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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钢筋铁骨菟丝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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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节哀。”郗道茂蹲下来,紧紧握着周氏的手。
  周氏却陷入自己的情境里出不来,只愣愣回礼,话也不会说,只眼泪止不住流。
  图恩归队,跪在三房四姐姐之后,她如今也是上了族谱的郗家人,该送大舅舅最后一程。
  大舅母是遗孀,需在灵堂举哀回礼,老宅管家之事暂托二舅母和三舅母。仆从人人脸上都是悲戚之色,但还能保持秩序。
  跪到晚膳,二舅母通知轮换着去吃饭。呆愣愣跪在棺木前流泪的大舅母也被扶出去,硬灌了一碗米汤。
  等到晚上,郗愔醒来,吩咐小辈们轮流值守,特意叮嘱照顾图恩,说她身子弱,不要熬在灵堂吹冷风。图恩红着眼睛去内院照顾大祖父,这突来的噩耗,谁能想到呢?
  别的晚辈能走,郗彻不能走,他已经默认过继给郗超,等到送葬的时候,他要摔盆举幡的。
  大舅母任谁来劝都不听,固执不肯休息,一定要守在大舅舅棺木前。
  郗超生前功绩卓越,一代名臣,又出生世家、交游广阔,来吊唁的人很多。每日宾客如流水一般涌入,在灵前追思郗超身前功绩,痛哭流涕,又流着泪离开。这大大考验二舅母三舅母管家水平。开始几天,图恩哭得真情实感,到了后面只能面无表情表示悲痛。
  亲戚或余悲,他人且已歌。有时候,亲戚都做不到,图恩与大舅舅关系良好,可也不能一直哭十几天。
  来吊唁的人很多,出乎图恩预料的有两个。一是羊直。
  羊直乃是淮阴郡太守,如今大秦天王苻坚虎视眈眈,淮阴乃是长江南岸重要堡垒,他身负军职,不可轻易离开前线,怎么突然到了会稽?
  羊直按流程灵前上香,与主家道恼,又去内院探望卧病在床的郗愔。中年丧子,死的还是继承人,伤心、悲哀,世上的词都不能形容郗愔的悲痛。
  图恩一直受大祖父偏爱,如今她只下午去灵堂轮班,上午和晚上都守在郗愔院子里服侍生病的大祖父。
  看到羊直,图恩只在心里诧异,面上保持礼仪走了一遍朋友慰问逝者家属的流程。直到图恩在花园里,看见郗道茂和羊直站在凉亭里,才心生警觉。
  一见着场面,图恩立刻闪到拐角后面,不对,我为什么要躲?图恩伸出头,看着远处凉亭里,郗道茂和羊直之间隔着至少一米的距离,不像私下约会的模样,可图恩还是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很快,图恩就没工夫好奇了,王家来人吊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操之、王献之兄弟,图恩的六伯父和亲爹。
  图恩听到消息出去的时候,灵堂上已经闹起来了。
  郗融指着王献之破口大骂:“亡者在上,你们这是什么装束,没有半点哀荣。你们不想来就别来,真当我怕你不成!郗家从未亏欠过你王家,姑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灵堂已经让围观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图恩招手让旁边守灵的仆从过来,问他怎么回事儿。
  “王家两位郎君前来吊唁,着高屐,穿宽袍,袒胸露腹,仪容轻慢。三郎君不悦,欲上前理会。二郎君拦住,招呼往内院歇息。王七郎道:‘有事,不暇坐。’然后……”然后就吵起来了,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总结起来就是王家两兄弟吊唁没有吊唁的样子,更像是来砸场子的,二舅舅原本顾念亲戚情分,想请他们到里面说话,王献之却说“有事儿,没空坐。”这说的是人话吗?就是图恩这个亲闺女都忍不住生气。
  可图恩又疑惑,她离开建康城的时候,王献之还好好的,也没听说他与大舅舅有仇,才离开不到五年,怎么就面目全非了。
  里面二舅舅还在叱骂,王操之、王献之两兄弟的辩解声听不清楚,外面新进来吊唁的人也加快脚步赶来看热闹。
  图恩叹息一声,这是大舅舅的灵堂啊!
  去病收到示意,高喊:“小娘子到了!”
  以图恩的辈分年纪,当然是不适合这么通报的,可图恩不能看着大舅舅的灵堂变成闹剧场啊。
  图恩如镰刀划过麦秆,所到之处,围观人群都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别以为高官名士就不八卦了,当年王郗两家离婚,现在还能看个继续版,许多人闪着八卦的目光。
  图恩走到里面,才看清了王献之兄弟装束,仆从没有冤枉他们,这身打扮可能真是来砸场子的。
  图恩沉着脸,冷静问道:“六伯父和阿爹这是在学庄子鼓盆而歌,还是学仲宣公驴叫寄托哀思?”
  魏晋名士风流不羁,经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这也是有渊源的。
  远一些的庄子在妻子的丧礼上敲打着瓦缶和木盆唱歌,只因庄子认为在人还未出生时,没有生命、形体和气息,在混混沌沌之间。是因为有了变化才有了气息,有了气息才有了形体,形体再变化才有了生命。如今,他的妻子死了,正是有变化而死。这生生死死不过是相当于春夏秋冬的变化。死了也不过是从存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变成存在天地这个巨大的屋子里。如果我嗷嗷地为她痛哭,岂不是不通天地之命?不愧是圣人的思维。
  汉末名士王粲王仲宣喜欢学驴叫,他病亡大军归途之中,丧礼上,还是世子的魏文帝曹丕与一众友人学驴叫为他送行。
  都是寄托哀思的手段,只不过他们更轰动出挑而已。
  图恩的问题,是想把王家兄弟的失礼美化成名士风度,风流逸事。可王献之不配合啊,他呆愣愣看着图恩,恍如酒醉初醒,喃喃道:“幺娘,你都这么大了。”
  图恩离开王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女童,如今五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图恩一看他脸色不对,不想再在外面丢人,强行令人扶着他们兄弟往室内而去。王献之见着图恩就不再挣扎辩解,乖乖跟着去了。
  受王家怠慢轻视的郗融在灵堂跌足痛哭,“使大兄不死,鼠辈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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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时可以陷入热恋,也准备好孤独终老。
  我不会逃避,我会很认真。
  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名为晚婚,其实一直单身。


第72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伯父、阿父,你们这是怎么了?”
  被奴仆半扶半拉到了室内,王操之也终于清醒过来,捂着额头看,靠在扶手上。这都怎么回事儿啊?
  图恩习武多年,碍于身体局限,不能修炼出内力,但依旧耳聪目明。见王献之左右摇晃,犹如醉酒,脸色潮红,不知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身体不适,眼中全是红血丝。
  “阿父,坐。别,扶去软榻上,别跪坐。”图恩招呼奴仆把王献之扶到软榻上坐下,矮身蹲下就要脱他的袜子。
  “幺娘,幺娘……”王献之拉着她不松手,“幺娘,你这都这么大了。为父,为父,居然现在才来看你……幺娘,幺娘。”
  图恩反手拉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上,沉默片刻,叹息着问:“阿父,你什么时候服散的?”
  “幺娘长得真好看,眉眼像我,琼鼻皓齿却像,像表姐。幺娘,你过的好不不好?”王献之却犹如没有听到一般,只拉着图恩喃喃自语。
  “六伯父,你们何时服散?”
  “啊,记不清了,好似昨晚,又好似今早。子敬一路上都颓废不已,日日冷酒佐散,记不清了。”王操之靠在扶手上叹息,愁眉紧皱。
  “去病,上厨房要一壶浓盐水,取铜盆、巾帕、清水来,服侍六伯父和阿父催吐,再煮一壶牛乳备着。延年,你去大祖父那里请府医过来。都快些!”
  延年、去病动作很快,图恩把王操之交给去病,自己扶着王献之给他灌浓盐水,没一会儿,两人都吐了出来。呕了半天,又清水漱口,喝了牛乳,总算把翻腾的胃安抚下去。精神也疲惫不堪,软绵绵倒在塌上,昏昏欲睡。
  图恩去外面给二舅舅、三舅舅解释,她亲舅舅郗恢也来了,与王献之兄弟就是前后脚的事情。郗恢听说他们兄弟在灵堂闹事,赶紧过来调解。
  “六伯父和阿父服散不当,如今已经催吐,府医正在诊治,阿恩给二舅舅三舅舅赔罪了。”图恩深深福礼,她如何不知道什么理由都不能抹去他俩闹事的过错。
  郗融在两位弟弟的劝解下,已经心平气和许多,叹道:“等他们清醒再说吧。”
  说完,摆摆手,甩开怕自己大闹的恢两个弟弟,蹒跚走了出去。无奈又心酸,犹如他在灵堂上叹息的那样,若是郗超还在,王家兄弟敢这样怠慢郗家吗?
  “六伯父和阿父在屋里歇着,两位舅舅要去看看吗?”
  郗冲也叹息一声,跟着自己二哥走了。
  郗恢摸摸图恩的头,“辛苦幺娘了。”
  两头为难,受夹板气,说的就是图恩这种情况。
  图恩摇头,没有说话,引着郗恢进了房间。还能咋地?王家与郗家,不论世家,还是姻亲。绝了王献之郗道茂这一对,王羲之和郗叡恩爱闻名于世,依旧维系着两家。
  府医小声介绍了王献之的情况,能做的幺娘都做了,府医只开了些固本培元的药。
  图恩走到王献之的榻边,蹲下脱了他的袜子。果然和图恩猜想的一样,双脚红肿,指缝之间有溃烂,脚心之前故意灸伤的伤口化脓,难为他是怎么一直走过来的。怪不得他服那么频繁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有阵痛止疼的功效啊。
  一直倒在榻上昏睡是王献之动作灵敏,一把抓住图恩的手:“腌臜,不要。”
  “女儿不怕,阿父躺着就是。”图恩抬头看着王献之,五年不见,他成熟了,也颓废了,与印象中风流潇洒的模样相比,多了忧郁。名门公子、世家高门、姿容俊美、风度翩翩……已经是世上顶级的人物,却又偏偏多了一丝颓废。这样的忧郁气质,把世上仅有不受他外貌吸引的人都抓住了,谁不心疼他呢?
  怪不得这几年,他的名声不见衰弱,反而日益昌盛起来。
  王献之无法阻止,只能倒回塌上,偏头过去,就当自己看不见。
  “舅舅,阿父的脚疾一直没有好吗?”图恩问郗恢。
  郗恢摇头,“一直没有断根。请过太医、请过真人,已经是子敬出名的病了。”
  魏晋名士好服散,审美偏向单弱,人人都病恹恹的。王献之得了脚疾,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声望,反而给他添上一层光环。好像名人就该有疾病,至少也要有怪癖一样。
  噱头是给别人瞧热闹的,疼痛只有自己知道。比如只能靠吃副作用极大的止痛药镇痛,比如这样的天气,他只能穿木屐,就是木制高底拖鞋,他的脚肿得塞不进正常靴子里。
  “去病,备清水、烈酒、布巾、小刀。”
  “你要干什么?”郗恢连忙制止,图恩却对去病点头,去病直接退下准备东西。
  “舅舅放心,我这些年都在学习医术。我给阿父清洗脚上创口,重新上药,用透气纱布包起来,这些日子不要下地,会好些。”
  “你还小……”
  “有志不在年高,舅舅放心,我还能害自己阿父吗?”图恩笑道,“舅舅在旁边为我镇场也好。”
  郗恢这才点头,大不了他看着不对立刻叫停。
  去病很快就把东西送上来,图恩叮嘱:“有些疼,阿父忍一忍。”
  王献之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把锦被拽住,手上青筋暴动/,咬牙一声不吭,任由图恩施为。用烈酒清洗创口、用小刀刮去腐肉的时候,王献之把袖子团巴团巴塞进自己嘴里,硬挺着没有叫疼。
  图恩动手很注意分寸,尽量不伤害还有活性的肌肉,王献之的脚伤是老毛病,也没弄出鲜血淋漓的难看场景。只是,刮腐肉啊,那些发白、发紫的腐肉被精准割下来,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好吗?
  图恩动作很快,撒上药粉,包上纱布,长长送了口气。
  郗恢本想着及时阻止,没想到图恩动作这么干脆利落,一举一动成竹在胸。他叹道:“古有关公刮骨疗伤,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在幺娘身上见了这样的大勇气。”
  图恩用帕子裹着手擦汗,没用流动水洗过手,总觉得不干净。“舅舅夸错人了,阿父才是有大勇气、大毅力者。去病,你给阿父擦汗,整理仪容。舅舅,劳烦您看着些,我去洗漱,顺便带些吃的过来。”
  “好,好,在建康就听说幺娘嫏嬛女的名声,你寄过去的点心已是美味至极,今日终于能尝尝新鲜的郗家珍馐了。”郗恢点头,目送幺娘出门。
  郗恢也没忘了另一个病人,走过去给王操之掖被角,他已经熟睡过去。
  等去病给王献之收拾好,郗恢挥退了房内婢女,叹道:“子敬啊……”
  “道胤别说,是我的过错,我总是这般一错再错。嘉宾兄长身前对我提点良多,我却在他灵前犯浑,悔矣,悔矣。”
  “那你为什么……”
  郗恢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娘子来了。”
  “嗯,阿恩在里面吗?”这是郗道茂的声音。
  “小娘子往厨下去了。”
  屋内王献之犹如见鬼一般从塌上蹦起来,“我不能见她,我不能见她……快,快,躲起来,我不能见她……”王献之翻身起来就要跑,却叫宽大袖摆绊倒,扑通一声摔下来。
  郗恢连忙过去一把按住:“子敬,你干什么,幺娘废了多大功夫!才叮嘱过不能下地,你疯了。”
  郗道茂已经走了进来,急道:“这是怎么了?”
  “别过来,别过来,别看我,别看我!”王献之侧身过去,拿袖子遮住自己,只觉无颜见人。
  郗恢莫名看着姐姐和前姐夫,不知同在一个屋檐下,拿袖子当着脸有什么意义。
  “道胤先去灵堂上帮忙吧。”郗道茂对郗恢道。
  郗恢会意给他俩留了独处空间,摇头叹息离开。
  郗道茂却没有王献之那样激动,慢条斯理跪坐到离榻挺远的地方,平和问道:“表弟可好?”
  从子敬到表弟,王献之一听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哽咽,双肩颤动,半响答不出话来。
  “脚伤还好吗?听闻你被谢公拜为长史,仕途舒畅,近日又与名士诗文唱和,我听着也为你高兴。”
  “我在建康也听说表姐善织名声,郗家步已成建康名品。幺娘嫏嬛女的名声,我这没用的父亲都平白沾光,家中也用了线装书。表姐把幺娘教得很好,我却无颜见表姐。”
  “都过去了,谈什么有用无颜。”郗道茂摇头,旁人听着可能一头雾水,她却明白这个前夫加表弟。
  “我过不去,过不去!”王献之突然放下袖子,失声痛哭。“表姐,我怎么成了这样,犹如怨妇。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心中苦痛难以排遣,表姐!表姐!”
  “会过去的,早晚会过去的。”郗道茂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耸动的脊背,叹息:“继续苦练习字,你总有一天会超过姑父;继续专心仕途,总有有一天,你会位高权重。若是喜爱公主,就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若是不喜公主,可纳妾、可狎妓、可畅游山水。表弟,你是男子,路比我宽,我能走出来,你也能。”
  艺术家的内心总是丰富的,澎湃的情感是他们活着的动力源泉,王献之就是这样的人。比脚疾更折磨他的,是内心的痛苦。
  “是我失态了。”王献之拿袖子胡乱抹脸,佯装镇定:“表姐说的是,会走出来的。”
  “唉,子敬,别把路走窄了。”郗道茂留下一声叹息,缓步离开。
  等她走路,王献之又捂着脸哭立起来,这次,他更绝望了。表姐已经走出深谷,只有他一人还在过去的迷雾中勘不透、走不出。
  王操之默默听着,等王献之爬上软榻,抑制住悲声,他才放心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写到过谢公屐是错的,谢公屐是谢灵运发明的,谢安重孙子辈的,可我找不到之前写在哪儿了,亲们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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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王献之兄弟一直在郗家呆到郗超出殡,出殡之时,遍地白纸,满眼白幡,郗家老幼有的哭泣、有的沉默,缓步送灵柩上山,一一向路旁搭祭棚的人家还礼,在哀戚中把郗超送进坟山。
  大祖父郗愔也来了,两个健壮的仆人扶着,他还拄着拐杖,哭着送儿子最后一程。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惨事,路祭的人家都忍不住心酸。那可是郗家的嫡长子,继承人死不起啊!
  然而,郗超终究是死了,死于饮酒过量,壮年暴毙,留给家人的只有哀伤痛苦。
  郗超入土为安,各位世家亲朋慢慢离开,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解决。
  周家堂兄弟从兄弟来了一大堆,带着自己家内眷,齐聚郗家大房。
  “小妹不要糊涂,郗嘉宾之死,我等俱悲痛不已,可你还在壮年,难道一生就这样耽误在郗家吗?不若归家,无论再嫁、出家、在家侍奉父母,哥哥都养你一辈子!”大舅母周氏的长兄如此说道。
  周家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劝她归家。郗超与周氏的两个女儿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大娘子与二娘子虽是郗超骨血,可嫁人之后,她们与侄儿辈的一样,只能服齐衰孝一年,意味着,她们已经被世俗划归为外人。此时丈夫去世,妻子归家乃是常规操作,尤其没有男丁在的情况下。娘家乃是血脉维系,不会亏待你,若在夫家守寡,又没有子嗣,难免受委屈。可谁又能保证母亲回娘家一定好,若是逼迫她再次嫁人,她该怎么办?她们日后回娘家,哪边是娘家?大娘子和二娘子也不知道怎样是对母亲好的。
  周氏守灵至诚,一直跪在蒲团上答礼,又悲痛丈夫之死,此时已不能起身。周氏躺在软榻上,听着娘家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依旧沉默。
  周氏长兄下最后通牒,问道:“小妹,你是什么意思?”
  “生同衾死同穴!”周氏沙哑着喉咙吐出这六个字。
  “你们没有子嗣!”周氏长兄强调。没有孩子,就会受欺负。不要说那些大道理,这就是事实。自家人自家疼,周氏是嫁过来做宗妇的,让她日后看人脸色过活,周家人舍不得。
  “是啊,我未能替嘉宾生育男丁,可他待我从来至诚,连姬妾都未置办一个,平日嘘寒问暖、照料周到,这样的丈夫,上哪儿去找第二个。我已决心不再嫁人,等我死后,与嘉宾埋在一起就是了。”周氏与郗超感情很好,在巨大的传宗接代压力下,无子郗超想的也是过继,而不是糟蹋妻子,这在当时已是难得。
  “好!”门外传来一声更沙哑的回答,郗愔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来。
  周家兄弟纷纷起身迎接,“郗公怎么来了?合该卧床静养才对。”
  “贤媳勿动,不要起身。老夫今日来,就是给周家诸位侄儿一颗定心丸。贤媳在郗家一日,受郗家供养一日,依旧是我郗家的宗妇,老夫言出必践!”郗愔拄着拐杖,气喘吁吁道。
  周家众人相互看看,有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去看郗融了。郗超死了,郗融就是天然继承人,郗愔毕竟年迈,说句不好听,谁知道哪天去了,郗家日后做主的是郗融。
  郗融拱手一礼:“父亲大人说的是,日后郗家必定竭力供养嫂嫂,为大哥和嫂嫂过继嗣子,仍旧是我郗家继承人。”
  吁——周家众人松口气,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周氏依然是宗妇,她教导未来继承人长大,地位有保证,日子不会太差。
  如此周家纷纷赞扬起郗家加封淳朴,没有结错亲。郗愔公正明理,郗超尊重妻子,郗融兄弟推财想让,真是一家子好人啊!
  周家长兄代表周家躬身行礼,谢他们善待自己小妹。如此,周家人叮嘱周氏一二,俱都告辞离开。话都说到这份上,没有必要问过继人选是谁,君不见灵堂上摔盆、扛幡之人是郗融长子、郗家长孙郗彻吗?
  强撑着送走周家众人,郗愔在两个儿子的惊呼声中昏厥过去,周氏都从榻上挣扎起身摔到地上,哭喊着扑过来。
  郗愔醒的时候,床前或坐或站,堆满了人。儿子郗融、郗冲一家,弟弟家的郗恢、郗道茂一家,连不能起身的周氏都被抬了过来。
  郗愔眨巴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叹道:“我的时候该到了。这一生何其不幸,生于乱世,长于战火,兄弟、妻子、儿子皆离我而去。我已发秃齿摇、老眼昏花,想来是时候了。”
  “阿父,不要说丧气话,您身体康健,只要好好保养,还有人瑞之寿。阿父怎么忍心丢下我们?”郗融拉着父亲的手哭了起来。
  “生死皆有定数,岂是人力所能更改。我的时候到了!”郗愔缓缓闭上有安静,吓得周围人赶紧哭着让府医上前。
  “郗公只是太累睡着了。”府医如此道。
  众人这才放下一颗拎着的心,才干非凡的继承人刚死了,素有声望的家主再出点儿什么问题,郗家真的要掉出一品世家之列了。
  郗融挥手,让众人离开养病内室,到了外间,郗融才红着眼睛问府医:“上次你说阿父身体康健,为何总是昏睡,起不了身。”
  “二郎君,人之精妙就在于此。郗公身体康健,之前于脉象上显示至少还有二十年寿数。可大郎君一去,郗公哀毁过度,心存死志,这是任何医者都无法治愈的病啊!”
  “心存死志?”郗融喃喃,泪水已经忍不住流下。
  其他人也哭,郗恢也红着眼睛道:“这未尝不是我们儿孙不孝,不能让伯父开怀的缘故。我们几家排个班,在伯父床前彩衣娱亲、膝下尽孝,说不得伯父见儿孙至孝,慢慢就走出来了呢?”
  “我愿在祖父屋里睡床榻,祖父以往最爱听我讲笑话,我日日讲!”图恩第一个举手报名。
  “阿翁之前还说要考校我功课,我给阿翁读书听。”郗彻也表示自己要尽孝。
  其他兄弟姊妹纷纷发言,郗融叹道:“都是好孩子,试试吧。”
  图恩的笑话、郗彻的诗文、郗融的哭泣、郗冲的恳求……众多儿孙想尽办法,终究还是没能让郗愔开怀。府医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众人已经不能接受他摇头的样子。
  这晚,郗彻在书房只能怪枯坐一夜,熬得满眼红血丝。第二天,郗家旧部前来探望重病郗愔,给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说的可是真的?”原本躺在床上等死的郗愔腾得一声坐起,紧紧抓住旧部的手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将军明鉴,下官若有一言半语不实,就让下官五雷轰地,不得好死!”
  听着斩钉截铁的誓言,郗愔知道不会有错了,颓废倒回床上,大骂:“逆子!乱臣!逆子!乱臣!我郗家世代忠良,怎会出了这样不忠不孝之徒!逆子安配我哀戚!”
  为何郗愔拍着床板骂已死的长子?这名旧部带来的是一个天大的消息——郗超曾辅佐桓温意图谋朝篡位。这岂止是捅了马蜂窝!郗愔一生以忠臣良将自居,自己的儿子居然是反叛君王的逆贼,这让一辈子忠君爱国的郗愔怎能接受。
  “拿米粥来,老夫不能死,老夫要去他坟上骂醒他!”郗愔大吼,被挥退的奴仆小跑进来,听说他肯吃饭了,喜极而泣,跑着去厨房要好克化的饭食。
  郗愔之前完全丧失求生意志,只要他想通了,愿意吃饭喝药,身体就迅速康健起来。刚能下床,郗愔就让人抬着他到了郗超坟上,遣开仆从,一顿痛骂,骂儿子身为人臣,未尽臣节,如此死了,日后也是要背负骂名的。不如他这老父亲先骂醒他,让他下辈子做一忠直之臣。
  可就算遣开奴仆,这消息又怎么保密得了。郗超的作为,本就是上层不宣之秘,以谢安为首的朝臣劝住的皇帝不追究,郗家也未有跟随之人,皇帝刚登基时,稳定为要,不该大肆株连。如今时过境迁,郗家在朝中又二房的郗恢做代表,能力出众、才华横溢、忠于朝廷,又怎能翻旧账,让忠臣寒心呢?
  此时之世家盘根错节,往往一支谋反,另一支平叛,尘埃落定之后,也只能追究某一支的责任。比如王家,当年王敦谋反,晋明帝平定叛乱之后,王敦被开棺戮尸,可王羲之还是王右军。别说这侄儿,就是王敦的儿子,也安稳做着卫将军。
  郗愔拄着拐杖坟山前痛骂儿子的消息一出,建康朝堂众人也感念他忠心,更不会追究往事,牵连郗家。
  大好局面,对吧?郗愔不再心如死灰,有了生机,郗家埋下的祸患被彻底解决。即便郗超死后名声有瑕,在郗家,他仍旧是大郎君,坟山不动,灵位还在祠堂。郗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只会过继给他和周氏,也保证了周氏日后生活。百利而无一害,多么完美的结局。
  “这就是送给为父的大礼?”郗愔把一叠纸扔在郗融面前,郗融跪在祠堂,今日祠堂只有他们父子。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眼睛痛,不能长时间看电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


第74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只随意瞟一眼,郗融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什么时候出府,什么时候与旧部联系,怎样与他交谈,中间经手那些人。
  郗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阿父,阿父恕罪,儿也是没有办法。阿父伤心大兄之死,病体沉珂,再无求生之念。儿难道眼睁睁看着阿父留下我们而去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万望阿父明察!”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郗愔冷哼一声,“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确不敢死,有你这样刀子往里捅的人,我若闭眼撒手,郗家危矣!”
  “阿父,儿一片公心,只为郗家啊。大兄辅佐桓温谋逆之事,建康一品二品之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与其日后翻出来,不然趁着现在执宰能劝住陛下,并不追究郗家过错,一举戳破这个脓包。阿父往常教导我们短尾求生、当断则断,如今怎能因为疼爱大兄,爱惜大兄名声,放任郗家处于危险中吗?”
  “执宰?看来还有我没查到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执宰能劝住陛下,如今掌权的不是显阳宫(皇帝),也不是崇德宫(太后),而在尚书台。谢安与你大兄不睦,天下皆知,你是怎么从中看出执宰对郗家无追究之意的?”郗愔盯着蠢儿子的眼睛问。
  “谢太保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专权树私,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气度,怎会翻旧账与郗家计较。即便桓大司马之弟桓冲也拜服与他的才干,自愿解任徐州,由大将王蕴接任徐州刺史,备战军事。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名传天下的风雅逸事啊!”
  “还有呢?”郗愔且先按下不表,怕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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