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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战天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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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湾这才回过神来,连痛也忘了,用长舌又一舔鼻头,道:“是的。神僧说:穷寇莫追,能保住人犯就好,他又说:怕的是“中方杀手”和‘杀手和尚’的头头就躲在暗处,枉送性命就不好了。我们都觉言之有理,就随他回抱石寺了。我跟老二商议下来,决定让他守那儿,我快马赶过来,先通知衙里老何大山角中伏的事,再赶来这儿跟你禀报。”
  铁手寻思道:“这也合理,既然狗口和尚、子女和尚能在‘杀手锏’伏杀狙击我们,哈佛和尚自然也会引人在路上劫救他的同道──咱们在镇上才抓了南方杀手戒杀和尚,其他三方杀手便已立即汇集,并分头进击,当真来得好快!”
  高大湾这下还在喘气听候命令:“陈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风闷哼一声,道:“怎么办?得速回衙里,调动何孤单那一组最优秀的二十余名弟兄,赴上抱石寺,天一亮,咱们就押人犯往城里进发;另请‘快马旋风’老乌,飞马赶去城里通知知府张大人,让他派高手半路上接应。”
  高大湾这回可振奋得气也不喘了,高声答道:“是。”
  铁手估量形势,道:“陈兄,这时分不必客气,您那儿有事,请速去调度便是,麻三哥也可一道去,路上好有接应。”
  陈风略作犹豫,眼睛转了转,不经意间打量了龙舌兰的伤势,“这……”
  铁手忙道:“这儿我会料理,不必担心,何况,还是抱石寺那儿形势危急,陈兄不必分神。”
  陈风这下抱拳唱喏道:“既然如此,在下可公职在身,得赶去接应弟兄们。龙姑娘这下可保重了。这替龙女侠雪此大仇,人犯更是走失不得的。不过,麻三哥大可留在这儿,好有个呼应。我一下山,就报衙里,着副总何孤单老何也遣些伙计上来,料理这些尸首人命。”
  小欠突然道:“你着你的捕快上来,人是我杀的,要抓我回去审的问的,小爷我可没功夫陪你。”
  陈风这下说来尽是世故人情:“这可没这回事。铁二哥在场,这话我是当众说的,可没徇私。一是这些十恶不赦的杀手动手在先,二是陈小哥的确为自保而杀人,三,……我真要先请弟兄们捉拘你,他们可拿得住你?拿不住,就白搭了,这就算江湖上的血拼恶斗,咱官府里可只睁一只眼办眼前的事,反正,上头问起,人怎么死的?我就答:咱为自保杀恶徒。说不定还因而有嘉奖升官。上面要问说:杀死杀手的人呢?小哥儿要是不想受犒赏嫌麻烦,我就说我拼了老命杀的,说不准又让我讨了个独头功。要捉小侠归案?放心,没有的事。想也不敢想。您为咱拼命杀敌,我这还没谢过呢。”
  陈心欠坦然道:“你别谢我,我不是救你,也不是帮你。这姑娘借我剑,她受了暗算,我还她的情,连杀十人,是我替铁手哥杀的,他手硬心软,我可不。他有正气,但我也有义气,如此而已。”
  纵横 … 第二回 穷年忧柴米
  只听一个声音激动的道:
  “你就错了。”
  这语音激动得已带着轻泣。


  小欠闻言,吃了一惊。
  铁手听了,也心里一搐。
  为他说话的人不是陈风尘,不是麻三斤,而是龙舌兰。
  脸上受了伤的龙舌兰。
  这时候,掌柜温八无正替她脸上的伤敷药。
  他用的药很奇怪。
  他竟在抽屉里找出一具长方形的盒子,打了开来,里间竟有朱、紫、绯、黄、青、黛、金等等指甲盘大的一碟子一碟子的色彩。
  活像个化妆盒子。
  他就用一只看似画画的尖细毛笔,为龙舌兰脸上伤处涂上了几种颜色。
  他好像是在画一幅画。
  龙舌兰流着泪。
  忍着痛。
  她一直想活得像个不流泪的男子汉,因为她是京师里的御封紫衣神捕,不过,一旦受伤的她(而且还伤在脸上),只要想到自己的容貌不知能不能恢复昔日的花颜,泪就不停往下掉,越要忍住泪,就越流泪;泪越流,沾着伤处,就更痛。
  越痛就越想哭。
  可是,说也奇怪,那老掌柜手中盒子里五颜六色的药,涂在伤处,意料不到的是:不痛的。
  一点都不痛。
  反而冰冰凉凉,十分好受。
  甚至还住止了(至少是缓和了)原先的痛,还带了点滑滑麻麻的感觉。
  而且,血也很快的就止了。
  她虽然还很担心,也仍然十分伤心,但依然听到陈心欠对铁手的“说法”。
  那只是一个说法。
  但也是一种“谴责”:
  小欠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说,你妇人之仁,我可要杀即杀,决不手软。
  尽管就在高大湾牛喘未休的赶上“杀手涧”来向陈总捕头禀报押囚遇劫一事之时,那一向大脾气也大杀气的陈小欠,压低着语音跟姓温的老掌柜疾语了几句,龙舌兰脸上痛、心里伤、但耳边仍是听得分分明明的:
  小欠:“你且为她治一治脸上的伤吧,”
  八无:“你也求我?”
  小欠:“这儿只有你能治这伤。”
  八无:“我为啥给她治伤?你们在这儿一闹,还害我不够吗?”
  陈小欠:“你不是欠了我三个人情吗?”
  温八无:“你要把人情用在治一女捕快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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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欠:“我把三个人情换她一记刀伤。”
  温八无:“你这样做,值得吗?他日她可是……”
  小欠:“她在我这儿出的事,我如果不是在留心观察那人,就不会迟了出手,她不致挨上这一刀。你知道我是不欠人情,欠不得人情的。”
  温八无:“这不是你的错。”
  小欠:“本来就没有对错,但我不想有欠负。”
  温八无至此沉吟片刻,长叹:“我不是不治,只是──”
  小欠坚持:“只在你肯不肯治。”
  八无先生迅速瞥了龙舌兰一眼;这才毅然道,“好,我先试这盒‘八彩销金’再说。”
  这时,他才自抽屉里翻出了这盒药,像蘸颜彩一般在龙舌兰伤处涂涂抹抹,很快的便替她先行止了痛。
  龙舌兰心里明白:
  陈心欠向这温八无先生力争替她止痛疗伤,可是她觉他对铁手的说法并不公允。
  所以她只是开了口。
  说了话。
  因为在这儿只有她最了解他。
  她不为他开口,便谁也不会为他说话。
  所以她说:“你说错了。”
  然后她说下去:“铁二哥不是滥做好人,枉纵不法之徒……哟……他身上有‘平乱玦’大可先斩后奏,前惩后报,但他绝少这样滥用过职权,哎哟!……他一向坚决认为,他是捕快,应该将歹徒捉拿逮捕,绳之于法,但无权滥用私刑,杀害人命,在审讯判决方面,应押解到官衙刑司依法侦办才是──啊,好痛哇……而不是凭一己好恶,要杀就杀……妈呀痛死我了……他认为纵十恶不赦之徒,都应予之有改过自新的一日,而不是像你,见人杀人,见敌杀敌,见──啊哟,怎么这么痛!?我不说了!”
  她本来不痛了,但一说起话来,牵动脸肌,伤口牵扯,就痛入心脾了。
  她边痛边说边忍边叫,令铁手感动不已,小欠也十分讶异,只冷笑道: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他是忠的,我是奸的,他做的都是好事,我作的都是坏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龙舌兰却忍不住驳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这说法就忒也小气了……哎哟!好痛!”
  那老掌柜又发出一阵呛咳,他竭力扭过头去,不想唾沫星子沾上龙舌兰的颜面,但手里指间本拿着已抹上了“颜彩”要在龙舌兰伤口上涂的笔尖,也就凝在平空颤哆不已,这一下子,不但是铁手,连同伤痛中的龙舌兰,都感觉到这老头儿有病。
  ──而且还病得颇重。
  他们等温八无咳完,正想说些什么,但温老头儿一口气才回过来,已先发(话)制人:“我的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我替你蘸药涂伤,你就歇一阵子,少与人吵可好?要不,这伤口可是给你自己扯宽掀阔的了。”
  龙舌兰忍着泪问他:“我的伤,能不能好?”
  八无先生只嘀咕道:“这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这时,陈风尘已与高大湾匆匆下山,只剩下麻三斤在替那伏尸于涧中店时里的十二名杀手两名杀手头领“料理后事”。另外十名杀手一早已逃之夭夭:“父子三杀手”中的贾风流已死在龙舌兰怀剑下,贾中锋已为麻三斤布袋裹住,贾风骚着了陈风一掌,死状不会比狗口大师好看,至于“母女杀手”仍软倒在那里,谁(至少他们的同僚)也没来救他们。
  麻三斤要“料理”的事,除了要点清尸首之外,还要把仍活着的三名“悍匪”,那对母女和:“父子三杀手”的“老父”贾中锋点穴捆绑,准备押解回衙严办。
  龙舌兰却还想追问温八无,但那老头儿已喃喃的道,“还得加几点‘四方鼠’才能止血生肌。”
  说着就过去柜台后那一排抽屉中翻找着,却打理出两个小包袱,看像要远行多于去治疗眼下的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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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手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非常有意的挨近柜台,打量温八无一面苦苦椎心的咳嗽着,一面打点包袱的形势,锁眉支颐略作估量;那姓温的老头儿也不避忌,照样收拾软细如仪,似浑没把这铁二捕头瞧在眼里。
  铁手隔了好一会才说话,一开口才叫了一声:“前辈。”
  温掌柜的只顾收拾,没理会他。
  铁手还是把话问了出口:“您可以把龙姑娘的伤治好吗?”
  温八无又咳地吐了一口青青蓝蓝的痰,说:“小伤,小意思,死不了的。”
  铁手进一步问:“她好得了吗?”
  温八无垂着眼皮只看他包袱里的事物,“这种伤是要不了命的。”
  铁手索性把问题到了题旨上去了:“她脸上会不会留下了疤?”
  温八无这下放下了手边的活,用两只又大又黑的眼袋(铁手乍看还以为是眼睛,随后才察觉那其实是一对黑眼圈儿)望定铁手:“你才第一天出来江湖上跑?”
  铁手摇头。
  温八无风:“你没挨过刀子?”
  铁手道,“有。”
  温八无又问,“你没流过血”
  铁手道:“当然有。”
  温八无再问:“你没见过伤口?”
  铁手答:“常见。”
  温八无横吊着他一双黑眼袋,吊着眼看着铁手,道:“你说,脸上一道这样的刀疤,会不留痕印?能不留痕印?何况,她脸嫩得荷花也似的。”
  铁手急得冒汗,“所以,才一定要前辈出手救她。”
  温八无冷哼道:“我不是已在治她的伤了吗?”
  铁手道:“我希望前辈妙手回春,让她脸上不留刀痕。”
  温八无怪眼一翻,“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这个忙?”
  铁手道:“你帮她,就是帮我,我一辈子都感激你的帮忙。”
  温八无嘿嘿笑着:“我帮她忙?她帮你忙?你帮我忙?你们是你害我我害你,还是你帮我我帮你?你们这一回上‘杀手涧’来,杀个不亦乐乎,我可让那大脾气的小伙出手误事亮相受尽了累,这地方躲不下去了,这会儿便要收拾行囊溜个脚底抹油远走高飞了。你们害得我这‘崩大碗’开不下去了,这还害不够吗?我凭什么还要帮你们的忙?”
  铁手感喟的道:“温前辈,您在武林中出了名是仗义好汉,就是为了帮人疗毒治伤,才让‘老字号’误会,被迫离开岭南;尽管温门的人对您有误解,但江湖上哪个好汉不为你喝彩?今日您隐姓理名,但隐不了一颗奇侠壮烈心,埋不了一副大好英雄骨!”
  温老头儿双目失神了一会儿,竟合了起来,就像用一双眼袋来代他看着铁手似的,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
  “那是以前的我。我作了那些事,给赶出家门.而今我也后悔得紧。英雄骨?侠烈心?现在我只求我行我素我孤我僻我开心我是我的活着,就别无所求了。我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但也不把事情掮上身。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当年金戈铁马。魑魅缚人总惯见,只输在:覆雨翻云手!而今我只穷年忧柴米,富贵学风流,如此而已!你看我一身的病、一口的痰,一脸的风霜,我连自己都治不好,却是如何治她!”
  纵横 … 第三回 济时肯杀身
  铁手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那边龙舌兰又哎的一声,知道她又感觉到疼痛了,登时失却了说话的心情。
  温八无见铁手六神无主的样子,伸手摸了自己眉毛的边角,道:“你还是凝神点吧,铁捕头,大敌当前呢!我先喂她服几朵‘想容花’。让她先止了痛、稳了脾性再说。”
  他吸了一口气又摇摇头道:“不容易啊。一个如花似玉如玉似花的女人,”他指指面颊又说,“这样挨一刀,还能为你说话,已是很不错的了。难怪你心悬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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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手苦笑了一下,忽尔道,“慢着。”
  温八无顿住。他的人头很大,手却很小。手里边拿着几朵枯干的花。
  温八无问,“怎么?”
  铁手道:“您……您刚才不是说有‘四方鼠’吗?那是治创灵药,要是跟“想容花”一道和着服了,岂不更见功效?”
  八无先生嘿地一笑,“你知道我是哪一门出身的?”
  铁手道:“岭南,老字号,温家。”
  八无先生又问:“我们,‘老字号’又分成了几派,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铁手答:“分四派,即活字号、死字号、小字号、大字号,分别是解毒、下毒、藏毒、研毒四派,其中以死、活二字号的人手最为鼎盛,高手如云,而您就是‘死字号’中的大老供奉之一。”
  八无先生咧出一口黄牙,算是笑了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下毒的,不是解毒的,我怎会有‘四方鼠’这等稀世解药?你找我也没用,要找找温六迟去。刚才我以‘崩大碗’解‘杀手和尚’下的‘小披麻’、‘大披风’之毒,也只是以毒攻毒、用毒解毒而已。‘崩大碗’实是岭南一带的一种清热解毒的凉茶,我借此名开这店,小欠又用此名来为你们祛毒,一切只是因缘巧合,你别把罗刹当菩萨,别将老鼠夸成了老虎,别把放毒杀人的当作解毒救人的,别把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温某当作是千手千眼的救灾救难的观音大士。我不想让你失望。”
  他这些话,都是向铁手说的。
  他控制声量极佳,也不见得他如何刻意把语音压低,但铁手肯定除他之外是不会有人听见的;对方就像把声音折成一截纸筒尖角似的,角端只往自己耳里传──而且只是左耳,铁手发现连自己右耳都听不见温八无的语音。
  他的右耳当然不是聋了。
  ──而是这颟顸、沧桑的老头儿随口发声,已隐露了一手绝世内力。
  铁手自然也明白他的深意:
  话只是说给他听的。
  ──对方显然亦不愿影响龙舌兰的心情。
  所以,八无先生过去让龙舌兰服药的时候,龙舌兰又问起:
  “我的伤会不会好?会不会结疤?结了疤会不会很难看?”
  温八无的回答只是:
  “你先歇歇,别伤心,也别担心,你想快点好,快点复元,快点皮光肉滑的,首先就要平心静气,多休息为重要。”
  才说了不久,龙舌兰真的昏昏欲睡。
  敢情在这天里她已折腾够了:
  况且她也真的喝了不少酒,流了不少血。
  当她真的睡过去之后,铁手发现小欠遥遥的看着她:不知在观察她那一张睡着了像恬美婴儿一般的脸,还是那一道带着刀伤的容颜?
  铁手见龙舌兰那长长黑黑弯弯翘翘的睫毛仍微微颤动着。知她尚未睡熟,也不敢惊扰,只对温八无说:“‘想容花’有麻醉的药性吧?”
  温八无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铁手话里的意思,而是因为铁手的“话”。
  铁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说话。
  可是,只有他一人听见,旁的人,谁也听不到铁手说的是什么。
  更惊人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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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竟不是“听”到的:
  耳朵都未闻语音。
  他只是“感受”到的。
  ──他感受到铁手所说/要说/刚说了什么。
  这很可怕。
  ──不止因为铁手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力,而是因为铁手这么年轻就有这般深厚的内力而更加可怕。
  “好个‘一气贯日月’,没想到,你在六扇门修炼了这些年,身子没给淘虚,却还练成了人家八辈子都练不来的绝世内功。”八无先生道,“我本来有点为你担心,现在看来也可免这个心了。”
  他又摸了摸鬓角的眉毛,道:“不错,‘想容花’有麻药的成分,我让她先迷昏上一个时辰,之后自然会醒,她睡了,让药力充分发作,刀伤也会好快些,而且省了她的焦虑担心。”
  他又像是很努力的提着一双眼袋去瞅铁手,“你很关心她是吧?你和她很合衬登对。”
  铁手腼腆的笑道:“我跟她是好搭档,也是好兄妹。”
  八无先生“哦”了一声,又用手去摸他自己的眉毛:“嗯……你真的是这样想吗?我看她可不是这样想吧。尤其这时候,她……”说到这里,指了指脸颊。
  铁手却不想再谈这令他尴尬的话题,只诚恳地说:“前辈其实还是关心着江湖人,还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管不平事呢。您不但有心要治龙姑娘的伤,更关心在下不足挂齿的安危,您仍是当年‘毒行其是’温丝卷!穷时忧柴米?您的毒一向只救人,不害人,您救的人若每人捎来一担柴,恐怕这镇上的人来年也不用上山了。我看您依然是济时肯杀身、危时勇成仁的侠道前辈,当年贵门对您的误会,只在您救了该救的人,但却是门里要杀的人而已。这种误会不难解说,在下就认识些有作为的武林名宿,大可为前辈背上的冤屈说几句话,前辈又何苦自弃自隐、在这飞瀑潭边卖崩大碗呢!”
  铁手这番话,倒不运内力,只朗声明说的。
  温八无剧烈的呛咳了起来。
  他弯着背、躬着身、哈着腰,咳得像呕心吐肺似的,看了也让人觉得心酸,却见他咳过了之后,神情却又是无比舒畅的。咳过了后的他,喉底里似然传来一阵呜咽之声:仿佛那儿正堵塞了一只什么未成型的雏物在呻吟哀诉似的。
  “卖崩大碗有啥不好?我还卖过斜山莲、翻山梅、百岁鸡、半百残鸭呢!”八无先生道,“反正,不求人,就是福。我这些年来,看到的武林同道,未成名的悲惨、已成名的太累,正经的引火焚身,不正经的遭人抹黑;有实力的招尤惹祸,没实力的声消形灭。当个江湖人,成群结党,党同伐异,竟比当官的、从商的还苦!我这给老字号一脚踢个破教出门,反而正好!我独来独往,谁的面子也不搭理,悠然自得,闭门造车,固步自封,我孤我僻,我死我事。这都不知多快活自在!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有双铁手铁腕铁肩膀,谁不卖你三分情面?我也晓得你在六扇门里很孚众望,道上好汉无不以你们马首是瞻,哪个不知四大名捕是秉正仗义决不贪赃枉法的人物?但你威风是你的事,我可不羡慕。我只求无声无息的活着,寂天寞地的过活也行,但我不求惊天动地,也不要呼风唤雨,你找人为我解说?谢谢。我已习惯了让人误解,万一人人都知我重我,我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人要量材适性,我自暴自弃,其实是自得其乐。铁二捕头,你就少操这个心吧!我反正什么也没有,头在上,脚在下,天下地上,都无不去得!”
  他摸摸眉毛又说:“我至多去别的山穷水尽的地方,还是山明水秀处卖我的‘玻璃猫’。”
  铁手原本是因为龙舌兰的伤,而浑没了心情。他素慕八无先生“身在毒门却不肯下毒害人反而以毒攻毒的为好人解毒”以致遭同门误解排斥的为人风骨,是以故意出言相激,并以语言相励,希望激发这看来沧桑满倦意的老人家起善心济世,为遭毁容的龙舌兰妙手回春。
  他刚才听得什么“斜山莲”、“翻山梅”、“百岁鸡”、”半百残鸭”的名称,本有好奇,但心悬于龙舌兰,都没追问,而今听得“玻璃猫”,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玻璃猫?那到底是啥?”
  八无先生兀地笑了一笑,又呛咳了两声:“那是什么?那只不过是世人爱玩爱耍的新花样!‘玻璃猫’不算什么?我还有‘冬不足’‘吃不了唱着走’、‘鱼尾龙’呢!”
  铁手更丈八金刚,不明所以,只奇道:“冬不足?吃不了唱着走?”
  八无先生看了看他,暂时把包袱搁一旁,在几个抽屉里取了些药,掺了水,边用小石杵捣磨,边咳声道:“好,我走前再给那女娃儿下两帖药,算尽尽人事。”
  然后又用两口眼袋不情不愿的向铁手一翻白,“反正我要研药,就再给你说这几句。这都是新名目,但都是旧东西。新瓶旧酒,但翻新了招牌,人们就会给这花样式吸引住了。‘崩大碗’也是这玩意。其实这酒味是‘烧刀子’冲点‘女儿红’,有八成是‘高老泉’的味儿,要光这样卖,只怕酒卖不出店,也入不了口,我干脆把酒名儿翻个花佯,叫“崩大碗”,加点无伤大雅的毒药,只清理毒杀咀里肠里的害虫,不伤脾胃,再来个一口干净咬崩碗角的花式,然后还得把店子开到这水激瀑急的崖上,一下子,慕名而来的人反而见难愈至,遇险愈奋,而且更向往这种英雄式的痛饮法,大家都赶上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充好汉了。以前还在商路一带,我替‘老字号’筹款就开了一家叫‘碎杯痛饮’的,戳杯对干,得要把杯子碰碎了,在酒水流溢出来之时伸咀一口鲸吞,才算好汉,不然,喝光了酒就得把杯子拍在案上砸碎,这才够意思。”
  铁手听得目瞪口呆,只说,“有意思。”
  八无先生冷地一笑:“就是这样,人们就觉得够意思了,所以,卖个满堂彩,只是咱们那时不赚酒钱,光是要那些充好汉的赔杯子的钱,咱们‘老字号’就够本去再扩充字号了。”
  这时,连麻三斤都趋了过来听,也咋舌说:“精彩。”
  八无先生这下倒讲开了兴头,他手下可不缓着,捣药研磨如故,手法十分熟练,嘴里却挂了一丝蔑笑:
  “这不算啥。人们就冲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新鲜花样儿。‘玻璃猫’.是啥?只是些普通的无色的、几乎透明的鱼,可这样就平凡了,没人喜欢养它们赏玩了,可这种鱼易抓易养,性驯体美,不让人养太可惜,所以便给它身上、鳍边除了些不脱色的颜料,那么它们看起来就五光十色,美得离奇,大家视为瑰宝,人人争相购养,连皇宫也要按时送去让天子、权相开开眼界。可它原本只是一条半透明的鱼儿,我这就改了个名为‘玻璃猫’它就凭了身上那些假的、伪的、涂的、终会脱色的东西,还有那个新名字,成了奇珍异宝,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但世人就爱这种浮相表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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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横 … 第四回 宁为情义死
  麻三斤笑了笑,他的笑可货真价实,说笑就笑,该多好笑就笑多好笑的,决不多笑一笑,也不少笑一些,不像陈风,满脸是笑纹和刀纹,一动,牵肌扯筋的,已分不清哪一条是笑纹,哪一道是刀纹;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笑,还只是皱眉着苦脸在寻思。
  他现在就一斤三两的笑说,“大体上世人多如是,陈老大就跟我说过,陈大嫂的米团儿做得好吃,但在定定镇摆卖就是卖不出去,没人尝,只在街口吃西北风,那天来了一个老头儿,跟她说,把米团儿捏成祸国殃民的人儿吧,涂上红的绿的,包准有人吃。大嫂试着做了,捏出几个什么贪官污吏的样相,果然大增胃口,人人都啖之而后快,一时冷活几成了热生意了。大嫂也赚个咀巴合不拢来。”
  八无先生听了就仰首想了想(奇怪的是:他想事情时不是低首,反而是仰着脸──要是龙舌兰今天不伤昏过去,一定会发现、甚至也向他指出这一点特色的了),又翻了翻眼(或曰眼袋),这才接道:“其实都一样,也一样。什么叫‘鱼尾龙’?那其实是蛇骨鱼,肉糙,貌丑,带腥味,没人吃,无人问津,可是剁了它的尾巴煮食,却是又滑又嫩,腥里带甜,改换个名字,叫‘鱼尾龙’,这就使人垂涎三尺,高价争食了。把鱼头鱼身全扔掉,它反而长了身价。‘冬不足’更耍赖:这家食馆,菜肴做得一无特性,但胜在大寒冬里炉火焙得坐席暖暖的,冬天严寒在这儿无法肆威;大炎夏火的,这吃店主人便着七八人在二楼栏杆合力持大扇扇风,是以座上人客无人不凉快──这一扇,‘冬不足’就车水马龙,客似云来,连当朝权相南下,也得先来这破店坐坐歇歇,权当开了窍享了福。”
  铁手却听得很向往:“这也很了不起。至少,冬暖夏凉,在于这店主人想这绝活,合当他发财。”
  八无先生一笑一声咳:“那店主人就是我。我可没发达。”
  铁手奇道:“现在店子呢?”
  八无先生声一咳一声笑:“店子?垮了!慕名而来的、有次是老字号的老相识,见着了,便劝我回门。回,就一入温门深似海:不回,就非一家人而是一辈子的仇了。是以我没长翅的便脚抹油,店门也不关就走了。”
  铁手又一次目定口呆:“这……这太可惜了吧?”
  八无先生一咳一声笑:“那有什么?能站能立,有起有伏,建得起来的就让它塌了又如何?交上的朋友,有一天翻脸成敌也何妨!”
  铁手心下虽不以为然,但仍忍不住追问:“那么‘吃不了唱着走’呢?我对这名头大惑不解,所以更有奇趣。”
  八无仍是一声笑一声咳的说:“就是让你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有赚头。有人就是想不明白;千山万里的都赶过来见识。这其实是‘冬不足小食馆’的其中一个活行牌,一个节目。人家的食馆菜店,有的是人卖唱说书,我那店特别给倒反了,客人高兴、来兴、大可以自唱一出、说一段,我叫胡琴笙瑟全备好了,还有美人献舞陪饮,给他和唱伴乐,让他自我陶醉,且管行乐,大展嗓喉,发泄一通。结果,这点子一出,人来此店,醉翁之意,一杯水酒,半碟咸肉,银子收个十五八倍,来的大爷客倌照掏腰包,眉也不皱一个花儿,唉!”
  他感叹似的说一句:“世人就爱这种名不副实、嚣浮表相的玩意儿。”
  铁手却由衷的佩服:“可惜这店子关了,不然我也去长长见识。前辈其实是做生意的奇材,岂可自弃?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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