,女儿可否高枕无忧?”阿云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扬,意味不明。
裴光庭看了她一眼,却只是微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阿云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屏风下那双来来回回不断踱步的靴子,嘴角轻轻一牵:“女儿曾在洛道与焕之族兄有过一面之缘,此事父亲想必是知晓的,焕之族兄心怀天下,连小小红衣教的底细都清楚的一干二净,以闻喜裴氏横跨两朝之久,簪缨世家之鼎盛,想必不会……不知道‘九天’吧?”
阿云敏锐的感受到屏风后那人气息忽然乱了一瞬,嘴角微挑,继续道:“王毛仲身为九天之首的幽天君,地位举足轻重,就算是父皇刺他死,估计也不一定成行,您说是吗?”
“即便如此,以陛下对七娘的袒护宠爱,也不容他人下手杀害,七娘何必忧心忡忡?”裴光庭见她似乎频频关注屏风,故意咳嗽了一声,似乎在警告屏风后的人。
“他若在明,我却是不怕的,可敌暗我明,却是防不胜防。父皇若是护得住我,何至于骨肉流离十数年?”阿云眨眨眼。
裴光庭与她对视了一阵,道:“七娘觉得陛下护不住您,老夫岂能有那个本事?”
“不,”阿云摇头,“第一,我并非前来寻求庇护,第二,并非前来寻求父亲您的庇护。”
“……此言何意?”
“我是来寻求合作的,却不单单与父亲,而是,裴氏。”阿云说道这里,放缓了声音,“合作不同于求助,自然是双方利益攸关。”
裴光庭脸上慈祥的笑容淡去,往日里那般谨慎慈蔼的模样似乎全然淡褪了去,露出一个有些不可捉摸的淡笑来,“何出此言?”
阿云叹了口气,道:“现下的阿云,在世人眼里,是裴氏阿云而非李氏阿云,不论您愿意与否,阿云从一开始就打上了裴氏的印记,您与母亲出于怜悯,对活死人的阿云关爱有加,于情,阿云应当报答大恩。”
虽然知道对方先抛出这么段话必然是要先打感情牌,裴光庭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当初的他,确实也觉得这孩子命途坎坷,身世可怜。
阿云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九天之由来,我即便不说,父亲也清楚,它之初衷无非为抑制世家罢了,而据我所知,裴氏出于嬴秦之后,兴于魏晋,满门公侯,冠裳不绝,多出宰辅,虽比之“李武韦杨”差一等,事实上却为如今门阀世家隐约之魁首。只是如今九天势力膨胀过甚,世家却是江河日下,自则天皇后大力清扫之后,元气大伤,父亲以为,任由九天肆意发展,对裴氏是一件好事?”
“九天并非好相与之辈,”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些灰暗的经历,裴光庭不禁叹息,“你若是想联合裴氏与之作对,此事便……”
“叔父大人!”裴光庭话音未落,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阿云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裴耀卿,方才因为裴光庭言语中的拒绝提起的心不禁一松。
小哈说的没错,比起趋于保守的裴光庭,更加年轻也更有锐意的裴耀卿似乎更倾向于同意合作。
“焕之,你怎么出来了?”裴光庭皱了皱眉。
“焕之以为,族妹所言有理,王毛仲若激怒圣上,九天必然出手,岂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裴耀卿直接一句族妹,摆明了自己站立的位置。
“你知道什么,就算对付的了一个,难道你能凭借一个王毛仲将整个九天势力瓦解掉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样的道理,莫不成要叔父教你?”
裴耀卿见叔父生气,却也不急,只缓缓道:“非也,世上之事,有分必有合,世家和寒门若是永远对立,总会有一方以消失终结。我裴家若是和那些自命清高实则蠢蠹的五姓贵族一样迂腐,岂能有今日之势?”
裴光庭见裴耀卿含笑的目光望向阿云,一瞬间仿佛明白了点儿什么:“你的意思是……世家与九天,还有合作之日?“
阿云见裴耀卿主动示好,自然不会愚蠢推拒,当下便对裴光庭道出了自己的来意:“父亲以为,倘若裴家的女儿成为九天之一,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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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高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大理寺卿见高力士过来,脸上堆起奉承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引着人进去。
“咱家奉了诏命,前来提审王毛仲。”高力士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大理寺卿不敢阻拦,只错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反倒宾主易位了。
高力士是什么人?皇帝身边最信赖的亲信,太子称呼之“二兄”,诸王公主称呼之“阿翁”,驸马们称呼之“爷”,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自然是一点儿不敢怠慢。
“王毛仲关在何处?”
“只是软禁了起来,您请。”
一座小院子里,门被推开,王毛仲闭目坐于上座,神色淡淡,故意动了动鼻尖:“这是什么东西来了,怎的一股子骚臭味。”
大理寺卿脸色一变,王毛仲虽然被关起来了,可又没定罪,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复起?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他哆哆嗦嗦了好半天,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
不是第一次被羞辱的高力士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反倒带着惬意的笑容审视着王毛仲那张另他讨厌至极的脸。
他们两个一个内侍,一个家奴,一样都是玄宗的最核心的亲信。
若说功劳,其实在诛杀韦党,平定太平公主叛逆的过程中,他高力士功劳远远超过这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不过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需要一个人帮他控制北门禁军,防止祸变,王毛仲比身为宦官的高力士更合适这个位置,这个小人他才加官进爵,官拜辅国大将军的。
高力士知道那是时局需要,虽然不忿但还是一如既往态度谨慎的侍奉皇帝,如今,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一个成为皇帝身为唯一真正的亲信的机会。
“你们先退下吧,咱家有些话,要亲口问问辅国大将军。”高力士瞥见大理寺卿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兴致缺缺的挥挥手,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待人都走远了,王毛仲还是闭着眼,道:“好胆色,居然敢这样和本大将军独处一室,高力士你这阉人倒也不是太没种,哦,不对,不该这么说,你本来就没种。”
高力士有些悲悯的摇摇头:“王大将军,你也不必激我,以期得到什么转机,高某这次来,是来传达陛下的意思的,你最好配合一下,说说……你当年为何要同废后的兄长王守一合作,千里追杀公主?”
王毛仲嘴角挂了一丝轻蔑的笑,如方外高人般卖弄玄虚:“与你这等庸俗之人,我有什么可说的,祸乱的根源若不拔除,早晚会影响全局。”
高力士见他这副“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他虽是宦官,但终究是刺史之子,出身高贵,原来就不怎么看得上王毛仲这种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小人,只是从前的他不过跋扈了些,眼皮子浅了点儿,从来不会这般的奇怪。
如果高公公还知道一个词叫“中二”、“妄想症”的话,他可能会好受一点儿,不过那也不重要了,他来是要问清楚事实,索性靠近了点儿:“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你的儿子们你也不在乎了?大家说了,当年你要杀死他的女儿,他就可以灭你全族,你说出真相,或许还能留个后。”
王毛仲睁开眼睛,直接啐了一口在高力士脸上:“无可奉告!”
高力士再好脾气忍到现在也是怒极,他拍了拍手,几个刑部差役忽然出现。
“圣上有旨,将人犯王毛仲打入刑部天牢,令刑部侍郎彻查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染染的霸王票,又被论文虐的作者抱住你亲一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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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华衣乱人眼
刑部
阴暗的牢狱中,昏暗地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晚上没区别,腐坏的臭味夹杂着尿骚味在幽暗的长廊里流窜着,因为过于潮湿而积聚上升的水珠嘀嗒嘀嗒的,落在地面上。
转角处,摆放了一张桌子,从桌脚的干净程度上看应该是临时摆在这里的,上面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在一阵阵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阴风里飘忽不定,却始终苟延残喘着一丝生机,像极了关在这里默默等候着天亮的那些绝望的人犯。
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下的那个穿着华丽,眉目俊丽,俨然就是将将才押送王毛仲到刑部的高力士,站着的那个,几乎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瘦长的轮廓。
高力士的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说说吧,‘搜集’了这么多王毛仲的罪证,单独献给高某,你,想要得到什么?”
“公公误会了,某别无所求,但求此人……再无余年。”那个声音十分好听,低沉中带着磁性,若非是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场合,说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一定会更好。
高力士今天是第二次感到诧异了,难得的抬了抬眉毛,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怎么?中丞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不过为安慰故人亡魂而已,公公许是对那些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您真正应该感兴趣的,不是即将到手的权力和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吗?”
高力士扯了下嘴角淡淡哼了一声,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一个人扒皮抽筋看透了似的,没错,王毛仲一死,皇帝势必要寻找第二个人接管北门禁军,除了大将陈玄礼,就只剩下他了,而他与陈玄礼又有一点不同——他是阉人,那么这也注定了,皇帝会更加倚重信赖他。
可一码归一码,对任何人来讲,你脑子里想的事情,要做的事情被别人洞悉的一清二楚后,都会觉得有一种无趣和挫败感。
不过,高力士并不是小气之人,在感受到这种不愉快后,他也迅速的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罕见的才干,遂勾唇一笑,朗然道:“李中丞看事情看的很透彻,这一点,你倒是比你的舅父姜皎要强上一些。不过……高某很难相信,一个为了向上爬自甘从国子监司业左迁去御史台做御使,在得到宇文融的信任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后,又在其如日中天时迅速出卖了他转而投靠皇帝的人,是一个重视朋友义气的人。”
高力士将那本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可以直接或者间接证明王毛仲有谋反动机的小册子小心翼翼的放入怀里,他知道,这将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可以容忍他的大臣跋扈,但绝不能容忍大臣造反,李林甫很聪明,他没有在王毛仲的目中无人那些表象上面下文章,而是准确的拿捏到了七寸。而且,他强大的逻辑能力也令高力士叹而观止,人人都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敌人,这句话对高力士王毛仲这对死敌简直最合适不过,或许别人很难分辨真假,但高力士却清楚,这本小册子里的东西不全是真的,但那些时间地点还有动机无一不和逻辑,单凭字面上分析,就算他高力士脑抽了愿意给王毛仲当辩护,也很难为其辩驳。
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若能为他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
原先就打了这样主意的高力士同时也笃定,李林甫这般用心给他高力士的死敌罗织罪名,一定是为了向他投诚,于是自以为十拿九稳的高公公就等着李中丞问他要个什么官职,然后他再表示一番,便能顺利将其收入麾下,谁知……
李林甫慢慢的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袭绯色罩纱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的容颜格外昳丽,只是此刻他手中托着一物,让高力士差点儿坐不住——那是他御史中丞的官印。
“汉相陈平曾经说过,耽于阴谋之人终将有伤天和,祸及子孙,李某虽是为人复仇,却知道其中罪过,遂,一待王毛仲魂归地府,某便辞官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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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殿,位于太液池附近,太液池水源引自龙首渠,位于紫宸殿下方,沿岸九曲回廊,殿阁屋宇错落有致,池中央有蓬莱山,远远看去,恍若仙人之境,美不胜收。
玄宗这一回也是考虑甚多,为了让自己远嫁的女儿不至于和长安城的贵戚圈子全然断了联系,不仅下令所有九嫔及以上后妃、皇子公主、亲王王妃们必须参加,还以惠妃的名义邀请了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夫人们出席。
是以纵然阿云有点儿心理准备,也被场面的宏大吓了一跳。
她以几乎从未有过的贤淑姿势下了马车的同时收回视线,暗笑幸好这些人不是怪,不然这次刷个大明宫非得团灭不可。
“婢子见过七娘、姑爷。”惠妃的心腹侍女青禾亲自出来,仪态万方的请他们二人入席。
阿云看了眼殿门,居然有点儿没出息的紧张了,偷瞄了眼叶英,却发现人家一直气定神闲,跟在天泽楼打坐没两样,那点儿紧张瞬间也没了。
他们二人进殿时,原本有些热闹的场面几乎一瞬间冷了冷,好似电影的定格,不过几个眨眼,又像没事儿一样继续着热闹。
此时,一位看起来二十多的青年男子面带笑意缓步迎了上来,他一袭白衣挑以金线绣着龙纹,领口和袖口处都镶着黑色滚边,外罩杏黄色纱衣,眉目温煦,看起来极为可亲,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颇为虚弱。
“七妹、妹夫有礼。”他开口的那一瞬,阿云的眼光刚好从他头戴的远游冠上移开,几乎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遂拉着叶英的手上写了个“东”字后,很快屈身还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
叶英也反应很快,几乎同时抬手一揖。
李瑛居然亲手扶起她,含笑道:“七妹何须见外,唤孤一声‘二哥’即可,上回你们二人大婚,孤没能亲自去,真是一件憾事,只得备了区区薄礼派人送去,不知七妹和妹夫可满意兄长的礼物?”
阿云虽然不清楚赵丽妃和武惠妃之间那些破事儿,却知道李瑛现在表现出来的“慈爱哥哥”的模样绝非是他心中所想,他们两个,只是在演一出名为“兄妹情深”的戏,唯一的看客,自然是现在还没到场的,皇帝陛下。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些并不认识的“兄长”们的表情,有期待,有紧张,有嘲讽,甚至有幸灾乐祸……
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阿云顺着李瑛扶着她的手起身,眸中露出天真单纯的笑容,挽住叶英的手臂做小鸟依人状:“二哥送的礼物我和夫君都很喜欢,只是太过贵重都不知如何回礼才好。”
不好意思啊,宫斗什么,立志要成为九天的本姑娘不感兴趣。
李瑛见他们二人夫妻恩爱也松了口气,他深怕父皇因为母妃迁怒自己,也知道七娘远嫁这件事情对自己的极大好处,遂在某种程度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远嫁的异母妹妹能和夫君恩爱美满,这样至少,他那高深莫测又喜欢秋后算账的父皇不至于心中添刺。
至于这个妹夫……
李瑛先是惊异于此人的风华气度,后又自以为是的添了些许了然,既然他和任何一方权贵势力都无涉,自然并不需要考虑太多。
思及此,李瑛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充分发挥了一个“好哥哥”的作用,将新婚夫妻逐一介绍给了皇子们认识。
玄宗的儿子很多,略略一数有二十余位,其中大多数她都没听说过,稍微惹人留意的只有数人,首先是皇长子庆王李潭,与皇太子几乎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温润如玉相比,他显的十分阴郁,只在和人打招呼的时候略略颔首,态度矜持而漠然,不知是不是因为残疾的缘故。接着是皇三子忠王李玙,也就是后来的唐肃宗李亨,或许因为现在只是个亲王,没有受到后来那些磋磨,倒是养尊处优,略微发福。皇五子鄂王李瑶和皇八子光王李琚都是纯□□,和他们拥戴的兄长的平淡无奇相反,此二人素有贤名,不过态度略微清高,许是因为厌恶惠妃的缘故并不怎么热情。最后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是十六皇子永王李璘,与他的兄弟们大多俊朗的长相不同,这个和李瑁差不多大的皇子生的极为丑陋,歪着脖子说话也显得阴阳怪气。不过阿云注意他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知道在后来的权利争夺中,这个因为母亲早逝由异母兄李亨亲自抚养长大的弟弟,曾一度和杨国忠勾结起来意欲夺嫡,未果后在后来的安史之乱里公然称帝反叛,虽被剿灭,但还是给了李亨一击心灵上的重创。
看着忠王对这个弟弟各种嘘寒问暖的阿云忍不住撇了撇嘴,她不知该说这“三哥”是瞎了眼睛还是该说其他的什么,精心养大的弟弟当了白眼狼,好好的儿子却说杀就杀……
再看看座上笑谈的太子、鄂王和光王……
他们不久之后会在一夜之间被唐玄宗废杀。
果然大唐的皇帝都喜欢杀儿子?
莫名觉得背后发冷的阿云收回了复杂的神色,暗暗决定日后离她这群“兄弟”们越远越好。
“阿姐、姐夫,母妃请你们二人进去呢。”从稍微靠里的房间里跑出来的李萱笑靥如花,在看到一旁的太子时也不行礼,只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讽刺,随意道,“怎么太子二兄也在这里?东宫的门槛这么高,二哥最近又病着,胡乱出门的也不怕摔着。”
鄂王见李萱这般无礼不禁厌恶的撇撇嘴,极小声的嘟囔了句“没教养”,光王稍微好些,脸上的笑容却明显淡了些。
饶是阿云这样的“局外人”都能看出来,她们兄妹之间的隔阂究竟有多大,不想加入他们之间的火药,遂出言道:“既然母妃有请,那,太子殿下,我们二人暂且失陪。”
李瑛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既然娘娘有请,那为兄不做打扰。”
李萱瞪了一眼一直用矜持而不屑的眼光打量自己的鄂王,挽着阿云转身就走,一路上因为担心她不知道宫廷的“党争”还不断的告诉她那个光王和鄂王与太子沆瀣一气,没个好东西,话里话外示意阿云离他们远些。
阿云只觉斗大如斗,无奈的笑了笑,大概这个咸宜,是惠妃所有孩子里面,态度和她最高度一致的了,她自然不会闲得无聊去接近太子他们,只不过……
想起走之前李瑁提醒的那些话,阿云的神色不禁有些凝重,若是惠妃想利用她与太子相斗?也不是没那个可能,和李瑁一样,阿云完全相信这个女人为了权利什么都干得出来,大概,她还应该在自己的防备名单上多添一名——惠妃。
思及此,李萱刚刚拉开垂下的珠帘,阿云也刚好看到座上一袭华服笑容温柔的武惠妃,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惠妃居然一字不提被“陪嫁”去的李瑁,只像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用着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温和的询问叮咛每一个问题,将他们二人介绍给诸位王妃公主以及诰命夫人们认识,末了还愧疚的表示自己因为生病没能亲自参加婚礼真是她这个母亲的失职,希望他们不要责怪。
阿云当然不会责怪,只是在“母女情深”的戏码中不经意间垂下眼帘,坏心眼地想着没有叶老头和武惠妃的婚礼真是不要太完美!
“陛下驾到!”一声拉长了尾音的高唱在外响起,惠妃连忙带着阿云他们出去,在皇子皇孙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谁也看不清楚谁的状况下,玄宗的身影进了殿来,看也没看跪在他跟前的太子,直直朝着惠妃他们这边走来,并在惠妃一众即将行礼时急切的“免礼”了。
接下来的大宴,摆了好几个桌子,皇帝惠妃、阿云叶英、咸宜太华两公主自然就坐到了一桌,期间皇帝很奇葩的没有叫人“布菜”,反而频频往阿云碗里各种夹,还边夹菜边说着那道菜叫什么名儿,有什么功效,全然把其他人当成了布景。
在数百号人几乎齐刷刷的诡异眼神下,纵然神经糙如汉子的阿云看着堆叠如山的碗也是招架不住,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父皇您也吃,别光顾着给女儿夹菜。”
惠妃见状也顺势道:“圣上您这个样子,倒活像七娘几天没吃饭了似的,也不看看女婿的面子?”
“是啊,是啊,夫君他会给我夹菜的,父皇你就不要那么辛苦了。”见“惠妃”相帮,阿云也忙不迭说。
玄宗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从他进来后几乎就被他故意挤成了背景板的,风华绝代的女婿,意兴阑珊的戳进自己碗里,眼神“幽怨”的看了看她:“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了夫君就忘了爹。”
这熟悉的台词!
您和李瑁真真是父子俩。
对忽然转变画风的皇帝无计可施的阿云忍不住给坐在惠妃边上的李萱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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